查看完整版本: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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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2:31 AM

第三卷 第22章 撤屯(上)

  「止步,便在此處紮營!」

  雁門郡最西側的城市武州再往西數十里處,天色雖然尚未徹底昏暗,但風卻越來越大,所以隨著公孫珣的一個手勢,程普立即指揮著那些陪隸開始安營紮寨。

  當然了,漢境之中,區區兩百名陪隸、幾十名甲士、七八個郡中吏員,說是安營紮寨,不過是挑個背風的地方支起布幔、皮蓬,然後稍微取一些石塊、木頭配合著隨行的大車做一條簡易的障礙線罷了。

  最後,還是程普看不過眼,又臨時在大車邊上又加了一道壕溝。就這,卻已經讓那些陪隸有些騷動和不滿了。

  說白了,大漢並沒有奴隸這麼一說,說是陪隸,不過是犯了罪之後,以民夫待遇征集的戍卒而已,基本的人權還是有的。

  「也不曉得這張太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趁著陪隸們搭建帳篷的時候,公孫珣則和呂範嘀咕起了一些什麼。「我找他打秋風,他卻讓我過黃河去五原郡,還說什麼如此跑上幾趟,老兵也好、戰馬也罷,甚至軍資都有了……哪來的這樣好事,莫不是在糊弄我?」

  「也不至於吧?」呂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勉強答道。「這張歧張府君不是清河人嗎?與文琪岳父既是同鄉又是好友……應當不至於如此消遣我們。」

  「同鄉而已,哪來的好友?」公孫珣忍不住搖頭道。「我剛來雁門時岳父還來信說此人最是擅長見風使舵……怕是見到我那岳父一戰成名,既名揚天下,又馬上封侯的,這才成了好友,喚我一聲賢侄罷了。」

  「官場之上不都是如此嗎?」呂範不以為然道。「倒是文琪你,近來反而有些失於焦躁了……何至於此呢?」

  公孫珣聞言不禁一滯,旋即自省起來。

  話說,他也是郡吏出身,勉強也算是在這大漢朝的中層官署中摸爬起來的,哪裡還不曉得這官場上的風氣?臧旻那裡的推辭,張歧這裡的虛偽,本就是官場上的常態……正如呂子衡所勸諫的那樣,真要是有些經驗的人,就應該放下種種情緒,以解決問題為主。

  可是話又說回來,只要一想著數年後就會有那麼一場大亂,他公孫珣又怎麼可能不對握住一支兵馬而心存迫切呢?

  「少君!」就在公孫珣胡思亂想之際,韓當忽然駐馬來到了身旁。「張兵曹來了。」

  公孫珣微微點頭,然後趕緊換上了一副笑臉迎了上去:「張公辛苦!」

  「哎呀,一介微末小吏,哪裡敢在司馬面前稱公啊?」這隨行的雁門郡兵曹椽張澤聞言趕緊就在馬上推辭了起來。

  「張公已經年近四旬,堪稱長者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然後順勢與對方並馬,並張開自己的大氅為對方遮住了風。「珣一介弱冠,怎麼能夠不以禮相待呢?」

  話說,公孫珣來雁門已經三四個月了,雖然一直待在平城,一副除了麅子各種無害的樣子,但郡中上下又怎麼可能會無視一個駐紮在本郡的千石別部司馬?上下又哪個不曉得他底細?而人家既然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必然是本地大戶出身,且有些手段能力,又怎麼可能是個不曉事的?

  所以,這張澤看到對方如此態度,反而當即失笑:「公孫司馬要有什麼想問的,盡管問來,我張某斷然不敢受你如此禮遇的!」

  對方如此爽直,公孫珣反倒顯得有些尷尬了起來,但即便如此,他手上為對方遮風的動作卻終究是沒停下來。

  「不瞞張兵曹。」看到自家主公尷尬,

  一旁的呂範趕緊拱手。「其實也沒什麼特意要打聽的,只是想請教一下長者,你家府君說此去五原走一趟,既能得到兵員又能得到馬匹、物資……這到底是何道理?我等不知底細,實在是心底發虛啊!」

  張兵曹聞言恍然,便趕緊解釋:「我曉得了……其實,公孫司馬和幾位都不必多疑,我家府君確實是一片好意,此去五原也確實是個極好的美差,因為我們此去乃是接應撤屯的。」

  公孫珣和呂範對視一眼,反而愈發茫然了,後者立即又問道:「敢問這撤屯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撤屯。」張兵曹微微正色道。「乃是說因為鮮卑人、羌人騷擾太過,有些屯點實在是無力支撐,所以就將彼處的民戶遷移到內地。這也算是朝廷這些年對並州西部、北部諸郡的特許政略了。不過且不提這些,公孫司馬和幾位想想,五原這種破地方,十來座城卻又只有四五千戶人口,彼處說是民戶,其實又與軍戶有何區別?而且家家養馬,個個善戰,天然就是精銳騎卒……」

  聽到這話,公孫珣與呂範、韓當再度對視,卻都是眼前一亮——不想,這雁門太守張歧還真是給指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張兵曹看到公孫珣醒悟,隨即就很有分寸的不再多言。

  「那就多謝張公了。」眼看公孫珣心中了然,呂範也就趕緊替自家主公謝過了對方。

  「這有什麼?」張兵曹不由笑道。「早知道諸位心有不明,我就該早點說與公孫司馬的,也省的諸位一路狐疑……還如此禮遇。」

  眾人齊齊哂笑一聲,然後卻不由尷尬起來……話說,這事情如此簡單就交代清楚,反而讓人有些措手不及。須知道,那邊營地還在搭建中,幾人站在一起,公孫珣還在這裡舉著大氅為對方擋風,也不好攆人的,偏偏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嗯……敢問張公籍貫?雁門廣闊,不知道是哪裡人,可是世居此處?」公孫珣這就屬於沒話找話了,反正這年頭沒話可說時問問別人籍貫,討論一下人家祖宗,總是沒什麼錯的。

  「我乃是馬邑人。」果然,這張澤張兵曹聞言立即就微微感歎了起來。「而說到世居此處……不瞞公孫司馬與幾位,何止是世居?我們雁門張氏在延續門第之前就已經存於馬邑數代了。」

  「這倒是有趣。」一旁的呂範頗顯好奇道。「姓氏之說源遠流長,若是說某姓從某地開始,那倒常見,畢竟古時行封建制度,多有王孫貴族到了封地後改姓的。可要是說延續門第之前就存於某地,我卻只能想到琅琊諸葛氏的例子……昔日秦漢之時,葛嬰之後便長居彼處,後來漢武憐惜葛嬰無辜被殺,便封其後人為諸縣候,於是葛嬰後人便大多改姓為諸葛……」

  公孫珣聽著什麼諸葛、漢武、改姓之類的話,思緒雜亂之間,卻是猛地想起一事,然後不禁脫口而出:「張公莫非是聶壹後人,為避怨改姓?」

  呂範瞬間愕然:「竟然如此嗎?馬邑之謀的那個聶壹?」

  張兵曹聞言苦笑:「公孫司馬年紀輕輕,倒是見多識廣,這便是我們雁門張氏的由來了……不過,二位須給我一些臉面,不要當眾呼我祖上名諱。」

  公孫珣與呂範趕緊致歉,而後者卻又不禁愈發好奇,便忍不住追問道:「時隔三百年,不再糾結往事我自然曉得,只是不知當初令祖到底是避誰的怨,是避匈奴人還是在避自殺的王恢家人,竟然至於改姓?」

  「都有!」張兵曹喟然感歎道。「當時漢匈征戰不停,既然是在邊郡,那家祖是既害怕匈奴人報複,又害怕王氏報複,便一時改了張姓。而等到漢武大獲全勝,衛霍建功之後,家中一度是想改回來的,偏偏朝中又出了個匈奴王族金日磾,權勢滔天,於是乾脆便熄了這個念頭。」

  呂範聞言也是搖頭:「據我所知,那金氏煊赫數代,到了王莽亂政之時,逃到山東,為了避禍改姓為叢,而當日那個被金日磾在宮中拿下的反賊馬何羅,後代為了避禍也改姓為莽……這真是,這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張兵曹也不禁再度苦笑。

  「俱往矣。」公孫珣的耐性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言卻是趁機做了總結。「幾百年的事情了,還說他做什麼?」

  「這倒也是,俱往矣。」張澤也跟著點頭稱是。「事情都過去三百多年了,我們家的底細郡中也都人盡皆知,甚至西河郡那邊的匈奴人也都曉得我家的事情,卻不見來報復半次……」

  公孫珣連連點頭:「張公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想來你們張氏這些年在這雁門還是頗有根基的。」

  「皆是祖上披荊棘之苦,方有我等後人坐享其成。」

  「那敢問張公,不知你們族中如今可有些什麼出色的年輕人物?」公孫珣繼續強壓著激動心情,裝模作樣的問道。

  「邊郡中人,只是舞刀弄槍罷了,就算是有幾個不成器的孩子,也比不過公孫司馬的文武雙全吧?」張兵曹這番感慨倒是顯得格外真誠。「實在不敢稱出色……」

  「我聽人說有個叫張遼的。」公孫珣終於是沒忍住。「有萬夫不當之勇!」

  「這話誰說給公孫司馬的?」張兵曹不禁愕然反問。

  「前些日子在白登山射獵,哪位本地豪傑隨口一提我倒是忘了……張公族中果然有此人嗎?」公孫珣越來越迫不及待了。

  「有是有。」張兵曹忽然正色道。「不過公孫司馬最好先與那個本地豪傑割席斷交,不然不好跟我這個遠方族弟相交。」

  「這是為何?」

  「我那族弟張遼雖然自幼體格健壯,卻年方八歲,去年在鄉中見他時還看到他拿熱水澆蟲蟻窩呢!這萬蟲不當之勇想來是有的,萬夫不當之勇卻萬萬不敢有!」

  公孫珣聞言不禁啞然失笑,而那張兵曹和呂範,乃至於一旁的韓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不得不說,大風嗖嗖的刮著,這氣氛一時間還是挺快活的。

  「拜見司馬。」就在此時,一名陪隸忽然跑來稟報。「營帳已經立好,程軍侯請您去休息!」

  公孫珣止住笑,見此人體格壯碩魁梧,倒也是個勇武之士,只是礙於陪隸之身,於大風中也只著了一件單衣,而且此時額頭汗水迭出,更是綻的滿臉塵跡……頗為不堪。於是,他便隨手將自己擎著的大氅解下,擲與此人防風,又道了聲辛苦,這才打馬過去休息。



  「太祖年少為吏,頗知民間世情疾苦,又見天下紛擾,自感有用命之時,故凡從軍伍,上至將屬,下至隸役,皆效吳起之恤。久之,乃漸得死力。」——《新燕書》.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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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2:32 AM

第三卷 第23章 撤屯(中)

  暫時放下萬蟲不當之勇的張遼不提,七八日間,公孫珣一行人連續兩次從黃河上渡過,羊皮筏子這種在當地人看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嚇得他這個遼西土包子膽戰心驚,卻又都有驚無險……畢竟,此處黃河水流並不急促,而且渡口都是曆來就有的古渡,真的就只是羊皮筏子的視覺效果有點驚人罷了。

  實際上,公孫珣不知道的是,他兩次渡河的區域都處於所謂河套地區的東套,此地水草豐美,農業發達,地勢平緩,乃是北疆難得的農耕阜美之地,和再往西的後套地區一起相得益彰。

  而早在先秦代開始,中原政權就注意到了這個得天獨厚的好地方,趙武靈王就在此處設置了雲中郡,後來的秦漢,也都一直沒有撒手。等到漢武帝時期,更是把遊牧民族全都攆出了河套地區,獨霸此地,著名的河套四郡——朔方、五原、雲中、定襄,就此出現,一字排開將遊牧勢力牢牢的頂在在了北面的陰山之後。

  不過……

  「如此阜美之地。」公孫珣騎在馬上,遠眺著此處景色,一時也是失語。「陰山遮蔽了北面風雪,黃河供給了水源,可耕可牧,如何就要撤屯呢?而且偌大一個郡,人口為何又只有區區幾千戶?我之前只以為是北疆貧苦的緣故,可今日看來,這怎麼都稱不上是貧苦吧?」

  「公孫司馬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一旁的張兵曹也是歎氣道。「陰山如今已經攔不住鮮卑人了,而西面的朔方郡、西南的上郡、北地郡,不僅要對上鮮卑人,還要應付羌人……兵事連結,民不聊生,所以,朝中漸漸就有了放棄這些地方的意思。這些年,雖然沒有正式撤郡,但撤屯、撤城,乃至於撤縣之舉都是常見的,最厲害的一次,乃是右邊的雲中郡一口氣放棄了陰山下的五座城!」

  明明此處氣候和煦,微風清涼,可隨著張兵曹此言一出,公孫珣卻覺得自己腦袋開始『呼嘯』起來,什麼自家老娘所言的『不教胡馬度陰山』,什麼韓遂韓文約口中的『亂天下者,便是中樞諸公』,還有什麼『西涼鼎沸』、『並州苦寒』之類的……搞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公孫司馬!」張兵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咱們快些走吧,你這一路從平城走到武州,又從武州來到此處,也著實辛苦,趕緊接了人回去,若是一次就能妥當,就不用再來了……按照之前發到我雁門郡中的公文來看,這次要撤的乃是九原縣(五原郡治)下屬的數屯,算算時間早就應該安置在臨沃城了。」

  公孫珣回過神來,卻是連連頷首。確實,自己這一路太過於辛苦,堪稱身心俱疲,不如捏著鼻子趕緊接了人回去,只管把自家兵馬給整備起來……至於說朝廷大政,且不講自己一個千石武官有沒有資格討論,便是有資格討論,眼下這局勢,討論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再跟鮮卑人打一個大勝仗,緩解一下這幾個邊郡的壓力呢!

  於是乎,眾人提起精神,又是一番辛苦趕路不說,卻是終於來到了五原郡的臨沃城下,並在城外一處嚴密的軍營中見到了這次需要接手的人口……

  眾人下得馬來,而趁著那張兵曹與這五原郡的郡吏交接文書之時,公孫珣卻在打量這幾百戶移民。

  不得不說,此地既然水草豐茂,又是邊郡,果然如那張歧張府君暗示的那般,這民戶中的男丁個個身體結實,行動剽悍,儼然都是自幼肉食、糧食皆不缺,而且看起來都有廝殺經驗!更美的是幾乎家家養馬,

  人人持弓!這等兵員連人帶馬招了去,怕是須臾間就能成軍!

  然而就在公孫珣越看越得意之時,呂範卻忽然湊到他身後,小聲提醒了一句:「文琪注意這些移民的神色」

  公孫珣聞言再度打量過去,然後也是不由連連搖頭:「背井離鄉,又有誰心甘情願呢?有些怨氣也是正常。」

  「不對!」呂範壓低聲音繼續提醒道。「你再想想,現在是秋初,秋收在即,官府卻選在此時撤屯……那些吏員、軍士,到底用的何法,才讓這些民戶放棄稼穡,不得不聽從官府調配去往雁門落戶?」

  公孫珣先是有些茫然,然後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偏偏卻又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話說,呂子衡的意思看似含糊,實際上卻表達的格外很清楚,那就是官府之所以選在此時撤屯怕是故意的,因為他們可以在此時毀了百姓的莊稼,而一年辛苦化為烏有的百姓,若是不想餓死,怕是只能選擇屈從於官府。

  而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又怎麼解釋這些百姓會在秋收前選擇移民呢?瘋了嗎?那可是一年的收成!

  甚至再往後想,如果官府可以毀壞莊稼的話,又會不會拆房子?強征糧食?

  一念至此,公孫珣瞬間就頭大了起來。

  「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何要兩渡黃河,走南路過來了。」呂範的表情也愈發愁苦。「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北路不安全,有鮮卑人騷擾……現在看來,走那條荒涼且有黃河隔絕的路,怕不是為了防備鮮卑人,而是防備這些移民。」

  「去告訴程普與韓當,回去路上要更加小心,那些陪隸也要更加優待一些。」公孫珣也只能如此說了。

  不然呢,留下來幫這些移民生產自救?就算是出於仁心,對於這些撤屯的移民來說,盡快趕到雁門安頓下來才是最好的出路吧?

  就這樣,萬事有老道的雁門兵曹椽張澤領著,做了交接,又從這邊領了些糧食、草料等等,然後,公孫珣一行人就勉強在這臨沃城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神經緊繃的踏上了歸途。

  而這次回去,卻是有五原郡的駐軍護送的。

  雙方前後夾著這幾百戶移民,勉力來到黃河邊上的渡口處,張澤卻又飛馬過來,提醒公孫珣要和五原的軍隊一起,把移民的馬匹、牛羊、弓矢、刀劍都給收繳上來!

  公孫珣愈發頭大,偏偏又無可奈何——他這時候哪裡還不曉得那張歧張太守口中的『多跑幾趟,什麼就都有了』是個什麼鬼?!但是,如果不收繳馬匹和武器的話,等過了河,只剩自己的這幾十個甲士和那兩百個陪隸,真能看的住這些弓馬俱便的移民?!

  想到這裡,公孫珣也只能自我安慰,等回到雁門,便是這些人不願意從軍追隨自己,自己也必然是要發還馬匹和其他牲口的……他公孫文琪還不至於眼饞這種絕戶財!

  然而想歸想,命令一下,真的是嚎哭聲遍地!讓人不忍聞、不忍睹!

  須知道,這群五原郡九原縣的百姓,都是農牧結合,而短短數日間,先是被本郡官吏派兵毀了莊稼,拆了房屋,又被征收了口糧,還有不少人被搶奪了一些浮財……現如今,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馬匹、牛羊等牲口幾乎相當於僅剩的貴重財貨,甚至是以後生存希望所在,可這些卻要和防身用的武器一起被官府的人給奪走,又怎麼可能會心甘?

  然而,鐵甲刀槍就在眼前,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就算是男丁有些勇力,善於騎射,當著自己年邁父母、虛弱妻兒的面又怎麼敢反抗……於是,雖然一時間哭嚎遍地,可除了幾個大戶之外,這幾百戶移民卻依舊是被兩邊的軍士給收繳了個乾淨!

  「韓某真是生平第一次行此種事!」韓當來彙報時也是頗為羞恥,而坐在渡口旁一塊石頭上的公孫珣乾脆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他。

  然而,就在這位千石司馬羞憤至極的時候,偏偏又有人不開眼來招惹他!



  「(永初五年)詔隴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陽,北地徙池陽,上郡徙衙。百姓戀土,不樂去舊,遂乃刈其禾稼,發徹室屋,夷營壁,破積聚。時連旱蝗饑荒,而驅蹙劫掠,流離分散,隨道死亡,或棄捐老弱,或為人僕妾,喪其太半。」——《後漢書》.孝安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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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2:33 AM

第三卷 第24章 撤屯(下)

  「公孫司馬。」那雁門兵曹椽張澤忽然又快步跑來了。「臨沃那邊的那位曲軍侯請您過去,說是要商量一下兩郡之間如何分配那些牲口和武器……」

  「你且住。」公孫珣忽然面無表情的抬起頭來。「何為分配?等到了雁門不該把這些東西發還回去嗎?」

  張澤乾笑了一聲,並未作答。

  公孫珣低頭冷笑一聲,卻是忽然的從腰間抽出刀來,倒持著遞給對方:「我就不去了,請張公替我去說,這把刀與他們五原,其餘全歸我,如何?」

  張澤再度乾笑一聲,然後趕緊躬身行禮,也不敢接刀,而是快步跑回去,帶著幾個苦著臉的郡吏,在那裡拉著那個臨沃的曲軍侯苦口婆心的說了些什麼……想來大致就是說這個公孫珣後台如何如何硬,為人如何如何梗,然後再請對方給誰誰誰與誰誰誰個面子,以後再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反正,張澤滿頭大汗的解釋一圈後,那個曲軍侯終於還是一個牲口都沒敢牽,直接罵罵咧咧的走了。

  接下來,眾人開始返程路上的第一次渡河,牛羊、馬匹、刀劍弓矢等被收繳的這些物資先被送到了對岸,然後才是人。

  而剛一過河,那幾個之前根本沒被冒犯的大戶人家,就公推了一個姓呂的中年人帶著十幾個頗為雄壯的子弟和賓客過來問候,也不曉得是示威還是如何,反正是說他們不準備去雁門,而是要去太原投奔親友……然後多謝公孫珣和這張兵曹的護送,卻是準備就此分開獨自上路。

  公孫珣心中煩悶不堪,哪裡會管這個,只是連連擺手任這幾戶人家走開。

  而接下來,眾人就在這黃河幾字形的內邊南岸日夜辛苦行軍,然後終於又一次來到了黃河邊上,準備再次渡河,而這一次的河對岸,儼然就是雁門郡武州縣的轄地了。

  到了此時,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就連公孫珣也有些釋然,他已經想好了,等過了河,第一時間就把那些已經有些掉膘的牲口給發回去,這種整天被上千口人不分老幼仇視著的滋味實在是難受!

  然而,就在當夜,卻忽然出事了!

  「少君!」後半夜時分,韓當忽然帶著兩個甲士掀開帳篷,並搖醒了自家司馬。「速速起身著甲,好像要出亂子!」

  話說,經過柳城一戰,公孫珣多少是有些見識了,醒了後咋一聽到此言,倒也不是很慌亂。

  「你們二人一個把呂佐吏帶來,一個去那些郡吏處,讓他們不許出帳。」公孫珣起身後先指著那兩個甲士吩咐兩句話,然後才一邊在韓當的協助下披甲一邊詢問情況。「是移民那裡有騷動嗎?」

  「不好說。」韓當正色道。「剛才有值夜的陪隸來彙報,說是南邊的山丘後面似乎有人在窺視,德謀兄讓我去看了眼,果然是有異樣!至於說移民,現在移民營地那裡倒是很安靜,然而此時有人窺探,如果不是衝著這些五原移民來的,又是衝著什麼來的呢?」

  公孫珣點點頭:「這倒也是……就讓德謀帶領陪隸穩住營盤,你去召喚甲士過來,準備隨時支援應對!」

  「喏!」

  收拾停當,公孫珣不急不緩的按刀走出營帳來,卻發現除了去因為要控制大營的程普外,其餘甲士果然已經在韓當的帶領下彙集過來,便是呂範也套上一副鐵甲緊張的帶著兩個護衛跑了過來。

  「不要在聚在此處。」公孫珣看著周圍漆黑的夜色,又聽著被圍著的移民營地中漸漸泛起的騷動聲,

  然後當機立斷,立即改變了注意。「去牲口欄那裡!看住馬匹與牛羊!」

  眾人轟然應諾,卻是持戈負弓,鐵甲錚錚,徑直到了存放馬匹與牛羊之處。

  「如今又該如何?」呂子衡終究是第一次見此場面,難免有些緊張。

  「不必如何。」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不管對方是何許人,又是為何而來,但既然趁著天黑才過來,必然是人數稀少,想抹黑搞亂局勢,從而亂中生利。而我們這邊雖然實力占優,但一來不熟悉地形,二來夜晚也不好追擊出去。既然如此,不如看住營盤,再守住馬匹,那他們自然就無計可施了。」

  呂範和韓當紛紛頷首。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到什麼。「把不必要的燈火全都熄掉,留幾個火盆也全都放在地上,附近也不要留人,省的被人放……」

  話音未落,忽然一箭自黑夜中射來,來勢淩厲,竟然直接將架在牲口欄前面的一個火盆打翻,盆中的炭火登時就濺了一地!

  一時間,欄中的幾個牛羊瞬間驚慌後撤,更驚得幾個賈超這種私人徒附出身甲士們迅速圍住了公孫珣。

  韓當更是勃然大怒,張弓引箭衝著來勢直接回射,然而,天色太黑,箭支射出去後,遠處山丘處只是傳來幾聲冷笑而已。

  見此情形,韓當愈發不能忍,當即就要負弓追出去

  「不要去!」公孫珣其實也被這一箭的力度和準度給驚到了,但卻強做鎮定,勒住了韓當。「對方如此神射卻只射火盆,儼然是心存顧忌不敢殺人,趁此機會速速依照我剛才的吩咐熄火,省的敵暗我明,讓他養起了殺心!」

  聽到吩咐,韓當立即帶著七八名甲士散開熄火,或者放低火盆,但依然有數名甲士在他的示意下緊緊圍住公孫珣。

  而稍傾片刻後,隨著燈火黯淡以及主將的鎮定,這邊終究是又恢複了冷靜,而程普那邊也立即按照指令採用了相同的方法,陪隸們紛紛按照吩咐減少照明,並躲入暗處,又要求所有的民戶不得出帳……

  這種應對措施一出,對面果然有些無奈,好一陣子沒有反應。而過了一悔後,不遠處的山丘後面忽然又有嗤笑聲和喝罵聲順風飄來,卻是被逼無奈下不得已用的激將法……

  韓當倒是三番兩次想衝出去,卻都被呂範和公孫珣給制止了。

  就這樣,雙方一致對峙到了四更時分,竟然有一人趁黑摸過小丘的山梁,來到近處大聲喝罵:「雁門的官軍就只知道熄了燈火挨罵嗎?」

  聽到這話,黑夜中,早已經適應了光線的公孫珣與呂範不禁相顧失笑言,然後各自放下心來!

  話說,對方這個表現,卻是暴露了太多東西:

  一來,如此失於焦燥,明顯是無計可施到了極點,這就說明公孫珣的應對還是得當的,如此措施下對方根本無可奈何;

  二來,此人口音居然和營中移民的口音極像,儼然是五原人,這說明對方根本不是圖財的強盜,而只是試圖在過河前接應一些鄉人出去,既然如此的話,這就說明這些人心存顧忌,是不敢輕易製作大規模混亂,以免誤傷鄉人的;

  三來,此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無膽的鼠輩!」又一聲喝罵響起,卻被中途打斷。「有本事……」

  「魏越回來!」一個驚怒之聲從後方忽然傳來。「你這個聲音我想射你首級就已經能射了!」

  「什麼?」這個姓魏的五原人一時沒聽明白。

  「射腿!」

  就在這時,公孫珣忽然下令,韓當與七八個散在黑暗中的甲士齊齊出箭!

  一時間,黑夜中,公孫珣連續聽到了遠處山梁上北風的呼嘯聲,山丘後的驚怒聲,甲士們撲出去的錚錚聲,馬蹄作響的逃亡聲,之前罵人處的掙扎聲……當然,東面的黃河流水聲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變化。

  「少君。」韓當一臉冷笑的過來彙報。「這賊人還挺利索,七八支箭射出去竟然被翻騰的只中了一支,還是釘住了他的皮袍……差點便被他逃了!」

  公孫珣剛要說話,卻又聽到身後移民營地和牲口欄之間的某個地方,忽然又傳來些許撲簌聲與掙扎聲。

  然後程普遣人來報,那邊也拿下了一個人。



  「昔,太祖在軍中,將兵十餘,護徙民千餘過黃河,有賊知其兵少,夜窺營寨。太祖坐於帳前,指揮若定,賊首舉箭指之,然目其風儀,不忍殺,乃射轅門火盆而去。其得人心如此。」——《舊燕書》.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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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2:34 AM

第三卷 第25章 撤屯(終)

  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韓當與程普分別又遣人去看了一眼周圍各處,確定剩下的人都已經走了,這才把抓到的兩人給押到了公孫珣面前。

  話說,公孫珣之前一夜都只是盤腿坐在牲口欄前的一塊石頭上,頗為冷靜,但此刻,看著眼前這兩個被扯散了髮髻、剝了衣袍,又被按在地上的青年,他卻忽然有些焦躁和不安了起來。

  「你二人一個叫魏越,另一個又是何人?」呂範當仁不讓,上前審問了起來。

  兩個青年被按著雙肩,勉強對視一眼,卻是冷笑不止,卻一言不發。

  「呂佐吏問你們話呢!」韓當第一個有些不耐了起來,他向來以公孫珣心腹爪牙自居,可昨夜那一箭的威勢卻讓他毫無頭緒,雖然後來抓到了一人,但卻明顯不是射箭那人,所以一直懊喪到現在。

  「也罷。」其中一名青年忽然抬起頭來看向公孫旭,露出了鬍子拉碴的下巴,卻是冷笑著開口了。「這個姓公孫的,我在你營中這十來日,也多少曉得你是個有氣度的人,我若是答得痛快,你須保證不牽累我的鄉鄰!」

  另外一人扭頭看了自己同伴一眼,卻也沒有多言,儼然是這二人關係密切,相互之間信得過……想想也是,這都半夜過來撈人了,又怎麼可能關係不近?

  「自然如此。」公孫珣搶在韓當開口前就答應了對方。「聽你言語是此次移民中人,後來被抓的那個?」

  「正是,我與魏越都五原郡九原縣人。」

  「作何姓名?」

  「成廉!」

  公孫珣微微蹙眉:「魏越、成廉……你這姓名倒也少見,成就的成?」

  「正是。」

  「昨夜接應你的人中有一個善射的,又是誰?」

  「此人是之前走掉的同鄉大戶子弟,與我還有魏越都是生死之交,我們之前約定好了,臨到黃河邊上前一晚來他和魏越,還有其餘幾個兄弟一起過來接應我逃出去。卻不料你竟然如此冷靜,營中愣是毫無破綻,非但沒讓我走成,反而失了魏越這小子在這裡。而他既然失陷,我又怎麼可能獨自藏在營中,於是就想過來救人……卻不料竟然又被一個陪隸給徒手拿下……至於你說那善射之人具體姓名,恕我不敢言,畢竟我所求者,正是不連累他人。」

  「也罷……你讓那人和魏越接應你出去,又是要往哪裡逃?」

  「準備去西河,看看匈奴人那裡能否討生活。」

  「一個漢人,竟然要逃到匈奴處生活嗎?」公孫珣忍不住提高嗓音質問道。

  「匈奴人那裡須沒有漢家官兵燒掉莊稼、拆了房屋,也沒有漢家官兵搶了牲口,還要將人賣給雁門大戶人家做家奴!」一旁的一直冷笑的魏越忽然大聲抗辯了起來。「成廉這小子也是有力氣的,到了彼處,匈奴人自然會與他一匹馬騎,一把刀耍!如何去不得?」

  「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公孫珣忽然冷了臉。

  這成廉和魏越見到對方變色都是不懼,前者更是哂笑不已:「魏越這小子是個破落戶,整日就知道各家打秋風過日子。至於我,我兄長做戍卒,今年春日間已經死在了鮮卑人手上,如今我也算是獨自一人,了無牽掛。你既然應過我不會牽累我屯中鄉親,那想殺我與魏越立威的話就快快殺了吧,不必再如此作色!須知道,對死人擺威風並無好處!」

  「去移民營中打聽一下,這成廉可還有其他親眷……」一旁的呂範忽然招手叫來一命甲士,

  卻是當面如此吩咐了起來。

  「爾等答應過我,不牽累鄉鄰……」成廉當即慌亂

  「只是我家主公答應。」呂範冷著臉應道。「我又沒答應!」

  「你們到底要如何?」一旁的魏越也憤然質問道。「成廉確有一寡嫂也在營中,不然以他的本事早就逃了!你們也是七八尺的男兒……何必非要牽連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我只是想問!」公孫珣正色道。「是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的?」

  「難道不是你這個官軍嗎?」又聽到此問,那脾氣躁一些的魏越面色忽然漲紅,幾乎稱得上是咆哮了起來,虧得兩名遼西甲士死死按住了他。「只是哄騙我們說什麼撤屯移民,然而四郡也是有大戶的,早就打探清楚,移到太原、上黨的還能有條活路,移到雁門的普通民戶哪個不是被官府剝奪了財貨,然後如豬樣一般發賣出去?我和成廉也與一家大戶子弟是生死之交,自然是知道這事的!」

  公孫珣與呂範等人皆是面色大變。

  另一邊,看到話說到這份上,這成廉也是冷笑開口:「其實我若是一個人,被賣了做個騎奴也就罷了,或者早就縱馬逃了!可我兄長死前須托付我娶了寡嫂好好待她,本就等秋收後完婚的,卻被你們燒了莊稼、拆了房屋、搶了牲口,便是我那嫂子,等過了黃河怕也要和我被分開賣出去……草原上的野狗死前還知道掙扎一二呢,何況我成廉十歲便殺過野狗,十五歲便射殺過鮮卑人?!」

  待對方說完,公孫珣卻是心中愈發煩悶,然後忽的回頭看向了呂範:「去將他嫂子取來!再取兩匹馬來!」

  那魏越咋聽到第一句,本還要破口大罵,卻又不禁如一旁的成廉一般怔住,但竟然還是嘴硬:「莫以為如此,我與成廉就會感激你!」

  「也不須你們感激。」公孫珣有些煩躁的揮揮手。「只要一件事即可,你們二人還有他嫂子可以去尋你們那生死之交,跟對方去太原謀生活,但不許去匈奴處!」

  這魏越與成廉當即愕然。

  「還有之前擒住這廝的陪隸,以及昨夜發現動靜的那個,該賞賜也要賞。」公孫珣繼續急促的說道。「若是犯的輕罪,就行文免了罪身,給個伍長之類的,若是犯得重罪不可赦的,便重重賞些財貨……該起火起火,該做飯做飯,我要回去補一覺!」

  說完這話,公孫珣竟然直接起身,徑直回帳中解甲睡覺去了。

  而呂範與韓當面面相覷,也終於還是依言而行,無奈取來這成廉的嫂子,又拿出兩匹馬來,放他三人走了。

  等到中午時分,一行人再渡黃河,依舊是馬匹、牲口先行,然後再走人,而公孫珣則選擇了親自押後。

  水流平緩,羊皮筏子輕鬆就劃到了黃河中心,而就在此時,韓當忽然起身,卻讓那撐筏子的『掌櫃』把羊皮筏子給『停』在了河心處……話說,這個落在最後的大筏子,原本是可以載貨極多的,但此時除了『掌櫃』以外,其實只有四人,一個韓當、一個賈超,俱都持刀負弓,還有兩個便是公孫珣與張兵曹了。

  而看到韓當的行為,對昨夜和早上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的張兵曹自然暗叫一聲不妙。

  「張公!」公孫珣歎氣道。「你須是那萬蟲不當之勇的族兄,我與他神交久矣,自然也不會對你無禮……所以,還請你莫要讓我為難。」

  這張兵曹就算不是『萬蟲不當之勇』的遠房族兄,那也是個伶俐人,於是立即就在這河中心的羊皮筏子上坐穩,然後舉手行了一禮:「我張澤有家有小,實在是不想去黃河底做客,所以司馬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今日逃走那人,死活說四郡撤屯的民戶,到了雁門就會被賣給大戶人家……這話是真是假?」公孫珣正色問道。

  「這有什麼關係嗎?」張兵曹聽到此問,似乎有些不以為然,甚至還鬆了口氣。「這一撥移民必然是要先送到平城交給公孫司馬您來挑選兵員的,斷然不會誤了你的事情……」

  「我問以往的!」公孫珣正色提醒道。「張公可是剛剛說了知無不言的!」

  「以往的……」張兵曹無奈歎氣道。「卻有此事。」

  公孫珣勃然變色:「誰發賣的?!」

  「自然是太守!」張兵曹趕緊答道。「公孫司馬,你也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這些事情何須我說?一想就通的嘛……對於大戶人家而言,這些百姓既然丟了田產、財貨、房屋,又來到當地,他們自然有一萬種法子合法的收為徒附、家僕,哪裡需要掏錢向官府買?而我們這些小吏,又有幾個膽子發這種財,最多是在移送移民時取些浮財罷了!這事不過就是我們雁門太守張府君有些貪錢,所謂雁過拔毛,中間橫插一手,從大戶人家和這些民戶身上再撈一些好處罷了!」

  公孫珣冷笑不已。

  張澤被笑的發毛,趕緊出言來勸:「我曉得公孫司馬的意思,你終究是年輕,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心存不忿。然而要我說,此事卻真的無關緊要……你想想便知道了,那些移到太原、上黨的民戶,作為外地人,又沒有財貨做支撐,時間一長,又有幾個不被大戶人家吃下去的?說不定還有不少人是求著大戶人家庇佑呢!到底都會是一樣的!」

  「到最後或許是一樣的,然而這裡面的經歷終究不一樣。」公孫珣收住笑聲答道。

  「有何不一樣?」

  「多了一個知法犯法的太守和一個多管閒事的千石司馬!」

  「你欲何為呢?」張澤只覺得渾身無力。

  「不欲多為,等到了對岸,等請張公把這些事情與我一一寫出來,並加上自己的官印,然後再上路也無妨……」

  張澤連連搖頭:「你要對付張府君?」

  「然也!」

  「那是兩千石!」張澤盡最後一份努力勸說道。「而你只是個千石司馬,還互不統屬……」

  「決心既然下了,若不能把他扳倒,我公孫文琪就如此物!」說音剛落,隨著公孫珣的一個示意,韓當低頭對著腳下就是一箭,竟是把羊皮筏子下面的一個渾脫給直接射爆。

  張兵曹被濺了一臉的河水,也是張目結舌,不敢再多言了。



  「初,(呂)範從太祖至雁門軍屯,為門下佐吏……別部嚐為郡中渡河接引五原撤鎮民戶,夜有逃人,捕之,聞得雁門太守張歧發賣民戶至郡中豪強為徒附。太祖憤然入幕,眾皆不敢言,獨範與(韓)當追入。太祖乃曰:『當訴之上!』當遮蔽帳門,範請曰:『國事艱難,便無發賣之舉,無產之民,固為豪強所取,訴之何益也?』太祖正色曰:『民固困也,心不忍之!』範、當皆歎。太祖又曰:『且論,我一燕人,入晉地獨領一部,上下皆不正我,屢為所畔。若不去一兩千石,何以膺服彼輩?』範聞之乃頷首,複獻計。待渡河,太祖用範計,留雁門兵曹椽張澤一人於河心筏上,迫之發太守張歧之罪。」——《新燕書》.呂範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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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2:36 AM

第三卷 第26章 遠迎

  秋日徹底到來,之前的大風天氣也停了下來,而雁門郡平城(後世大同左近)外的軍營處正在招兵。

  得益於公孫珣過了黃河便發還牲口的舉動,再加上一旦招兵成功就立即有口糧可以領,這些本來就是半軍半民、半農半牧的五原郡移民倒是真有不少人牽著馬背著弓來應募的。不敢說一曲騎兵登時就有了,但怎麼講架子也都拉起來了。

  按照之前的設想,公孫珣原本是準備親自為這些新招募的士兵記錄在案,掌握他們信息的,並施以恩德的。但是這一趟五原之行,卻是讓他觸動良多。

  實際上,除了必要的各種身體鍛煉外,從五原回來以後,公孫珣大多數時候寧可在營門口那個插著旗幟的黃土門樓上放個小馬紮,然後一坐半天,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懶得去做這種表面功夫了。

  「文琪。」隨著身後土樓二層的門簾被掀開,呂子衡籠著袖子一臉衰樣的走了出來,卻是忍不住再度問起了那個已經被他問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問題。「劉公真會幫忙?」

  「會!」坐在馬紮上的公孫珣回答依舊那麼乾脆。

  「劉公這人……」呂範還是連連搖頭。「他這人就算是做到太尉,怕也不願意沾惹這種事情吧?」

  「這就得看是誰的事了。」公孫珣看著營門口因為應募士卒而聚起的人群,嘴角不由揚起,也不知道是自得還是嘲諷。「既然是我的事,他恐怕就不得不沾惹了。」

  「我曉得劉公很看重文琪。」呂範倚著土樓牆壁上跟對方閒聊道……話說,明明是才版築起來數月的土樓,被北風一吹後卻顯得格外破舊,愈發顯出呂子衡的幾分憂慮。「但到了他這份上,做人做事做官都是有原則的,莫說文琪你只是個學生,怕就是他親兒子劉鬆都不好使。」

  「你想歪了。」公孫珣眯起眼睛看著遠方的官路笑道。「我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恰恰就是因為我曉得自己這位老師不願意惹麻煩……」

  「這是何意?」

  「能有何意?」公孫珣回頭笑道。「我這位老師雖然做事情糊裡糊塗,但心裡面卻是極清楚的……一來,他總歸會曉得這件事情是誰對誰錯,真要是沾惹上了該往哪兒站不該往哪兒站;二來,他須更清楚我公孫文琪的性格與為人,心裡比誰都明白,若是不順著我的意思推一把,那我一定能把這事情給鬧翻天!到時候,可就不是『沾惹』二字能做利索的了!」

  呂範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呂子衡總歸也是明白公孫珣惹事本事的,所以這番歪理聽到耳朵中以後總算是多了幾分信心。

  「既然如此。」稍傾片刻後,呂範踱步來到對方身後低聲問道。「文琪以為劉公會怎麼幫忙?」

  「案子他是不會管的。」公孫珣失笑道。「但是為國薦才,催促朝廷盡快放一任並州刺史還是沒問題的。」

  呂範當即了然。

  話說,因為一州刺史的權責極重,以至於大部分人都潛意識的以為刺史是個行政官員,是太守的上級……這其實是個重大的誤解。

  畢竟,漢承秦制,行政上的劃分是標準的郡縣制,從沒有過州、郡、縣制這種說法。

  那麼州是什麼呢?答案是,這是朝廷監察系統的一部分。

  所謂監察系統,自然就是上頭派出的巡視人員,負責監察一個範圍內相關行政人員的功勞、過錯,然後檢查相關工作完成情況,並接受檢舉或者代為表彰之類之類的。

  實際上,不僅是國家會派出『刺史』來監察一州內數郡的工作,郡裡面也會派出『督郵』來監察幾個縣的工作,更別說還有司隸校尉來監察中央和首都地區的官員……

  總之,這個系統的人,在大漢朝是典型的低位而權重,比如能決定千石縣令去留的督郵可能只是百石的小吏,能嚇得兩千石太守睡不著覺得刺史則是六百石這個朝廷命官的起點,就連負責監察首都和中央的司隸校尉也不過是比兩千石,也就是兩千石的最低層次。

  然而,這些人終究是代表上級權威的,而且權責極大……就比如刺史,如今又有財權又有兵權,還有原本就有的司法調查權和工作審查權,時間長了,人們不自覺得就把六百石的刺史看的和兩千石一樣高了,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甚至說,如今已經出現了這麼一種怪現象,說是如果哪個刺史表現太出色的話,那便是速速給他升職為兩千石;而如果哪個刺史表現太爛的話呢,最好的處置方法不是別的,也是速速給他升職位兩千石。

  舉例而言,公孫珣理論上的那個上司,使鮮卑中郎將臧旻現在是秩比兩千石,他就是揚州刺史任內表現出色,給升上來的!

  而回到眼前,聽到公孫珣這麼一說,呂範那邊也是緩緩點頭,卻是終於也覺得劉寬是真有可能幫上一把了……畢竟,用這種方式幫忙的話,那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到人文繞公海內長者形象的。

  「不過文琪。」呂範忽然又忍不住歎氣道。「我還是有些不能理解,這種事情便是費心費力的做了對我們也無益吧?之前見你如此態度,儼然是動了真火,我也不好勸……」

  「你也不必再勸。」公孫珣指著眼前應募的移民人群坦然道。「自古以來,乃至於將來,所謂豪傑人物多視底層氓首為無物,如我這般為他們動了火氣的人,說出去別人無論如何都是不信的……況且,我也不是沒有私心。既如此,不如不做理會,凡事自為之。」

  呂範當即默然。

  就在二人在營門樓上一坐一立說著些閒話的時候,遠處官道上忽然數騎飛馳而來,公孫珣和呂範齊齊打量,然後恍然對視,便一起快步下樓去了。

  「辛苦諸位了。」公孫珣拎著一個隨手從營樓裡取出的水袋在營門口接上了這幾騎。

  「少君。」為首的一人赫然是賈超,只見他滿頭大汗翻身下馬,甚至來不及接水袋,就趕緊彙報了一件事情。「我去洛陽給劉公送信,只等了兩日他就告訴我可以回來了,說是朝廷任命了一名新的並州刺史……我按照你的吩咐繼續留在洛中,又等範公子打聽到了這新刺史的來路後,方才直接回來!不過這刺史來的極快,我們幾人不過在洛中又等了三日,竟然就在上黨郡的高都(後世晉城)遇到了此人的儀仗。」

  「竟然是個兵貴神速的嗎?」公孫珣聞言愈發迫不及待,就在這營門口繼續追問道。「那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籍貫、舉主、經歷你們應該都打聽到了吧?」

  「是!回稟少君,此人乃是一名西涼人,卻出生在潁川,之前羌亂時被征召為郎官,然後在涼州三明中的張奐麾下於並州打過仗,做過別部司馬,然後積累功勞轉任這雁門郡的廣武縣令、蜀郡的北部都尉、西域的戊己校尉,說起來已經摸到了兩千石的門檻,然後卻又因為在處置西域變亂時殺人過多被免了職務……年前,剛剛被司徒袁隗征召到門下做兵曹椽,此番也正是袁隗所舉薦上任的。」

  公孫珣面露恍然,卻又不禁冷笑:「原來是袁氏門生,袁氏也開始招攬邊郡人物了嗎?是何姓名?」

  賈超剛要去接水袋,聞言趕緊又報上姓名:「姓董名卓,字仲穎!」

  公孫珣當即色變,手中水袋竟然直接跌落在了地上,袋中水更是濺的滿地都是。

  「少君!」

  「文琪?」

  一旁眾人都是驚愕不定,賈超更是下拜請罪。

  「無妨。」公孫珣回過神來,低頭笑吟吟的又把水袋給撿了起來。「是我失手,這水已經涼了,你們去營中喝口熱湯吧……」

  「喏。」賈超鬆了一口氣之餘趕緊低頭答應。

  「且住!」然而,未及兩步,公孫珣忽然又叫住對方。「你說此人速度極快,若是按照他的行軍速度,進入並州後,在上黨並不過問公務也不停留,那此時應該到何處了?」

  「回少君,自上黨入太原有東西兩路,按照我估計,若是走西路怕是已經到了祁縣,走東路怕是也要到陽邑了……」

  「總之,此時必然是已經到了太原郡境內?」

  「若是在上黨不停,必然如此!」

  公孫珣緩緩點頭,終於是放對方離去了。

  「文琪,」幾名長途奔波的騎士一走,呂範立即焦躁了起來。「來的是袁氏門生,不是劉公門生,不知道可有什麼說法?」

  「或許有!」公孫珣失笑搖頭道。「但無論是何說法都無妨,因為這董仲穎本身就不是個善茬!依我看來,他如此疾速,只怕就是衝著此事來的……而要是依此來看,這張歧此番十之八九是要滾回家當他的清河名士去了!」

  呂範聞言愈發茫然不解:「文琪莫非與這新任方伯相熟嗎?」

  「神交久矣。」

  「這便是不認得了?」呂範無語至極。「既如此,你哪裡來的如此判斷?」

  「走吧!」說著,公孫珣也不再多言,而是忽然把手中剛剛撿起來的水袋給扔到對方懷裡,然後按刀返身往營中闊步而去。

  「去何處?」呂子衡抱著水袋勉強跟在後面追問道。

  「子衡馬術不精,此番不用去,留在營中處理庶務就好。」公孫珣頭也不回的答道。「我自帶兩三護衛,輕騎去太原迎接新任方伯!」

  「駐軍長官不經過兩千石批準是不許離開所屬郡界的!」呂範愈發焦急。

  「我的軍還在門口招募著呢!」公孫珣遠遠一聲冷笑。「哪裡來的駐軍?再說了,人家董仲穎如此看重我,我公孫珣又豈能不出門遠迎?」

  呂範愕然當場。



  「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董)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並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熹平末,征拜並州刺史,持節巡九郡!」——《董卓傳》.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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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3:59 AM

第三卷 第27章 贈刀

  董卓身材雄健,據說當年他被征召為羽林郎的時候,力大無比,能夠佩戴兩副箭囊,左右開弓。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董仲穎已經四十多歲,雖然還是能騎馬射箭,但是腰圍卻不免大了一些……

  當然了,對於一名封疆大吏而言,如此姿容卻也平添了幾分威勢。

  實際上,晉陽城中的某處官寺裡,此刻的他坐在床榻上翻看一封文書,下面地上侍立著的人,從他女婿牛輔數起,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屏聲息氣,不敢有一絲動靜。

  良久,眼看著這董卓微微一笑,收起這封書信之後,一名身材細長面容白淨的年輕文士這才忽然越過一眾甲士與侍從,徑直來到最前面行禮:「岳父大人,小婿回來了。」

  「文優回來了。」床榻上的董卓看到來人後微微展顏露笑。「如何啊?」

  「能如何?」董卓的第二個女婿,也就李儒了,當即笑道。「岳父大人過上黨而不入,輕騎馳入那太原,那太原太守委進驚嚇的不得了,還以為是來治他什麼罪呢?然後既不敢來見大人,也不敢不見,最後只好先把郡丞給派過來小心問候……」

  董卓聞言不禁哈哈大笑,周圍人到這時方才鬆了一口氣。

  笑完了,董仲穎又開口問道:「那除了太原郡丞,其他人可有來官寺拜會的嗎?」

  「有。」李儒趕緊答道。「小婿正要回稟,那太原王氏遣一名族中子弟來說,想明日請岳父大人去赴宴,不知……」

  「呃……」董卓聞言稍微仰頭想了一下。「還是要去的。」

  「喏。」李儒趕緊答應。

  「你們不曉得。」董卓扶著榻上的小桌下榻穿上木屐,卻又順勢解釋了一下。「我出身邊郡,而且家世極低,以前在洛中常常被人看不起,如今成為一州方伯,這王氏雖然是因緣際會,但總歸是第一個來示好的名門大族……臉面這東西是互相給的,他們能給我,我董卓難道不該還給人家嗎?」

  「岳父大人說的是。」李儒和一旁的牛輔都趕緊稱是。

  「不過,既然是一州方伯。」董卓一邊說一邊駐足在外間的窗口前,只見窗外細雨稀疏,儼然是秋雨漸至的樣子。「不止要施恩,更要立威!甚至立威才是更重的!」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牛輔不免好奇。

  董卓聞言輕瞥了一眼對方,卻是不由歎了口氣。

  須知道,他帶在身邊的這兩個女婿,一個文一個武。

  李儒自然是標準的文士,主意很多,而且也能通人心、曉兵事,但不知為何,這廝一輩子最大的志向,居然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借自己的勢力混到朝堂上做個五經博士……可博士這種東西,難道不是搞笑的嗎?!

  而牛輔呢,則是西涼大豪出身,天然自帶部曲,算是個標準的武士。其實啊,敢打敢拚,有兵有馬也算不錯了,但不知為何,這廝偏偏腦子不開竅,半點政治頭腦都沒有……根本無法托付重任!

  當然了,好在他董仲穎自己弟弟、兒子都不缺,甚至就在這次任命前,在家替自己為老母盡孝的兒子還來信說兒媳為自己添了一個孫女,要求賜名……所以,這一文一武得用就行了,也不必苛求太多。

  一念至此,董卓也懶得親口提點:「文優告訴伯正該如何立威!」

  輔者,車之小木,是支撐車子能夠立正的東西……取這個名和這個字,儼然是家中父母和賜字的長者都希望這廝能成才。

  「伯正。」李儒倒也乾脆,知道沒法子跟這種粗人講什麼道理,便微微一拱手,說出了一句異常直接的話來。「咱們岳父大人既然是方伯,那想要立威,其實也容易……直接攆走一個兩千石,看州中還有誰不服?!」

  牛輔恍然大悟:「原來是要對付太原郡守委進嗎?」

  「非也。」李儒無奈道。「委進才赴任一年,把柄都不好抓的。再說了,此人如此膽小怕事,留他在晉陽城中,反而方便岳父大人在此地從容抓權!真要是攆走了,換了一個有本事的,反而讓岳父大人難做!」

  「那到底要對付誰?」牛輔愈發好奇。「使匈奴中郎將臧旻……這姓臧的竟然和叔父同名……是要對付姓臧的嗎?可姓臧的畢竟是袁公門人,和岳父大人算是一邊的吧?」

  「沒有說一定要對付誰!」李儒愈發無奈。「岳父大人輕騎疾馳,直入晉陽,就是要驚嚇並州九郡和各處將軍、司馬……若是他們如這委進一般膽小怕事,個個忙不迭的遣使來問候,便是都不對付也無妨。可要是有人擺什麼名士架勢,或是不來,或是拖延,那自然要去一兩千石,讓上下膺服!」

  「原來如此。」牛輔總算是明白了。

  兩個女婿之前說來說去,董卓卻只是扶著腰帶看著窗外漸漸變大的雨勢,絲毫不以為意,一直到此時,才不禁搖了搖頭:「哪裡有你們說的那麼簡單?正如這天下事又不是天子一個人可以決斷的一般,這並州也不是做了方伯就能為所欲為的。當然,文優的道理,大致還是對的,只是你不曉得其中一些別的利害罷了。」

  李儒與牛輔趕緊低頭,做受教狀。

  但不知為何,這董卓說了一句後,卻又不再多言了。兩個女婿尷尬不已,偏偏又不敢抬頭。

  秋日雨水,一旦開始,便綿綿不絕,而董卓立在官寺的窗前,只是盯著雨水遐思……須知道,此時雖然天陰色暗,卻不過是才過正午,也不曉得這位並州方伯要在此處看多久。

  一時間,這官寺所屬的房舍中卻又是陷入到了之前那種屏聲息氣的狀態中去了。

  「回稟方伯!」然而沒過多久,一名在外值守的西涼甲士卻忽然到來,直接就在門前的雨線下俯身行禮。「外面有……」

  「進來說話!」董卓不待對方說完就立即呵斥道。「下這麼大雨,你就在外面淋著嗎?若是戰死倒也罷了,得了病客死他鄉,這種死法我將來回鄉怎麼與你父母交代?」

  「喏!」這名甲士神色微動,然後立即跨一步進入房內,這才繼續彙報導。「回稟方伯,門外有兩騎忽至,為首的那個配著黒綬銅印,自稱雁門平城別部司馬公孫珣,他說與方伯有約,故來請見!」

  「怎麼可能有約?」李儒是負責在前面迎送的,這事屬於他的職責,自然當仁不讓的開口。「方伯昨日晚間才到此處,能與並州的誰有約?」

  「這個人確實大言不慚!」牛輔也是開口嘲諷。「我雖然對並州不熟,可也知道平城在何處,而岳父大人昨日才到此間,他今日就來拜……怎麼來的,莫非是飛來的嗎?」

  「怕是正好去西河見臧中郎將……」李儒冷靜下來後免不了皺著眉頭推測了一下。「從此路回來,恰好遇到岳父大人到此,便前來巴結,倒也稱得上是有眼力、有急智了。岳父大人,既然是來示好,如此人物可要見一下?」

  「一個別部司馬……」牛輔依舊不以為然。「並州九郡,多有軍士,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司馬!照我說,攆出去算了!」

  「你們兩個小子!」董卓歎氣道。「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此人確實與我有約。」

  牛輔茫然不知所措,李儒且驚且疑,面色煞白。

  「文優速速把人好生請進來,」董卓也不理會這二人的反應,而是徑直吩咐了起來。「伯正把床榻弄的亂一些,我就在此內室與他好好聊一聊。」

  言罷,這潁川出生的西涼武人刺史,卻扶著腰帶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秋雨如注,公孫珣帶著韓當滿身是水的踏入到了房內,剛一進去,他這個千石司馬就主動朝著潛規則上是兩千石大員的刺史躬身行禮,口稱方伯。

  「哎呀,文琪身量真是雄壯。」董卓趕緊從床榻上下來,親自扶起了滿身是水的公孫珣。「來時袁公與劉公曾有交代……」

  話到一半,兩人對視,卻是各自怔住。

  公孫珣發怔自然可以理解,他對人家董仲穎的印象,乃是從自家老娘口中得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肚臍眼點蠟燭的設定……所以,此時見面自然會有所驚愕。

  當然了,他馬上也反應過來,這董卓已經有了發福的意思,然而剛開始發福和發福十幾年之後是一回事嗎?自己不免少見多怪,先入為主了。

  「我知道文琪的名聲,也曾聽袁公說起過你。」董卓那邊也是托著公孫珣的雙臂連連感慨。「也曉得你年輕,卻不料竟如此年輕!敢問文琪今年貴庚啊?」

  「不瞞方伯。」公孫珣回過神後也是趁機盯著對方不放。「我加冠未及一年!」

  「哎呀!」董卓大為讚歎。「這哪裡是青年才俊,簡直是少年英傑。如此年紀便在遼西做下那般功績,又有劉公在朝中為援……這前途可比我廣大的多了!」

  「如何敢與方伯相提並論?」

  話說,公孫珣嘴上推辭,但聽到對方情不自禁之語,心中卻不免一動,乃是對著董仲穎又恢復了一絲清醒認識——不管是壯還是胖,邊地軍閥也罷,封疆大吏也好,此人骨子終究是自私自利居多,腦子裡怕都是個人功業居多。

  一念至此,他儼然對此行又多了幾分把握。

  「來來來。」這並州方伯親手拽著公孫珣,就要對方上榻與他並坐。「文琪既然來了,我自然要掃榻相迎!」

  說著,這董卓還真的以並州方伯之尊,親自把顯得有些淩亂的床榻給清理了一下。

  公孫珣當即失笑,然後再度拱手行禮:「方伯如此禮遇,珣卻不敢上坐!」

  「這有何妨?」董卓不以為然。「我輩同出邊郡,不必管什麼俗禮,你看你滿身是水,坐上來,再讓官寺中的吏員奉上火盆,也好暖一暖。」

  「非是如此。」公孫珣昂首答道。「而是思及到方伯此次行郡的艱難,珣不免有一肺腑之言,如果不能先說給方伯來聽,這床便是坐了,也是暖不起來的。」

  「竟然如此嗎?」董卓微微一怔,當即正色。「我此行竟然會有有什麼疑難嗎?若真是如此,文琪盡管道來,我董仲穎也是善於納諫的。」

  公孫珣笑道:「乃是方伯私人上的疑難,不知此處侍從……」

  「無妨,引你來的是我女婿李儒,站在這邊的也是我女婿,喚做牛輔,其餘眾人都是我鄉人子弟,隨我輾轉各地,全都能夠托付生死。」

  公孫珣瞥了一眼之前因為下雨未曾看清楚的那個李儒,記住對方容貌,然後再度朝董卓俯首行禮:「既如此,方伯,我就直言了……你出身很低,又多從武職,以一個西涼武人的身份來並州做方伯,雖然大家表面上畏服,但只是看在你舉主袁公的面上,心底嘛,怕是多看不起你的!」

  「你這……」牛輔登時作色。

  「閉嘴!」董卓坐在榻上,先是喝止了自己女婿,然後又正色朝地上的公孫珣問道。「還有呢?」

  「還有,董公來的時間不好。」公孫珣絲毫沒有在意牛輔的作色,而是繼續從容說道。「董公與我一樣是邊郡出身,不用說也曉得,再往後一兩年,並州將有大戰,那才是大丈夫立下功勳的時機。然而,刺史巡查諸郡,一年就要回洛陽彙報情況……屆時,如果董公沒有什麼驚人之舉的話,以您的出身,怕是直接就會被打發到什麼窮弊地方做太守去了!可要是董公能夠上來立下殊勳,讓朝廷知道你的能耐,讓你再巡視並州一年,那將來再討論去處時,怕是河東、河內這樣的天下頂級大郡也是能去的!」

  話說,公孫珣這話還真是有幾分公心的,在他看來,董卓再怎麼自私自利,本人在軍伍上的能耐都是毋庸置疑的,若是他能在並州統籌著的話,那這一仗的把握儼然更大!

  而另一邊,董卓聽到河東河內這種話,有心想遮掩一二,但卻怎麼都遮不住,於是乾脆再度跳下床來,握著對方濕漉漉的手問道:「文琪這話說到我心裡去了,做了刺史,將來必然是要轉太守的……可我的出身無論如何怕都輪不到一個上好的大郡!而且,文琪你只說道理,為什麼不教教我具體又該如何行事呢?」

  聽到此話,李儒與牛輔忍不住低頭相視而笑。

  然而,不待兩人笑完,卻猛的聽到那公孫珣大聲應道:「此事容易!若董公能須臾去一兩千石,則並州上下自然膺服,朝中諸公也自然側目!」

  李牛二人再度相顧,卻齊齊失色。

  「而且,」公孫珣繼續昂然道。「並州苦寒,如河套四郡、西河、上郡等地全都窮弊,其郡守也無權無責,去之徒惹人笑。實際上我也不瞞董公,並州上下,唯上黨、太原、雁門三郡郡守,與使匈奴中郎將臧公可稱大員,董公想要立威,唯有從此四人中挑出一個來下手,方能震懾天下!」

  「哎,臧公才德兼備不提,其餘三位也是朝廷棟梁,無憑無據,又怎麼能平白去一個兩千石呢?」董卓忍不住手上微微加力。

  公孫珣忍不住失笑,卻又忽然正色:「不瞞方伯,珣此來正有一事相告!」

  片刻之後,聽完彙報的董卓捋著鬍子感慨道:「這張歧也是清河名士,沒想到竟然會作出這種無恥之事?還引得文琪輕騎馳來上告。我作為一州刺史,正該去雁門細細查探,然後上奏朝廷,或是還他清白,或是表明他的罪過!」

  「何須董公親往?」公孫珣淩然應道。「只要董公賜我一物……我自然會替董公將此事料理清楚!」

  董卓怔了怔,然後忽然捏著鬍子大笑:「文琪是想學橋公嗎?」

  「有何不可呢?」公孫珣一臉坦然。

  話說,二人所說的橋公乃是當世名臣橋玄,此人也是家世兩千石,如今更是早早做到三公之位,位極人臣。而蔡邕蔡伯喈,還有曹操曹孟德都是因為格外受他賞識才能迅速打開局面的。

  當然,董卓和公孫珣所說的這件事情就不是他後來那些事情了,乃是他年輕時借以揚名天下的一件往事。

  當時,橋玄在老家梁國睢陽做縣吏,然後豫州刺史如今日董卓這般來行郡視察,於是他就跑過去告狀……告的誰呢?告的是隔壁豫州陳國的國相,一位兩千石大員。說實話,橋玄和這人的關係其實正如同公孫珣和張歧的關係一樣,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可是卻不相統屬,但是橋玄就非是要去告狀。

  而把對方的罪過數落完以後,橋玄還主動請纓,去調查此事。那位豫州刺史當時就覺得眼前這小子很有本事,便當即拿出官印來給對方署了一個臨時的職務,讓他去調查此事。

  後來的經歷更是有趣……這陳國國相根本玩不過橋玄,趕緊向洛陽求助,洛陽那邊主持朝政的大將軍梁冀,就是那位著名的『跋扈將軍』了,跟這個陳國國相有舊,於是立即嚴厲斥責那個豫州刺史。那位豫州刺史嚇得不行,趕緊又發出一道公文去撤銷橋玄辦案人的身份。

  但是,名臣之所以稱之為名臣就是在這裡了,橋玄之前仗著豫州刺史的牌面在這裡處置一個兩千石大員,現在卻理都不理人家豫州刺史的公文……他居然就能把公文給退回去,然後強行把陳國國相的案子給辦實了,還把人塞進檻車裡送走,這才算了結。

  經此一事,天下側目,橋玄名動天下,沒過多久就舉了孝廉,然後去洛陽當官了。

  那麼回到眼前,這件事和公孫珣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像了!

  總之,這種事情呢,你要是做不成,被人搞死也活該,但要是做成了,那自然名動天下,世人敬服!

  這中間,哪裡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呢?哪裡又有什麼上下和氣的說法?而且所謂上下尊卑在哪裡?所謂程序正義又是什麼鬼?

  真當這是後世明清時代的官場呢?!

  說白了,大漢朝自有一番國情和價值觀在此!一方面是士大夫的普遍性墮落,另一方面卻是個別英雄豪傑看透了其他人的無能與腐敗,然後恣意妄為!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不殺人放火,有什麼資格被察舉為孝廉?不囂張跋扈,有什麼資格立下功業?不以下欺上,又有什麼資格當大漢朝的名臣?!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公孫珣才會一臉坦然的反問:「有何不可呢?」

  董卓聽到這話,笑的更大聲了,而笑完之後他卻連連搖頭:「文琪如此豪氣,我卻有些膽小,怎麼就敢輕易署一張公文任命你去查案呢?」

  這下子,公孫珣也跟著笑了起來:「董公若是膽小,我又有什麼資格稱豪氣呢?」

  要知道,他這話可是真心實意的,董卓膽小,那天底下還有膽大的人嗎?

  果然,董仲穎聽到此話後立即正色了起來:「那就不開玩笑了,文琪如此豪氣,我董卓一任刺史又豈能小氣?李儒,去做公文,我自然會用印讓文琪專署此案!」

  房內眾人紛紛色變……這公孫珣進屋不到一會功夫,說了幾句話而已,竟然真的就要讓他學橋玄去治一名兩千石大員之罪!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趁著女婿在那裡寫公文,董卓忽然又在周圍親信的目瞪口呆眾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來。

  「文琪,」董卓指著刀解釋道。「這把刀乃是我年輕時,在鄉中耕田,從土裡翻出來的。算算當時年紀,恰好如你一般也是剛剛加冠。」

  公孫珣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文琪你看。」說著,董卓忽然拔出刀刃來,只見刀面清華如水,雖然室內光線暗淡,但卻明顯有一團光華從刀刃上飄過。

  公孫珣心裡一驚,卻是強做鎮定,硬著頭皮去看。

  「此刀呢,」董卓指著刀面解釋道。「上面的銘文已經被磨的不可見了,只有一些雲紋隱約可見。但不管如何,總歸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算是一把極好的寶刀。我之前在洛中,曾經請蔡伯喈為我看過,他說這是項羽之斷刃!」

  公孫珣大為讚歎:「如此更顯貴重!」

  「是很貴重。」董卓笑著把刀插回到了明顯是補做的刀鞘裡,然後卻又連著刀鞘把這刀直接塞到了對方懷裡。「但今日,文琪你與我一見如故,便贈與你好了!你切莫推辭……聽我說,這刀是有用處的。你我今日之事乃是拿橋公往事做的例子,可你公孫文琪固然少年英雄,我董仲穎卻也有不輸他人的半段暮年豪氣……屆時,若是我如橋公故事中那個豫州刺史一般三心二意,居然派人去奪回你的專署任命,你也不用學橋公駁回了,直接拿此刀殺了那傳命之人就好!」

  滿屋人俱皆膽寒。

  而公孫珣也不禁再度認真打量起了眼前這壯碩的中年胖子……不得不說,他此時已經確定,彼輩後來能有如此局面,絕非是因緣際會這四個字能解釋的。此人作為自己見到的又一位『三國豪傑』,著實有自己一番豪氣所在。

  一念至此,他卻是不再推辭,而是接過刀來,後退數步,再次俯身行禮,算是拜謝了這贈刀之恩。

  稍傾,李儒將公文寫好,董卓親自在封泥上用了印,公孫珣這才接過來用油布包起來,揣入了懷中。然後,他握著那把短刀再度行禮,居然是要直接告辭!

  「外面大雨。」董卓上前握住對方胳膊勸道。「我與文琪一見如故,難道不能留一晚上和我抵足而眠嗎?」

  「既然受了方伯委任,那自然要盡心盡力!」公孫珣正色道。「我恨不能今日便能飛回雁門,為方伯除此兩千石!」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走吧,我送你出去。」董卓一聲感歎。

  然後,這位堂堂並州刺史,一任方伯也不讓人舉傘,居然徑直拉著公孫珣的手走出門外,又目送對方穿上蓑衣上馬而走,這才冒雨返回了官寺內。

  「岳父大人!」剛一回身踏入官寺門廊下,牛輔便禁不住稱讚道。「不想你早有安排!」

  「安排什麼?」董卓頗為無語。「你莫非以為這公孫珣是受了老夫的暗示前來的嗎?」

  「不、不是嗎?」牛輔茫然道。「若非如此,他怎麼會說與岳父大人有約,還主動要替岳父大人『去一兩千石』?」

  「愚蠢!」董卓終於是被這廝給氣到了。「我一個涼人來晉地做刺史需要立威,他一個燕人來到晉地做別部司馬,難道就不需要立威嗎?他固然是幫我去一兩千石,我難道沒有在幫他去一兩千石?這叫英雄所想略同!」

  李儒面露恍然,牛輔則依舊一臉茫然。

  「我怎麼就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你了?」董卓見狀不由歎氣道。「若是能和公孫珣這種才俊約個婚姻,那才對路呢!可惜,我已經沒有多餘女兒,他也早就和趙忠的侄女定了婚約……想人家一個老太太都能看出來誰是英雄,我董卓的女婿卻什麼都不知道。」

  牛輔忍不住抗辯:「論勇力小婿也是有幾分的。」

  然而,這話不說還好,說了以後卻惹得他岳父愈發氣急敗壞。

  只見這董卓一手扶住腰帶,一手往外面雨幕中一指道:「門外兵士著實辛苦,讓他們進來避雨,你這個有勇力的去與我站到那邊值守!不到子時不許回屋!」

  言罷,董仲穎搖搖擺擺,竟然直接扶著腰帶進屋去了。

  一旁的李儒尷尬萬分,只能連連回頭朝牛輔拱手,然後飛也似的跑了。

  而有意思的是,這牛輔眼見這李儒跑走,他既不敢怨自己岳父,也沒去怨那害的自己淋雨的公孫珣,卻是把這個跑去躲雨的連襟李儒給恨上了……當然,這就是另一番話了。

  而另一邊,雨勢過大,口口聲聲說是恨不能今日就能飛回去的公孫珣卻也和韓當沒急著走,而是直奔城中的旗亭,在此處要了些飯菜、熱湯,一邊吃喝一邊等雨勢緩和。

  多扯一句,旗亭便是城市中專門賣飯的地方,位於市場中……漢代沒有酒樓這一說,但既然有這種需求,就產生了相應的東西。而旗亭原本是管理市場的官亭,因為會起一個高樓並插上旗子而聞名。話說,既然是亭,那自然允許人在此落腳並煮飯菜,而又因為挨著市場便於獲取食材,所以才會很自然的進化出這個功能。

  甚至,這很可能就是後世酒樓的來歷,因為僅僅是到了南北朝之後,掛著旗子的酒樓就正式出現了。當然,非要說公孫大娘設計的那個義舍……呃,也不是不行!

  「少君。」旗亭的樓上別無他人,韓當一口熱雞湯下肚,卻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當有一事不明。」

  「說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明明是為民請命的仁德之事,你為何要對方伯說是要為他去一兩千石立威呢?」

  「投其所好而已。」公孫珣放下筷子失笑道。「別看這董卓又是與我握手言歡,又是寶刀贈英雄的,甚至還要與我抵足而眠?其實他這人一開口就露餡了,此人心中只有個人功利,絕無半點律法、仁義、德行……所以,我若是不如此說,莫說贈刀了,怕是公文都未必樂意給我。」

  韓當當即感歎:「這天下人都太厲害了!」

  公孫珣按著懷中的公文,笑而不語。

  不過,就在下一秒,他與韓當卻齊齊變色,後者當即握住佩刀,前者卻也是猛地捏住了那把『項羽之刃』!



  「珣以公務謁並州刺史董卓於晉陽官寺,諸事公文皆畢,乃相談甚歡。時卓二婿李儒、牛輔在側,儒性陰驁,漸察珣英雄氣也,恐將礙己。又見大雨滂沱,珣單騎在此,乃欲除之。其以目視牛輔,輔性粗陋,敵意竟顯,珣心驚而色不動,假言欲觀卓懷中寶刀,得其刃在手,便執卓手辭行,卓且驚且疑,不敢輕動也。至官寺外,珣躍馬而走,沒於豪雨中不可見。儒以實相告,卓憤然若失,乃喝令輔立於雨中至夜。或曰:輔、儒至此不和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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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0 AM

第三卷 第28章 雞湯(上)

  「這是碰巧了,還是專門衝我們來的?」從旗亭樓上的窗戶往外看去,雨幕中的市場裡赫然出現了一隊人馬,這讓公孫珣不禁有些緊張。「莫非是董卓那廝忽然變了心意,派人追來了?」

  「不曉得。」韓當握緊刀把答道。「反正從官寺來時路上並沒有人尾隨……說不定只是遊俠?並州民風剽悍,又有牧馬之地,遊俠有馬匹也是常見。」

  「便是那雁門兵曹張澤背叛了我們也不一定。」眼見著那群人就勢停在了旗亭下面,公孫珣愈發有些擔憂。「對方有七八個人,而我們只有兩人……總之,小心為上。」

  「正是這個道理。」韓當說著卻忽然按刀起身。「少君,我下樓去看看,若是真有事自然會出聲示警,你屆時不用管我,直接跳樓,奪一匹馬往官府中跑就行。」

  公孫珣張口欲言,卻終究還是沒說話,反而是任由對方去了……畢竟,他也曉得這大概是最好的一個法子,自己乃是千石司馬,甚至不用去官府,直接去城門處都能憑著印綬叫來援兵。

  而且再說了,指不定還真是不相干的人呢!

  樓下原本因為七八騎的到來而嘈雜不定,但韓當下去後卻忽然一片寂靜,只剩窗外雨聲淋漓而已……這可不像是不相干人的反應。於是,停了一會,公孫珣不由歎了口氣,卻是已經起身扶著窗沿了。

  但是,韓當始終沒有出聲,而且隨著少許根本聽不清楚的低語聲後,樓梯處忽然傳來了動靜——有人上來了,可上來的人卻不多。

  「少君!」韓當一上來便趕緊拱手解釋。「確實是一群遊俠,不過咱們卻也認得!」

  公孫珣長出了一口氣,順勢鬆開了巴著窗沿的手,卻又忍不住眉頭一皺……自己在太原怎麼會有認識的遊俠?

  不過,隨著韓當閃開身子,露出後面那兩人後,公孫珣卻也不禁失笑,居然就盤著腿從容坐了回去:

  「成廉,你可娶了你嫂子嗎?」

  「回這位司馬的話,」不待這成廉回復,後面那個魏越卻往前擠了一下。「你所說那人如今已經不是他嫂子了,是他老婆了!」

  成廉也趕緊拱手行禮:「回稟公孫司馬,承蒙您當日的恩情,我如今已經成婚了。」

  公孫珣連連搖頭:「既如此,你一個成婚的人,不去找份工來做,為何在如此天氣下跟著一群不著調的遊俠在城中縱馬?」

  「司馬這話就不通人情了!」不待成廉解釋,那魏越竟然再度往前擠了一步,卻被立在一旁的韓當給黑著臉堵了回去,但這廝性格跳脫,身上吃了虧嘴上卻依舊不停。「自幼一起長大的生死兄弟,總不能結了婚就給扔了吧?再說了,既然來到這太原,我們一群五原郡鄉人自然要團結一致,否則豈不是要被太原人給欺壓過來?」

  公孫珣忍不住嗤笑:「然後便拉著人家有家室的人一起去做遊俠,你這種人倒也罷了,可成廉總得尋個糊口的去處養他嫂子吧?」

  話到這裡,不待對方回應,公孫珣卻忽然想到一事:「對了,你們上次說的那個什麼大戶子弟又如何?怎麼也不去找他尋個出路?」

  「回司馬的話。」這次終於輪到成廉說話了。「我與魏越如今並不是做什麼空頭遊俠,而是正隨著那位兄弟廝混。這一次,其實也是他家中在梗陽城落了腳,故此來晉陽尋個出身。」

  公孫珣面露恍然:「你是說那晚那人正在樓下?」

  「正是!只是……只是礙於那夜的冒犯,不得司馬的言語,他不太好擅自上來賠罪。」

  「無妨,請上來一起喝口熱湯便是。」公孫珣不以為意道。「我須不是那麼小氣之人。而且,那日的神射確有幾分飛將軍的神采,我也想見見到底是哪一般人物?」

  「我就說嘛。」那魏越又迫不及待在樓梯處插嘴道。「自從雁門那邊鄉親傳來訊息,說司馬你過了河便發還了牲畜,還在平城好生安頓他們,我們就都曉得,你是個闊氣的人物……」

  「趕緊去叫人來!」成廉無可奈何,當即拽著自己這兄弟下樓去喊人了。

  「少君,」韓當也趁機過來低聲提醒。「下面那領頭之人雖然言語還算尊重,可我看他身量頗為雄壯,我們孤身在外,何必多此一舉呢?」

  「正是孤身在外才要曲意應對。」公孫珣無奈道。「樓下這麼多人,又有如那魏越一般的愣人和那人一般的高手,真要是覺得我們不理他便是辱他,然後動刀子怎麼辦?不如假意應付一番,然後趕緊脫身。」

  「這倒也是。」韓當恍然醒悟。

  就在二人嘀咕的時候,那邊樓梯卻已經咯吱作響,然後那成廉和魏越,還有另外兩個渾身濕透,稍顯狼狽之人卻是前後腳來到樓上。

  其中一人,雖然相貌未必稱得上是如何堂堂,甚至還因為被雨水打歪了髮髻和頭冠而顯得有些狼狽……但所謂虎背熊腰、猿臂長身,恐怕僅憑他身材的雄壯就足以稱得上是吸引人目光了。

  不用多想,這應當便是那天夜中遠遠從山梁上一箭射翻火盆之人了。

  實際上,此人甫一上來,便主動躬身下拜,儼然是要請罪的樣子,而公孫珣也趕緊上前,作勢扶起此人,準備虛與委蛇一番。

  「九原呂布呂奉先,拜見司馬。」此人低頭請罪道。「當日之事,先要拜謝司馬大度……無論如何,那日終究是布有些冒犯了。」

  聽到此言,公孫珣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一瞬間只覺得一股涼意莫名從後背出冒了出來,然後一路蔓延到雙臂,乃至於雙手的指尖之上……然而,連公孫珣自己都感到驚異的是,發涼歸發涼,他居然還能保持著面色上的平靜,繼續將這個『三姓家奴』、『當世飛將』給面對面的扶了起來。

  「奉先神射,宛如飛將軍在世,我稱讚都還來不及呢,又如何會怪罪呢?」公孫珣面上堆笑,卻是趕緊虛拽著此人往那邊幾案前辭讓。「況且那日夜間,奉先本就沒有傷人之意,我豈能不知?」

  這呂布見到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千石司馬如此好說話,而且言語中還有推崇自己之意,當即喜不自勝!不過,和對方面對面坐下去以後,他瞥著對方腰間的黒綬銅印,又看到自己被雨水所澆的狼狽形狀,卻又再度有些局促了起來。

  幾案的另一邊,正在打量對方的公孫珣看到如此狀況,不由一怔,然後卻是忽然心裡一鬆……他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居然是占了腰間綬帶的便宜?!..

  不過……似乎也很有道理啊!

  想這呂布,到了亂世中做了一方諸侯,都還把什麼官職、財貨、女人看的那麼重,如今大漢朝體制尚在,他一個剛加冠的白身又豈會不對自己這一個千石司馬感到畏懼?

  說來也好笑,這當世虓虎,居然會害怕這一個黑帶子?

  一念至此,公孫珣手也不涼了,腰也不酸了,更不至於去想著如何跳窗戶逃跑了,而是隱隱恢復了幾分中午和那董卓相見時的風采。

  於是乎,雙方一個神色自若,一個局促不安,就在那裡互相詢問了一些年齡、家庭的情況,而公孫珣也知道了一些呂布的大致信息:

  比如對方祖父那輩還做過五原郡的都尉,而母親家族則是世居在九原的富戶,所以呂家人在當地頗有地位,呂布也因此粗通文書;

  而且,當日在黃河邊上與公孫珣辭行的那個呂姓中年人不是別人,恰好正是呂布的親父,只不過當時呂布的父親擔心這廝年輕不懂交涉,所以沒帶他上前而已;

  除此之外,此時跟著上來的年輕人喚做魏續,其姐姐與呂布已經有了婚約,家中也勉強算是有些資產,這次和呂氏一起搭伴遷移到了梗陽城。至於魏越,他固然與此人同族,但卻非主枝,只是一個破落戶罷了!

  那麼簡而言之,此行人,其實便是以呂布為主!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驍武給並州。熹平末,鮮卑侵略甚急,隨家人輾轉太原。」——《後漢書》.呂布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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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1 AM

第三卷 第29章 雞湯(下)

  「說起來,既然奉先家中剛剛在梗陽那邊安頓下來,為何又有時間來這晉陽城中呢?」一邊隨口問著,另一邊公孫珣卻不顧身份親自為對方從甕中盛了一碗雞湯,慌得這呂奉先趕緊雙手接來。

  「哎!」呂布接過雞湯後卻是一聲感歎。「不瞞司馬……」

  「不必多禮,喚我文琪即可……天氣濕冷,奉先又淋了雨,不如先喝口湯暖暖身子再說。」

  「哦,那……文琪,其實不瞞文琪。」呂布身量極大,幾乎是一口就把這碗雞湯喝下,然後一抹嘴就繼續忙不迭的解釋道。「我父昔日在九原縣中也是一個縣吏,此番撤屯之時那九原縣縣君也是有公文給家父的,說是讓他來到此處後拿著文書去此處縣中繼續尋個差事。而家父呢,卻覺得自己年紀漸大,我又已經成年加冠,便把這個機會讓給了我。於是,我父子二人就拿著這個文書去梗陽縣中,想為我謀個差事……」

  公孫珣聞言不禁心中暗自冷笑……這種明顯用來打發人的文書本就沒人理會,你們父子還要搞私相授受,人家要是能認就怪了!

  果然,說到這裡的呂布便頹喪了起來:「可是,那梗陽縣中雖然富庶勝我們九原十倍,但大戶人家也多九原十倍!父親帶著我把公文送到梗陽縣君那裡,對方卻直言縣中連個亭長的位置都沒有……」

  你堂堂呂奉先竟然連個亭長的位置都混不到嗎?公孫珣當即無語,但一想到對方和自己年紀差不多……這,這好像就更可憐了!

  「沒有辦法!」呂布繼續低頭歎氣道。「我父苦苦請求那梗陽縣君,對方卻也終於給了幾分薄面,便寫了一封文書,推薦我來郡中……」

  公孫珣已經懶得吐槽了……這種文書的效力你還能信第二次?

  「於是,我又來到郡中想求見府君。」話到這裡,呂布微微朝著窗外拱手以示禮敬,但又頹然放下。「使了好多錢,還送了兩匹馬,好不容易今天跟他家的門子相約去拜會……不料,今日上午到了才知道,那並州方伯忽然親自駕臨了本郡,郡守為了避嫌,居然閉上大門誰都不見!我在哪裡等了半日,眼見著雨水越來越大,實在是沒法等下去,這才帶著一群九原出身的伴當們來這旗亭中用些湯水!」

  公孫珣聞言再度起身,又親自為對方滿上了一碗雞湯,然後卻是猛地一拍幾案,大聲為對方鳴起了不平:「奉先的才能,別人不知道,我難道不知道嗎?便是做到一郡兵曹椽怕也是綽綽有餘的!那梗陽縣君和這太原郡守委進,居然有眼無珠!可惜,我只是個軍中司馬,卻沒有舉薦的機會……真是可惜!」

  呂布聞言既有些喜不自勝,又難免有些失望,只好再度兩口把這碗熱雞湯給喝了下去。

  不過,雞湯下肚,腹中稍微暖和一些後,呂布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文琪這個年紀,是如何做到千石司馬的?」

  「哦!」公孫珣表情淡然,稍微給對方解釋了一下。「我也是遼西邊郡出身,家世兩千石,然後我老師須是海內名儒,我妻須是太守獨女,然後我老師又做了當朝太尉,這才被公車征召入京拜了這司馬……」

  呂布等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奉先啊!」公孫珣忽的又起身為對方盛了一碗雞湯,這才歎氣道。「不要覺得這些東西都如何如何……其實,說了這麼多,最關鍵的一個不是別的,乃是我師為海內名儒!你須曉得,有這麼一個老師,士人就會把你當成自己人,而成了自己人後,自然會有太守與你約為婚姻,也自然會有公車征召入京,直接拜官!其實……剛才我有一言未盡,你這般求官求職,怕是沒有什麼效果的。因為在彼輩士人眼裡,弓馬再好那也不過是一個武夫罷了!」

  「可如何才能尋得如此一位老師呢?」呂布捧著這碗雞湯是怎麼都喝不下去了。「不對,我也不指望能拜到一位海內名儒。文琪能否教我,怎麼才能見容於士人呢?」

  「這事容易。」公孫珣坦然道。「投其所好便可!」

  「投其所好?」呂布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會弓馬……你也說了,弓馬上的手段,士人不以為然的。」

  「那便學一些弓馬之外的東西就是。」公孫珣不以為意道。「經傳、音律、辭賦……有一個就行!」

  「我母親曾在我小時候教過我撫琴……只是多年性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那就再學起來!」公孫珣一拍案板道。「所謂凡事最怕認真,以奉先你的才能,只要沉下心來認真學兩年撫琴,那將來指不定又是一個蔡伯喈啊!蔡伯喈你曉得嗎?當初就是因為撫琴撫的好,被先帝和當朝六個侯爺一起征召入朝,然後官運亨通到現在。」

  「竟有此事?」呂布驚愕不已。

  「這事人盡皆知,我還能騙你不成?」公孫珣不以為然道。「說白了,奉先,內地郡國與邊地終究不同……想做大官終究要附庸風雅的!」

  呂布思索片刻,卻是一舉手將這碗雞湯給喝了個乾淨:「多謝文琪指教了,我今日才曉得這裡面的一些門道……不就是撫琴嗎?習武之餘沉下心來學一學便是!」

  公孫珣連連拊掌,然後卻是豁然起身告辭:「今日與奉先一見如故,本想和你抵足而眠的,但是卻有緊急公務,需要趕回雁門去……這樣好了,你我三年為約,若是你還不能出仕,便來雁門平城找我,我自然保舉你一番前程!好了,日後再相見吧!告辭!」

  「文琪珍重!」呂布也是拱手相送。

  雨勢漸緩,晉陽城外的官道上,公孫珣和韓當身著蓑衣,並馬而走。

  「少君剛才莫不是在用家中逗貓的手段逗這隻老虎?」眼看著脫出城外,韓當實在是沒能忍住。「又是捋、又是逗、又是繞……最後還扔了一塊只有腥氣的魚骨頭出來!」

  「義公真是見識見長。」

  「我跟少君這麼長時間,能不長見識嗎?」

  「不過,我也沒想到效果如此出色。」公孫珣忍不住笑道。「這廝終究是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

  「呃……」..

  「何事?」

  「其實,若是這隻老虎能用逗貓的手段給哄住……少君為何不就勢養起來呢?」

  公孫珣聞言不由喟然歎氣:「我這人膽小,只敢養貓,不敢養虎。」

  韓當會意點頭。

  而就在此時,身後細細的雨幕中忽然傳來一聲喊:「司馬!公孫司馬!且等一等!如此雨勢怕是有山洪,你是遼西人,怕不懂這些,容我和魏越送你一送!」

  「正是,正是,司馬等一等!」又一人的聲音由遠及近。

  「聽聲音是成廉和魏越?」公孫珣駐馬失笑道。

  「是他們。」韓當見對方失笑,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少君,看你這意思,虎你不敢養,可如此兩條狼犬,卻是敢收留的?」

  公孫珣仰頭大笑,卻也懶得跟韓當解釋。

  其實,成廉、魏越倒也罷了,這太原之行,一日之內,先是董卓,再是呂布……雖不敢妄言這二人如何如何!可無論怎麼講,單從這二人的態度而言,他公孫文琪似乎也不是很差勁嘛!



  初,太祖在並州,上至刺史、兩千石,下至白身、黔首,莫不赤誠以待,推心置腹。凡數月,乃至於上下一體,豪傑相投。」——《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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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2 AM

第三卷 第30章 拿下

  雁門垺縣,雨後泥濘的道路上,四騎頗有些狼狽的穿過了古趙長城的關卡,然後駐馬在了官道的路口上。

  「少君。」韓當終於鬆了一口氣。「再往後的路就好走了。」

  「確實。」成廉趕緊附和。

  「不過這並州東面幾個大郡真有意思,平地都是一塊一塊的。」魏越倒是關注點頗為不同,

  渾身都是泥水的公孫珣撇嘴笑道:「何止是這幾個郡?其實從地理上來說河東那邊也是一體的,然後加在一塊就是所謂古晉地了。這塊地方,內有平原養民,外有山河之險拒敵,可以讓晉國從容積攢力量,然後居高臨下四處出擊,最後得以稱霸天下……算了,此時不是講古的時候,咱們還要趕路。」

  韓當與那成廉、魏越聞言幾乎是同時勒馬,小心的往右側路上趕過去,這是通往陰館、平城的那條路。

  「不用回平城那麼遠的地方。」公孫珣這邊也是一勒馬,卻往左側的這條路上去了。「去馬邑就行,去馬邑借一些人手,然後再直接去陰館!」

  成廉與魏越不明所以,韓當雖然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卻也有些緊張:「少君,馬邑的張氏未必信得過……」

  「就是因為信不過,才要用他家人的。」公孫珣說這話時卻已經不吝馬力的上了路。「這是逼他發力!到時候我在外他在內,而那張歧又不過是個廢物,只要出其不意,便可手到擒來……而到時候,咱們就可以趁機做不少事情了。」

  話到最後,聲音竟然已經有些遠了。

  韓當歎了口氣,自然是帶著摸不著頭腦的成廉、魏越二人轉向了通往馬邑的道路。

  馬邑(後世朔縣)是古城,因為當年蒙恬來北疆軍屯時在此地養馬而得名,而使他名揚天下的則是漢武年間的那次馬邑之謀。

  當地經商的豪強聶壹向大行令王恢獻策,他去找匈奴單于做間,誘匈奴主力來馬邑,而漢軍則可以利用這附近的出色地形和古長城等設施埋伏下來,打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型殲滅戰。

  實際上,那一仗漢軍出動了三十萬人,而匈奴單于率領了十萬人前來……但是,終究是被對方發現了端倪,並在一個邊防據點抓獲了雁門的尉吏,從後者口中得知了一切,使得這一謀劃化為烏有。

  這一仗的後續影響太大,就不一一講述,但是那聶壹的族人只是改個姓,就還能繼續在此地三百年不倒,儼然從側面說明了這一族人在這個地方的深厚根基。

  實際上,公孫珣馬邑之行的順利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僅憑身上的印綬和那雁門兵曹椽張澤的名字,他就輕易從這族人中帶走了二三十個騎馬的青壯,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一個叫張泛的年輕人……然後僅僅是休息一晚,這一行人就氣勢洶洶,一路疾馳直奔雁門郡治陰館而來了。

  話說,作為一名千石軍司馬,而且還就在平城駐軍,帶著幾十騎穿城自然不在話下,可要想入府就有些難了。

  「公孫司馬!」郡府中快步走出了本郡郡丞,只見此人一頭霧水,見面就微微拱手質問道。「為何要帶兵來到官署前堵住出路啊?此地乃是明府居所,一郡之都……」

  「我還想問郡丞呢,」公孫珣騎馬立在府衙門口的大街上,將馬鞭一指,反過來質問道。「你身為一郡之丞,為何要縱容郡卒抗法啊?居然敢攔住我部,不讓我進去執法?」

  郡丞目瞪口呆:「我沒有讓郡卒抗法啊,我就是聽說你帶著人堵住大門……不對,別部司馬何時能管住一郡治所了?」

  公孫珣當即厲聲喝問:「別部司馬管不住,可並州刺史難道也管不住雁門郡府嗎?」

  郡丞心下一驚,再看向對方時卻已經有些心虛了……這郡中官吏最怕刺史,正如縣級官吏最怕督郵一般,天下誰人不曉得這個道理?

  於是乎,這郡丞再次問話時不免就小心了兩分,甚至拱手行禮時腰也多彎了幾分:「敢問公孫司馬,郡中前幾日雖然接到新任方伯巡郡的公文,但那只是公文,想來此時方伯應該還在上黨……而且司馬一個軍職,還是在平城那邊屯駐,哪裡又會和方伯有了關係呢?」

  「郡丞的消息過時了!」公孫珣回頭瞥了眼這大街上越聚越多的人群,和那些已經有些緊張的張氏子弟,卻是依舊立在馬上不動。「新任方伯董公乃是軍伍出身,他一聽到命令就輕車簡從,直接上任了。而且過上黨而不入,四日前就已經疾馳到了太原!」

  郡丞微微有些色變。

  「至於我?」公孫珣冷笑一聲,忽然高聲斥責道。「雖然只在平城屯駐數月,卻也聞得本郡郡守張歧德行敗壞、貪贓枉法,甚至於以府君之身買賣人口,堪稱罪大惡極!而我公孫珣出身名門,先後師從海內名儒、廬江太守盧公;海內長者、當今太尉劉公……言傳身教之下,如此惡行,豈能放縱?所以,便仿效當日橋公治罪陳國相的故事,輕騎前往拜見方伯,專署此案!」

  那郡丞臉都黃了,他又不是這些只知道看熱鬧的城中百姓,哪裡還不曉得這裡面的厲害?

  「郡丞!」公孫珣立在馬上已經顯得有些不耐了。「我也不瞞你,專署公文正在我懷中,而那張太守的罪責也早有人供認了出來……不信你看跟著我的都是哪家子弟?你身為人臣,這時候應該速速去勸你家府君出門迎拜,省的到時候我不耐煩起來,直接縱馬而入!到了那時,或是為你家府君再加一個抗拒執法的罪名,或是將由不忍言之事!」

  郡丞幹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回話,跌跌撞撞的就跑回了府衙。

  想那張歧,本是清河名士,雖然不至於說整日只知道坐嘯,但多年下來也稱得上是養尊處優……故此,郡丞跑回來把事情一說,他便當時坐蠟!

  「仿橋公故事,請了專署公文?」好不容易回過神後,這張歧卻依舊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那陳國相是何下場來著?」

  「檻車入洛!」郡丞一邊說道一邊卻是跪地請罪。「府君,我受府君征辟,卻不能為府君分憂,真是罪該萬死。」

  「你也無法嗎?」張歧悚然道。

  「實在是沒有辦法。」郡丞無力道。「這公孫珣不僅仿效橋公的故事,還又進了一步,他提前找到本郡兵曹椽張澤,已經把事情給探查清楚。不瞞府君,這次他帶來的人手,全都是那馬邑張氏子弟……」

  「張澤負我!」張歧憤然道。「這公孫珣也負我!前者雖然是上任郡守所舉,可畢竟是我屬吏啊?而後者,我和他岳丈也須是同鄉啊?這二人為何如此對我?」

  「明府!」郡丞無奈再度跪地叩首,眼淚漣漣。「臣萬死……可是對方就在府前立馬,說是若明府拖延不迎,他就要縱馬而入了!到時候恐怕明府要多一個對抗監察的罪名且不提,怕是……」

  「怕是什麼?」張歧驚悚的問道。

  「那公孫珣說……屆時怕有不忍言之事!」

  「如之奈何啊?」張歧愣了兩息,忽然就舉起袖子哭了出來。

  而就在這君臣二人對視垂淚的時候,一個郡吏卻不顧身份的闖入大堂中,表情惶急:「府君、郡丞,二位快快想想辦法,那公孫珣已經要鼓噪著闖進來了,而郡中上下都曉得他是刺史的專署,都不曉得該不該攔……只等兩位拿主意!」

  話音未落,又一名郡吏提著衣袍快步闖入:「府君,那兵曹椽張澤聽到消息後舉動怪異,他一邊下令門口的郡卒讓開大門,一邊卻哭著要來孤身請罪!」

  「他哪裡是請罪,分明是逼宮!」那郡丞憤然捶地道。「這是人臣作出的事情嗎?」

  「罷了,罷了!」張歧忽然一抹眼淚道。「終究是我小看了那個弱冠司馬,也是我貪得無厭……鳴鼓聚吏,隨我一起出迎專署吧!希望他看在那趙苞的份上,與我留一份臉面。」

  片刻後的府衙大門外,大概是整個陰館的人都知道郡守要被拿下了,所以上至郡中大戶,下至徒附家僕,幾乎人人來看,而府門前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就在這麼一個情況下,那郡守張歧卻是終於帶著雁門郡郡吏集體出迎刺史專署。

  「罪臣見過專署。」張歧甫一出來,便躬身低頭。

  「也好!」公孫珣看到對方如此配合,倒也鬆了一口氣。「成廉、魏越,你二人便將張府君拿下吧,也不用用繩索了!」

  成廉聞言頗有些慌張,儼然是畏懼那兩千石之威,倒是那魏越是個跳脫的性子,自從來到這府門前聽到見到這一番事情後,就越來越興奮……此時聽到如此吩咐,更是第一個翻身下馬跑過去要拿下這雁門太守。

  「且住!」忽然間,一名郡吏咬著牙擋在了那魏越的前面。

  「我曉得你們這些郡吏都是郡守之臣,」公孫珣眉頭一皺,當即厲聲喝問道。「但如此情形下,你莫不是要抗法嗎?」

  「不敢抗法。」這名郡吏憤然昂首道。「但須請專署按照程序來治罪,讓我們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其餘郡吏也都紛紛頷首。

  公孫珣也不由點頭,他當然曉得對方是在用索要公文這種方式來給自家舉主求個體面,既如此,隨他們願便是。

  「既如此,我就讓你們心服口服。說著,公孫珣一邊下馬一邊就往懷中去掏公文,然而,甫一入懷,他確實陡然發現,自己懷中的公文似乎有些濕潤……而偷偷往下一摸,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那公文有沒有事情暫且不知道,但是署著董卓刺史大印的封泥卻明顯因為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然後淋雨受潮,變得軟塌塌了起來。

  這要是拿出來,誰會認賬?怕是自己這個『冒名專署』要被這滿城的郡卒給逮起來掛城牆上吧?

  「這雨後空氣倒也頗為清新啊?」公孫珣單手在懷,然後忍不住抬頭感歎。



  「凡做刺史、兩千石偽書,及盜印者,大辟!無赦!」——《漢律.解詁》.盧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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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3 AM

第三卷 第31章 檻車

  其實按照制度,這種公文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有專門的盒子來保護這裸露在外印泥的,畢竟嘛,這玩意就是一塊黏土,碰到水就真的無奈了。

  但是,誰讓公孫珣和董卓在那裡你來我往,嗨到不行呢?

  一個慷慨激昂,一個豪氣贈刀,就差恨不得能飛回來了,哪裡顧得上什麼盒子,最後只是李儒心細,包了一層油布而已。

  然後就要怪到那呂布的頭上了。

  說白了,公孫珣對自家老娘所講述的那個三姓家奴外加勇武當世無雙的呂奉先印象太深刻了,再加上那天夜裡的一箭飛仙,所以,哪怕是他自己也瞧出來了,此刻的呂布著實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二萌,但也還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逃離了此人……然後,就冒著雨上路了。

  最後,公孫珣還小瞧了雁門郡與太原郡中間的那段山路,一路焦急走來,身上的蓑衣都幾乎損壞殆盡,照理說應該停下來檢視一番的,只不過當時人馬俱疲……更重要的是,公孫珣一想到自己能夠拿下一位兩千石,然後如何如何,就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總而言之,還是太年輕!

  「這雨後空氣倒也頗為清新啊?」公孫珣單手入懷,然後忍不住抬頭感歎。「張府君以為如何啊?」

  「專署這是何意啊?」隔著幾個橫眉怒視的郡吏,雁門太守張歧忍不住哆哆嗦嗦的抬頭問道。

  「我意天氣正好,張府君不必耽擱,今日就可以順著清風檻車入洛了!」

  「何必如此急促?」張歧忍不住哀求道。「我家小都在此處,請留些臉面容我收拾一二……」

  「誰讓你心存僥幸,敬酒不吃吃罰酒呢?」說著,公孫珣卻不慌不忙的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刀來。「我原本是想給府君留些體面的,可你卻縱容你的屬吏作出如此行為……莫非,你真以為可以躲得掉今日的災禍嗎?」

  自張歧以下,郡府眾人見到短刀無不變色,就連那躲在最後面的兵曹椽張澤也是一臉驚恐。

  「你們不是要個心服口服嗎?那我就給你們一個心服口服!」說著,公孫珣將手中短刀高高舉起,展示給周圍所有人看。「不瞞諸位,此刀爾等可能不認得,但洛中無人不識,此乃本任並州方伯董公少年所得,天下名士蔡伯喈親自斷驗,所謂項羽之斷刃也!我去太原拜謁方伯,請他專署我治張歧之罪,他便親手將這把佩戴了二十餘年的名刀贈與我,然後對我說,若是他三心二意,又派人撤回我的專屬,便請我持此刀殺了那傳信之人!而若是那張歧敢鼓眾對抗,便讓我持此刀剿滅叛逆!好歹,他自擔之!」

  郡府門前聚眾何止數百,然而數百人聞得此言無不凜然屏息,一時間只剩公孫珣一人的聲音罷了。

  話到這裡,公孫珣嘩啦一下拔出刀刃來,直接隔空指向了那張歧,並厲聲喝問:「張府君,事到如今,你真以為你的事情還能有所轉圜嗎?!」

  張歧面色灰白,根本不能發出一言。

  看到對方如此反應,公孫珣愈發惱怒:「張歧,我問你,你身為一郡太守,為天子牧民,卻將民戶倒賣為奴,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惡劣的事情嗎?犯了這種大罪,你居然還想縱容屬吏抗法嗎?你不是要看公文嗎?那我便與你來看!」

  話到此處,公孫珣呼啦一下扯開了胸前的裾袍,將那公文露了出來,然後不待那幾名擋在張歧身前的忠心吏員有所反應,卻是一手持著公文木簡,一手持刀直接將往那公文切去!

  不得不說,這『項羽之斷刃』不愧是董卓隨身數十年的寶刀,這一刀下去,那公文木簡卻是被直接一刀兩斷。然後失去繩索勾連的那一半木簡當即散落在地,另一半卻被公孫珣順勢與那把刀一起狠狠的摜在了腳下汙泥之中!

  「公文與刀俱在此處,」公孫珣指著腳下汙泥大聲呵斥道。「張歧,你若想看,便以請罪之身與我膝行過來此處親自觀看,不要再唆使你的屬吏作出什麼無謂之舉了!」

  「專署聽我一言!」張歧聞言再也承受不住,而是撲通一聲跪在了爛泥中。「我並未有半分抗拒之意,這都是這群屬吏擅自邀名之舉,與我無干啊……至於我本人的罪責,我也並未有半分否認!」..

  雁門郡中的郡吏聞言個個色變,那幾個擋在自家府君面前的忠心屬吏更是漲的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為跟隨了這麼一個君上而感到羞恥,還是在單純憤怒。

  「成廉、魏越。」聽到此言後,公孫珣好像忽然又恢復了冷靜一般,當即負手而立,從容吩咐了起來。「拿下張歧,去掉他的青綬銀印,然後帶入堂中,我要親自審問,並行文定罪;雁門郡丞、長史,你們也須有所為,一個去準備檻車,另一個去將他家小取出安頓,畢竟君臣一場,要好生去做;還有義公,辛苦你替我撿拾公文,拚接一下再送進去,省的有人屆時又要查驗……」

  言罷,公孫珣昂首挺胸,徑直從張歧及一眾官吏身邊走過,並步入那雁門郡郡府中去了。

  至於那些剛才還義憤填膺的些許屬吏們,這次卻沒有半個人再有所動作,更別說去看那破碎的公文了!

  當然了,這玩意現在看了也無妨,畢竟剛才的問題主要在於那種群體性對抗氛圍,跟公文本身並沒有太大關係。而公孫珣一旦徹底壓服了張歧,那萬事自然無憂。

  再說了,它本身就是真的嘛!

  隨後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言,公孫珣堂而皇之的坐到了郡府議事大堂的上首,而後張歧的印綬被取下之後,他本人便以請罪之身跪在堂前,一五一十的將歷次倒賣移民之事說的一清二楚,甚至賣與哪一家哪一戶他都還能說個大概……而這些話語卻無疑使得郡府上下愈發的雞飛狗跳!

  一時間,只見那些實權郡吏們忙上忙下,一方面緊張伺候著公孫珣這邊的審訊工作;一方面又要去好生安頓和處置原郡守的家小;然後還要專門抽出空打探消息,並讓人去和那些郡中大戶傳信;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買了移民做徒附的大戶子弟,此時更是忙不迭的去尋韓當、張澤、成廉、魏越這些人求個說法……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那馬邑張氏出身的本郡兵曹椽張澤已經關上兵曹那邊的公房大門拒絕見客了,而據兵曹中的小吏說,這位瞞著同僚做下好大事的兵曹椽正在掛印,據說是要素衣服侍那認了罪的張府君一路去洛陽,以此來表示他既忠於天子與律法,又忠於府君與風俗!

  這真是……真是讓人頗為感慨!

  而面對著郡府中如此一番熱鬧情形,見識越來越寬廣的韓當倒還好,那成廉和魏越卻是有些如在夢中了。

  想想也是,這倆人什麼出身?五原郡九原縣的破落戶而已!

  那他們來到遷移到太原以後又是個什麼樣的生存狀態呢?

  不說這倆人了,就是他們之前依附的原五原郡大戶子弟呂布,居然也是一點前途都摸不著。說白了,內地郡國的人確實看不起這些只會舞刀弄弓,縱馬搏命之人。

  但是……所以說但是,這才區區數日而已,轉眼間他們就在一個大郡的郡府中被一群昔日高高在上郡中實權官吏們給奉承了起來。

  甚至……

  「阿越。」大堂外的門廊下,成廉忍不住把自己發小魏越給叫到了角落裡……邊郡破落戶,雖然成年卻也沒個什麼字,相互之間也只能如此稱呼對方。

  「何事?」向來跳脫的魏越此時竟然有些受到驚嚇的味道。

  「你看……」成廉一邊說一邊面色蒼白的拉開了自己衣袍,露出了綴在裡面的一個口袋,而口袋裡赫然是兩小錠金子,很小,但絕對是金子。「剛才有個什麼什麼曹的屬吏跑來塞給我的,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見到金子!」

  魏越禁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讓你做啥?」

  「就是讓我聽一聽那個太守招認的大戶中有沒有一個廣武趙氏……然後說與他聽就行,不要做別的。」

  「你說了嗎?」魏越有些緊張的問道。

  「我想去說,卻不敢說。」成廉低聲答道。「你別忘了咱們倆為什麼要跟上來?不就是在那個旗亭裡發現這位司馬比奉先那邊強的多,想在這裡謀個出身嗎?這要是才第一天正經辦事就收賄賂,不被發現還好,被發現了……怕是要把我們攆出去吧?咱們只有一點子弓馬上的手段,可這位司馬這裡,怕是不缺咱們這樣的人。」

  「我……」魏越欲言又止。「阿廉說的有道理,那你準備如何呢?」

  「我準備待會等司馬審完案子就把金子遞上去。」成廉有些艱難的答道。「我是個有家室的人,這種一時之財,不如一個穩當的出身。」

  魏越連連點頭。

  「阿越你呢?」成廉忽然又問道。「不要裝作沒事的樣子,不可能只送我不送你的……你準備如何?」

  魏越張口結舌,但終於還是從懷裡取出了一小錠金子:「我只收到一錠……也、也一起交了吧!」

  成廉這才鬆了一口氣。

  片刻後的大堂上,公孫珣盤腿坐在上首的幾案後面,已經開始給這個案子做首尾了:「張府君,既然案情已經清楚,你也已經畫押認罪,那就不必多留了。檻車已經為你備好,你的家眷也已經收拾停當,兵曹椽張澤說是要盡人臣之道,準備一路伺候你去洛陽……萬事俱備,就等你坐進檻車了!」

  張歧面色灰敗,然後不禁再度懇求了一聲:「專署真不能緩和一二嗎?如此倉促,我心中實在是不知所措……」

  「張府君。」公孫珣有些無奈的起身來到對方身旁,然後低頭安慰。「你有什麼值得『不知所措』的?聽我一言……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就是怕進京的速度太快,來不及讓家人替你聯絡打點嗎?」

  張歧根本不敢和這個昔日的『賢侄』對視,只好勉力低下頭來默認。

  「這都什麼年頭了,你還擔心這個?」公孫珣一副看土包子的眼神。「你這個罪名最多是流放交州……」

  都流放交州了,難道還不許『不知所措』嗎?饒是這張歧心中灰敗,聽到這話也是有些不忿,只是不敢頂嘴罷了。

  「府君且聽我說完。」公孫珣似乎是看懂了對方的心思,便蹲下來摸著對方的後背懇切說道。「這年頭,造反都能被赦免了,而且是一年一大赦,半年一小赦。所以說,流放交州你就流嘛。只要給押解官差送點錢,讓他們走的慢些……我估計,年底的時候一定有大赦,那時候你若是走的慢,指不定還沒到長沙呢!你想想,長沙那種地方算什麼南方啊?也毫無瘴癘之說啊?到時候,你完全可以一路遊山玩水,繼續回到清河老家做你的名士!」

  「真是這樣?」張歧的眼睛裡居然多了幾分神采。

  「真是這樣。」公孫珣正色安慰道。「而且聽我說,到了洛陽,若是判的輕了你都不要答應……張府君你想想,若只是髡刑加三年的勞作,然後半年再赦免,你真受的了嗎?且不說名士風流如何去舂米洗廁,關鍵是你若禿了,將來便是赦了如又何還能做名士?難道天底下有禿子名士的道理嗎?所以,一定要自求流放!」

  伏在地上的張歧若有所思,連連點頭。

  「好了!」公孫珣站起身來一揮手道。「張府君已經點頭了,義公你速速送他上車,就不要耽擱了!然後莫要忘了讓郡丞、長史、各曹主官屬吏,全都去送行,送完之後你就帶著所有人都回此處聽令!路上再順便告訴他們,我要窮查此案根底,絕不放過一個涉案之人!」

  「喏!」韓當微微一拱手,然後直接上前拎起那還想要再說話的張歧,就好像拎一隻貓一樣把這廝給直接拎了出去。

  公孫珣目送對方離開,這才箕坐回了上首位置的蒲團上,並長出了一口氣。

  「司馬!」成廉瞅準時機上前拱手行禮。「有一事容稟。」

  「講。」公孫珣倒也沒有不耐的意思。

  成廉與魏越對視一眼,然後各自捧著金子跪下請罪。

  然而,公孫珣抬眼一瞥,卻是問都不問,就直接笑道:「留著吧,就當是你二人搬到雁門來的安家費好了。」

  兩人當即喜上眉梢,然後趕緊拜謝。

  公孫珣打量看著這兩人,忽然又道:「再給你二人各自一件事情做好了……魏越去跟著韓軍侯,等他帶著吏員回來後,你就親自看護著那個張府君,務必將他快快送出雁門郡。」

  「曉得了!」魏越趕緊會意點頭。「必然不會讓他節外生枝!」

  公孫珣微微頷首,然後又對另一人吩咐道:「成廉速往平城去尋看守我軍營的呂佐吏,告訴他此處的情況,然後讓他帶著足夠人手過來幫忙。」

  成廉也趕緊點頭,然後便與那魏越一起出去了。

  公孫珣看著這二人的背影,卻是不禁一聲冷笑——金子的形制都是一樣的,必然是一人所贈,既然如此,又怎麼會送一個人兩錠,另一個人卻只有一錠呢?那個魏越的小聰明簡直可笑!

  不過也無所謂了,畢竟這二人終究不過是兩條獵犬,自己本來就沒打算收為腹心!再說了,與其想著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趁著新郡守上任前在這雁門郡搗鼓出一些事情來……不說別的,自己的那個別部,這次可以滿員了吧?



  「後漢熹平年間,有郡守清河張歧坐事檻車入京,廷尉及尚書台審其罪狀無誤,依律當配送日南。然,歧素為清河名士,洛中多有故舊為之轉圜。廷尉乃使人暗與之言,來日勾定,更改供詞,可減罪數等。歧乃問:『若改之,當何判也?』曰:『髡刑充徒三年。』歧大歎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士者焉可髡乎?願謁日南!』上下皆服其德,乃發日南。十一月,過長沙,遇蛇,黑質而白章,以北人不識之故,誤為蛇齧,乃亡。十二月,天下大赦,時人惜之。」——《世說新語》.德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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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4 AM

第三卷 第32章 首尾

  天色已暗,已經點燃了火把的郡府上下依舊是熱鬧非凡,各種低層小吏、郡卒不停出入,而郡府外面也是影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探頭探腦……

  大堂上,公孫珣高踞在上首,正在用戲謔的目光打量著這些平日在郡中高高在上,此刻卻俯首帖耳的實權郡吏們。

  「諸位。」看了好一會後,公孫珣這才嗤笑一聲開了口。「我也是郡吏出身,束髮之後就在郡府中廝混,你們的本事也是曉得一二的……咱們就別這麼吊著了!如今刀在我手,你們可還有話說?」

  聽到這話後,不少成精了一般的郡吏反而是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因為既然有這種話,那八成就是有所要求,而但凡有所要求,與他便是!

  想這個弱冠司馬,一日間去一兩千石,哪個不是兩股戰戰?而且那把『項羽之刃』和郡守的供狀還都在上面擺著,郡中兵曹椽張澤那個狗娘養的甚至還在拍拍屁股走人之前把郡卒全都交給了對方。如今這種情形,分明是他想治誰的罪就治誰的罪,想破誰的家就破誰的家……既然如此,還有何話可說呢?

  甚至真要是非說不可,那發賣移民之事,難道郡中上下真有人沒經過手呢?

  「公孫將軍但有所言,我等必將傾力相助。」為首的郡丞此時也沒有了之前與自家府君相對而泣的那種哀婉了,反而有幾分悲壯的味道,看來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哎呀,我一千石司馬,哪裡有資格稱將軍?」公孫珣連連擺手。「朝廷制度在這裡,不要瞎講。而且再說了,我這個司馬一直都還是個空頭司馬,來雁門屯駐了好幾個月,兩曲一屯的編制,竟然連五百士卒都湊不齊,馬匹更是一個全無。說起來,若非因為此事,我也不至於被那張府君遣到五原去,然後順勢發現了他的勾當……你們說是不是?」

  此言一出,座下眾人四下交換眼神,儼然更加輕鬆了起來,什麼士卒、馬匹,怎麼想都比沒落下來的刀子強吧?

  「呃,司馬。」只見那郡丞在與周圍幾人相互交流幾句後,卻是於下手的蒲團上拱手行禮。「我有一言……」

  「講來!」公孫珣倒顯得和氣。

  「司馬。」這郡丞認真說道。「我等也曉得,既然是認定了這張府君倒賣民戶為徒附的事情,那就自然不能只有賣者被治罪,買者也是要做出一些交代的,否則方伯那裡無論如何都交代不過去。而照理說,最簡單的做法莫過於發還這些徒附,然後再對買民者處以刑罰……」

  「是啊,正該如此。」

  「確實該如此,但司馬容稟,那些撤屯過來的民戶被發賣時,已經是被那張府君剝奪的既無資產也無牽連,這種人強要放出去,又怎麼能過的了日子呢?便是那些大戶們畏懼司馬的威勢,勉強又添上一些財貨,也不過是一時之策,熬得過今年也熬不過明年。再說了,撤屯之事從十餘年前就漸漸有了,這些徒附但凡能在本地安定下來到現在,又有幾個真的願意去做回平民呢?」

  公孫珣微微頷首,他心裡曉得,這郡丞雖然有為那些大戶開脫的意思,但在某種程度上卻也是在說大實話。

  實際上,到了這個年頭,普通平民百姓的負擔越來越重,不要說時疫和饑荒這種摧毀一切秩序的存在了,僅僅是所謂太平日子,對他們而言也不過就是慢性死亡罷了。

  所以很多時候,放棄自由身投奔大族為徒附,借著豪強的保護活下去,根本就是看不到希望的老百姓們自願所為。而在某種極端情況下,有些人想做徒附都做不得,於是乾脆自己拋家棄業,主動賭上一切去做流民,而這些流民的希望,恰恰不過是到一個新地方,彼處的大戶豪強願意接納他們做奴僕和徒附罷了!

  畢竟,千言萬語還是那句話,做了人家的奴僕,終究還是能苟活下去的,

  甚至再坦誠一點好了,在土地兼併和收攏人口這種事情上面,連公孫珣自己家裡都稱不上清白!而且,按照自己母親所言,這種事情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攔的,每隔數百年都只能靠一次轟轟烈烈的亂世來做一次了結……上一次是赤眉綠林和光武,這一次就是所謂三國亂世了。

  當然了,公孫珣也根本沒準備去嚐試解決這種大麻煩,他所能做的無外乎是讓以後的河套四郡的移民們在撤屯過程中盡量多保有一些私產……這其實已經是來自於上層的了不得良心了!

  「既如此,」只見公孫珣微微頷首道。「郡丞想來是有話要教我了?」

  「司馬。」郡丞這邊愈發的放鬆了起來。「我確實有一個想法,既可以讓此案有個首尾,也可以讓郡內不至於因為此案而失去秩序,還可以趁機稍微彌補一下司馬那邊軍力的問題。」

  公孫珣以手撫過幾案上的『項羽之斷刃』,笑而不語。

  「將軍。」郡丞趕緊放棄了賣關子的想法,語速也加快了一些。「我意……與其讓郡中大戶們退還那些已經安頓下來的徒附,不如讓他們交出一些族中的親信子弟,以到軍中服役的方式來承擔罪責,並以自帶馬匹、兵器的形式來衝納罰金!如此,上上下下豈不是都能安逸?」

  公孫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因為這個郡丞的話與自己所想其實不謀而合!

  發還徒附,其實是在往死裡得罪本郡豪強的同時,也不能讓那些徒附們真的有所得,而眼前這種處置方法,卻是一舉數得:

  首先,自然就是如郡丞所言,這個案子可以就此有個首尾。

  有漢一代,邊郡子弟向來就有以上陣服役來抵消其他各種徭役、賦稅的傳統,翻看史書,動輒就是某邊郡太守發郡中大戶子弟戍邊云云,用這種方式來作為『懲罰』,想來董卓那裡也會理解的。

  其次,公孫珣可以借此得到大量優質兵員。

  畢竟,不管怎麼說,大戶豪族家的子弟,無論是弓馬技術還是身體素質,確實比一般人更加出色。甚至,有不少有志氣的大族子弟還會嚐試讀書識字,這就更讓人期待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行為,其實可以順勢將公孫珣與郡中上下結為一體!

  屆時,公孫珣的這個別部一日屯駐在平城,他一日就可以將整個雁門郡作為依仗,而反過來說,雁門郡上下也可以對這位突然暴起的千石司馬放下心來。

  不得不說,公孫珣這一波操作,著實讓雁門上下有些膽寒……來這裡的前幾個月,這廝整天就知道射麅子,然後忽然間暴起,就把堂堂一郡主君給塞檻車裡送走了!

  說不怕,誰信呢?

  不過,雖然心裡已經認可了這個方案,但思索一陣之後,公孫珣卻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不瞞郡丞,只是大戶子弟的話,怕還是不夠。你要曉得,我這個別部是剛剛劃下來的,連上過戰場,熟悉軍務的老卒都沒幾個……」

  「這點將軍勿憂!」那郡中長史忽然接口道。「雁門乃是邊地,雖然從去年開始,北面邊防多被使匈奴中郎將臧公所接手,但郡卒中不少都是積年的老卒,您盡管挑選一些便是!」

  「還有一個……」公孫珣繼續頗為不好意思的搖頭道。「你若是讓大戶子弟自備馬匹器械來投軍,我軍中卻只有兩百騎兵編制,那麼多馬,光是馬料就怕支撐不住。而且之前臧公發給我數百陪隸,用作運輸後勤,卻偏偏沒給相應的糧草分劃,只說讓我找雁門太守,但太守這不是……」

  「將軍說的哪裡話?」只見那郡中戶曹椽又忙不迭的跪坐起來拱手。「區區幾百匹馬的草料,幾百人的糧食,雁門就算是再窮困,也能支撐的住啊?而且再說了,這種事情,太守即便不在,我們也是當仁不讓的!」

  「哎呀!」公孫珣一拍案板,不由讚歎。「不想戶曹還通《論語》,這個當仁不讓用的好啊!」

  「將軍過獎,比不上將軍在洛陽監修《毛詩》的盛舉!」..

  「將軍還有什麼疑難之處,不妨一並講來。」那郡丞眼看著氣氛漸佳,便忍不住順勢提議道。「我等一並聽著,一定會為將軍解惑!」

  「也好。」公孫珣終於正色了起來。「除了之前所講之外,其實就只有兩件事要說了……第一個,不得再對四郡撤屯百姓行劫掠、販賣之事,而且要盡量保住這些人的資產,遷移到雁門後也需要好生安置!」

  「這是自然。」

  「請將軍放心。」

  「誰人還敢再於此事上招惹是非?」

  「第二件事,」公孫珣微微蹙眉道。「郡中兵曹椽張澤棄官隨張府君去洛陽了,而郡中卻不能沒人執掌此曹,因此,我想向郡丞舉薦張澤的族弟,馬邑張氏的張泛為曹中屬吏,並暫管此曹……不知郡丞意下如何?」

  漢代延續數百年,當然有很完備的制度,比如說郡守出了意外以後,那一般是由郡丞代為處置郡中事物……所以,公孫珣才會向郡丞舉薦人事,而郡丞也有資格來做這項臨時任命。

  但是,這個舉薦卻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問題出在那辭職的張澤身上。

  話說,張澤這次其實是有苦說不出,他先是被公孫珣逼到了黃河河心裡,若是當時敢不答應,怕是當時也就要失足落水了。而這次公孫珣來到郡府門前逼宮,卻也是帶著幾十個他族中子弟,隱隱有脅迫之意……搞得他不得不背棄了那張府君,轉而協助起了公孫珣。

  然而,這些無奈都只是從張澤的角度來看而已,從在座的郡中官吏們角度來說,這廝卻是個十成十的出賣者!不僅是張府君的出賣者,更是郡府上下改的出賣者!而無論在哪個年頭,這可都是大忌諱!

  所以,這張澤的名聲根本就是有點餿了的意思。

  甚至,這廝之所以要放棄官職,跑過去陪著那張太守去洛陽一起待罪,其實也不過就是為了盡量洗刷一下身上的餿味,順便躲避一下同僚們而已。

  而這,也恰恰是公孫珣要舉薦他族弟接替他職務的一個重要原因——不能把人當夜壺一樣用過就扔了啊,不然以後誰還願意再當你夜……再跟你合作?而且再說了,如果這件事情做成了,這馬邑張氏就算是心情復雜,那除了抱緊自己大腿外,還能有別的出路嗎?

  當然了,這裡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私人原因……話說,這張泛不是別人,按照張澤之前所言,恰恰是那萬蟲不當之勇張遼的親兄長。而公孫珣經過婁圭一事後,對半成品之類的東西愈發深惡痛絕,所以也不準備學草原上風俗認個義弟、義子之類的。

  但是,提前與這種虎將栓根繩子,總是沒錯的吧?

  「如何?」公孫珣捧起了案板上的書狀,從容問道。「若是這個事情也無大礙,我便可以將此案托付於諸位,一起查辦了!而若是有所不妥的話,那我就只好忘掉今晚之前的那些話,從頭再議了!只是,有一言提醒諸位……多年辛苦,化為烏有,值得嗎?」

  這便是最後條件了,所以此言一出,自郡丞以下,這滿堂高階郡吏紛紛竊竊私語,各自討論……然而,終究還是達成了一致。

  「公孫將軍!」那郡丞來到堂中,正兒八經的躬身下拜。「此事可行!」

  「待新太守上任後,」公孫珣並未叫起對方,反而趁機加碼。「還請郡丞與郡中功曹,盡量推薦這張泛從屬吏正式接任兵曹椽一職。」

  九十九拜都有了,何必差這一哆嗦?於是,根本沒和身後眾人商量,這郡丞便直接把腦袋壓得更低了:「一切皆如公孫將軍所言!」

  公孫珣終於展顏大笑。



  「(太祖)既屯平城,數月,察太守之惡,遂單騎往謁刺史董卓。得專署,衣不解帶,徹夜而返,一日而發其罪,便檻車洛陽。蓋勢如雷霆,乃郡中驚怖,上下惶恐,以至官吏不署。太祖於府中觀郡中文書,察事業凋敝,民生艱難,乃歎曰:『天下洶洶,皆此僚也!』乃奮不顧名而親執郡政。凡數月,督理吏治,清察弊端,勸行農桑,舉薦賢才,待新府履任,已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也。」——《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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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5 AM

第四卷 第1章 霜降

  秋末冬初,霜花已降,公孫珣帶著出營列操的所部數百軍士回營,正準備用飯。

  「司馬。」已經提前穿上夾襖的呂範遠遠地在自己公房門前招呼了一聲,雖然二人私下關係親密,但當著軍士的面,這位主管大營庶務的屬吏卻總是盡量用官稱或尊稱。

  「不必等我,給我盛飯就好,我去去就來。」公孫珣隨口對身旁的一名什長吩咐了一句,便立即迎了上去。「子衡,我剛才在外面場地上行操時忽然想到一事,正好問你,你覺得我是不是可以讓人縫製一面掛旗,平日裡就掛在營門上,出征時找個力士舉在我身後,上面就書『漢平城別部司馬公孫』九個字……」

  「文琪這些日子倒是精神了不少。」眼看著對方來到身前,呂範束手站在那裡,滿臉哭笑不得。「但是九個字的掛旗,不免……不免字數太多了吧?」

  「誰讓我姓公孫呢?」公孫珣連連搖頭。「所以顯得字數多了些。」

  呂範愈發無語,只能說了實話:「一個別部司馬,製作這種旗幟還是稍顯逾越了些。」

  「哎,」公孫珣當即反駁道。「一個掛旗而已,子衡要是想要也可以製一面。」

  「上面寫什麼?」呂範是真有點怒了。「漢平城別部司馬公孫屬吏呂?你倒是做個校尉、將軍之類的兩千石,給我個佐軍司馬,我還能勉強像你這樣腆著臉掛起來。」

  公孫珣尷尬失笑:「將來一定努力做官,給子衡一個好名頭。」

  就這樣,二人開了個玩笑,然後終於湊在呂範的公房前低聲說起了正事。

  「還是那件事情。」呂範正色道。「臧中郎將那裡既然遣人送來的一屯精銳,總得做個整編,你不能一直拖著……糧草好說,雁門郡中願意承擔,可我們畢竟只有兩曲一屯的編制,並無多餘官職分發。」

  公孫珣忍不住歎道:「這臧旻哪裡是好心給我兵馬?根本就是聽說我和董卓聯手做掉了雁門太守後又驚又怒,用這種法子警告我呢。我這邊都編制好了,他卻才把這一屯人送來……」

  「也是有安撫你的意思。」呂範向來說話直接。「總是從西邊抽調的百戰精銳,戰力必然比此處新兵強橫。」

  「子衡來找我,是不是有了些想法?」

  「我確實有個主意。

  」呂範這人的建議永遠是那麼乾脆直接,這也是公孫珣最喜歡的一點。「你為什麼不從雁門這邊招募的大戶子弟中挑選出一二百人來,放到你身邊作為直屬的騎兵義從呢?這樣既可以不占用編制,又可以將他們留下來。而這群大戶子弟,既有雁門郡供給,又不在乎區區什長、伍長之類的職務,只要文琪你能善加拉攏,讓他們以親兵自居,他們自然也會心滿意足。」

  公孫珣登時眼前一亮,然後繼續請教道:「那人事上子衡可有什麼建議嗎?」

  「此事我雖然有想法。」呂範坦然答道。「但卻不適合說出來,應該文琪你自己考慮為主。」

  「如果抽出一二百義從來置換臧旻送來的一屯兵。」公孫珣笑道。「那統領這隊義從的只能是義公,別人我真信不過……」

  「這是自然。」呂範禁不住低笑道。

  「但是當初義公一箭射死柯最坦,卻又主動辭去曲軍侯的前程跟隨我,所以今日若不能與他一個曲軍侯的位置,我是萬萬過意不去的。」公孫珣繼續一邊思索一邊言道。「所以就讓他以騎兵曲軍侯的身份統領義從,然後騎兵曲的兩屯騎兵乾脆越過曲這一級直屬於我,一屯以成廉、魏越二人領五原移民為主,一屯以這臧旻送來的精銳老兵為主。然後步兵曲依舊以程普為主……德謀是個大將之材,有用當用,便是那屯材官(弓弩手)也不妨交與他調配。最後子衡依舊替我執掌大營庶務,陪隸、糧草、兵甲……那屯陪隸雖然不好配鐵甲,但總歸是可以與些皮甲、弓矛,也一並交與子衡處置了。」

  「我就知道文琪心中自有一番認識。」呂範難得鼓掌道。「條理分明,安排得當,如此甚佳!」

  「對了,既說到……」

  「還有一事……」

  二人同時開口,卻不禁齊齊搖頭。

  「文琪是主將,你且說。」呂範乾脆利索。

  「昨日我母親來信。」公孫珣點頭道。「又說了一件事情,她建議我練兵要緩急得當,除了逢十休一日外,還要逢五要再休一日,並在那日讓士卒蹴鞠、比箭、賽馬,甚至每隔半月、一月最好還要帶著兵士遠行到白狼山射獵……當然,每次都還要主動掏出錢來做賞。」

  「我以為可行。」呂範低頭思索片刻後當即回復道。「我雖然不懂兵法,但也知道當年王剪伐楚的故事,這種名將看到軍中士卒投石做戲,便認為士氣充沛,想來是有一番道理的。而且用這種方法施加賞賜也足夠公平,眾人都能看在眼裡,是不會有人不服的。」

  公孫珣當即再度頷首:「正是如此,此事還請子衡多加操辦,待會我將我母親所書的蹴鞠、射箭、賽馬的規則與場地規劃都給你……」

  「這種事情,令堂也都懂嗎?」呂範難得驚訝了起來。

  公孫珣喟然道:「不瞞你說,我母親總是感歎,說她若是個男兒身,那我家的安利號早就能從遼西一路鋪到日南了。但我卻曉得,若我母親真是個男兒身,只怕這天下早就被她一路從遼西亂到日南了……不過也幸虧不是,否則便沒我了!」

  呂範為之愕然。

  「我且去同士卒一起用飯。」公孫珣交代完事情,直接擺手離去。「子衡近日就辛苦一下這些事情。」

  呂範微微頷首,轉過身來方才想到自己好像忘了與對方說一事,但此時滿腦子都是自家主公那位母親的各種奇思妙想的來信與匪夷所思的傳言,一時間卻是怎麼都想不起剛才要說些什麼來了,只好就此按下不管。

  另一邊,公孫珣去和士卒一起用過早飯,然後復又親自去分發本月軍餉……當然,這個就不用公孫大娘來信專門提醒了,早不知道多少年,他就被自家老娘耳濡目染,把這些惠而不費的手段學了個乾淨。

  甚至可以說,什麼士卒不食則不食,什麼士卒不寢則不寢,還有對於表現出色和顯出辛苦的軍士動輒解衣衣之、推食食之……這些手段,在他驅走那張歧、整備好軍中編制,心意平復後,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

  不然呢,這樣做能少自己身上一塊肉?反而是公孫珣隱約對那些保持清高姿態的名士感到有些不解……明明對自己沒有壞處的事情,為什麼這些人就不能放下身段去做呢?

  搞得自己像個另類一樣!

  「少君!」就在公孫珣發放完一屯士卒的軍餉,準備稍作休息之時,賈超卻突然喘著粗氣捧著一封書信送到。「洛中範公子的書信,錦囊裝的,紅線封口,剛剛送到。」..

  公孫珣微微頷首,卻是有些好奇的趕緊接過信來,因為按照約定,只有重大事件才會用到錦囊,只有緊急事件才會用到紅線……然而,就在上個月,公孫範卻已經送來了一封如此制式的書信,當時信上告知自己,朝廷剛剛指認了太原郡名門郭氏的嫡傳,前光祿大夫郭遵之孫、前大司農郭全之子,陽曲郭蘊為雁門太守。自己也因為得到這個消息主動收斂一二,一直窩在平城沒敢造次。

  而既如此的話,如今還能有什麼大事、急事會從洛陽那邊送來的呢?

  不過,甫一打開放在縫錦囊中的信紙,看不過數行,之前還有些疑慮的公孫珣就當即面色大變!



  「時太祖行平城別部司馬,依制,為五百主。(呂)範行營中庶務,以並州豪傑多附,營中充盈,故多有裁撤。然,彼輩既撤,皆不願去,乃哀求言:『原自備弓馬,不為職餉,但求留侍營中。』範大惑:『何至此乎?』對曰:『天下失措,人心不定,司馬在軍,多行仁義,吾等以德附焉!』範感其言,乃諫太祖建制義從,並舉韓當將之。」——《舊燕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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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6 AM

第四卷 第2章 表文

  洛陽出大事了。

  事情的起始點其實是在公孫珣接受任命離開洛陽的第二月,那是一個閏月,伴隨著朝廷下令益州郡剿匪的命令到達彩雲之南的時候,同在彩雲之南的永昌郡太守曹鸞的一封上書也來到了洛陽朝中。

  上書的內容格外簡單,就是直接了當的說黨人都是大好人,而現在天下這麼亂全都因為天子你把好人都禁錮的緣故,所以正式上書請求開放黨錮!

  這種事情怎麼說呢?

  雖然有些驚悚,但也不是不能想像。

  從曹鸞的角度來說,他在永昌郡,也就是益州郡的邊上,同處於大漢朝的最西南角,窮鄉僻壤的,然後看到隔壁益州郡太守動輒被蠻族綁架那架勢,估計寧可罷官回家也不想在那地方繼續待著了。

  說不定,還有人許諾了點什麼呢。

  而從黨人這邊來說,眼看著天子成年,開始有了一些主見以及『明君之相』……比如修建石經,尊師重道了,也難免產生了一些幻想。或者說就算是沒有『明君之相』,那也該試探一二吧?

  因此,曹鸞的上書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甚至公孫珣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卻不以為意。

  但是,天子的反應就沒讓人這麼淡定了。

  一開始只是要檻車入洛,這當然可以理解,本來黨錮就是個極度敏感而且也是朝中核心矛盾所在的問題,主導朝政的宦官不讓他鑽進檻車就怪了。至於來洛陽,不來洛陽的話怎麼能在政治中心引發討論呢?不引發大討論怎麼能看清楚天子的真正態度繼而作出下一步行動呢?

  然而,從閏月到九月,從彩雲之南到洛陽,剛從檻車裡出來的曹鸞面對的卻赫然是年輕天子的雷霆之怒!

  天子根本沒有見曹鸞,也沒讓他說話,最起碼沒有讓他直接說話……這廝剛一下檻車就押送到了獄中,然後嚴刑拷打是否背後有人指使?拷打的結果沒人知道,唯一確定的是這位前永昌太守直接在獄中被活活打死了。

  然後,天子就發布詔書,下令重新清查黨錮,嚴防漏網之魚,凡是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做官的一並罷官,未做官的不許出仕。甚至,這一次還進一步擴大了黨錮的範疇,連五服之內的族人都不許出仕!

  這是明明白白的向全天下昭告他劉宏的立場——黨錮繼續,

  而且加量不加價,某些人就不要白日做夢了!

  於是乎,可以想像,恐慌、絕望、憤怒,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正在從洛陽中樞朝著整個大漢朝擴散開來,用不了多久,整個天下恐怕就堪稱萬馬齊喑……說白了,這輿論和人心多半還是士人和豪強說了算的,而士人和豪強總是多半同情黨人的。

  「子衡以為如何?」公孫珣等呂範看完書信後,不禁開口求證。

  「天下多事矣!」軍營門樓上,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的呂範合起書信後坦誠答道。「雖然黨人多半曉得天子是不會開放黨錮的,但如此強橫,乃至於變本加厲怕也是沒有想到的……我是汝南人,比誰都清楚哪些黨人在想什麼,二次黨錮已經禁了八年,而當今天子年富力強,要是再來個八年,甚至十八年,到時候一代人死絕了都沒官做,那他們還算是士人嗎?」

  「這倒是實話,」一旁的公孫珣一邊笑著一邊也終於打開一個馬紮坐在了門樓。「咱們大漢做官也好、做學問也好,第一個講究的就是家世,若是一代人不做官,那這個家族怕是要就此敗落了……所以呢?」

  「所以,」呂範也不禁搖頭感歎道。「黨人怕是要放棄幻想,積蓄力量搏命了。我估計,數年內,天子與士人,宦官與黨人,怕是要精彩絕倫的做過幾場,所謂破門滅族之事估計也是很有可能的……文琪又怎麼看這黨人與宦官之事?」

  「我嘛?」公孫珣搖頭笑道。「倒是早有成見。」

  「說來聽聽。」呂範不以為意道。「此處你還怕被人聽到嗎?」

  「我以為……宦官雖然可惡,但黨人未必清白。」公孫珣若有所思道。「而宦官雖然氣焰囂張暫居上風,但黨人的實力卻更勝一籌。畢竟,這天下人心雖然未必都在黨人身上,但卻無半分在宦官身上。說到底,還是要看天子如何,能否有手腕和威望壓制住人心。」

  呂範忽然仰頭看天道:「那文琪以為天子又如何呢?」

  「從這番作為來看,怕是不如先帝多矣。」不知為何,公孫珣一時間也仰頭看起了天。

  就這樣,二人說完此話,齊齊看天,良久不言。

  「總歸不至於波及到邊防上來吧?」隔了不知道多久,公孫珣忽然扭了扭脖子失笑道。「咱們也不必看天,就隔岸觀火吧。」

  「希望能如文琪所言。」呂範也扶著脖子跟著笑了起來。「且隔岸觀火。」

  就在公孫珣和呂範因為這件事情而梗著脖子若有所思之時,這次黨錮之禍的強化風波卻已經開始向外波及了……想想就曉得,天下那麼多黨人、那麼多名士,而漢代風氣本就是崇尚名聲和結交,現在一個人被定為黨人,居然牽連到整個家族和門生故吏的頭上,一時間人人自危之餘不免輿論震動,以至於到處都有人上下串聯,左右搖擺。

  在這種情況下,執掌朝政且富有政治鬥爭經驗的大宦官們立即警覺了起來……呃,這麼說說一句,現如今朝中頂級的大宦官又是誰呢?

  拋開所謂湊數性質的十常侍之類的說法,普遍性認為一共有四人:

  曹節、王甫、張讓、趙忠。

  甚至再細致一點,這四人還是有區別的。

  其中,張讓、趙忠恐怕更年輕一些,權勢也更弱勢一點,他們二人之所以被認為很有權勢,只是因為他們跟天子的關係比較緊密罷了,目前還稱不上是朝政的主導者……曹節和王甫才是,這二人才是這些年協助少年天子管理尚書台,主導朝政之人。實際上,當初的九月政變,宦官一方的主導者和領導者,也正是這二人。

  當然了,曹節和王甫之間也還是有區別的,這主要是因為前者的地位格外突出。

  話說,曹節此人不僅是四人中年長者,而且也是現任的大長秋,這個職務是宦官集團官方名義上的首領。同時,他還有擁立之功,當初去安平國把還是幼童的天子接到洛陽的人正是他。除此之外,雖然只是因為一時病重的緣故,但他居然是做過車騎將軍的宦官!

  而車騎將軍是什麼?是僅次於外戚主導朝政時所擔任大將軍的位置,他一個宦官,能受到這個任命……只能說他本人的權勢,還有當今天子對他的信重都達到了一個份上。

  總而言之,曹節,堪稱真正的權傾朝野;王甫次之,更像是他的副手;張讓、趙忠再次之,但也更年輕,而且和天子的私人關係更加緊密一些。

  那麼回到眼前,最先警覺過來的自然是曹、王二人,兩人參與的政治鬥爭經驗何其豐富,哪裡還不曉得要怎麼做?

  於是,僅僅是數日後,天下公認的海內名將,同時也是天下公認的宦官爪牙,和王甫關係極度密切的潁川太守段熲,被征召入朝,擔任了太中大夫。

  這是一個明確無誤的警告……再不老實,段熲就要轉成監察朝廷百官的司隸校尉了,到時候小心宛洛之間再一次血流成河!

  效果立竿見影,段熲的威名擺在那裡,作為可能是大漢朝目前活著的殺人最多的一個男人,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不敢再說什麼止小兒夜啼了,但是止名士張嘴還是能做的到的。

  於是乎,天下立即太平了……最起碼洛陽這邊是太平了。

  但就在洛陽表面上水波不驚的同時,外地郡國的車騎往來反而顯得愈發頻繁了起來,最起碼遠在幽州上谷郡的公孫瓚就看到了不少。

  「王門,這是這一旬第幾次了?」看著數騎悍勇之士從上谷郡的官道上一路疾馳而過,勒馬避讓在路旁的公孫瓚忍不住回頭詢問了一下自己的副手。

  話說,公孫瓚此時擔任的是個兩百石小吏,所謂禦車是也……呃,這個職務肯定不是讓他專門給自己老岳父駕車,就好像公車署的工作也肯定不是幫著皇帝趕車一樣。實際上,這個職務也確實是和公車署的職責極為類似。

  首先,公孫瓚要負責一郡府那邊政務信息的傳達和收發;其次,他還經常要以一種儀仗隊首領的身份去迎接那些被太守公車征辟的士人;最後,這個工作隱約還有些郡守本人直屬親衛頭子的味道。

  所以,這個職務已經算是一個非常好的美差了,不是太守最信任的人根本做不到……當然了,只是在郡吏中相比較而言的好,公孫伯圭的目標還是正經入仕。

  至於說到跟在公孫瓚身後的王門,恰恰是前者替自己岳父招募來的本地豪族子弟,因為弓馬出色被他引為禦車屬吏,秩一百石。

  「得有四五次了吧。」王門也是滿臉的不解。「莫非是要動大軍了?可看著也不像是朝廷的官方使節吧?沒有節杖,也沒見到背負公文的盒子……」

  「哪裡會動大軍?」公孫瓚當即不以為然道。「若是朝廷議定要出兵,必然會下公文來咱們太守這裡,你我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而且再說了,這夏育夏校尉來到此處不過一年,哪裡就能收服此地烏桓人?這邊的烏桓人可是足足有九千餘帳……沒烏桓突騎,這仗怎麼打?」

  王門連連點頭:「確實,不要說烏桓人,我覺得怕是上谷、代郡兩郡的郡卒他都還沒整備好。」

  「而且糧草、賞賜、民夫什麼的也都沒有動靜。」公孫瓚最後下結論道。「所以此事必然與出兵一事無關,乃是著夏校尉個人的交通,他從羌亂中起身,故舊親朋都是軍職,那麼往來信使多用悍勇之士也是可以理解的。」

  「伯圭兄這話是很對頭的。」王門再度點頭讚成。「那我們……還和上次一樣?」

  「和上次一樣。」公孫瓚點頭道。「咱們慢點走,讓夏校尉先收私信,至於這些公文只要今日送到便可。」

  長官發了話,其餘人自不會多言。

  而數個時辰後,天色都要擦黑了,公孫瓚一行人才慢慢悠悠的來到了上谷和代郡邊界處的護烏桓校尉的駐地寧城(後世張家口附近),並在城中大堂上向夏育呈上了上谷候太守送來的公文。

  夏育今年還不到四十歲,長得白白淨淨,咋一看像是個書生,然而誰都知道這是大漢朝目前少有的百戰名將。從軍中屬吏開始,他就與自己的老搭檔田晏一起輔佐著段熲,然後三人在羌亂中連戰連捷,前後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苦戰、惡戰,最終平定了西羌,他本人也因此一路做到兩千石,並被依仗為大漢朝廷在北疆的柱石。

  之前是北地太守,如今是護烏桓校尉……而烏桓校尉是持節的。

  不過,這位北疆柱石此刻神色中卻有幾分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煩悶,一直等見到公孫瓚才不由展露笑顏:「伯圭又來傳送公文?」

  「回稟將軍,乃是關於之前上谷烏桓索求賞賜一事,我家太守與將軍所見一致,也認為不應該超出法度、越過限額,給予他們多餘的賞賜,因此他願意與將軍聯名駁回此事!」公孫瓚躬身行禮後立在堂下,只見他儀表堂堂,口齒清晰、聲音宏亮,當即就把公文大意給復述的清清楚楚。

  「好!」夏育一拍幾案,立即站起身來。「我就知道侯太守是個通曉邊事的,比代郡那邊的那位強太多,這次有了侯太守的公文,我看他還能有和話說?」

  公孫瓚微笑躬身,這種話題他可不好插嘴表態。

  「對了伯圭。」夏育負手在幾案後轉了兩圈,卻是不由自主的又打量起了下面的上谷太守的禦車吏。「上次我與你說的事情想得如何?要不要來我軍中做個屬吏?你的武藝和性格留在郡中當吏員,實在是太屈才了。」

  公孫瓚當即苦笑一聲,他現在關於自己前途的設想又多了一個岔路……最近這個持節的護烏桓校尉居然也看上自己了!而如果自己想要在此戰立功的話,那無疑是此處更合適一些。

  然而,這事是能一時間想清楚的嗎?不如回去寫信問問族弟公孫珣?不然問誰呢?反正自己是禦車,送信不要錢的。

  「我曉得了。」夏育見狀後不由失笑。「你也是家世兩千石的遼西大族出身,對前途自由一番考慮,而此事也並不急迫,但凡想好了直接來找我便是,我夏育的軍帳中總是會給你留下一個空當的。」

  「多謝將軍體諒。」公孫瓚趕緊行禮致謝。

  「好了,伯圭且出去吧,今日天色已經晚了,就在寧城這裡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夏育從容吩咐道。

  「喏!」公孫瓚這才正色告辭。

  而等到公孫瓚剛一離開寧城的校尉府大堂,夏育就不禁收斂了笑容,坐回到了自己的幾案後面,並從上谷郡郡守的公文下方,抽出了一封私信,然後再一次細細品鑒起了上面的話語。

  不得不說,公孫大娘改進了造紙術後,這一年來,書籍推廣多少沒人知道,可是卻讓人和人之間的書信來往變得更加方便了起來,書信的內容也越來越詳實。

  而夏育,現在恨死這個改進了造紙術的什麼公孫大娘了……因為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讓他陷入到如此兩難的境地了!須知道,在短短十來日之間,他竟然從洛陽那邊接到了五封書信,而且一封比一封厚重,一封比一封露骨!

  同時,這些信還全都是夏育的老上司,甚至可以稱之為他故主的段熲寫來的!

  話說,這位前太尉、現太中大夫在這些信上寫了很多話,表達了很多重意思:

  有擔憂時局的,比如說朝中氛圍其實並不太好,作為一名老將軍,他敏銳地察覺到士人們在表明平靜的同時,暗地裡正積攢力量反撲,對此,作為宦官拍戲頭號打手的他心中頗為擔憂。

  也有感慨個人前途的,說是他再怎麼講都是做過太尉的人,之前卻被扔到了潁川做太守,不是說潁川不好,而是說既然已經做到了三公之位,又怎麼會看得上這種位置呢?而這次入朝擔任太中大夫,怕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畢竟他的『至交』中常侍王甫還在執掌朝政呢!

  而且段熲還說,如今他已經五十多歲了,這年頭,四十歲就可以稱之為老朽了。而五十多歲呢,指不定哪天就自然而然的去見幽都王了。所以,希望夏育能夠體諒一個老年人的絮叨!

  當然,信中還有一些為夏育前途作想的一些話……大概就是你也快『老朽』了,得想個法子立下大功,然後他段熲再在朝中活動一下,那說不定就能得個顯位,然後光宗耀祖了!

  話說,夏育與自己的老上司多少年的生死與共,哪裡會不懂這些信的意思?實際上他接到第一封信時就已經懂了,對方不就是想讓自己盡快出兵,立下軍功,與朝中局勢相呼應嗎?而如果呼應得當,那也是在幫自己老上司的忙,讓他能夠在朝中挺直腰杆證明價值,那主導朝政的宦官們高興之餘自然會以高官顯位來酬功,只是不知道對方究竟許諾了什麼位置而已。

  然而,回到眼前,夏育才來到這寧城一年而已。正如之前公孫瓚和王門路上所說的那樣,烏桓人那裡都還沒什麼恩威呢!應對出塞大戰的軍械、糧草、民夫也統統沒看到影子!

  不是說不能打,畢竟彈汗山距離漢境不過區區三百里,率騎兵直撲過去指不定是能克建奇功的……可對面的檀石槐真是那麼好惹的,就讓自己這麼撲過去?自己此時的情況固然可以打順風仗,但萬一陷入劣勢戰局又該如何?

  未慮勝,總得先慮敗吧?

  然而話還得再說回來,段熲是自己的故主,宛如君上!對方十餘日間五封書信,他夏育怎麼可能坐視呢?

  就在夏育頭疼萬分之時,一名親近屬吏忽然快步邁入大堂:「將軍!」

  「何事?」心情正差的夏育不耐的質問道。

  「外面出事了。」這名屬吏趕緊低頭解釋。「那從渤海領著一群遊俠來投軍的高衡高玄卿,聽說將軍幾次三番招攬上谷郡的禦車吏公孫瓚,對方卻不應募,所以心中不忿,便帶著人去門前喝罵,此時兩邊正拔刀露刃相持不下呢!」

  「王八蛋!」夏育勃然大怒,身上的書生氣質頓時全無。「那高衡也知道人家沒有應募嗎?也知道人家現在還是上谷郡的禦車吏嗎?人家來傳遞公文,他卻領著人圍堵,還拔刀露刃,當軍中是什麼地方?!真以為還是他在渤海做遊俠的時候嗎?」

  屬吏趕緊再度俯首。

  夏育將幾案上的佩劍直接擲在了地上:「你持我的佩劍,現在就去,把那個高衡綁起來鞭二十!」

  「喏!」

  屬吏自持佩劍去了,這邊夏育卻是不由哀歎一聲,跌坐在了蒲團上……原來,他自己剛剛這番應對卻是讓他忽然想起了段熲對自己的恩情。

  想當年,他夏育在段熲的軍中,也沒少挨鞭子。可無論是還挨鞭子還是中箭,但凡受了傷,身為將領的段熲總是親自來幫他裹傷,然後小心問候。跟隨對方在邊境十餘年,自己就沒見過段熲睡過一次好覺,因為對方總是與士卒同甘共苦。..

  然後夏育卻又是接著想到了當年讓自己徹底名揚天下的逢義之戰,那一戰分為春夏兩次攻勢。

  第一戰,段熲帶著自己在內的一萬多人緊急出擊,只帶著十五日的糧食,連戰連捷,然後與數倍的羌人猝然相逢於逢義山。敵眾我寡,而且力氣已盡,但漢軍卻眾志成城,上下一體,居然以少擊多,大破羌軍!那一戰,羌人血流成河,光是斬首就八千餘級,讓天下振奮。

  第二戰,也是輕騎追擊,一日夜兩百餘里,接戰時,漢軍已經斷了糧水,又累又餓,但是卻依舊在段熲的指揮下努力向前,反而把羌人的糧食和水源搶了過來!最後,羌人大潰,自己和田晏他們一起,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追擊,連追三日,最後徹底把敵軍軍勢給剿滅乾淨。

  那麼再回到眼前,夏育不禁面露羞意,段公對自己的恩德,自己難道忘了嗎?八年前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難道如今就做不了嗎?

  一念至此,這位持節的護烏桓校尉終於不再猶豫,只見他翻出紙筆,並將幾案騰空,儼然是要即刻親手草擬表文,上書出塞,直趨鮮卑王庭彈汗山!

  寫完表文就學著段公那樣,出去給那個挨了鞭子的高衡敷藥吧?夏育剛要下筆,卻一度失神。

  而回過神後,他卻又忘了自己剛才心中的腹稿。

  對了,當日段公上表自請平定東羌時,曾經對先帝說過那麼一段話,所謂『今若以騎五千,步萬人,車三千兩,三冬、二夏,足以破定』,然後,他就真的破定了。這件事情至今想起,仍然讓人熱血沸騰。

  不如就仿著來吧,也好讓天下人知道,我夏育乃是為段公而戰!

  一念至此,夏育提筆便寫。

  「夫黨人者,或耆年淵德,或衣冠英賢,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錮,辱在塗泥。謀反大逆尚蒙赦宥,黨人何罪,獨不開恕乎!所以災異屢見,水旱薦臻,皆由於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請赦黨人書》.漢永昌太守曹鸞.熹平五年閏月



  「鮮卑寇邊,自春以來三十餘發,請征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滅。」——《請征鮮卑表文》.漢持節護烏桓校尉夏育.熹平五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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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7 AM

第四卷 第3章 巡視

  天氣越來越冷,位於整個大漢朝最北疆的平城更是首當其衝。要知道,這地方北面的白登山可不是什麼崇山峻嶺,根本不可能像陰山那樣為河套夠遮蔽風雪,硬生生改變一個地方的氣候。

  實際上,入冬以後不久,平城這裡就已經連續遭遇好幾次降雪了。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和以往一旦入冬整個地方就陷入到半冬眠狀態不同,平城今年的冬天卻顯得格外熱鬧。

  造成這一情況的元凶不是別人,正是公孫珣和他的那一部駐軍。準確的是說,是他駐軍冬日裡每逢五就舉行一次的軍戲日!

  沒辦法,這年頭太缺乏娛樂活動了,以至於士人們坐在那裡長嘯都成為時髦,鬥雞走狗這種東西幾百年後都還流行至極,何況是這一類動輒數百人的活動呢?

  射箭、賽馬倒也罷了,終究是看過的,但是這裡的蹴鞠卻與別處大為不同!

  公孫珣和呂範一開始當然是按照公孫大娘的英明指導來運作的,什麼按照屯分隊,搞循環賽、晉級賽,然後什麼十一人、什麼守門員、什麼不許手碰鞠、什麼之類之類的。但是一旦實行起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先不說這鞠的質量根本沒法子像公孫大娘說的那樣搞什麼長傳吊射,關鍵是一群左右都花了小半年才教明白的軍士,哪裡懂得那麼多規矩?

  於是乎,時間一長就變成了抱著球去砸門的戲碼。

  要是公孫大娘本人真在這裡,她說不定會說這是足球、手球、橄欖球、俄羅斯群架等多種傳統對抗運動的混合體!

  反正挺好玩,異常受軍士們歡迎就是了。

  但是,事情的關鍵不在於這裡,而在於由此引發的一係列連鎖效應。

  要知道,軍中有一屯步兵、一屯騎兵,幾乎全都是來自於那批五原移民,而當初公孫珣為了防止這些人被欺負,當然也是為了能夠吃下這裡面的優質兵員,便想方設法把這些上千口子全都安置在了軍營左近,並在軍營和平城之前為這些人修築了一個比較簡陋但總歸是可以落腳的定居點。

  而人嘛,天底下最厲害的東西莫過於是人了,這千餘口五原移民在此處落腳後,很快就自我發展出了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物……比如說有些老年婦女專門等逢五逢十軍士們出營時間較多的時候,就挎著一個簸籮,裡面裝著布頭、針線,等在軍營外給軍士們補衣服換錢;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移民,會製作弓箭,就跑到這裡幫軍士維護軍械。

  當然了,還有永遠免不了的一種生意,而且不只是五原移民中的寡婦,平城本地人也在做……公孫珣幾次想阻止,但都被呂範給勸阻了,最後只能是讓這些人不許靠近軍營便作罷。

  其實,公孫珣自己也明白,這種生意是免不了的,便是遼西那邊的軍營囤地附近都有所謂女閭,只不過那裡的女妓多半是從三韓、高句麗倒賣而來的,沒人在意而已。

  總而言之,圍繞這個軍營和公孫珣大把撒出去的賞錢,一個有些奇怪但卻符合某種規律的市場是徹底形成了。

  而等到這種廣受歡迎的蹴鞠活動展開以後,這個市場又迅速的和這項活動結合在了一起,並且進一步得到了發展……現如今,每到逢五的日子,隨著比賽的開始,一個幾乎已經固定下來的市集就會在平城、五原移民定居點、軍營這三者之間的官道上出現。

  漸漸的,甚至不僅是平城本地人,整個雁門郡都有大戶人家提前一天坐著車子趕到此處,就只是為了看第二日的比賽,而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這個市場的發展。這其中,讓公孫珣感到驚愕的是,他甚至因此第一次看到了那個才八歲的張遼,當時這熊孩子正因為場上進行的比賽而和本地的五原移民熊孩子進行集體約架。不得不說,就衝他敢打敢拚、以少敵多的氣概,那萬蟲不當之勇的稱號已經可以升級了——只是公孫珣尚未想好該喚他什麼罷了。

  而實際上,面對這些情形,公孫珣心裡是有些憂心忡忡的,張遼什麼的暫且不管,他其實極度擔心這種情形會導致軍士們心思浮動,然而偏偏又不敢突兀停了這種廣受歡迎比賽。於是乎,這位別部司馬只能一方面趕緊寫信詢問自家老娘這個專家,一方面忙不迭的用簡易柵欄將其餘三面老百姓自發弄出來的『觀眾席』和比賽場地以及軍營隔絕起來。

  當然了,呂範還是覺得這根本沒什麼,或者說他一直認為自己這位主公心目中的那種軍隊無異於天方夜譚,而眼前的這個局面已經很不錯了。

  回到眼前,這一日又是一個逢五的大日子,雖然前兩日下了雪,但還是壓抑不住軍士們和周圍老百姓們的熱情,上午時分整個軍營內外就已經沸騰了起來……今天除了上午的射箭以外,下午照例又有兩場蹴鞠賽事,一場是自由約戰,騎兵曲中的那從西河調來的一屯老卒要與公孫珣的雁門義從玩一場,然後還有一場有著正式聯賽積分的循環賽要舉行,參賽雙方赫然是陪隸屯與五原騎兵屯。

  而從上午到下午,公孫珣與軍中的各級軍官也都高高坐在黃土奠成的看台上進行觀賽……不管如何,哪怕是公孫珣對這幅場面心存不安,但只要一日沒決定放棄這種犒賞的形式,那一日他就要親臨場地,然後親自頒發賞錢和以及拜托雁門鐵官署那邊幫忙打造的小玩意——一個刻著勇字的小鐵牌,可以掛在胸前,一場一個,乃是勝者一方中最出色隊員的專享。

  當然,依然是某位大娘的發明。

  「魏越還是衝勁十足。」韓當指著場上抱著鞠奮力前衝的一人點評道。

  「五原那邊的士卒大多如此,」程普搖頭歎道。「不管不顧,直接就往前衝,衝過去就成,衝不過去就要被韌性十足的西河老卒給打個反擊……」

  話音未落,果然那魏越臨到對方球門前數十步時就已經被數人層層阻截,失去後援的他不得不嚐試遠射,然而牛皮鞠來到門前時力道已盡,很輕鬆就被守門員抄到並迅速擲給了本隊人馬。

  接下來,西河老卒們從容出擊,一方面分出人來阻止五原士卒回援,另一方面卻以一個精悍三人小組的形式急速衝向對方球門。中間雖然有成廉奮不顧身抱住了持球者,但卻沒能阻止持球人及時將牛皮鞠傳遞出來交於自己的支援者,而後者更是迫到五原屯的球門前,成功完成一次射門。

  一片歡呼與哀歎,乃至於喝罵聲登時響起,而看台上的軍官只能搖頭和感歎中稱讚步卒曲軍侯程普的先見之明。

  「文琪。」

  就在公孫珣一邊大笑一邊鼓掌之時,身後卻突然傳來呂範的聲音,這讓前者格外驚訝……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種比賽和熱鬧的,呂範雖然對這種東西的存在很讚成,甚至是這玩意最重要的一位保護者,但他本人寧願在營房中裡讀書,也不樂意來這裡看什麼球的。

  「出了何事?」公孫珣趕緊回頭詢問。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趕緊出來。」呂範一臉嚴肅。

  公孫珣不明所以,趕緊抽身隨著對方離去,周圍軍官各自相顧,卻無一人多嘴……呂範只是個屬吏,從官職上來說是不入流,但實際上不要說在座的這麼多軍官了,便是營中的夥夫都曉得,這位深得司馬信重的文士與其說是屬吏,倒不如說是營中的大管家!乃是營中實打實的二號人物。

  二號人物找司馬有事要說,豈不是再對頭不過?

  「這也太不對勁了吧?」剛與呂子衡並肩走了幾步,公孫珣便不由一臉驚愕。「董卓、郭縕、臧旻三人一起往此處來了?而且距離平城不過二十餘里了?這……」

  「沒有不對勁的這種說法。」呂範正色更正道。「刺史要行郡,郡守要行縣,中郎將更有資格來視察屯軍。」

  公孫珣一時語塞,但終於還是連連搖頭:「我不是說這三人沒理由來平城,而是說這三人沒道理一起來……必然是有什麼大事吧?」

  「文琪。」呂範無奈道。「我自然知道是有大事,不然也不會去喊你。但是現在做什麼猜度都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這三人來此處都是按照法度進行正常的巡視,那你自然也要按照法度去應對,切不可授人以柄!」

  公孫珣這下子終於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了:「我曉得子衡的意思了,臧中郎將來巡視軍伍,我自然要即刻出發前往迎接……至於路上遇到郭太守和董刺史,那便是偶遇了。而若是董刺史有事問我,我自然也要坦誠以對,可郭太守若是有話說,我就只好請他等到最後了。」

  「大致是這個道理。」

  「不過。」公孫珣忽然又皺眉道。「這只是基於三人立場不一的應對,若是這三人來時已經心照不宣又如何?」

  呂範當即搖頭道:「這就更不用做什麼無謂猜想了,文琪,若是刺史、太守、中郎將三人心照不宣,你除了直接點頭稱是,難道還有別的法子可行嗎?」

  公孫珣不由心中哀歎一聲,卻終於是無可奈何,只能趕緊回身又叫上了韓當與數名義從,然後緊急備馬,徑直去迎接來人去了。

  然而,公孫珣雖然反應極快,可那邊並州的三位軍政大員卻也不慢,剛出平城南門不到十餘里,就看到凍的硬實的官道對面,皚皚雪原之中,迎面走來一大隊人馬,而且旌旗招展,儀仗連接,分明就是這三位大人物聯袂而至。

  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作為東道主的雁門太守郭縕的旗幟,此人出身並州一等一的名門,家族在並州堪稱根深蒂固,但凡是在並州這一畝三分地上,怕人無人能夠小覷!

  緊隨其後的乃是並州刺史董卓,董仲穎的威風與豪氣,就算別人不曉得,他公孫珣哪裡會不曉得?更別說此人現為一州方伯,有權力彈劾和調查並州境內任何一名朝廷命官,誰又敢無視他呢?

  至於最後一人,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臧旻臧伯清……且不說此人乃是一路積功至此,恐怕並非浪得虛名,便是全然虛名,那也要一萬個小心!因為,對方不僅是自己的直屬上司,此番更是持節而來!換言之,只要這臧中郎將樂意,一個比千石的別部司馬而已,再大的後台,他也說斬便斬了!

  這便是呂範列出的重視次序中為何是臧旻排在首位的緣故,也是董卓與郭縕自甘前驅開路的緣故……後者的儀仗中,那根節杖遠遠的便清晰可見。

  而等親眼看到那根節杖以後,饒是來時早有準備,全套披掛,甚至還負著一條大氅的公孫珣此時也不禁寒毛倒立,登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漢平城別部司馬公孫珣,聞得中郎將持節巡視,方伯行郡至此,明府行縣途經,特在此侍立!」

  「哎呀!」公孫珣剛剛喊完話,那邊便立即響起了董卓的笑聲,很顯然,這位並州刺史剛聽到聲音就直接越過次序,搶先下車來了。「文琪何至於此啊,天氣如此寒冷,你居然還專門出營十幾里來迎候我們?」

  「方伯近來身體安好?」

  「安好,安好。」董卓哈哈大笑,然後帶著自己女婿牛輔、李儒等人,不顧身份越過了人家郭縕的儀仗,直接上前抓住了公孫珣的手,然後忽然低聲安慰。「文琪不要被嚇到了,是臧公忽然要來你這裡,我怕他有什麼不妥帖的地方,便趁機跟過來了。至於郭縕,估計是見我和臧公一起來了,便準備來你這裡湊個熱鬧,隨機應變的!」..

  「原來如此,讓方伯費心了。」饒是公孫珣對人家董卓抱有成見,此時也不禁心中一暖。

  「說來,我贈你的短刀,可還利嗎?」點完關鍵之後,趁著其餘二人並未反應過來,這董仲穎忽然就是一問。

  公孫珣當然曉得對方在說什麼,便也當即笑道:「董公的刀已經利到能斷兩千石的後路了,珣能做成此事,全賴董公的威風!」

  董卓聞言再度大笑:「說到底,還是刀子比公文更利!」

  公孫珣心中一驚,偏偏又無言以對。

  這邊公孫珣和董卓直接在路邊不顧身份握手言歡,直接把那邊剛剛下車的雁門太守郭縕搞得是眼皮直跳。

  話說,郭縕來雁門也有一陣了,他家在太原,勉強算是半個地頭蛇,而且家世也高,無論是水平還是執行力怕都不是張歧那種廢物能相比的。然而,即便是他這種強勢太守,也不得不刻意忽略平城這邊的情況,以及郡中莫名其妙支付出來的糧草……畢竟,人家憑本事扳倒的一個兩千石,誰敢不服呢?

  但是,心裡清楚是清楚,等到親眼看到自己郡中屯駐的一個千石司馬和自己頭上的方伯如此親密,也是由不得這郭太守心驚肉跳。

  另一邊,公孫珣見到郭縕下車來,自然也是趕緊上前問候,搞倒一個太守了,難道還要搞第二個?既然已經讓整個雁門知道自己厲害了,就沒必要再刻意的裝腔作勢了。

  再說了,今日終究還有一個持節的頂頭上司在後面呢。

  「你便是公孫文琪嗎?」最後出現的臧旻臧伯清儀表堂堂,上唇與頜下的鬍鬚雖然不及董卓那麼旺盛,但卻打理的格外乾淨整潔,咋一看,還真有所謂花架子的感覺,但是他的下一句話,立即就讓公孫珣收起了這個想法。「初次見面,你這人倒是讓我猛地想起了昔日在揚州平叛時的另外一個部下,也是一樣的年輕,一樣的勇猛,一樣的百無禁忌……不過,你與那個叫孫堅的小子還是有些區別的!」

  剛剛行禮完畢抬起頭來的公孫珣心中不禁微動,然而面上卻是依舊微笑從容:「回稟中郎將,那位孫堅想來是南方的豪傑,而我卻生於幽燕之地……」

  「不是這個。」臧旻一邊說一邊搖頭道。「我是指他家世不如你!」

  公孫珣不禁為之一滯。

  「那個孫堅孫文台,家道中落,不過勉強算是個縣中豪強之家。」臧旻扶著佩劍繞著公孫珣繼續說道,而董卓與郭縕則明智的後退了數步。「自己募兵千人,辛苦討賊,卻不過是得了縣丞之位。而你呢,卻家世兩千石,有海內名儒做老師,有當朝太尉收為入室弟子,還有家鄉太守招為女婿,甚至聽說,便是朝中名士如蔡伯喈者也與你相交甚篤,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袁紹也頗為傾慕你的豪氣,所以剛一被征召就被拜為了千石司馬……總之,你這人文武齊備,弱冠揚名,經學與武功都不缺,便是個瞎子也曉得,你將來必然是要成大器的。」

  「都是長者厚愛。」公孫珣勉強支應道。

  「厚愛不厚愛吧?」臧旻轉完兩圈後終於還是停在了公孫珣的前方路面上。「這年頭做官靠的就是上頭有人『厚愛』,有什麼可推辭的呢?只是文琪……我來之前一直沒有想通,你如此家世,如此得長者『厚愛』,為何卻還要和那孫文台一樣,行事如此操切呢?孫文台是心中有功利心,而且終究是沒讀過多少經典,你心裡卻為何又如此急迫呢?莫非是我見識少,北疆邊郡人物天生就是如此不與人留餘地?」

  董卓扶著腰帶眯了眯眼,郭縕則面無表情的看起了樹枝上之前驚起如今又飛回來的麻雀。

  公孫珣先是瞥了眼董卓,然後才正色向臧旻回復:「臧公……不知臧公所言『急迫』二字,究竟是指何事?」

  臧旻默然不語。

  等候良久,眼見著對方不答,公孫珣鼓起勇氣繼續問道:「是指我在遼西潛入敵營救出府君親母一事,還是說我數月前仿效橋公故事為雁門去一殘民賊之事?」

  臧旻依然不語。

  「臧公。」一旁的並州刺史董卓忽然歎氣道。「我聽人說,心存忠義的人看事情總是能看出忠義來,有德行的人看事情也能找出德行來,而若是眼中只有功利,豈不是看天下萬事萬物就都只有功利二字了?文琪所行諸事,依我所看,俱是極佳的!」

  臧旻扶著佩劍轉過身來,而董卓也扶著腰帶與對方迎上,二人對視,卻是各不相讓。而與此同時,兩人部下的並州精銳與西涼甲士也在各自首領帶領下隱隱相對……郭縕本人倒還好,可是他身後的一群雁門郡吏不免就腦袋冒熱氣了。

  就這樣,持節的使匈奴中郎將與代表朝廷巡視並州九郡的並州方伯對峙良久,卻終於還是前者率先歎了一口氣。

  「董公。」臧旻無奈搖頭道。「我非是有意輕侮汝等邊地豪傑,也不是要刻意刁難這個年輕人……你想想,我若是想折辱他,直接到他軍中,將符節立在一旁,到時候任我怎麼折辱,你與郭府君還能像現在這樣站在一旁說話嗎?他本人又能如何呢?今日在這路邊野地停下與他說話,恰恰是在愛護他,想與他說一些心裡話罷了……」

  話到這裡,臧旻回過頭來再度看向了公孫珣:「公孫司馬,我也並不是要與你為難……只是你可曉得?洛陽那邊傳來消息,那張府君流放日南,上個月走到長沙時,因為不曉得我們南方的蛇大多有毒,竟然被一條蛇給一口咬死了……而這個月,卻剛剛大赦天下!」

  公孫珣目瞪口呆,一度張口欲言,卻終於還是閉口不語。就連董卓和郭縕都不禁面面相覷了起來……這死法,倒還真是清新。

  「也罷!」這臧伯清歎氣道。「董公說的有道理,你所行也終究占著國法,那張歧也是他倒黴,反倒是我有些咄咄逼人,失了氣度。」

  「屬下不敢。」公孫珣趕緊低頭之餘卻也不免鬆了一口氣。

  「我這次離開西河來雁門也並不是為了那張歧出氣的。」與董卓對峙落入下風後,這臧旻忽然又打起精神正色道。「乃是有要緊軍務,一來,你部既已成軍,終究是要巡視一二的;二來,若是你部在此處經營得當,卻還有兩件大事要講與你聽……此事,董公和郭公不妨也一並去聽聽,因為怕是要不了多久洛中就有消息到你們那裡了。」

  董卓與郭縕自然無話。

  於是乎,三人重新回到車內,公孫珣自在前方開道,然後領著三位大員的儀仗繞過平城,直奔兵營去了。

  另一邊,呂範也早已經安排妥當,他令人中止比賽,驅散市集,然後讓陪隸屯守營,其餘各曲各屯則依次出列,就在那營門前排成了整整齊齊的隊列,等候中郎將巡視。

  而片刻後,臧旻、董卓、郭縕三人下得車架,看著眼前五六百軍勢,衣甲齊全,神采奕奕,雖然是寒冬,卻能整齊列隊,不由齊齊心驚。

  「不想我還是小瞧了公孫司馬。」雁門太守郭縕第一個感歎道。「如此軍勢,竟然才成軍數月嗎?」

  「臧公?」董卓也忍不住大笑了一聲。「能養出這種軍勢的人,難道還不能殺一個兩千石嗎?」

  臧旻默然良久,然後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公孫珣,卻是直接持節帥眾進入了軍營中,董卓冷笑一聲,自然是立即跟上;郭縕面無表情,當然也沒有理由在此時退卻;公孫珣這時更不敢輕動,只是趕緊叫上各級軍官隨自己進入營中聽候調遣。

  而等到臧旻登上了大營中間的高台,其餘人等紛紛在台下肅立以後,這位使匈奴中郎將終於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喚公孫珣上前:「公孫司馬,我也久在軍中,所以你部我見一眼就足了,確實堪稱強軍!你……做的不錯!」

  「多謝中郎將讚譽。」

  「既如此,接下來,我便有兩份軍令與你。」

  「喏!」

  「其一,自今日起,你部將有一重任,便是督造並州各地民夫在此地修建大營,大營以萬騎為準,並設置相應馬廊、糧庫、草庫、軍械庫,除此之外,還要有約三萬民夫與戍卒休憩的宿屋!」

  「喏!」

  「記住,你只是督造,」臧旻忽然語氣緩和的提醒了一句。「不需要參與進來。待旨意到並州州內與各郡後,自然會有民夫來此地,主導此事者乃是董刺史與郭太守,你只需以明年六月為期,隨時上報工程進度即可!」

  「喏!」

  「其二,」話到此處,臧旻不禁頓了一頓。「若是工程順利,待明年年中,你部報我之後,便可直接離開此處,出白登山,往代郡高柳塞屯駐即可,屆時,將由持節護烏桓校尉夏公接管你部!」

  「喏!」

  「就這些了。」臧旻一臉淡然的說道。「你起身吧!」

  公孫珣直起身來,面色蒼白且茫然,其實不僅是他,邊上的郭縕、董卓,身後的呂範、程普,董卓身後的李儒、牛輔,郭縕身後的雁門郡吏以及平城的縣君,全都是如此。

  「公孫司馬。」臧旻扶劍站在台上,從容問道。「可是心中有惑?若是有惑,盡管問來。」

  公孫珣不禁拱手:「臧公,明年年中便要出塞嗎?這也太倉促了吧?別的我不曉得,我部才齊員數月……」

  「公孫司馬。」臧旻平靜答道。「確實是明年年中要出塞……我也不瞞你,就在數日前,護烏桓校尉夏公請戰的奏折就已經送到了禦前,朝中便公開討論出塞事宜,雖然議論紛紛,更有蔡伯喈上書直言反對,但終究是議定了下來。至於你說倉促不倉促,我卻不能答你了……因為,既然朝廷心意已定,這就不是人臣該討論的問題了。」

  「那我部為何又要被調到高柳?」公孫珣繼續問道,而且越問越糊塗。「不是在此地督造大營了嗎?可大營為何又只有萬騎,莫非雁門這邊只有漢軍要出塞?匈奴人不出兵?」

  「非也。」寒風中的臧旻終於神色微動。「此地的營寨只是我本部還有匈奴騎兵所用,萬騎足矣。」

  公孫珣愈發不解:「原來臧公所轄的並州各地屯軍呢?」

  「和你部一樣。」臧旻一邊答一邊走下高台來。「分與他人了。既然下了將台,那我就直言吧,朝中司徒袁公與我來信,說的格外清楚,前護羌校尉田晏因故犯罪免職,恰好在京。然後聽到朝中議論出兵,便……便去請托了主導朝政的中常侍王甫,而朝廷考慮到他當初與夏公一起作戰時配合頗為得力,因此便拜他為破鮮卑中郎將,許他建功自效。至於我所轄各部漢軍近萬騎,已經被尚書台下令,盡數劃分給他了,我如今的職責不過是都督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于率軍出塞而已。至於你這一部,據說是太尉劉公親自調配,以你是幽州出身,更熟悉烏桓風俗,所以特別轉給了夏公……也是一番格外愛護之情。」

  公孫珣愕然無言,他身後的呂範、韓當、程普等人也是面面相覷……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臨陣換將再分兵嗎?而他這一部又是要督造大營,又是要移鎮的,居然還算是特別照顧的了?

  至於雁門太守郭縕和雁門本地的官吏們,此時已經是臉色蒼白無色了……可以想像,接下來一年間雁門要出多少勞役,然後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相比較這個而言,匈奴人的軍紀都不在考慮範疇之內了。

  「臧公。」就在此時,一直扶著腰帶立在一旁的董卓卻忽然凜然開口。「為何袁公與你書信,卻不與我呢?」

  臧旻不禁失笑:「董公以為呢?」

  董卓當即勃然作色,而臧旻卻微笑以對……這二人居然又一次對峙起來。

  然而,許久之後,這一次竟然是董卓率先乾笑歎氣:「我想起來了,我董仲穎是個粗人,袁公沒有跟我寫信的習慣!」

  公孫珣看著這一幕,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是不禁感激起了遠在洛陽的劉寬……這時候,能讓自己跳出並州,或許是件天大的好事!



  「熹平末,持節使匈奴中郎將臧旻,為珣正官,其素與雁門太守張歧相善。珣發張歧惡事,檻車入洛,旻暗恨,乃假巡軍之時難之。先使珣出營十里於道旁相迎,便持符節立於車上斥之:『汝弱冠即為千石,何以功利驅名士太急乎?』珣昂然抗辯,曰:『臣素聞,凡一事,德者見德,仁者見仁,義者見義,實不知明公何以見功利?』旻羞之。復行,至營前,觀珣治軍,愈大慚,乃持珣手曰:『今日方知,天下事將在汝矣!』」——《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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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4:08 AM

第四卷 第4章 移鎮

  監督工程是件異常乏味,甚至是讓人有些揪心的工作。

  之前公孫珣在冀州時就曾經感慨過,如果一旦有戰事,當地老百姓被征伐徭役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民戶會因此破產……但那還只是河北,而河北終究算是大漢朝的腹心之地,富庶程度根本不是並州能相提並論的。

  總而言之吧,為了這場『一勞永逸』的軍事行動,在熹平六年的上半年,公孫珣親眼目睹了整個雁門郡是如何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破敗下來的……前期征募民夫造成大量民戶逃亡,中期征收糧草使得不少中產之家都跟著破產,後期為了加急完成工程,又有很多官吏、大戶人家被牽連治罪。

  一開始的時候,公孫珣還有些隱約捨不得這地方,畢竟是在這裡建起了軍營,畢竟是在此地招募了大量兵員,畢竟是在雁門有了些人脈和根基,畢竟是每旬都在這裡看蹴鞠……但等到了後來,眼看著平城外面的市集漸漸消失,士卒們的比賽也漸漸無人問津,甚至於整個平城都變得灰敗下來,他後來根本就是想快速逃離此地!

  「公孫司馬。」才半年的時間而已,郭縕就給人感覺老了三歲一樣。「這半年來多謝你體諒我們難處……你將要去幽州,我沒什麼別的可做的,一杯水酒相送。」

  公孫珣雙手接過酒杯,一時苦笑:「郭太守客氣了,應該是在我雁門一年多有叨擾。再說了,高柳雖然屬於幽州轄治,但距此處不過區區九十里路,又不是什麼山高路遠的地方,以後咱們依舊是鄰居。」

  「怎麼可能還是鄰居?」郭縕強笑道。「雖然士民稍有疲敝,但我漢軍終究甲仗鋒利,士卒精悍,便是不能一漢當五胡,也能當三胡……而彈汗山就在高柳塞以北三百里處,又有遼西一戰的大勝使得鮮卑中部空虛,所以此戰終究是我大漢勝面居多,屆時以公孫司馬的威名,遲早是要高升的。」

  聽到這話,捧著酒杯的公孫珣也不由失笑……沒錯,不管如何,無論是自己的認識還是自家老娘的剖析,都表明這大漢,甚至於隨後百年的北地軍閥,都能對周圍異族保持壓制。所以這一仗,便是有些倉促,便是並州這裡有些不對味,那想來總體大局上也不至於會有太多閃失的。

  甚至那『請托』大宦官王甫為將的田晏,本身也是大漢僅存的一代名將,他和夏育都是涼州三明中段熲的麾下最出色的將領,正如董卓之於張奐一般。而且,不久前公孫珣還得到消息,臧旻那裡大概是覺得自己手裡沒有足夠的心腹漢軍壓陣,竟然把在下邳那邊當縣丞的故吏,江東猛虎孫堅孫文台給叫來了!

  後者前些日子剛剛帶著幾百個江淮遊俠來到了西河……話說,

  公孫珣這時候才隱約反應過來,為什麼韓當和程普這哥倆能與孫堅有交集了,不是這倆人去了南方,而是那隻江東的老虎居然來過燕代之地!

  總之吧,拋開這些人的人品、來路什麼的不提,現在的情況是,田晏、臧旻、夏育三位宿將兵分三路,董卓以並州刺史的身份在並州壓陣,劉虞以幽州刺史的身份在幽州壓陣,而且軍中還有孫堅、公孫瓚、韓當、程普等等大氣運的豪傑……如此陣容,配合著一萬多幽並漢軍精銳,一萬多烏桓、匈奴突騎,後面還有整個大漢做支撐,去打距離邊防線只有三百里的一個彈汗山。

  這……怎麼看都沒理由輸掉吧?

  最起碼以公孫珣的理解是輸不掉的。故此,他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就當笑納了對方的好意。

  而飲完送行酒,回頭看了看身後整列完畢,旗幟、鎧甲俱皆分明的六七百部屬,剛準備動身的公孫珣卻又忽然想起一事,便重新回過頭來:「郭府君,還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盡管講來。」郭縕不以為意道。

  「不瞞府君。」公孫珣正色道。「我部中有三一之數俱取自於五原移民,他們之前所居的地方毗鄰我部軍營,我部在時自然無憂,可如今我們去了高柳,而匈奴人卻要來此……」

  「文琪想要如何?」郭縕微微蹙額問道。

  「郭府君,」公孫珣指了指一旁的平城道。「這些人原本不過千人,我帶走了一二百青壯,之前征發徭役時又逃了數百人,如今也不過就是數百婦孺而已……我聽說平城那邊之前因為逃避徭役也空出了很多房子,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們分散移居到平城城內,妥善安置呢?」

  「若只有幾百婦孺,此事倒也容易。」郭縕歎道。「全都交給我便是。」

  「多謝府君了。」公孫珣誠心一揖。

  「這本就是我這個太守的職責。」郭縕無奈搖頭道。「倒是司馬這邊,我之前就聽人說,你在此地一年,愈發顯出仁義之心了。」

  公孫珣也是微微搖頭,然後再度躬身行禮,就此正式拜別了郭縕與平城,轉身朝著數十里外的高柳塞(後世山西陽高)去了。

  高柳塞與高柳縣,並非是一回事,高柳縣乃是代郡郡治,而高柳塞則特指緊挨著高柳縣的長城要塞,直面鮮卑王庭彈汗山,乃是是幽州最西部的軍事重鎮。

  話說,從這一點上來看,有漢一代,軍事上終究還是不虛的,無論是遼西的郡治陽樂城,還是著代郡的郡治高柳城,都是首當其衝的軍事要地,頗有幾分郡守守國門的味道。

  公孫珣這邊帶著六七百人從平城出發,全程都沿著長城內沿行進,由於道路通暢、沿途安全,中間只歇了一晚上,第二日中午就從容到達了高柳塞……而在這裡,他居然在迎接自己的人中見到了兩個闊別已久的面孔。

  「大兄!」

  公孫珣肯定沒有蛋疼的去擺什麼官譜,實際上,他在見到公孫瓚的第一時間就直接下馬迎了上去。「大兄為何在此處?」

  「我可不像文琪你這麼年輕就配上官印了。」公孫瓚看了一眼自己族弟身上的黒綬銅印,忍不住連連感慨。「所以思前想後,終於還是去投了夏公,如今乃是夏公軍中屬吏,剛入幕中兩三日而已……他聽說你是我族弟,就讓我來迎你!」

  公孫珣先是連連點頭,然後又趕緊安慰了幾句:「大兄也不必在意,千石到兩千石,指不定要有多少年的宦海沉浮呢,我不過先行一步,等大兄你有了正途,終究會趕上來的。」

  「希望如此吧!」公孫瓚嘴上如此謙虛,但卻掩飾不住自己那一臉的躍躍欲試。「不管如何,這一戰我絕不會再錯過去了。」

  「大兄必然能立下殊勳!」

  「承文琪的吉言了。」

  言罷,兄弟二人不禁相視大笑。

  話說,這倆人真不是在客套,更不是在暗含嫉恨笑裡藏刀。實際上,原本這哥倆在遼西和洛陽的時候還是有這麼一點若有若無的競爭意味的(公孫越都能看的出來),但等到真正成了年,離開家鄉,以官吏的身份在外地廝混起來以後,他們才紛紛意識到,如果沒有真正靠的住的人相互支持,那麼做事也好,做官也好,都是難上加難的。

  更別說了,以此時二人的目光看過去,天下這麼大,難道還容不下一個公孫珣和一個公孫瓚嗎?便是公孫珣心中知曉的更多,那也是隱隱盼著對方撐得更久一點才更好吧?

  而和公孫瓚見過禮以後,公孫珣卻又看向了對方身後的一人,不過卻不禁掛上了一絲古怪的笑意:「婁圭,你又為何在此處呢?」

  「回稟少君。」一年多不見,這婁圭也蓄起了鬍子,顯得明顯成熟了不少,只見他微微拱手道。「主母聽說你要出塞作戰,又曉得你身邊乏人,而我婁子伯又恰恰善於臨陣指畫,便將我遣過來在此處候著……」

  聽到此話,韓當與程普不禁面面相覷,卻也懶得多言,而呂範氣度極佳,根本不以為意……至於公孫珣,看在對方那句少君與主母的稱呼上,權且原諒對方了。

  「你家的賬房。」公孫瓚完全不曉得此人來歷,只是礙於義務插了句嘴。「嬸娘派人送來的,說是讓他幫你管個後勤什麼的……我如今也是看出來了,想要做事終究是需要收攏一些人手。」

  「大兄夾帶中想來如今也有不少人物了?」公孫珣不禁一怔。

  「我一個軍中屬吏,哪來的夾帶裝人?」公孫瓚不以為然道。「不過這一年多確實在燕代一地結識了不少豪傑人物,且等我像你這般帶綬佩印以後再行招募。」

  公孫珣連連頷首。

  「不說這些了。」公孫瓚繼續說道。「這要塞中我已經給你騰好了,現成的營房,讓子衡與義公他們忙活便是,你且輕騎隨我去拜會夏公!」

  公孫珣再度頷首不及……話說,夏育的駐地就在寧城,位於代郡與上谷郡的交界處,距離高柳不過數十里路,輕騎前往完全就是一個下午的事情,跟之前在並州往西河送個信都要好幾天根本不是一回事。而此時自己剛剛正式被劃撥過來,公文什麼的且不提,大戰在即,總得見見自己的主將吧?

  於是乎,公孫珣不顧辛苦,卻是再度啟程,隨自己族兄去見那持節的護烏桓校尉夏育去了。

  「夏公本部其實也沒有多少漢軍,不過兩千餘步騎,加上你那一部,勉強三千漢軍。」

  「這也太少了點吧?」

  「所以說,這次出塞,還是要征召大量烏桓突騎才能成行,而上谷烏桓與遼西烏桓也有些不同,他們生活在塞內,更加漢化,也更加溫順。」

  「準備征召多少呢?」

  「不好說,中樞的命令已經下了,出塞在即,可烏桓人和夏公卻還沒談妥,主要是賞賜沒有到位的緣故,所以他們現在只願意出四千突騎,而夏公希望他們能出七千,乃至於九千突騎……」

  「這明顯過了,上谷烏桓勉強九千餘落,這是出塞攻擊戰,又不是防守戰,一落一騎……」

  「文琪和我想的類似,我估計最終也就是五千烏桓突騎的樣子。」

  「不少了……相比較漢軍而言,還是有些多了,一旦出塞,這能壓得住嗎?」

  「我在校尉府接觸公文,看夏公的意思很可能還會征調上谷、代郡兩郡的精銳郡卒。」..

  「多少?」

  「每郡兩千。」

  「如此豈不是邊防空虛?」

  「都出塞了,還在乎什麼邊防空虛?」

  「如此倒也是。」

  「……」

  「……」

  「寧城這裡,夏公基本上已經能一言九鼎,而幽州刺史劉公也頗為和善,一方面很少過問這邊的軍務,另一方面錢糧卻是一點都不會少的……唯一麻煩的是代郡太守王澤王季道,此人與我們侯太守一起以『知軍務』調來的,但他仗著自己是並州名門,本人是天下名士,三番五次的和夏公別著來。」

  「王澤出身太原王氏,他和他兄長當年靠黨人領袖郭林宗的協助才得以揚名天下,如今的局勢下他要是能對夏公有好臉色就怪了!」來到寧城城內,公孫珣不禁隨自己大兄放緩了速度。

  「誰說不是呢?」公孫瓚也是搖頭。「文琪,我與你私下說一聲……我雖然只來這位夏公賬下區區數日,卻也看出了一點門道,此人治兵打仗雖然堪稱宿將,但於政爭一路,根本不入流……那王澤之事,之前一鬧出來我岳父就與我說了根底,但是一直到現在這夏公都還搞不清楚人家為什麼跟他對著來呢!」

  「這種人遲早要出禍事!」公孫珣壓低聲音答道。「打完這一仗,弄個出身後,你我兄弟趕緊離了他才對!」

  「正是如此……前面就是夏公的校尉府了,小心他的親軍義從隊長高衡高玄卿,就是那個五短身材的,此人與我有隙,甚至一度拔刀對峙……不過沒辦法,此人頗有幾分勇力,手下又有百十個從渤海跟過來的遊俠,你不來之前,我手中無兵,還正愁如何壓他一頭呢!」

  公孫珣聞言冷笑不語,只見他先把綬印往腰間一藏,然後徑直加速打馬上前。

  公孫瓚不由失笑,卻是慢悠悠的跟在了後面,一直等到前面發生了馬匹撞人、爭吵,然後自己那位族弟一鞭子抽到了高玄卿臉上以後,他才忙不迭的趕到了現場。

  「所以,」那高衡捂著臉壓著火氣問道。「這位千石的別部司馬便是伯圭兄的族弟了?」

  「然也!」

  「來此處是奉命謁見夏公?」

  「然也!」

  「一時失手撞到了我,然後是我高玄卿仗著人多勢眾,不識抬舉想要訛他?」

  「不是嗎?」公孫瓚忽然厲聲喝問道,聲音震得半條街都聽得清清楚楚。「你剛才還想拔刀呢!不知道軍中階級何在?!」

  高衡當然不會說自己一開始沒看到對方的印綬,這不是他的脾氣,但如此一來,卻也無話可說了,只好一時間在圍觀的軍士、吏員的目光下漲的滿臉通紅。

  看到這一幕,公孫珣心裡登時就沒了興趣……一個粗人而已,還以為是什麼出色的對手呢?於是便閉口不言,任由公孫瓚在那裡發揮。

  「公孫司馬。」然而,沒過多久,一名軍吏就從校尉府中跑出解圍,儼然是這個高衡頗得賞識。「將軍請你和伯圭一起進去。」

  公孫珣聞言自然無話可說,公孫瓚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悻悻而走,兄弟二人一起下馬,直接步入校尉府去了。

  「文琪一表人才,又與伯圭同族,乃是邊郡世族之後……既如此,多餘的話我就不講了。」夏育顯得格外利索。「朝廷旨意早已到了,一月之後便要兵分三路出塞。屆時,田中郎將出雲中,以圖阻礙戰力最強的西部鮮卑來援,然後臧中郎將出雁門,而我則將五千烏桓突騎、六千漢軍出高柳,兩路皆以騎兵為主,又相距不過百里,可互為奧援,然後直撲彈汗山!到時候,你自己整備好軍馬,隨我大軍出塞便是!」

  「喏!」萬般心思,此刻都已經被公孫珣拋之腦後了。



  「孫堅字文台,吳郡富春人,蓋孫武之後也。會稽妖賊許昌起於句章,自稱陽明皇帝,與其子韶扇動諸縣,眾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得千餘人,與州郡合討破之。是歲,嘉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堅監瀆丞,數歲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熹平末,漢軍出塞擊鮮卑,以臧旻為將,召堅而往,遂棄官聚豪傑三百趨邊塞。臣鬆之案:『時,太祖、公孫瓚、程普、韓當、呂範、婁圭俱在軍中,復有後漢名臣王澤為代郡守,郭縕為雁門守,漢末豪傑董卓督並州,劉虞督幽州,英雄彙聚,一時稱道也。』」——《典略》.燕裴鬆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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