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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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1 PM

第二卷 第7章 花明柳暗

  多了一個位列九卿的老師後,公孫珣三兄弟第一感覺就是眼前豁然開朗。

  之前見都沒見過的人物,卻如流水一般在眼前閃過,而且是近距離的接觸;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國朝重事,卻見天的在耳邊響起;之前不知道的情況,如今也能夠以一個更高的視角來俯瞰。

  畢竟嘛,劉寬雖然是個喜歡喝酒卻不喜歡洗手的大佬,但畢竟是當朝九卿,五天一次的朝會,哪怕算上剛成年的皇帝,那他也是跪坐在前三排的。至於他所擔任的職務,也就是光祿勳是幹什麼的?答案是總領宮內衛兵的大總管……這個職務,有兩個極度重要的職權,首先一個自然是戍衛皇宮了;其次一個,就是管理郎官。

  而之前不止說過一次,漢代的郎官有一種中央黨校的感覺,你舉了孝廉也好,舉了茂才也好,因為擔任上計吏而被朝廷挽留也是要經過一個三署郎的位置才能成為朝廷命官的。或者反過來說,當朝廷真正準備重用一個人的時候,沒有郎官資曆的人是不大可能被選中的。

  那麼跟在光祿勳身後,所見到的才俊可就真是車載斗量了。

  實際上,這公孫珣在洛陽劉寬府上盤桓了短短幾日,就已經見到了諸多知名才俊,而這些人不是名門子弟,就是各個郡國中的翹楚人物。

  比如說太原王氏的王邑,這位在劉寬門下大概是就是公孫瓚在緱氏山那邊的地位一樣。不過說實話,公孫珣因為對這個名字沒印象所以內心是有所輕視的——年紀又不大,那到了亂世又沒什麼名聲留下,不是死了大概就是草包廢物了。

  但公孫珣不知道的是,這位在歷史上其實也是一方小諸侯,割據河東多年,最後被曹操迫降了罷了……而他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為自己老娘沒那麼博聞強識而已。

  還有一位叫傅燮的,出身邊地,年紀比公孫越還小一歲,在劉寬這裡大概相當於劉備在緱氏山那個位置一樣。但是,從劉寬到公孫瓚,從王邑到公孫越……總之,除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公孫珣以外,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小毛孩子將來一定會有成就!就好像那緱氏山上,除了公孫珣以外,所有人都覺得劉備這熊孩子肯定不會有出息一樣……

  你看看人家傅燮,出身邊地能文能武不說,而且非常好學,更重要的是年紀輕輕就能持重,那些書上的高風亮節,他能做到的一定會去學著做,書上批判的行徑,他能避免一定會避免。同時,人家年紀尚小就已經身長七尺有餘,將來成年以後,一個『身長八尺,容貌雄偉』想來也是少不了的。

  沒辦法,這年頭就是以貌取人的,公孫瓚長得帥就能被太守招了女婿,嗓門大就能被劉寬招為學生,換成劉備那個大耳朵肯定不會有這個運道的……甚至當日劉寬能這麼痛快收公孫珣和公孫越為學生,這個體格雄壯和容貌端正的緣故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公孫珣依舊是有所輕視的,理由跟王邑一樣,總覺得自己老娘沒說過的人,不是早死就是廢物,這傅燮雖然肯定不是廢物,但估計會早死。

  最後還有一個,叫做許攸,字子遠。

  呃,許攸是南陽人,考慮到劉寬曾擔任過南陽太守,而且後者還習慣性的喜歡在任內講學,那麼這許攸估摸著不是劉寬的門生那也是故吏,甚至兩者都有……無所謂的,人家劉寬不差這個正在當郎官的門生故吏,而許攸交遊廣闊,似乎也不差劉寬這個老師。

  但有所謂的是,這位在公孫大娘兩個月三國故事連載中讓人印象深刻的謀士,

  卻和公孫珣一日千里,熟絡的不得了。

  「珣弟可在?」小眼睛細鬍子的許攸又一次背著手邁進了劉寬府上側院的大門。

  「子遠兄。」公孫珣趕緊放下手裡讓人頭昏腦漲的《易》上前問候。「今日怎麼有空來此?」

  「哎……瞧你說的,無事便不能來找你了。」許攸笑嘻嘻的撚起了自己的細鬍子。「怎麼,莫不是對我厭煩了?」

  「子遠兄什麼話?」公孫珣直接就笑眯眯的拉住了對方的手。「你我兄弟一見如故,這些日子在洛陽,兄長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上次幫我們兄弟引薦韓文約(韓遂)的事情我還沒好好謝你呢!」

  「無妨!」許攸聽到一個『謝』字,一隻手和對方握著,另一隻手都快把自己的鬍子揪斷了,臉上更是掩飾不住的喜色……沒辦法啊,誰讓自己一生下來就對錢這個東西毫無抵抗力呢,而誰又能想到眼前這個未加冠的遼西小子會那麼有錢還那麼大方呢?

  那黨人八廚也大方,可惜自己目前還不夠資格去享受八廚的錢財,正想著要不要找一位不缺錢的主去跟著混呢,誰成想天上掉下來一個公孫珣,愣是拿白花花的銀子和黃燦燦的金子把自己砸的五迷三道的!

  而另一邊,公孫珣對這許子遠其實也是……呃,蠻欣賞的。

  貪錢不要緊,只要能給辦事就行啊!而這位許攸許子遠,向來是拿錢就給辦事的,無論是自己想結識什麼人,還是想參與什麼活動,又或者是想揚名,人家從來都不拿什麼架子,只要給錢,那絕對願意傾力幫忙。

  而且,這個許攸本身是南陽人,之前就說了,這年頭宛洛一體,南陽、河南、潁川這一片地方是公認的大漢朝的核心三角區,所以人家確實人脈廣、路子野,經常就跟誰誰誰是通家之好,跟誰誰誰是總角之交的……

  總之,這位真的是一個很合格的洛陽交際圈引路人!

  那麼也就難怪這二人一見如故握手言歡、臭味相投便稱知己了。

  就這樣,二人說了幾句閒話,然後就一起來到別院中向陽的一處席子上坐下,卻是把話題重新扯到了交際問題上。

  「珣弟你不知道。」這許攸略帶得意的說道。「蔡邕蔡伯喈這個人官位不高,所任議郎之職也不過是一個能直接上書朝廷的光祿勳屬官……也就是咱們劉師的屬官了……但名聲卻很大,而且交遊極為廣闊。你若是想要在這洛中聞名,不如往他那裡一去。」

  「這是為何呢?」公孫珣虛心求教道。

  「因為蔡伯喈這個人,有三件本事旁人根本拍馬都夠不著,號稱三絕……一個是書法,這蔡伯喈的書法已經到了開宗立派的地步,儼然自成一體,這種書體,筆畫中絲絲露白,似用枯筆寫成,所謂妙有絕倫,動合神功,號曰飛白!」

  「這個自然是久仰大名的,還有兩個呢?」不僅是公孫珣,在別院裡讀書的不少人,包括公孫瓚、公孫越,還有王邑、傅燮等人,此時都難免豎起了耳朵,公孫瓚和公孫越更是理所當然的圍了過來。

  「還有兩個,一個是文章華美,洛中無人能及。」許攸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其實,這兩絕已經足夠讓他在洛陽如魚得水了……珣弟你想想,有這種本事最適合幹什麼?當然是寫祭文、立碑文了。所以這宛洛一代,但凡哪個豪門大戶家裡死了人,誰不想請他去立個碑寫個祭文呢?而葬禮這種事情向來是最承情的,所以說,這蔡伯喈頗有靠死人風生水起的味道。」

  「這倒也是。」公孫珣連連點頭,卻忍不住瞥了一眼在一旁認真讀書的傅燮,因為他剛才清楚的看到,這家夥在聽到『靠死人風生水起』這種說法後明顯的皺了下眉頭。

  「最後一絕,則是音律上的修為。」許攸說的正得意呢,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的反應。「不過珣弟你可知道,這蔡伯喈當年差點因為自己音律上的成就而絕了仕途!」

  「哦?」

  「想當初,這蔡伯喈也是家門頗高,更兼師從名門,年紀輕輕號稱經學大儒,本來前途大好……」說到這裡,許攸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不曉得,當時朝中五名大宦官號稱五侯,聽到他的名聲,知道他鼓琴鼓的出神入化,結果五個人聯名鼓動先帝征召他來做官……順便為陛下鼓琴。你當然,這音律也是雅事,臣子為陛下鼓琴也是大禮所在,可一個士人,在黨錮之禍面前,不是被三公征召,也不是被朝廷選拔,而是被當朝最跋扈的五名宦官聯名舉薦,他蔡伯喈真要是做了這官,以後也就不要自稱士人了!」

  「這倒也是。」眾人紛紛點頭,士人宦官不兩立嘛。

  「於是這蔡伯喈接到詔書後,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那虎牢關前實在是不敢往下走了,只能稱病。」許攸繼續笑道。「而先帝知道以後自然勃然大怒,最後終先帝一朝這蔡伯喈都做不了官。一直等到今上登基三年,司徒橋玄橋公想起他了,然後發出征召,蔡伯喈這才從頭做起……卻已經是半生蹉跎了。」

  眾人聞言愈發感慨,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的典型。

  「不過那些都是舊事了。」許攸擺擺手道。「如今這蔡伯喈重新出仕,交遊廣闊,更兼鼓的一手好琴,洛中聞名,所以達官貴人、世家子弟都喜歡去他府上玩樂,只求能聞上一曲,……於是一來二往,這蔡府卻也隱約變成了洛中一景的去處。」

  「原來如此。」公孫珣故作感慨道。「如此盛景,不知道珣等人有沒有這個機會去這蔡伯喈府上一觀啊?」

  許攸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當即拽著對方的衣袖道:「這事容易,我和蔡伯喈去說,下次咱們……呃,珣弟也好,伯圭也罷,阿越也行,反正咱們同去,他一定會給面子的。」

  「那就多謝子遠兄了。」從公孫珣開始,三兄弟都紛紛拱手行禮。

  「無妨,無妨。」許攸聽到謝字後再度喜笑顏開。

  話到這裡,許攸原本是可以就此打住的,但得意忘形之下,這廝難免多了句嘴:「不過我有一言要說給賢昆仲聽,去了這蔡伯喈府上以後,借此地與洛中才俊交往無妨,但萬一遇到了這蔡伯喈本人,以禮相待即刻,萬萬不要和他相交太深……」

  「這是為何?」公孫越略顯不解的問道。

  「賢昆仲不曉得。」許攸撚著鬍子笑道。「你當這蔡伯喈身懷三絕,名滿天下,光是受他恩惠替自己祖宗立碑定傳的豪門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而此番入仕也有數年,卻為何還是一個六百石議郎呢?」

  公孫兄弟哪裡知道這些,自然面面相覷。

  「因為太迂闊了!」許攸搖頭感慨道。「他這人身為議郎,是有資格直接上書言事的。之前幾年陛下未加冠時還沒看出來,可是從今上親政以後,這蔡伯喈就好像失心瘋一樣,總是上書說一些讓大家都難堪的大實話,還自以為傲!殊不知,這天下感恩的人少,記仇的人多,這幾年間,因為上書直言而失去的人心比他之前幾十年攢下的人情都要多了……要不是他現在還算是咱們劉師的屬吏,大家願意給劉師一個面子,否則……呵呵!你們且看著吧,等咱們劉師一旦高升到三公之位,這光祿勳一職成了其他人的囊中之物,那這蔡伯喈免不了要亡命江湖的!你們說,這種人有深交的必要嗎?」

  三兄弟各自感慨,也都無言以對,公孫珣想起自家老娘說的那蔡邕的結局,更是感慨。

  不過,這一番話卻終於惹到了一位在一旁讀書的少年。

  「許君這算什麼話?!」傅燮擲下手中的書簡,憤然駁斥道。「身為臣子上書直言,本來就應該是職責所在,蔡公不計較個人得失,忠貞敢言,更是我輩楷模,與這種君子相交應該是一種榮幸,你怎麼能反過來勸伯圭兄他們不要和蔡公深交呢?」

  此言一出,眾人趕緊來勸,公孫珣兄弟三人更是著急萬分……三人都不傻,這要是傅燮學著那北海名士管寧來一個割席斷交,然後名揚天下,那自己三人算是什麼?豈不是要丟人丟到姥姥家?

  不過好在許攸這個人心裡透亮,大概是是看在公孫珣小錢錢的份上也不和傅燮計較,直接笑了笑,揮揮袖子就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說有機會給公孫珣等人再引薦一個叫逢紀的南陽老鄉……頗讓眾人鬆了一口氣。

  「這傅燮太過分了。三兄弟送許攸出門,還未回身公孫瓚就忍不住自己的滿臉厭惡之意了。「就好像這舉世汙濁,偏只有他一個人高風亮節一般……人家許子遠所言哪裡差了,難道那番話不是為了我們好?」

  「其實大兄。」公孫越聞言卻搖頭道。「傅燮這人雖然過於耿直了些,但相較於許攸還是讓人放心的……許攸這人,今天可以因為珣兄大方而在這裡貶低蔡邕,明天也有可能因為別人大方來貶低我們。而傅燮這小子,無論如何,與之為友,總是能讓人放心的。」

  此言一出,饒是公孫瓚身為長兄,卻也一時語塞。

  「不如搬出來吧!」公孫珣無奈打圓場道。「對於傅燮這種人,敬而遠之是最好的方式,也省的再出這樣的事情。而許攸此人,當然不可以作為長久依仗,但短期內還是要靠他來經營人脈的……反正我們在洛陽也待不長,倒也無妨。」

  公孫瓚和公孫越齊齊點頭,於是三兄弟商議好,公孫瓚去劉寬府上周邊去尋一處小宅院,而公孫珣則和公孫越一起回一趟緱氏山,取些錢財來,也好方便行事。



  「太祖年少,嚐與族兄弟品評洛中人物……越稱:『許子遠凶淫之人,性行不純。』瓚曰:『傅燮耿直無度,必招殺身之禍。』太祖曰:『何其苛也?萬事萬物以人為本,人才難得,許攸雖貪,尤可用其智計;傅燮雖耿,尤可托以腹心。如是而已。』瓚與越乃謝。」——《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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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2 PM

第二卷 第8章 洛陽城外

  傍晚時分,天色卻顯得格外清朗,韓當騎馬在前開路,公孫珣則和公孫越一起在後面騎馬跟著,邊走邊聊……實際上,雖然已經快要到緱氏山下了,二人卻還在為之前的事情議論不休。

  「兄長,咱們在洛陽待不長,許攸這人你暫時應付一下也無妨,可是傅燮此人真的是值得深交的。」公孫越苦口婆心。「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和如此人物生分了。」

  「我難道不曉得傅燮此人將來必成大器?」公孫珣無奈答道。「就好像我難道不曉得許攸這廝貪得無厭?只是阿越,不管這些人如何,我心裡其實有另一番考量……」

  「是何道理?」公孫越勉力問道。

  「阿越你看,這洛陽非比遼西,此地彙集了幾乎全天下的人傑,少年英才簡直如過江之鯽,而且每一個人的家世、人脈、能耐,都未必比我們差,甚至有些人遠高於我等……所以說這個時候,我們在擴大交際,遊學求名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一件根本大事,那就是萬萬不能失了本心!」

  「何為本心?」公孫越認真追問道。

  「以我為主。」公孫珣坦然答道。

  「以兄長為主?」

  「不是,」公孫珣無奈糾正道。「是以自己為主。就是無論和誰交往,位高者也好,位低者也罷,德行讓人景仰的也行,行事讓人鄙夷的也無妨……一定要堅守自己本心,不能隨波逐流,更不能在雙方交際中失去自己的自主地位。阿越,傅燮雖然是個人物,但你千萬不要因為他如何就要自己怎麼樣!再好的人物,不能為自己所用,反倒要為他如何如何,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公孫越為之啞然……這個道理,雖然咋一聽有些自私到刺耳,但卻隱約有這麼一番道理,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自己這位兄長的這個『為自己所用』並不牽扯到什麼道德因素,純粹就是個主次問題而已。

  不過稍一思索後,公孫越卻忍不住提及了另外一個人:「大兄那裡……」

  「大兄的性格從小如此。」公孫珣耷拉下眼皮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道理,他明明心裡懂得,卻總是要彆扭著來……而我們做弟弟的,怎麼好多說?」

  公孫越瞥了自己這位兄長一眼,剛要再說話,卻忽然聽到前方喧鬧了起來,放眼望去,赫然是前面開路的韓當遇到了騎馬縱犬的劉備幾人,正在那裡笑談呢。

  公孫珣兄弟隨即閉上嘴,也打馬上前,和這些數日未見的『同門』聊了起來。

  一番笑談以後,得知那邊還是在放養狀態,而那邊更是早就知道公孫珣兄弟傍上了真正的大佬,但雙方都未有什麼見外的感覺……這很正常,就好像當初在遼西時公孫瓚忽然被太守看中點了女婿,公孫珣可以有資格妒忌,但郡府中其他年輕的吏員是沒資格妒忌的,誰讓人家姓公孫呢?誰讓人家身長八尺容貌雄偉還『大音聲』呢?

  同樣的道理,誰讓公孫兄弟本來就是這群人中拔尖的呢?而劉備又只是個家道中落的『漢室宗親』呢?

  就這樣,雙方說笑一番,因為一邊要回山下休息,另一邊要去縣城裡送還犬隻什麼的,所以就此別過……然而,縱馬走不過數步,公孫珣卻又忽然勒住馬匹,並回頭看向了和自己錯開的劉備一行人。

  「兄長?」

  「少君?」

  公孫越和韓當一起詫異的看向了公孫珣。

  「你們覺得……」騎在馬上,映著夕陽,公孫珣欲言又止。

  「這劉備和那傅燮相比,為人做事有什麼長處嗎?」

  「兄長……說反了吧?」公孫越和韓當對視了一眼,然後前者率先開口。「你要是說傅燮和劉備相比有什麼長處,我能列出十條不止!」

  「真要是那樣我就不問你們了。」公孫珣手握韁繩道。「我問的就是劉備相比較於傅燮的優點……肯定是有的,你們說來看看。」

  公孫越沉默了下來,他的答案不言自明。

  「算了。」公孫珣搖搖頭,又扭頭問起了韓當。「那義公兄怎麼看呢?」

  「我和越公子想的差不多,這傅燮的長處比之劉備多的是。」韓當一開始也是緊皺眉頭連連搖頭,但卻還是若有所思的多說了一句。「不過,非要說這劉備比那傅燮的長處……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長處,因為很有可能是我本身出身過低的緣故……」

  「無妨,盡管說來。」

  「是……少君。」韓當認真道。「你不曉得,這幾日我一個寒家跟著少君你們在洛陽劉府中盤桓,除了那劉公本人實在是寬以待人,讓人心折外。對上其他的世家公子,我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頗讓人不自在,對上那個板板整整的傅燮,就更是讓人如芒在背了。而在緱氏山,雖然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可但凡有劉備這小子在,卻總是能讓人不知不覺放鬆下來的。」

  公孫珣面色平靜,認真傾聽,而公孫越一度張口欲言,卻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其實不止是我。」韓當繼續說道。「咱們在緱氏山這裡,滿府上下百餘人,從金大姨算起,到下面三韓小婢,雖然不說有多喜歡這劉備,卻幾乎全都不討厭他,他有什麼事情來找,大家也都是能幫就幫。至於那個傅燮,雖然我對他也是佩服之極,但卻對少君的一句話非常讚同,那就是最好對他敬而遠之才能讓人舒服。」

  「好一個敬而遠之。」公孫珣忍不住感慨道。「其實人性相通,你我都如此覺得,其他人又如何呢?那傅燮行事高潔,誰在他面前不是如芒在背呢?劉備雖然胡鬧,但是從大兄到我再到阿越,又有哪個討厭他了嗎?這番話義公兄說的實在是好……不過,咱們趕緊回去吧,明日還要再趕去洛陽。」

  韓當和公孫越一起點點頭,轉身催動馬匹,而公孫珣跟在後面,一邊輕輕走馬,一邊卻是盯著遠處官道盡頭的夕陽出了神。

  話說,公孫珣心裡所想何止是這一層?

  他聽到韓當如此說後,卻是恍然想起了母親說過得那些關於這劉備的『事跡』和評價……這劉備能『得人』!

  至於這個『人』,此時此刻,大概因為秩序尚在的緣故,只能是士人。其他人,無論是有武力的勇士,還是能種田的氓首,在士人眼裡都不算是人的,而劉備年紀尚小,也夠不著太多的士人,所以他的『得人』才不顯。可是仔細想想,亂世一開,這個人就不只是士人了,上至公卿,下至氓首,凡是有一技之長的人那自然就都算是人了,這位的得人自然就顯得格外突出了。

  正所謂見賢思齊,兩相對照之下,公孫珣卻難免有些反思了起來……母親從自己幼年時期起就教導自己,說萬事萬物以人為本。自己雖然聽進去了,但卻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那就是礙於出身和視野,自己其實長久以來都沒能搞清楚這個『人』的概念,勉強收攏一個韓當還是按圖索驥……看來,自己得『知錯能改』了!

  恍惚間,前面一陣喧鬧,已然是趕到了緱氏山下的別院中,公孫珣下得馬來,也不說用飯的事情,卻是直奔後院去找這別院中管事的金大姨去了。



  「劉備……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機權幹略,不逮燕武,是以基宇亦狹。然折而不撓,終不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競利,且以避害雲爾」——《舊燕書》.卷二十八.世家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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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3 PM

第二卷 第9章 道明理徹

  說是金大姨,其實今年才三十來歲,畢竟嘛,當年公孫大娘買下這批三韓女奴時就全是一群小毛丫頭而已。但是話還得說回來,無論如何人家也是看著公孫珣長大的,所以公孫珣叫一聲大姨也總是沒問題的,雙方關係也向來很融洽。

  「阿珣怎麼來了?」見到公孫珣過來,後院的金大姨自然也是蠻高興的:「剛回來,應該先去淨面再去吃飯才對,可是有什麼事情?」

  「些許小事。」公孫珣一邊坐到了一個小板凳上——這又是公孫大娘的『發明』,只是在外面礙於禮法沒法用而已,一邊笑答道。「勞煩大姨取些錢物來,我明日要在洛陽城中置處小房產,還要和洛中士子交遊……」

  「這事無妨。」金大姨聞言不以為意道。「來時主母交代了,凡是對阿珣你揚名有助力的事情,比如說這和洛中的士子交遊……那錢財上的界限一律放開。」

  公孫珣點點頭,儼然是想繼續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突然轉了彎:「許久沒和大姨一起說話了,今天就在這裡吃飯,順便聊一聊閒話好了。」

  「阿珣不嫌我囉嗦就好。」金大姨失笑道,然後即刻起身吩咐小丫頭打水、鋪陳桌子之類的。

  收拾一通後,二人坐好,自然有小丫頭碰上飯來,公孫珣低頭一看卻忍不住笑了:「竟然是雞肉羹?」

  「怎麼,不合口味?」金大姨微微一怔。「我記得你蠻喜歡雞肉的,不行我讓廚房換別的上來,上百口子人的廚房,總不能只做雞肉羹的。」

  「不是這事。」公孫珣盯著眼前的雞肉搖頭笑道。「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舊事而已……」

  「什麼舊事?」金大姨是真的好奇了。

  「時間太遠,不是很確定了。」公孫珣一邊用筷子扯開燉的稀爛的雞肉一邊說道。「我說出來,大姨幫我想想有沒有這回事……我隱約記得是我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過年前後吃飯,正吃著呢,我忽然就想吃雞肉,可炕桌上的雞肉卻已經被吃光了,好在家中有不少剁成塊、醃漬好,又係在屋簷下凍著的雞肉,於是母親就讓李三姨去外面拿些凍上的雞塊來給我煮……」

  「我記得!」對方話未說完,金大姨就笑了起來。「你沒記錯,確實有這件事情,不過煮肉的不是你李三姨,根本就是我!照理說,凍肉應該先用溫水化開,然後才能煮。但是當日不是正在吃飯嗎,而我們那群丫頭又正在最能吃的時候,所以我就怕那些人把好吃的都給我搶光了,就偷懶直接把整塊凍雞肉放進了釜裡,點上火就回來了。結果最後滾燙的雞肉羹端上來,外面的不少肉塊都熟了,裡面卻還凍的生硬,根本掰扯不開……主母當時氣得不許我吃飯,急得我一個人在旁邊掉眼淚。」

  「原來還真有這事?」公孫珣也笑了。「我還以為是記錯了……只是大姨,做飯我是不懂的,可是這個凍成一團的雞肉,你說明明溫水衝幾下就能化開,為什麼放在釜裡煮到水都沸了,外面的肉都熟了,裡面卻還是冰疙瘩呢?」

  「這個道理我哪裡懂?」金大姨搖頭笑道。「小時候還幹些粗活,可用不了兩年,咱們家生意就大起來了,就算是我也不用親自煮飯了,如今更只是會算賬而已。」

  「我倒是有些想法,不知道對不對。」公孫珣低頭道。「你看……其實論起化冰,這溫水和沸水的效用未必就差哪裡去,畢竟它們都比冰要熱很多。可是,從我們人的角度來感覺,溫水是可以接受的,

  而沸水卻是超出限度的,所以就難免高估了沸水的效用,而低估了溫水的能耐。」

  「道理是對的!」金大姨略一思索就連連點頭。「少君不愧是主母的獨子,這種聰慧……不過阿珣,你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是。」公孫珣正色答道。「我知道來之前,母親曾經與大姨有交代,說我要是交結洛陽各路大人物的話,無論花多少錢都不要管,而衣食住行之類的,卻一定有不許豪奢過度的限制。」

  「確實如此。」

  「不瞞大姨,我想做一件事情,要花很多錢,但我覺得這也算是結交人物的一種方式,所以才先說了那件舊事。」

  「阿珣不妨說來聽聽,只要確實符合主母的要求,再多的錢我都不會加以限制的。」

  「是這樣的,大姨你看,這緱氏山腳的官道是洛陽東南的咽喉要道,往來的人流、車輛真的是川流不息,而此處卻只有一處亭驛,所以每次都只能給官位最大的人提供食宿,卻將不少人拒之門外。因此我想將對面的酒樓和附近的空地一起買下,在此處建立起一座大大的義舍,不分身份,不論出身,供給食宿。」

  「願意住宿在義舍的人……」金大姨仰頭思索道。「官員可以住宿驛站,有名聲的人可以隨意在緱氏縣城中找人投宿,便是有些錢的也能花錢投宿在附近人家,所以,能住進這家義舍的,恐怕多是寒門子弟。」

  「多是上進的寒門子弟。」公孫珣更正道。「這年頭出一趟門不容易,窮人家出門更難,但他們還是要辛苦出行,不是求學,就是有要緊事物要做,說不定還有亡命之徒……實際上,義公兄說他在洛陽待的不太痛快,我正準備將他安置在此處,替我招納爪牙。」

  「按照主母的行商方略,這種事情還務必要把阿珣你的名字給亮出來的。」金大姨繼續補充道。 「不然怎麼傳揚名聲,讓那些過路的寒門子弟心存感激?」

  「這是自然。」公孫珣連連點頭。「大姨這是同意了?」

  「沒問題。」金大姨點頭道。「少君你之前說的道理那麼透徹,我又有什麼不同意的呢?只是少君莫忘了寫信回去,再跟主母說明一下情況。」

  「這是必然的。」公孫珣當即失笑到。「不瞞大姨,我寫信回去不僅要說這件事情,還要讓母親多押送些錢財過來……不僅是在這裡要施恩於寒門子弟,我還準備在洛陽,仿效那黨人八廚,對那些出身不賴但卻又缺錢的士子多加援手不圖回報,爭取做一個士人中的『第九廚』呢!」

  金大姨聞言再度頷首,卻又面露疑惑:「這種事情本來就該去做的……只是少君,這八廚的名聲極大,我也是聽過的,不知道他們到底散出去多少錢才換來這個名聲?」

  「八人加一塊……每年約有千萬錢吧。」公孫珣略一思索就給出了答案。

  金大姨再度失笑:「那一人一年不過百萬錢,也就是千貫而已……也就是咱們家販馬業務一年的純利而已,少君盡管去做好了!」

  哪裡會這麼簡單呢?公孫珣心中暗暗搖頭,面上卻只是微笑頷首。



  「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又曰:『八廚供財,緡錢千萬』。」——《後漢書》.黨錮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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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5 PM

第二卷 第10章 卻陷紛爭

  短短半月,得到了自己老娘傾力支持的公孫珣就開始在洛陽內外聲名鵲起。

  正所謂,官面上的人敬重你的權位,在野的人敬重你的出身,但所有人都敬重你的『德行』和小錢錢!

  所以,當一個當朝九卿的弟子,勉強算是名族的世家子弟開始用小錢錢來換『德行』的時候,那自然會效果卓群,更別說還有許攸這樣的才智之士為之奔走了。

  實際上,等到了六月天氣漸熱的時候,由於義舍已經借著原本的酒樓、宅院粗粗成型,莫要說公孫珣在洛陽那邊如何如何了,就連韓當在緱氏這裡都成了一位『大豪』!不知道多少亡命之徒來投奔他,連劉備都在那個義舍裡樂不思……呃,樂不思鬥犬了。

  而上下都有了人脈以後,公孫珣還偷偷讓人趁機散播什麼傳言之類的——比如說公孫三兄弟乃是遼西一條龍,龍首龍身龍尾俱全;還有什麼公孫二郎公孫珣人稱洛陽及時雨,緱氏呼保義;甚至還有什麼平生不識公孫珣,盡稱英雄也枉然之類的東西。

  這些說法,全都是公孫大娘最新來信中欽定的,有些還是挺靠譜的,比如說前兩個說法,一個明顯針對士人,一個明顯針對底層;但有些著實坑兒子,比如說最後一個……這口氣太大了點,人家死在黨錮之禍中的八駿之首李元禮也不過是天下楷模而已,換那個袁紹來用這個外號也倒無妨,可你一個遼西來的邊郡子弟,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名號?

  實際上,這話剛傳出去不久劉寬就帶黑眼圈來找自己談心了,公孫珣也麻溜的叫停了這種造勢。

  當然了,總體而言,這種生活還勉強稱得上是如魚得水的……來洛陽幹嗎,當然是來學經的,也就是混文憑的,然而這裡有掛科嗎?有就業資格證考試嗎?

  或許有。

  但是考核標準是什麼,難道是學問?當然是『德行』和『名聲』了!所以公孫珣能不如魚得水嗎?

  不過,這種好日子在六月中旬的時候忽然間就到頭了,因為一連串不受公孫珣控制,卻極大影響到了他的高端事宜突然就發生了。

  話說,這惹出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喜歡上書亂說話的蔡邕蔡伯喈……當然,公孫珣可以發誓,人家這次上書真的誰都沒有得罪,也真的是誰都沒有妨礙到。實際上,蔡邕的這次上書所言的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甚至可以說,僅此一事就足以讓他載入史冊。

  直說吧,人家蔡邕這次提的建議是修建石經!

  後漢以經學為國家意識形態的根基,官方定下了七經(應該是四書五經中五經加上《論語》和《孝經》),但卻沒有對經傳的官方版本進行厘定,而這年頭各個學派之間的教科書都是不一樣的,甚至所謂的學派之爭本來就是因為文字版本和解讀方向不同而導致的。

  當朝陛下估計也是剛親政,對這種文治武功的事情頗為認可,再加上四月份各位先帝的陵寢被雨水浸了,而最近洛陽和弘農又出現了蝗災的跡象,所以或許是想粉飾太平,或許是想『天人感應』一下,總之,朝廷正式下達了詔書,準備開展這件大工程。

  而劉寬作為三位帝師之一,尤其是朝廷裡面公認的《易》與《詩》的權威,自然也要參與到這件事情中去……因此,懶散的光祿勳大人也不敢懶散了,再加上也來不及召集自己學派的幫手,所以他立即呼喚了自己在京的所有弟子,整日整夜的來幫他修正和核對這兩本經典,以確保在石經工程展開之前,自己能代表自己的學派拿出相應的正式文本來。

  劉寬的門生沒人能跑掉,連許攸這種人都莫名其妙的被叫過來幫忙,公孫珣當然更沒處躲,所以他現在整日都和公孫瓚、公孫越、傅燮、王邑、許攸等人在一起,拿著劉寬家裡那些都快要生蟲的竹簡,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摳……這事真沒辦法,儒家經典字數其實非常少,可偏偏前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漢更是把這玩意當成了國家意識形態的根本,對經學的尊崇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因此,後人解讀時就要把每一個字都當做什麼寶貝一樣來看待,認真摳每一個字眼,然後引申出做事的準則。

  總之,這次修訂石經,天底下沒有一個士人能置若罔聞。

  於是乎,這件事情引發的第二個連鎖效應隨即啟動——盧植要回京了!

  天知道盧老師是怎麼平定的叛亂?但是不管有沒有隱患或者之類的說法,人家愣在這短短數月內就把九江蠻子給按下去了。

  然後怎麼說呢?只能說人家盧老師不愧是個體面人,那叫一個把操作秀到底!

  他先是一邊上書皇帝,說這種兩千石太守的重要職責,怎麼能任期不固定呢,有的幹了半年就走人了,這不方便施行教化啊?所以應該定下制度,最少四年;另一邊,盧老師又趕緊在奏章裡補充道,既然臣說出了這樣的話,那為了表示臣不是貪戀權位,就請陛下免去臣的職務吧,不然臣豈不是沒臉活在世上了?

  年輕的皇帝當然沒有因為這麼一個奏折亂改太守任期,更沒有免去對方的職務,他只是下令表彰了一下盧老師,同時重申了一下太守任期『因地制宜』的性質。然而,等表彰和說明剛快馬送到九江,人家盧老師緊接著又是一個公開上奏,說自己得病了……病得快死了,懇請辭職,無論如何,一定要死在幽州老家。

  剛剛就任期表了態的皇帝無可奈何,只能捏著鼻子補發了一個準許病休的通知。

  然而,盧老師依舊是秀的飛起,過不了數日,朝廷批準病休的使節回來以後又帶來了第三份奏折……這時候,盧老師已經自稱草民了,他說自己病突然又好了一些,最起碼不用死了,而且還聽說了修訂石經的事情……這個,作為大儒馬融的嫡傳弟子,作為一個朝廷曾經的經學博士,作為一個一輩子都把心思撲在了大漢朝思想建設上面的人,這種事情怎麼能缺席呢?死也要死在這石經碑文下面啊?實在不行以個人身份參與也行啊!

  所以冒死毛遂自薦!

  當然了,明白人都知道,盧子幹這叫圖窮匕見!

  反正就是花樣秀,反正就是要來修石經!而皇帝也好,朝廷也罷,被盧植秀的暈頭轉向,再加上這位實在是能文能武,人才難得,而且人家終究是把九江蠻給按下去了,是完成了朝廷布置的任務的……所以,最後朝廷終於是無可奈何的準許了,還來當你的博士,順便修石經吧!

  而直到這個時候,公孫珣、公孫瓚、公孫越三兄弟,或者說這三個遼西土包子才從許攸那裡聽知道了真相——原來這些事情竟然都牽扯到了經學中今文與古文的意識形態鬥爭。

  這裡多扯一句,所謂今文古文的差異無外乎是三點:

  首先是書寫文字的不同,這個也就是所謂今文古文名稱的來歷了,其中今文是由漢代通行文字隸書和小篆書寫的;古文則是由漢代之前的古文字書寫的。

  其次是內部制度不同,今文派認為孔子所著《春秋》是元經,老夫子在這本書裡闡述了自己的精華政治思想,所謂微言大義、字字珠璣,所以應當抱殘守缺,四個字都可以闡述出十萬字的政治論文來;而古文派認為,孔子只是信而好古,單純的闡述了古代聖人的思想以及古代完美的制度,自己並沒有發揮,而且古文派中周公的地位高於孔子。

  最後,就是依據的經典不同,光是一個《春秋》的注釋就依照傳承有三家顯學,古文崇尚《春秋左氏傳》,今文則信奉《春秋谷梁傳》以及《春秋公羊傳》。而《詩經》也分為《韓詩》、《齊詩》、《魯詩》、《毛詩》……反正派係分明,宛如涇渭!

  當然,這種科普類的廢話少說,回到眼前,此時此刻又是一個什麼局面呢?

  答案是抱殘守缺的今文派,盡管繁瑣,盡管迷信,但因為其中《春秋公羊傳》一脈的董仲舒搞出了天人感應和大一統思想,使其早在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時期就不可動搖的成為了朝廷的『官學』。而當初漢光武帝劉秀重整山河時,為了統一思想設立的十四個博士,也大部分都是今文派。所以,朝廷對今文派的全力支持,一直延續到眼前。

  另一方面,古文派雖然得不到國家層面的支持,但在學術水平上確實比今文派進步的多,這些年真正有學術成就的大儒九成是古文派。所以……它也就是得不到中樞支持而已,甚至可以說如今中樞以外基本上是古文一統天下的味道。

  最最後,真正讓公孫珣三兄弟無言以對的是,自己三人的記名老師盧植,乃是古文派大家,而另一位半路截胡的老師光祿勳劉寬,因為是《韓詩》的代表人物,所以是今文派的大佬。

  迷迷糊糊的,三個遼西來的土包子就發現自己三人陷入到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地步。

  「你們不曉得。」許攸也是難得的滿臉嚴肅和認真。「盧植盧公乃是這些年朝廷第一位古文博士,當日他入朝的時候,天下士人都隱約覺得這是古文取代今文的標誌……甚至我私下猜度,他被四府聯名舉薦去九江平叛,跟這次修石經的事情恰好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什麼偶然,而是因為朝廷三公九卿以及其他諸位博士都是今文大家,對修石經一事早有預謀,就是想要借此鞏固今文地位,所以才使出了這個手段!」

  公孫珣等人為之默然……這時候三個土包子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過。」許攸連連搖頭道。「誰又能想到,你們幽州來的大儒果真文武雙全。那九江蠻的難纏乃是眾人皆知的,可區區數月而已,這邊石經的事情剛一發動,盧公就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回來了,而且還不忘記連續上書朝廷公開嘲諷諸位今文大家……這手段委實令人生畏。」

  「當日劉師知道我家大兄是盧公的記名弟子後,卻又收大兄為入室弟子,莫不是也有什麼……考量?」公孫越略顯無力的問道。

  「只怕是了。」許攸撚著鬍子道。「但考量稱不上。你們想想,咱們劉師位列九卿,名滿天下,也不差弟子,何須算計你們幾個?而且聽你們說當日情形,也確實是偶然,再加上劉師也不知道這盧公數月就能回來啊!所以,只怕當日心裡愛惜你們人才的想法是多於搶走盧公幾個優質子弟想法的。」

  公孫珣連連點頭:「劉師寬仁,對我們三人也是恩重於山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怪到他頭上!不過子遠兄,你是才智之士,請你務必指教,這盧公幾日內就要回來,到時候萬一和今文諸位大家爭鬥起來,那我們兄弟該如何自處?」

  「這便是關鍵所在了。」許攸歎了口氣道。「賢仲昆這身份著實尷尬,且容我細細想來。」

  三兄弟一起無言靜待。

  「當先一個。」許攸思索一番後說道。「這盧公回來,今文古文之爭就是必然免不了的,誰讓盧公雖只一人,身後卻有勢大無比的整個古文派呢?再加上石經的工程雖然需要數年,但定下版本卻只能是在年內,所以這爭端非但是免不了的,而且恐怕要上來就開宗明義,激烈無比。」

  公孫珣無語至極,只能束手而立:「這天下亂成這個樣子,宦官專政不說,光是今年,先是四月雨水壞了諸位先帝的陵寢,然後現在洛陽和弘農又開始鬧蝗災……朝廷諸公怎麼還有心思爭什麼今文古文?」

  「阿珣哪裡的話?!」公孫瓚聞言冷笑道。「再亂,這大漢朝還能亡了不成?至於這個文古文,咱們來洛陽也有數月了,難道還不曉得厲害?袁楊兩家為何能四世三公?咱們劉師為什麼又能被選為帝師,而且被認為遲早位列三公?首先一個,他們家傳的學問是官學,也就是今文!」

  「伯圭所言甚至。」許攸點頭道。「這才是關鍵所在,本朝可是講究一個經學世家的,這做什麼官是由家世來定,而家世是又得靠經學支撐……其實這也是古文派雖然勢大卻始終沒法掀翻今文成為官學的根源所在了。」

  公孫珣閉口不言……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他剛才情急之下的意思是,尼瑪這大漢朝都要亡了,你們竟然還在研究意識形態問題?

  但是,那邊公孫瓚一開口公孫珣就知道自己想左了——畢竟,這大漢朝前後加一塊快四百年了,天命在漢的思想已經植入了到了每個人的腦袋了,不到這天下亂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估計沒幾個人會覺得大漢藥丸。

  想想也是,就連公孫珣被自家老娘展示了奇跡,不得不信的時候,也都還刻意的去親手試探了一下大漢朝的司法執行水平呢……就這,心裡也還是對大漢有感情的……遑論其他人呢?

  所以,人家就是要搞個意識形態大討論你又能如何呢?

  「不過,我仔細想來,賢昆仲似乎也不必太擔心自己被卷進去太過……」就在公孫珣胡思亂想之際,許攸那邊卻又把話頭轉了回來。「因為據我所知,盧公和咱們劉師雖然分屬兩派,但畢竟都是有道的大儒,都以高風亮節聞名,而且私交甚篤,據說還是酒友,如此情況怎麼會讓你們三個做弟子為難呢?」

  「話雖如此,還是要請教子遠兄。」公孫珣無奈拱手問道。「就算是兩位老師都沒有為難我們兄弟的意思,這事端一起,我們兄弟是不是就不好再拋頭露面了?」

  「呃……」許攸轉著小眼睛道。「實不相瞞,我覺得賢昆仲這時候最好不要引起士林的無謂關注,畢竟這種棄古文習今文的事情說不大不大說小不小,傳出去也不雅,到時候引起議論反而不妙……實在不行,閉門苦讀數月也未嚐不可。」

  公孫三兄弟對視良久,所謂遊學不就是來這洛陽經營人脈嗎,閉門苦讀是個鬼?而許攸是個貪財的,財神爺『閉門』他也是不捨的,所以這廝明顯也是無奈之下才給出了這樣的建議。

  然而三人左思右想,卻真的是無能為力,也就只能謝過許攸告辭離去了。

  「這個盧公……真是過分!」一回到自家在洛陽的那個小院子裡,公孫瓚就怒氣勃發踹翻了院中樹下的搖椅。「我們來拜師,是他自己不見的,也是他自己留下話來讓我們自己去訪尋名師的,這剛剛攀附到劉師門下,他卻又無端回來了!還給我們惹下了如此的麻煩!還有他那幾個留在涿郡的兒子,也都個個是偽君子……總有一日,我要他們全家好看!」

  公孫珣當然不知道『歷史』上自己這位族兄其實和盧植關係極差。

  實際上,在另一個時空裡的十幾年後,除了一個幼子以外,盧植在涿郡幾個年長的兒子好像全都死在了河北戰亂之中,而盧植本人在公孫瓚當政幽州時寧可在上谷那種窮地方隱居也不去幫自己的學生,公孫瓚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個堪稱名臣的老師就隱居在自己治下,反而是當時和公孫瓚打出狗腦子來的袁紹成功征召了盧植出山,讓後者做了一陣子軍師之類的牌坊……這裡面的細節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當然了,這種犄角旮旯裡的歷史餘料公孫大娘不可能記得住,實際上她腦子裡多是以《三國演義》為藍本的影視劇、遊戲、小說、貼吧爭論等等,等到那次瘟疫不得已傳授給自己兒子時更是不知道忘了多少。

  而且話說回來,公孫珣就算是真知道這種『可能性』,此時也沒心情去勸解自己這位心理扭曲的族兄……他就算是心理不扭曲也感到不爽好不好?

  金大腿也攀附上去了,錢也撒出去了,義舍也建起來了,人也在洛陽混的臉熟了,名聲也微微有了,突然間要閉門苦讀半年,誰能接受的了?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那種層面的事情,是自己等人可以輕易置喙的嗎?

  一聲長歎後,公孫珣難得想寫封長信給自己母親,讓自己那位據說後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給自己出出主意……如此局面,如之奈何啊?



  「盧植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鍾。少與鄭玄俱事馬融,能通古學,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嚐轉眄,融以是敬之。學終辭歸,闔門教授。性剛毅有大節,常懷濟世志,不好辭賦,能飲酒一石。」——《後漢書》.盧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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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6 PM

第二卷 第11章 義舍

  天氣悶熱,日色西沉。

  緱氏山下的義舍其實還在修造過程中,但由於原本就有酒樓和幾個宅院可用,倒也不耽誤住宿。

  不過,絕大部分人來到此處義舍時,卻總是不急著進去,因為他們的目光大多會被義舍前豎立著一個巨大布告板之類的東西所吸引——這玩意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像是影壁多於布告牌的感覺,尤其它還帶著防雨的木製屋簷,比建築更像是建築。

  而不知為何,從早到晚,此處也總是聚集著大量的人員,甚至不住義舍的過往路人也都免不了駐足打量。

  就在這天傍晚,一名背著包袱卻作官差公人裝束的青年男子也正擠在這個布告牌前好奇的打量,眾人見他是個公人,雖然沒說什麼,但也出於本能的後退幾步,倒是方便了此人。

  細細看來,這偌大的布告牌被錯落有致的分成了四個部分。

  最左側是對義舍的大致介紹,上面用木雕和塗漆的半永久方式說明了義舍的來歷——沒有什麼堆砌的辭藻,簡單直接的說明了這是遼西來的士子公孫珣,來此處求學後,因為看到此處旅人甚多,但住宿卻很困難,因此發揚聖人的仁心,這才修建了這座義舍。

  緊接著看下去,第二個版塊卻是貼了幾張劣質的紙張,就是那種公門中常用的,又脆又硬,只能貼在木板上才能寫字的紙張,上面列舉了義舍的一些大致規矩——比如說不論身份,只看年齡來提供不同檔次的待遇;以及什麼每人的免費夥食額度是固定的,草料也只限於每人一匹馬的,多餘的就要付賬了雲雲;還有什麼堂中嚴禁鬥毆、吵罵,否則義舍有權驅逐或者報官等等等等……

  反正都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規矩,看的那公人裝束的男子連連點頭。

  而頗有意思是,其中一條還專門說晚間有什麼卡牌遊戲可玩,但後面卻又有新筆跡加上,說不許借此賭錢,否則一律逐出云云,惹得這個公人當即失笑。

  再往下看,只見這第三個版塊面積最大,看的人也是最多的,甚至還有看熱鬧的人專門央著別人給讀出來聽的。這位公人放眼望去,只見這個版塊最上頭赫然用木雕的方式印著四個字——本地新聞,於是當即也來了興趣。

  仔細往下一瞅,果然也是那種劣紙所寫,不過上面的內容卻讓這官差忍不住連連莞爾:

  譬如說一張紙上赫然寫著,這緱氏山後面大張里的張某家丟了三隻羊,願出十錢求此三羊下落。找失倒也罷了,只是不知道這家人為何如此小氣,覺得三隻羊只值十錢?

  再比如說,還有一張紙上寫著,這緱氏縣城裡的大戶王氏王某,妻妾無數,可婚後數年卻連生十幾個女兒,因此借此處求方,若有能生男的無上妙法,這王某願意奉上十金!十金固然貴重,這告示牌前的人大多也在議論此事,而且不少人還踴躍欲試,可是這種事情竟然貼到這裡,足見這王某也是被生兒子的事情給逼的沒法子了。

  還有一張紙,上面字跡歪歪扭扭,說是有涿郡劉備在此立下戰書,要於本旬最後一日和弘農的趙範賽馬,輸的人不做其他,只要披髮赤足、光著膀子從這官道上跑上五里路即可!

  後面還有兩人的畫押和手印!

  這年輕公人連連搖頭,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子弟,竟然沒人管管。

  而後,眼看著天色漸暗,不少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這官差打扮的人終於看到了最後一個版塊——此處不做別的,正和亭舍中的規矩一樣,

  貼滿了通緝要犯的懸賞。

  官差定睛一看,卻登時無言以對。

  無他,這懸賞太多了!再加上這裡似乎也不像前面兩個版塊那樣有人定時清洗更換,所以此處層層疊疊,竟然貼的密密麻麻,只能勉強看到最新的幾個懸賞而已。

  須知道,這年頭的罪犯越來越多,已經到了影響社會運行的地步,因此朝廷每隔兩年就要找由頭大赦一次,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回到眼前,這官差皺起眉頭仔細看了幾個,然後連連歎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大漢朝日漸崩壞的治安。不過隨著日頭西沉的更明顯,他稍微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按著刀背著包袱轉入到了這義舍之中。

  大堂裡喧鬧無比,所謂南來北往的客商,東走西竄的旅人,指不定還有左右亡命的罪犯,各處口音、各種話題,全都混雜在一起。但這一切,在一位穿著官差制服的人進門以後,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青年官差似乎早對此有所預料,只是拿下了背上背的包袱,低頭靜候而已。

  「這位公人來此處有何事?」果然,一名細髯鷹目的精壯漢子迅速帶著七八個伴當出現了,不過在看到來人的包袱後語氣卻又迅速的溫和了下來。「我見你面生,莫不是外地路過此處投店的?」

  「正是如此。」官差趕緊拱手行禮。「我從南陽過來,去洛陽辦差,旁邊亭舍中聽說已經住了貴人,實在是不想受氣,又聽說這邊有位公孫少君建了一座義舍,所以想來碰碰運氣。」

  「原來如此,既然不是公幹,那上門就是客。」精壯漢子當即放鬆了下來。「自己尋個座位去吧,然後去那邊取號牌,以號牌盛飯、入宿……義舍中講的就是一個隨意安穩。」

  「多謝兄台了。」官差再度拱手道。「久聞這公孫少君及時雨的大名,今日一來,果然名不虛傳。」

  周圍的喧鬧聲轟然恢複,對於堂中這麼多客商旅人而言,來此處找事的官差和路過此處借宿的外地官差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前者需要一萬個提防,後者則勉強算是無害。

  當然了,就算是無害,大家也不願意和一個官差坐在一起,所幸這位公人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和別人搭桌,而且主動去了最後一個空桌坐了下來——堂中並無蒲團與几案,反而是一種有所耳聞但卻是第一次見的高腿桌椅,不過大堂中坐的滿滿當當,倒也不用擔心不知道怎麼坐以至於出醜。

  取號牌、領飯,然後這公人還自己出了五個銅錢要了一小瓶微甜的濁酒,就坐在那裡慢慢用餐,然後聽著耳邊那些南來北往的人講一些遠方的趣聞,一時間倒也有趣。而天色迅速暗下來以後,大堂中竟然更加有趣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早在外面就印象深刻的卡牌遊戲。

  只見義舍剛在眾人的催促下在大堂四周點起火把,一群人就急匆匆的主動往堂中間擺放好了幾桌子,然後還用抽簽的方式搶著上場,而第一次來的人也不免圍過去張望。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松木火把的味道有些衝鼻子,而且大熱天的也讓人覺得燥熱,但是對於晚間缺乏娛樂的旅人而言,這幾張桌子上的卡牌遊戲還真讓人感到新鮮……再說了,這不還有不限量的涼開水嗎?

  這所謂卡牌遊戲,其實就是數字點的遊戲,從一點到十二點,對應著十二生肖,又分為春夏秋冬四季,所以每季各加一張最大的季節牌作為十三點,最後還有皇天、後土兩張神牌。整桌牌共五十四張,全部用上好的硬木做成,背面空無一物,裡面卻各有千秋,然後三人對決,用各種規則互相組合著出手,誰先出完誰為勝!

  公人一邊吃飯一邊側耳傾聽,不一會功夫,就已經對規則了如指掌了,他心知這種遊戲既有博戲的運氣所在,又有腦力的比拚,著實比樗蒲有趣的多,所以早就心癢癢的想上場了……當然了,好在他還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這時候不該去拋頭露面,所以只能和大多數人一樣去為那些上場的人歎息、嘲諷、稱讚。

  「這位公人,不知此處可有人坐?」

  就在這名官差走神的時候,卻忽的聽到有人以河北口音相問,他扭頭剛要作答,卻又趕緊放下手中筷籌,起身行禮:「不敢當長者問,此處只有我一人,請長者隨意。」

  原來,問話的是個灰衣中年人。

  要知道,這年頭四十歲就可以稱老朽了,也就是社會中公認的長者了,而這人看年齡雖然未必到四十歲,但對於一個二十來歲的官差而言,又怎麼會較這個真?

  反正比自己大多了,是長輩就是了。

  而且再說了,這人雖然只穿一件灰撲撲的衣服,卻身材極度高大,站在那裡不算頭上的木冠,恐怕也有八尺二三寸的樣子,再加上此人瘦削,這身高更顯突出,往那裡一站,堪稱氣度不凡。

  甚至,此人身後還有兩個白衣青年跟隨伺候,不是後輩就是子弟……既然如此,這人的身份就耐人尋味了。

  而如此人物,這官差又怎麼敢不尊重呢?

  「多謝了。」這灰衣人目不暇視的坐下來,頭也不回的就對身後二人吩咐道。「入口處應當有領號牌的地方,去取三個牌子來,然後再憑牌子去取些飯菜來用。」

  「是!」兩個白衣青年齊齊答應,然後其中一個活潑點的剛要回頭卻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老師,天色已暗,我們進來時什麼都沒看到,您又怎麼知道會有號牌可取?」

  「我乃幽州人。」灰衣中年人對待自己的弟子倒也隨和。「一進來看到這桌椅就知道這家義舍的來歷,遼西安利號嘛,公孫大娘的生意。這家商號慣出新事物,有些天下知名,比如那被譽為吊命聖藥的人參就是這家發掘出來的;有些天下未曾知名,卻因為實用而在某些特定地方有所流傳,如這些家具,以及你們一輩子估計也見不到的火炕;還有些寸步難行的,如這義舍門前的布告牌,因為侵奪亭舍的作用,所以只能在他們公孫氏所在的遼西本郡使用;甚至還有些剛一出來就無影無蹤的,我都記不大清了……」

  聽老師說明完畢,兩個做弟子的再度一躬身,趕緊去取飯了。

  「不過,這安利號是怎麼把生意做到緱氏的?」學生走後,這灰衣人卻忍不住微微搖頭。「不是十幾年來都只能在渤海一圈打轉嗎?」

  那公人偷眼打量了一下這位身材異常高大的幽州『老師』一眼,當即忍不住插了句嘴:「長者有所不知,此時天色已暗,您估計是沒看到門口告示牌上的說法……這家店確實是與遼西公孫氏有關,不過卻是一個從遼西過來的公孫氏士子個人所為,此人喚做公孫珣,乃是來此處求學的。因為為人豪爽大氣,這些日子在這宛洛之間似乎也頗有名氣。」

  「公孫……珣嗎?」灰衣中年人聞言微微一怔,卻又撚著鬍子若有所思了起來。「珣者,語出《淮南子》,所謂『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珣玗琪焉』,這醫無閭山就在遼西,而這公孫珣,若沒記錯,應當就是那安利號公孫大娘的獨子……」

  那公人舉止愈發小心了起來,這年頭有學生的讀書人,還如此氣度不凡……真要是在往日,自己一定是要傾力結交的,可此時自己有事在身,與這種大佬同桌,鬼知道是福是禍?

  「這牌也改進了不少。」中年人頭也不回,只是聽著身後的喧鬧聲就繼續說道。「以前只是數字和什麼梅花方片,根本沒人玩,現在改成了十二生肖和春夏秋冬,果然有趣的多,我估計很快就能取代樗蒲,流傳天下了……」

  年輕的公人唯唯諾諾,根本不敢多言。

  「老師。」說話間,兩個白衣青年已經將飯菜送上來了,為首的那個一邊擺放飯菜還一邊饒有興致的介紹了一下。「那邊盛飯的地方聽說我們是給自家老師取飯,專門給重新熱了飯菜不說,還贈送了小涼菜,而且老師作為長者,本來就有甜酒,對方說我們尊師重道,又多加了一些……酒菜倒也無妨,不過此處義舍確實熱鬧中頗有規章和禮法,雅俗共處,也不讓人生厭。」

  「這是當然的了。」灰衣男子難得嗤笑了一聲。「且用餐吧!」

  官差打扮的男子先吃完了飯,出去漱口之後卻又端著四杯涼開水進來了,然後坐在那裡一邊喝水一邊假裝去聽那邊的牌局……實際上,此時這人暗地裡已經如坐針氈了。

  話說,他原本是不想繼續和這位令人生畏的灰衣男子坐在一起的,只是剛剛出去漱口時才反應過來,如果按照號牌住宿的話,自己和這三人恰好連號!這要是自己先睡著了人家再進來,又聽到了一些自己夢囈的話,那說不定是要糟糕的。

  來一趟洛陽而已,自己往日也是常走的,這次怎麼就這麼難呢?

  少傾片刻,灰衣男子和他的兩個學生也用餐完畢,其中灰衣男子端著義舍贈送的甜酒在那裡細細品味,而兩個學生也正襟危坐,捧著兩杯涼開水在那裡小口慢咽……儼然是平日間養成的禮法。

  見到這位的姿態如此高端,官差打扮的青年心中愈發忐忑。

  「冒昧打擾長者。」就在此時,解圍的人忽然就到了,赫然正是之前那個細髯鷹目的雄壯漢子,不過這一次他只有一人,而且還親自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酒菜俱全,而且明顯都是些雅致且上檔次的東西。

  看來這義舍管事的眼睛沒瞎啊!公人暗歎一聲,卻也不禁鬆了口氣。

  「不要這些,飯菜也不要了。」那灰衣中年人毫不客氣的抬了下手指。「就我喝的這種略微有些濁的甜酒最好,給我取一壇子來,再拿一個大木碗來。」

  除去兩名身著白衣的弟子,周圍的人從那官差開始,有一個算一個,幾乎全都愕然,而那捧著托盤的漢子愣神片刻後卻是趕緊答應,不一會就親自扛了一整壇的甜酒過來,然後又親自服侍這位灰衣中年人喝酒。

  「聽長者口音,似乎是我幽州人士?」精裝漢子剛一倒好酒就忍不住問了一句,大概是覺得這麼直接問有些失禮,所以他馬上又加了一句自我介紹。「鄙人韓當,字義公,乃是遼西令支人士,因我家少君平日裡需要讀書,所以是我在此間看顧義舍。」

  「你是遼西令支人?」灰衣中年男子一口飲下一大碗甜酒,竟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示意對方繼續倒酒而已。「看你年齡也不大,莫非是公孫氏的家養子?」

  「這倒不是。」精壯漢子,也就是韓當了,趕緊又解釋了一下。「我年少時雖然幫著安利號的人販過馬,但本身是自由人,家中是遼西寒門,而加冠後還去投過軍,也做到過兩百石的小吏……」

  「那為何後來又跟了你家少君呢?」灰衣男子又是把一碗酒如喝水般給倒進了肚子裡,看的對面那官差眼睛都直了。「幾年不回幽州,莫非這安利號已經要把遼西掏空了不成?令支人不跟著安利號走便沒活路?」

  「長者說笑了。」韓當乾笑了一聲,卻是趕緊把自己當日在盧龍塞中從軍以及後來夜襲,還有戰後被轉為塞障尉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

  故事自然是精彩異常,不要說附近的人了,就是那些玩牌的人也都禁不住頻頻回頭,旁邊的那個公人更是聽得如癡如醉,嘴都張的老大。

  唯獨這位身材高大異常的灰衣男子,一遍喝酒一邊聽,面色絲毫不變,只有聽到公孫珣參與夜襲,拚命擊破鮮卑人的時候才微微一頓而已,而一直等到韓當說完,他才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韓義公是吧,我且問你,你家少君在此處開義舍,難道不是為了揚名嗎?」

  韓當為之一滯,但終於還是老老實實的點下頭:「確有此意。」

  「那為何此處不少人都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三十騎夜襲的事情呢?」灰衣人指了指左右道。「這等事跡,怕是要名震河北的……宣揚出來,也能為你家少君添上不少名聲的。」

  「不敢欺瞞長者。」韓當額頭上已經有不少細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熱的緣故。「此事我也問過我家少君……他說,邊郡武事,名震河北即可,無須名震河南。」

  「這倒也是。」灰衣人聞言緩緩點頭,然後又是一碗酒不眨眼的就下了肚。「既然來了洛陽,那就萬萬不能被人當做邊郡的一介武夫,會打仗這事等到朝廷要打仗時再想起來也不遲……韓義公,你找我就只是要說這些話嗎?」

  「當然不止。」韓當汗流浹背,勉力說道。「其實我家少君來這緱氏山下本是要隨我們幽州大儒盧……盧公學經的,也確實在此地盤桓甚久,不然也不會想到在此處置業。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灰衣人好奇的問道。「有話便說。」

  「只是因為這盧公去了九江平叛,無人教導,再加上盧公走前曾有言語留下,說此番來求學的子弟盡管錄入名牒,而若是誰能自己尋得其他名師……自去便可……也是無妨的。」韓當這幾句話說的極為生硬,簡直如剛開蒙的幼童一般硬生生的給捧讀出來似的。

  不過這話的意思還是到了的,最起碼兩個當學生的白衣青年已經趕緊起身,束手站在一旁,然後眼觀鼻鼻觀心了。

  「好像是有這話,不過是哪位名師啊?說來讓我見識一下。」灰衣人端著酒碗,略帶戲謔的問道。

  「乃是當朝九卿,姓劉諱寬,光祿勳劉公。」韓當趕緊答道,然後順便補充了一句。「事情頗有巧合,那日劉公就在這路口壞了車子,然後進我家別院借車,正好……」

  「劉文繞平素不是自稱長者嗎?」灰衣男子又是一口喝完了一大碗酒,然後忽的將木碗倒扣在了桌子上,厲聲反問道。「奪人子弟這種事情也是長者該做的嗎?!」

  滿堂愕然,前後左右,玩牌的喝水的,束手而立的,架腿而坐的,竟無一人再敢發聲,韓當更是不知所措。

  「大人息怒!」就在這時,一個身著錦衣的年輕人忽然出現在了韓當的背後,然後直接當眾下跪求情。「此事確實是我等輕佻了,著實與劉師無關!」

  那尬坐在一旁的公人偷眼去看,心知這跪下的人應該就是那三十騎劫營的公孫珣了,也就是此地主人。而那聲『大人』也把這個跟自己同桌的高大中年人的身份公之於眾——正是那海內名儒,剛剛卸任的九江太守盧植盧子幹了。

  畢竟嘛,大人這個稱呼,拋開異族、宮闈中的混亂用法,按照禮法而言,是只能用在王公級別以上的貴人、德高望重且年齡差距極大的老者,以及跟說話人有著明顯直係長輩關係的人身上才行。

  父親、母親是理所當然的大人,祖父與伯父也能是大人,叔父、岳父勉強是大人,而老師則勉勉強可以稱為大人。

  至於公孫珣這聲大人,其實是有些告罪和懇求的味道在裡面的。

  「你在此處等我幾日了?」灰衣人,也就盧植了,輕瞥了地上人一眼,卻又將木碗翻了回來。

  韓當只覺得自己的褲腿一緊,然後猛地一驚,趕緊又上去抱起酒壇給對方滿上了酒。

  「不敢欺瞞大人。」跪拜在那裡的公孫珣雖然大汗淋漓卻依舊昂首自若。「小子確實有在這山下候著您的想法,但實在是沒想到您會如此迅速。我不過是今日下午才從洛陽過來,原本在對面院中休息,忽然就聽人說您來到了此處……」

  「原來如此。」盧植一碗酒下肚後放緩了語調。「你且放心,我須認得自己說的話,此事也不會讓你一個未加冠的弟子受累……你我在此說話,連累諸多旅人不適,起來引我去你院中休息吧。然後明日一早你就快馬入洛陽,把那劉文繞給我請來,就說我要與他喝酒算賬!」

  「是!」公孫珣終於站起身來了。

  話到這裡,盧植拎起那未喝完的半壇子酒與那隻木碗,也不用人扶,直接就昂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對了。」剛走了兩步,盧植忽然又回過頭來,朝著那同桌的公人努了下嘴。「將此人拿下,問清楚他為何要假扮公人,莫不是個逃犯?」

  之前還看的津津有味的那『官差』未及反應,便被韓當與公孫珣聯手鎖住,然後整個人都被發泄式的拍在了桌子上,半張臉登時被摩擦的腫了起來。



  「緱氏者,洛陽東南咽喉也。燕太祖武皇帝嚐於此立義舍,不論公卿氓首,一律傾心結交。或曰,時局混亂,河南諸地逃犯多奔之,太祖每問其罪,若惡行昭彰則逐,若事出有因則匿。吏員刑獄亦知太祖之行,敬其德義,不敢侵擾。凡數年,乃至於公卿黔首、盜賊官吏共飲於一室,相處若然。」——《緱氏地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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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7 PM

第二卷 第12章 夜涼

  盧植喝完了剩下的半壇子酒,順便問了公孫珣二十七個各類問題,內容涵蓋了這個記名弟子的成長經歷、交遊範疇、個人技能、人生野望,以及經傳水平……當然,還禮貌的詢問了公孫珣寡母的身體狀況。

  整個過程,公孫珣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根本就沒停過,而等他好不容易強撐著應付完了以後,也不敢走開睡覺,而是老老實實的肅立在院子裡,眼看著盧植房間蜜蠟所製的燈火熄滅掉以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師兄。」公孫珣對走出盧植房間的那名白衣青年微微拱手行禮,這是一個相貌很清秀男子。

  「哦,師弟。」對方也隨意的回了一禮,不像是很難說話的樣子。

  「不知道老師是否還有別的交代?」公孫珣低頭認真問道,不把屋裡那位主伺候好了,他是真不敢走的。

  話說,今天在義舍裡,當盧植把木碗扣下去的那一瞬間公孫珣這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是誤判了形勢——掌握了師生名分的盧植,其實可以輕飄飄的毀掉自己的一切!

  甚至他並不需要刻意這麼做,也沒必要非得毀掉自己的一切,只需要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行,那自己就只能灰溜溜的滾回幽州,然後重新努力,換一條新路來『努力聞達於諸侯』。

  怎麼辦呢,能怎麼辦呢?這是自己的老師,聽說過天地君親師嗎?天和地之威無視掉就行了,皇帝高高在上自己還夠不著,那麼眼前這個房間中睡下的男人赫然是天底下除了自己老娘以外對自己最有權威的人!

  至於劉寬的寬仁,那是特例,不能因為劉寬寬仁就誤以為這門生二字是好做的,沒看到這位身著白衣的師兄甚至要伺候盧植安歇嗎?

  「老師並沒有明言交代。」這位還不知道名字的白衣師兄溫和笑道。「但是我隨侍老師也有一段時間,有兩個小事要提醒一下師弟。」

  「請師兄指教。」公孫珣懇切言道。

  「老師崇尚簡樸。」此人指了指屋內說道。「這個蜜蠟之類奢侈物件以後盡量不要給老師用,也最好不要讓他再看見,我剛才熄滅燭火時就看到老師對著這個蜜蠟搖了下頭。」

  「明白。」公孫珣立即答道。

  「還有一事。」此人稍微嚴肅一點道。「今日老師喝那甜酒其實是斷酒前過把癮的意思……河南蝗災已經不可避免,老師自從入關後一路愁眉不展,多次提及要齋戒修德,這些日子怕是不會再喝酒了,你萬萬不要想著討好老師就往他那裡送酒,如此只會適得其反!」

  「多謝師兄指教。」公孫珣恭恭敬敬的再度行禮,這一次他可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對方提醒。「還未知師兄姓名?」

  「其實不敢稱師兄。」此人微微笑道。「老師往九江赴任路過汝南,我適逢其會,這才追隨過去,說不定還沒有足下先入門呢……在下汝南呂範,今年剛剛二十,正待老師加冠。」

  「原來呂兄!」公孫珣微微點了下頭,算是記住了這名字。「那位在側院先安歇的師兄呢?」

  「那人雖可稱師兄,卻非是老師的弟子。」呂範繼續笑道。「此人喚做程秉,是我汝南同鄉,剛一束髮就往青州我們師叔鄭公那裡學經了。因為過年回家恰好遇到我們盧師往九江赴任,看到老師身旁缺少文牘之士,就以弟子禮隨侍而往……此番將老師送到這緱氏山,只怕過兩日他就要轉道去青州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人沒在此處一直伺候盧植安歇……不過,

  這程秉二字怎麼好像有這麼一點點印象呢?好像自己老娘似乎說過這麼一個名字,又好像沒說,反正自己記不大清了。

  而這麼一想的話,這個呂範似乎也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覺。

  沒辦法,這二人姓名都太普通,實在是想不起來。而且估摸著也不是什麼四大天王中第五個那種人物,不然自家老娘肯定會說一些相關事跡的。而既然如此的話,似乎也不必多關注。

  「若足下無事……」那呂範瞅了眼對方,忍不住吭了一聲。

  「哦!」公孫珣這才反應過來。「已經為師兄備好了住處,我這就讓人帶師兄去歇息。」

  呂範微微拱手行禮,轉身就要朝小套院門口走去,那裡已經有一個頗有身份的公孫氏家人帶著幾個女婢候著了。不過就在此時,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被人從身後緊緊攥住了!

  「呃……足下何意?」呂範回過頭來,著實有些尷尬。

  「無他,只是想說師兄長我一歲,直接喚我名公孫珣就行,你我同門之誼,不必如此生分的。」說著,公孫珣赫然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並且第二隻手也抓了上去。

  話說,人家呂範這都要走了公孫珣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其實又犯糊塗了——那程秉如何且不提,反正那廝馬上就要走了,以禮相待便可;而眼前這個呂範,不管他是不是所謂『三國名人』,單就眼前而言那也是一位能用得著的人物啊,而且明顯對自己有些善意的!

  所以怎麼能無視人家呢?一定要『握手言歡』啊!

  呂範倒也是個機靈人,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了,再加上他本來就有跟對方結交的意思……所以,很快就忍著雞皮疙瘩主動把手搭了上來。

  就這樣,兩人站在盧植下榻的小套院門口,低聲笑談,相互說了好多話,最後公孫珣又親自送到給對方安排好的住處前,目送對方進房休息,這才行禮離開。

  「你來。」走出庭院的距離以後,公孫珣忽然招手示意那領路的家人過來。「剛才天暗,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錯,這呂範呂師兄的鞋子似乎有些陳舊,還磨破了洞?」

  「正如少主人所言!」這家人立即點頭。「僕也看到了……要不要給他備上一套新衣物?」

  「不急,你且去一趟程秉程師兄,也就是之前先睡下那位的住處一趟。」公孫珣示意道。「瞧瞧他的鞋子是新是舊,有沒有磨破,再來彙報!」

  「喏。」此人趕緊答應。

  「少君。」這邊家人剛一離開,那邊韓當就又過來了。「那個假扮公人的逃犯已經……」

  「義公兄且停停。」公孫珣長呼了一口氣。「今日事情太多,容我一件件來。」

  韓當當即束手而立。

  過了一會,之前那個家人果然又快步跑來彙報:「少主人,我讓一個小婢偷偷進去看了一眼,那邊那位程公子鞋子是新的,也沒有磨破,而且裡面還墊了吸汗的絲絹。」

  「我知道了。」公孫珣歎了口氣。「看來不是路上磨的,而是這呂師兄自家家裡窮困。你再去與我做一件事情!」

  「喏!」家人趕緊答應。

  「明日帶兩個夥伴,去這呂師兄的老家汝南一趟。」公孫珣安排道。「主要是打探清楚他家情況。譬如家中資產幾何,在世長輩有誰,他在鄉中名聲如何,可有什麼傳聞……悄悄的做,不要引人注意,打探完了就速速回來彙報。」

  「僕懂了。」家人低頭答應,看到公孫珣並未再有吩咐,這才趨步退下。

  「義舍立起來以後這邊太缺人手。」等人走後公孫珣這才無奈的指著這家人離去的方向對韓當稍微解釋了一下。「洛陽本地招來的人,之前在一家大戶人家那裡做事,後來那家人破敗下來,因為看他很有經驗,又是本地人,這才被金大姨給買進來當了個管事……雖然懂規矩是不錯,但和遼西老人相比還是少了點活氣。」

  「懂規矩已經不錯了。」韓當搖頭道,然後趕緊彙報了起來。「少君,那人痛快的很,我們什麼都沒幹他就已經全招了。」

  「怎麼講?」

  「南陽人,士族出身,姓婁名圭字子伯……」

  「這倒是個名人!」公孫珣無語道,相比較於呂範和程秉而言,他對這個婁圭倒是有著明確的印象。

  沒轍,這婁圭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大的事跡,但誰讓他名字裡有個圭字呢?誰又讓另一個名字裡有圭的人整天在自己身旁晃悠呢?

  所以說,公孫大娘想起此人也好,公孫珣記住這個名字也罷,純粹是因為這貨名字太好記了!

  「少君說的是。」韓當當即點頭道。「他在南陽確實是有些名氣。」

  「呃,不……你且說。」

  「我身邊有個遊俠以前在南陽那邊廝混過,也聽過他的事情,據說是個挺豪氣的人,向來喜歡結交亡命之徒,然後整天跟人說做人就應該率領千軍萬馬如何如何……」

  「既喜歡武事,又喜歡結交亡命之徒。」公孫珣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在這上面出了岔子?不然他一個士族子弟,怎麼就變成了逃犯,還偽裝成公人逃命呢?」

  「正是如此。」韓當答道。「此人喜歡收納亡命之徒,但不自量力,收的太多太勤快了,以至於南陽郡的官吏也不好再聽之任之。後來幾次三番的起了衝突,終於惹怒了官府,連他在內給一起拿下,並打為死囚。」

  「都成死囚了,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公孫珣稍微來了點興趣。

  「就是靠那身衣服了。」韓當忍不住笑道。「他自己說的,從死牢裡鑽出來以後並未直接著急逃出去,而是就勢在牢房裡偷了一件公人放在那裡的官服,然後還主動嚷嚷起來,說是犯人逃了,從門口跑了……等官差們出門追擊時,他就跟在後面直接大搖大擺的跑了出來。」

  「倒也有幾分急智。」公孫珣搖頭笑道。「那他可說往洛陽跑是要做什麼嗎?莫非是覺得這燈下最黑,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嗎?」

  「哦!」韓當趕緊答道。「他自稱與頓丘令曹操關係匪淺,是少年相交,雖然曹操不在洛陽城中,但他依舊準備去洛陽城的曹府中暫避。」

  「原來如此。」公孫珣幽幽歎道。「他也不怕被執法如山的曹孟德用五色棒給打死!」

  「那少君,此人該如何處置?」

  「先關著吧。」公孫珣無奈道。「這畢竟是盧師下的命令,等盧師和劉師那邊有了說法以後我再去見此人……義公兄,你說這大夏天的,天氣怎麼忽然就涼起來了?」

  韓當欲言又止,卻只能低頭拱手:「喏!」



  「婁圭,字子伯……少有猛志,嚐歎息曰:『男兒居世,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儕輩笑之。後坐藏亡命,被係當死,得逾獄出,捕者追之急,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吏不能覺,遂以得出南陽。子伯嚐與曹操善,本欲投之,至緱氏,於道左逢太祖,偽作公人相談甚歡……將走,度太祖終成大事,乃複還謁,自言本末,由是亡命棄家,追隨門下。」——《舊燕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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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8 PM

第二卷 第13章 潁川論士

  盧植和劉寬沒有吵起來,這主要是因為當朝光祿勳劉寬劉老爺子擺出了一副逆來順受的姿態。

  「行行行!」

  「好好好!」

  「你說啥就是啥!」

  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樣子。

  至於盧植盧老師的姿態呢,或者可以從另外一件事情上看出點苗頭——劉寬剛一來就要公孫珣去拿酒,但是盧植把臉一板,直接拿蝗災的問題開講天人感應,搞得劉寬尷尬的不行,只好反過來表態蝗災結束前自己也不喝酒!

  如此態勢下的討論結果毋庸置疑,一切都以盧植說的為準——公孫三兄弟名分不變,兩個老師就兩個老師,畢竟是盧植有言在先嘛,他不會不認賬;但是三兄弟中的公孫珣必須要回到緱氏山,或者說必須要跟著盧植學習古文,而公孫瓚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氣運所在,他和公孫越可以跟隨劉寬繼續留在洛陽。

  對於聞達於諸侯而言,洛陽和緱氏的差別大概就像是如今劉寬和盧植官位的差距一樣,前者是坐三望二,指不定哪天就直接蹦到了三公的位置,後者則剛剛卸任了太守,身上就一個博士的待遇……就這,任命還沒正式下來。

  但是公孫珣也想通了,反正也看不到反抗的希望,那既來之則安之好了,最起碼緱氏這裡還有個義舍能讓自己刷刷聲望,有個院子讓自己曬太陽,有個老師能讓自己圍著打轉,有一大群河北來的紈絝跟著自己一起繞著老師打轉……

  順便說一句,公孫越確實是個好孩子,他猶豫再三後竟然選擇跟著公孫珣留在了緱氏,這著實讓人欣慰。

  而盧植回到緱氏山後當然也不只是教書、上課、訓熊孩子,他此番回來可是有一件大事要做的,也就是修石經了。所以,盧老師回來的第二天就直接上書朝廷了,奏折簡單明了,就是乾脆利索的提出要把古文列入『官學』。

  但有意思的是,洛陽那邊卻展現了一種詭異的態度,無論是被今文派所統治的中樞,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對此,盧植的反應很快,執行力也很強,思索半日之後就決定廣發英雄帖了……他需要支援,而古文派的支援如今隨處都可以有,畢竟整個關東都是古文派的天下。

  而這個行為,倒是讓在緱氏山這裡氣悶的公孫珣忽然抓到了一個機會,他主動請纓,要求和呂範一起去汝南送信——汝南雖然是袁氏的大本營,但是人家四世三公的袁家可不會把家傳的《孟氏易》拿出來教別人,所以那邊從上到下其實還是古文的天下。

  盧植對此倒也沒多說什麼,大手一揮就允了。

  「聽說這個潁川文風蔚然,」剛一出轘轅關(洛陽八關,嵩山的少室山和太室山之間)來到潁川郡內,公孫珣就忍耐不住了。「子衡兄久居汝南,與潁川鄰郡,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此地的人物風俗?」

  所謂子衡兄,也就是呂範了,由於公孫珣的攛掇,此行動身之前盧植剛剛給他加了冠取了字,如今已經喚做呂子衡了。

  只見這新鮮出爐的呂子衡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嶄新的絲衣,聞言忍不住微微一笑:「珣弟見外了。不過,這潁川名族名士太多,我就怕我們走完這潁川的路都還說不完這些人……」

  「那就說些緊要的好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說得細些也無妨,大不了我們走的慢些就是了。」一旁的劉備卻難得主動和公孫珣頂起了嘴……這倒不是這熊孩子有意找茬,

  而是因為盧植太過於嚴厲,才回來區區幾日而已,就已經讓劉備這個整天鬥雞走狗的少年心裡犯怵了。

  而這一次,他幾乎是哀求著讓公孫珣帶著他來的。

  「兩位兄長不要理他。」落在最後的公孫越把嘴一撇,儼然是懶得和劉備頂上了。「子衡兄說你的就是。」

  劉備也把嘴一撇,不過卻也沒再多嘴。

  「說起名族名士,這潁川郡中的頭一個要說的自然是那天下楷模李元禮了。」等身後兩個年級小的折騰完,呂範這才略顯感慨的說了起來。「不過李元禮已經去世多年了,要論現在,無外乎是這麼幾家的人物,所謂荀、陳、郭、鍾……」

  公孫珣微微眯起了眼睛。

  「荀氏不要多說了,自潁川四長的荀淑開始聞名天下,荀淑八子號稱八龍,八龍再往下,這俊逸子弟可不要太多,實在是難以一一列舉!」

  公孫珣連連點頭,什麼冰清玉潔荀文若,什麼計謀百出荀公達,他心裡恐怕比這呂範還清楚,這些可都是真正的頂尖人物,用自己老娘的話說,這倆姓荀的可都是亂世開啟後前期前十的謀臣,甚至那荀文若乾脆就是張良蕭何一般的人物。

  「至於陳氏,」呂範繼續說道。「這就要說到如今這潁川郡中在世的頭一號人物太丘公陳寔了,梁上君子的故事便是太丘公年輕時的事情。而太丘公的幾個兒子也都教育的極好,其中長子陳紀與四字陳諶尤其出色,黨錮之禍前,父子三人經常同時被征召,所以號稱三君……」

  呂範娓娓道來,公孫珣卻對一個老頭子和他兩個兒子完全不感興趣,他現在腦子裡想的人物是陳群……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這老頭的孫子,也不知道多大了。

  「還有郭氏與鍾氏,這兩家的興起時間其實和荀、陳兩家很近,鍾氏的鍾皓也是潁川四長之一,而郭氏的郭躬,雖然名聲沒有其他三家的那三位顯耀,但勝在族人枝繁葉茂,也是不可小覷的。」

  公孫珣當然知道不可小覷……郭嘉、郭圖倆人加一塊,再不濟也不比鍾繇差。

  「有勞子衡兄了。」公孫珣聽完這些自己早就知道的訊息以後,確實終於搬出了自己內心真正想問的問題。「不過我倒是有些疑惑……為何潁川如此多名士?」

  「這一點我倒是有些心得。」呂範微微一笑,似乎對此問早有預料。

  「還請子衡兄指教。」公孫珣懇切道。

  「首先一個,乃是私學成風。」呂範如數家珍。「尤其是這些年,黨錮之禍牽連潁川太廣,很多名士無法出仕,就只能在家辦學。當日第一次黨錮,李元禮在家辦學,常年都有千人追隨,而當日如李元禮這樣的人物,潁川至少不下五六人,其他的大小私學更是數不勝數……不瞞珣弟,我曾在汝南遇到過從漢中去潁川求學的人,此人走巴蜀,然後順大江而下,只為能早一日到潁川。漢中人都尚且來潁川求學,更別說青徐兗豫荊揚的人物了。普天之下,如這般去處,大概也就是咱們那位鄭師叔所在了。」

  公孫珣連連點頭,鄭玄號稱經神,整個關東都有他的弟子,這麼比較倒也更顯出潁川學風的茂盛了。

  「除了私學呢?」公孫珣繼續正色問道。「可還有什麼說法。」

  「還有此地古風。」呂範見到對方認真,也跟著正色起來。「珣弟有所不知,潁川乃先秦故韓地所在。」

  「所以呢?」公孫珣不解道。

  「所以此地多有申子、韓非子的遺風。」

  申子是申不害,乃是法家創始人,韓非子不用說了,是法家集大成者,而這二人都是先秦時代的韓國人。

  於是乎,公孫珣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子衡兄的意思是說,此地儒法並舉?」

  「正是如此!」呂範答道。「此地講學不比其他地方,入門先學法,然後再通經……之前所說的郭躬、鍾皓,其實都是以法學大家著稱,就連荀淑與太丘公這兩位的經學學問,也講究一個不尋章摘句,反而以思辨著稱。所以,此地名士絕非空談之輩,一旦出仕,都基本能做到安撫一方。」

  公孫珣若有所思。

  「而且,法家不僅講究治術,還講究權謀。」呂範忽然又失笑道。「所以,這潁川名士又多能趨利避害,延續家族……我說一個事情,珣弟可知道這十常侍的張讓家也在潁川?」

  「略有耳聞。」

  「當年張讓父親死了,整個郡的人都去吊喪,但是所謂名士卻只去了一個……你猜是哪一位?」

  「肯定不是天下楷模李元禮,否則他就不會死在監獄中了。」

  「這是當然……當日去給張讓父親吊喪的乃是這潁川郡中名士執牛耳者,太丘公陳寔。」說到這裡,呂範不由略顯感慨。「就是這一次,讓張讓感激涕零到現在。前幾年第二次黨錮之禍開啟,全天下破家滅門的名門望族不知道多少,連李元禮都被拷打致死,但這潁川郡中和陳氏有關聯的名族,雖然不許做官,但卻無一人下獄,更不要說什麼破家滅門了。」

  公孫珣也忍不住搖頭,但卻一言不發……他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該誇陳寔先見之明,還是該說他為子孫計不顧個人名望得失,又或者是嘲諷他拿郡中其他名士為墊腳石施恩給一個宦官?

  一件事情不能只從一個角度解讀的,尤其是你毫無立場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你無論怎麼評論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實際上不要說心思多的公孫珣了,就連騎馬在旁側耳傾聽的劉備與公孫越二人,幾次想張口,卻最終都也是無言以對。

  「還有荀家。」呂範繼續介紹道。「他們的手段更直接一些,這荀氏八龍中的二龍荀緄,其子荀彧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就和當日權傾朝野的中常侍唐衡的女兒定了婚姻……」

  「荀彧和太監女兒訂了婚?」公孫珣為之愕然。

  「沒錯。」呂範肯定的答道。

  「這太監也有女兒嗎?」劉備的關注點總是很有意思。

  「或許是侄女收為養女,又或者是先生了女兒再入宮。」公孫珣回頭解釋道。「就好像我與你說過的曹孟德,他祖父也是大宦官,而他父親曹嵩其實是被他祖父收養的族侄。」

  沒錯!曹嵩本來就姓曹,跟夏侯什麼的沒關係!這是公孫珣來到洛陽後的一個意外發現……想想也是,曹騰雖然是個宦官,但人家有親哥哥的好不好,而且還有三個載於史冊的親侄子,其中一個甚至是曹仁和曹純的親爹,你說實在不行讓侄子繼承爵位也不用收一個外姓人當兒子吧?甚至有可能這曹嵩本來就是曹騰的親侄子之一!

  所以,自家老娘絕對是記錯了!

  當然,公孫珣不知道的是,他那位老娘倒是沒記錯,只是穿回來的時候有點早而已。要是再晚上兩年等曹操墓穴被考了古,然後人妻曹本人甚至被挫骨揚灰的驗了DNA,這才還了夏侯兄弟幾千年的冤屈……呃,多扯一句,人家夏侯兄弟真不是什麼宗室,只是因為兩家多年互為姻親關係,然後夏侯兄弟又和老曹關係太緊了,這才獲得了宗室待遇而已。

  教訓完劉備,公孫珣又轉過頭來繼續和呂範交流:「不過子衡兄,我倒是好奇,這徐衡在黨錮之禍中與士人不共戴天,幾乎相互滅族,這荀家卻與他結為婚姻,那為何還能保持住名族身份,且被士人接納呢?」

  呂範再度失笑,不過這一次嘴角那裡就有些嘲諷味道了:「這就是潁川名士多的第二個緣故了……珣弟可知道,這潁川士族除了權謀法治外,最擅長的就是勾結為朋黨了,這可是史書上留名的事情!」

  說著,呂範又講出一件潁川的舊事,不過那已經是前漢時的事情了。

  話說,想當年前漢之時,一代名臣趙廣漢出任潁川太守,一來到這裡就被潁川人嚇到了,因為這個地方的士人相互之的朋黨實在是太緊密,基本上已經把持了整個郡的運作。趙廣漢實在沒轍,最後不得已之下,竟然只能用作假這種方式來破局——他自己寫了很多假的匿名告密信,然後投給自己的郡府,再讓那些侵蝕了官服的朋黨故意看到上面內容,然後趁機挑撥離間,說這個告張家的信是李家誰誰誰寫的,那個高李家的信又是王家誰誰誰寫的……

  這麼一番折騰,搞得潁川士人之間相互猜忌,才算是勉強拆散了潁川的朋黨。」

  「這個也是世家大族常見手段了。」聽完之後公孫珣也笑了,但卻有些不以為意。「大家相互之間不是門生就是故吏,不是並稱就是友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相互抬高自己的同時卻又集體壓制別人……天底下哪裡不一樣?只是潁川這裡恐怕更緊密一些罷了。」

  「珣弟既然心裡清楚我就不多說了。」呂範搖頭感慨道。「不過你不曉得,這荀、陳、郭、鍾幾族的人,哪怕還在幼年就能傳出什麼勞什子美名,這個號稱璞玉那個號稱機辯的。而如我這樣出身貧寒的單家子,雖然少年就奮發苦讀,可若非偶遇了盧師,算是踏入龍門結識了你們,否則怕是連這身錦衣都不可得,何談名望?」

  身後的劉備與公孫越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然後齊齊暗笑。

  公孫珣也微微笑道:「潁川雖然多名士,但長輩名聲太大,咱們夠不著;正當年的又被黨錮之禍牽連,不好去沾染;小一輩的還未長成,也不知道良莠……不如快馬加鞭趕去汝南,見識一下子衡兄家鄉的風物如何?」

  誰知道,呂範再度搖頭,反而力勸公孫珣趁機去見一見這些人物。按照他的說法,也不要什麼太丘公了,只要荀氏八龍中一個誇上一句,那公孫珣的名聲立即就會在中原腹地傳播開來。

  「這樣珣弟就不用總是悶悶不樂了。」呂範最後笑道。「揚名嘛,何須洛陽?」

  公孫珣尷尬萬分,剛要解釋,忽然韓當引著幾個伴當自岔路趕了上來,他趕緊勒馬,趁機躲開了這個話題:「義公兄,如何?」

  「比河北還要多見!」韓當在馬上搖頭道。「夏日間更是不堪入目……」

  「兩位在說什麼?」呂範好奇問道。

  「棄嬰。」公孫珣平靜答道。「咱們還是加緊去汝南送信吧,這潁川名族有機會再說。」

  呂範不再多言。



  「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轉以與彧。父緄慕衡勢,為彧娶之。彧為論者所譏。臣松之案:『唐衡亡於延熹七年,時荀彧始兩歲,慕勢之言為不然也……昔唐衡殺生在口,威權無二,順之則六親以安,忤違則大禍立至。斯誠以存易亡,蒙恥期全之日。昔蔣詡姻於王氏,無損清高之操,緄之此婚,庸何傷乎?』」——《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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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9 PM

第二卷 第14章 汝南買士

  公孫珣不去見潁川的這些名士名族,其實沒這麼多說法……說白了,就是此時去見了沒用!

  那些老的,等到公孫珣開始真正做官的時候估摸著都已經死乾淨了;

  那些正當年的,估計等黨錮之禍解開登上高位的時候,這大漢朝也要塌了;

  那些小的,不管是尚未束髮的荀彧、陳群,還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荀攸,又或者是已經出仕的鍾繇、郭圖,認識了又怎麼樣?難道跟他們談一番天下大勢就會把你一個遼西來的土包子奉若上賓嗎?人要有自知之明的,在什麼位置能拿捏住什麼樣的人物,心裡要有分寸!

  這時候去見面,所謂見一面也就是見一面而已,反而耽誤時間。

  至於說求個評語,然後揚名……這倒不是不行,只是公孫珣實在是不想惹怒整日黑著臉還心裡比誰都透亮的盧植盧老師。

  讓你去汝南送信,你怎麼忽然就在潁川跟人『天下大勢』了?

  所以說,還是老老實實先去汝南把事辦了吧!

  而從緱氏到汝南,看似穿州過郡,其實就是橫穿了一個潁川郡而已,再加上中原腹地,道路平坦,所以沒幾日,一行人也就已經來到了汝南郡。

  這年頭,汝南郡下轄三十七縣,戶口四十餘萬,人口兩百餘萬,儼然是中原精華所在。而公孫珣、呂範一行人到了汝南後,也不去呂範家中如何,而是從北到南,按照地理分布往幾位古文派大儒、名族,以及賦閒在野的官員家中投遞書信,說明情況。而這一番忙活,等到最後去平輿拜謁了現任汝南太守之後,就已經是七八日功夫過去了。

  「諸位師弟。」在郡守處得到承諾後,眾人甫一出門,呂範便主動拱手。「幾位師弟既然來到汝南,即便我呂子衡家徒四壁,也是要盡地主之誼的,不如往我家鄉細陽縣(今安徽太和)一走?正好此地在潁水下遊,咱們返程也可從那邊回去。」

  「正有此意。」公孫珣倒也不客氣。「尊長交代的事情都已經做完,確實沒理由不往細陽走一趟。」

  「正是,正是。」劉備也忙不迭的點頭,儼然是不想這麼快回到盧植身邊。

  「既然來了,萬萬沒有不去師兄家中拜訪的說法。」公孫越也是乾脆的表示了讚同。「家徒四壁又何妨,便是粗酒淡飯,也是禮之所在。」

  「既然三位師弟都不嫌棄,那咱們就往細陽走一趟。」呂範當即笑道。「你們三人,還有那位不知道又去哪裡存問風俗的韓義公,都是幽州人士,怕是不知道我們細陽的鹹水鴨子乃是一絕,我呂子衡就是再窮,莫非還不能請你們吃幾隻鴨子嗎?」

  眾人哄笑,都嚷嚷著說要去呂範家吃鴨子,然後便在這郡府前打馬而走,徑直往細陽去了。

  從平輿到細陽,直線距離約莫不到兩百里,隻隔著一條潁河而已。眾人也沒帶多少行禮,又都是青少年,如果不吝惜馬力的話,其實一日夜就能到。但實際上,大概是因為之前太過匆忙,未曾好好見識中原風景,所以一行人走的極慢。劉備一路上問東問西不說,公孫珣也時不時的走鄉入裡的查問風俗,看看這個地方的地理,問問那個地方的民生……到最後,這一路竟然走了足足四日夜!

  最讓呂範無語的是,明明第三日傍晚都已經過了潁河,肉眼都看到細陽縣的城牆了,公孫珣忽然又說要夜宿於潁水側,以追弔古賢人潁考叔……鬼知道他從什麼地方得知這潁水是從潁考叔那裡得名的,

  也沒見他在潁川追弔!

  不過,一行人終究隱隱以公孫珣為首,他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沒人能拗的過,所以大家也就只好捏著鼻子留在潁水邊上的亭舍中住了一晚,順便好好的在河裡洗了個澡。

  而等到第二日一早,呂範剛一起床,就立即悉心打扮起來……畢竟離家已經小半年了嘛,而進了縣城估計遇到的都是熟人,穿的整潔一點總是好的。不過說是打扮,也就是將自己加冠那天公孫珣所贈送的幾件絲袍做個挑選而已。

  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呂範雖然向來不忌諱談論自己家中的貧苦,但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心裡又怎麼能對這些事情不在意呢?父母早死,兄嫂對自己不好,束髮以後就分了家,自己那句家徒四壁真不是假話,恐怕整個家的家當也比不上這一件絲袍的。而此番說是要請這些師弟吃鴨子,但鴨子錢恐怕也得要從這人家送的絲袍上出了!

  可憐自己滿腹經綸,儀表堂堂,卻因為家窮而為鄉人所輕,乃至於……反正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能到個頭!

  想著想著,呂範忽然又苦笑著打量起了自己床下的靴子——那公孫珣看起來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怎麼他的家人卻如此粗心?隻送自己衣袍、高冠、駿馬,卻沒想著送兩雙好鞋子與自己,搞得自己竟然要上面穿著絲袍下面穿著打著補丁的靴子回鄉,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不過,這倒省的自己再想穿哪件絲袍好了……這還用說嗎,看看哪一件比較能遮住靴子就穿哪一件啊!

  收拾完畢,呂範打開亭捨的大門,卻不料正見到公孫珣盛裝立於門外,儼然已經等候多時了。

  「珣弟,這是何意?」此番情形,由不得向來機敏的呂範驚疑不定了起來。

  「也是我粗心。」公孫珣負手笑道。「子衡兄難得返鄉,豈能不著錦衣煊赫於鄉鄰?」

  言罷,卻是有兩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婢從公孫珣身後閃出,其中一個赫然捧著一件蜀錦袍子!

  呂範咽了口口水,趕緊搖頭:「這個不行,太貴重了!」

  能不貴重嗎?這可是蜀錦做的袍子!

  要知道,對於如今的這漢室人家而言,有這麼一種說法,看某家是不是真的富貴,要看他家中有沒有益州的蜀錦、涼州的葡萄酒、交州的珍珠,還有幽州的人參……如果這四件東西備齊全了,那才算是顯赫人家!

  至於這種莫名其妙的說法是怎麼冒出來的,那就得問問壟斷了人參這種新興補品,並且很早就偷偷釀造『涼州』牌葡萄酒的安利號了。

  「子衡兄言重了。」公孫珣不以為然的示意婢女為呂範換衣服。「俗物而已,若能讓子衡兄在鄉鄰面前漲漲面子,那它也算是物盡其用。」

  呂範手足無措,只能任由這兩個婢女在這亭捨宿房的門口幫自己把蜀錦袍子換上。

  「好一個儀表堂堂呂子衡!」等對方換上錦衣,公孫珣忍不住拊掌稱讚。「但還差一樣東西。」

  話音未落,又是一個婢女從身後閃出,手中所捧的乃是一個鑲著珍珠的步搖冠!

  呂範倒抽了一口氣,卻也不再反抗……他何嚐不想衣錦還鄉呢?

  就這樣,換上蜀錦絲袍和珍珠步搖冠後,呂範茫茫然的就被公孫珣拽到了亭舍的正院中,然後又遇到了牽著一匹白色駿馬的劉備!

  「珣兄,」劉備興奮喊道。「高頭大馬才是男兒本色!不如讓子衡兄去騎你這匹神俊白馬入城,如何?」

  「放屁!」公孫珣走過去劈手奪過了白馬的韁繩,卻又塞了回去。「對無知鄉人而言,坐車才是高位,哪裡有騎馬的說法?」

  呂範聞言不禁失笑,這劉備也忒不懂事了……一行人要有主次,無論如何這公孫珣才是一行人的首腦。他雖然贈送自己錦衣珠冠,但那是他多餘的東西!真要是這誰都能動輒把自己喜愛常用的東西贈給別人,那韓信又怎麼會被高祖劉邦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給拴的牢牢的呢?

  至於所謂的車子比馬匹彰顯身份,那也是要看什麼車什麼馬的,如公孫珣的這匹白馬,你得用幾輛車子才能換一匹?

  想到這裡,呂範四下張望,聽這意思是給自己備下了車子,可這亭舍的院子裡也沒見到什麼車子的蹤跡啊?

  正想著呢,那邊公孫珣又拽著呂範的手將對方扯到了亭舍外面,而剛一出門呂範就目瞪口呆了起來。

  無他,只見這門前挨著潁水的官道上赫然列著十幾輛車子,排的整整齊齊蔚為壯觀,有的馬拉,有的牛架。而且每一輛車子上面都放置了一個大箱子,車子兩邊還都有婢女和奴僕。更讓人驚愕的是排在最前頭的一輛車子,哪怕呂範從未見識過,但一看之下也知道這是一輛寶車,車子的形態、材質、鑲嵌、雕刻、塗漆全都是最上檔次的那種,甚至站在車邊都能聞到上面的熏香味道。

  「子衡兄,」公孫珣笑著指著這輛車子解釋道。「不瞞你說,我這人不喜歡乘車,一時間也沒法作出好車子,不過所幸咱們同門中的甄逸甄大隱那裡有一輛難得的寶車,被我想法子給弄來了……你且將就!」

  說著,公孫珣直接又推著呂範上車,而可憐呂子衡此時已經暈乎乎的了,半推半就的就上了這賊車。而他站到車上才注意到站在車子另一邊的韓當,於是趕緊一笑……他這時哪裡還不明白,韓當這幾日消失掉根本就是提前來此處為自己準備這些東西呢!

  「鞋子怎麼回事?」就在此時,另一邊的公孫珣卻又嚷嚷了起來,儼然是因為呂範站在車上的緣故而注意到了他腳下的鞋子。「我真是糊塗,竟然忘了給子衡兄準備鞋子……速去取一件絲履來!」

  履,可以認為是漢代最正式的鞋子,禮儀上甚至明確規定正式場合要穿履,而所謂絲履,其實就是以絲布為鞋面的單層硬麻底鞋子,一般是富貴人家所穿。

  「少君。」忙活了一會後,一個略有身份的公孫氏家人跑過來解釋。「事情比較急,倉促之間確實沒找到絲履,別的鞋子行不行?」

  「別的鞋子怎麼能行呢?」公孫珣板起臉喝問道。「再去找!找不到就把我的絲履拿來!」

  站在車上的呂範想要勸一勸,但張開嘴後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然而,家人帶著婢女跑了一圈,卻又再度空手回來:「少君,便是少君的絲履也沒找到在何處,僕等實在是無能。」

  公孫珣聞言微微一怔,然後拎起自己的袍子低頭一看,感情他的絲履竟然已經穿在腳上了……這下子可就尷尬了。

  呂範再度失笑,這時候他也恢複了少許清明,於是趕緊出言勸道:「隨便拿一雙鞋來就好。」

  話音未落,呂範再度失聲,便是一旁的僕人、家人,看熱鬧的亭長、亭卒,乃至於劉備、韓當都目瞪口呆——原來,公孫珣竟然直接脫下自己的絲履,轉過身來就要親手為呂範換上。

  呂範措手不及,兩隻打著補丁的鞋子就已經被脫下了,他慌不迭的想要攔住對方。但他一個自小家貧的文士,連鴨子都吃不得幾隻,如何是邊塞看著殺人殺豬長大的公孫珣對手?只見公孫珣一隻手就牢牢摁住了對方,然後一隻膝蓋就頂住了對方的雙腳,讓這呂範完全動彈不得。

  這時候,公孫珣才單手操作,慢悠悠的把自己的絲履給對方套了上去!



  「太祖總攬英雄,求賢若渴,固成事也!」——《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作者PS:去看了下呂範在三國志裡的數據……尼瑪這是揚州牧、大司馬外加開國重臣的數據?路邊雜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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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50 PM

第二卷 第15章 呂郎固窮!

  車隊剛一駛入細陽城,就聚攏了大量的圍觀人員。

  「車上的人莫非是城東的呂範嗎?」

  「這呂範不是說去學經的嗎,怎麼得了如此富貴回來?難道這什麼經這麼賺錢?」

  「粗鄙之人,你沒聽過寧饋一經,不受萬金嗎?經學的事情,你們懂什麼?」

  「我記得他走前想買個鹹水鴨子帶給老師都沒錢,如今這麼多車子,得換多少隻鴨子啊?」

  「哎,呂範,是呂範嗎?」有人終於按捺不住喊了一聲。「我是你鄰家的王伯啊,記得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喊什麼?」也算此人倒黴,正好是心情不善的韓當騎馬從此處過,聞言直接握著刀瞪起了眼睛,嚇得那人直接鑽入人群跑了。

  這些話語,這些事情,呂範全都聽得到看得到,但是他整張臉都是陀紅的,宛如醉酒,只能勉強坐在車上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哪裡知道該如何應付?

  「把車上的箱子都打開!」公孫珣忽然揮手示意道。

  跟在車邊上的女婢聽到吩咐後趕緊照做,然後圍觀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了一陣陣的驚歎聲!

  其實,箱子裡根本不是什麼寶物,就是最簡單直接的銅錢、布匹、陶器等等而已。

  而這樣的東西,比如說足足兩三箱子細麻布,未必就比得上呂範身上那件蜀錦衣服值錢!但是,圍觀的人中大多是些縣中普通平民,他們也不認得什麼叫蜀錦啊?就算是覺得好看也不知道值多少錢啊?反而是那成箱子的麻布、銅錢看了讓人眼暈目眩,震撼不已!

  這下子,所有的鄉人都再無疑惑,那呂範是真的發財回來了!而圍觀和追著車隊走的人也愈發的多了!

  就這樣車隊順著城門處延伸的大道一路前行,來到一個很明顯的十字路口時,呂範忍不住低聲提醒了一句前面駕車的車夫,讓他往東拐,他家在城東。然而,讓呂範慌張不已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周圍人聲鼎沸的緣故,又或者是這車夫是外地人聽不清他的話,總之,車子拐是拐了,但卻是朝著西邊拐的!

  這下子恐怕要出糗了!

  於是乎,呂範正襟危坐,瞅準機會低聲去喊公孫珣,可公孫珣卻置若罔聞;又去喊劉備,劉備也自顧自的騎馬走在一旁;再去找公孫越……卻驚愕的發現公孫越好像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出現!

  是了!

  呂範何其聰慧,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不是走錯了,而是公孫珣等人另有安排,公孫越應該也是先入城來做準備了。

  可是,往西城走,又是要做什麼呢?

  就這樣,呂範坐在車上,左顧右盼外加心猿意馬。不過,當車子駛過了另一處路口時,看著遠處一戶占地極廣的大戶人家庭院時,他卻是陡然明白了過來……然後,整個人竟然緊張到難以自已。

  話說,那戶人家姓劉,是縣裡一等一的大戶,光是僮僕就得有兩三百的那種,在細陽城中,無論什麼出身的縣君上任,總是要依仗這家的。不過對於呂範而言,這家人可不僅是縣中大戶這個程度,更重要的是這家人有個和呂範年齡相當的漂亮女兒!

  沒錯,就是這種狗血了上下五千年,非但以往層出不窮,將來也一定還少不了的經典戲碼!

  一個小小的縣城裡,一位富貴人家的掌上明珠,一個家徒四壁的窮書生,一個住在西城,一個住在東城,一日城外偶遇,二人隔著一條小河對視了一眼,就再難忘懷……反正要是公孫大娘在這裡的話,

  一定覺得牙都酸倒了。

  然而,這卻是事實!

  大約就是大半年前,因為劉家的大小姐眉目傳情,呂範實在是心難自已,左思右想之下,終於忍不住請人去試探。

  然而,後面的故事還用說嗎?

  是,呂範人長得眉清目秀,也是縣中公認的才子……但是他是個所謂單家子啊,而且窮到家徒四壁,你是當爹的你同意這婚事?

  實際上,那劉家的男主人劉公倒也乾脆,直接就對上門試探的人說了,呂範太窮,我閨女不嫁!

  然後,這才有呂範的不破不立,他索性扔下自己那個啥都沒有的家,然後跟上了正好從這裡路過的盧植。

  而這些又不是什麼保密的事情,所以公孫珣想知道的話自然也能知道。

  只是呂範心中依舊忐忑,今日就算是如此……就真的能成嗎?

  車隊一路前行,終於來到了這劉大戶的家門口,門口的僕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呂範坐在那種級別的車子上,穿著那種衣服……作為大戶人家的僕從,他們可比什麼縣中百姓懂得更多的一些,是知道一些輕重的,更別說後面跟著那麼多鄉人了。

  正在出神呢,只見車隊直接停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徑直縱馬過來,然後也不說話,只是居高臨下,趾高氣昂的往門內一努嘴而已。

  這劉家門口的僕人手忙腳亂,根本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直接忙不迭的點頭,並飛速回報去了。而不過一會功夫,一位年紀頗大,衣著明顯上檔次的男人就驚疑不定地迎出門來。

  當然了,這時候呂範也好,公孫珣等人也罷,就斷然不會拿大了。這邊該下馬下馬,該下車下車,雙方在門前行禮完畢,而公孫珣也不說別的,更不解釋自己的身份,只說是與呂範同學,隨師兄到這裡遊玩,然後聽聞劉公在這細陽城中頗有名望,所以專門請呂範做中人,前來拜會。

  這位自稱老朽的劉公看看聚集在門前的鄉人,又看看呂範這身打扮,再看看眼前這長長的車隊,雖然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也只能捏著鼻子將這些人禮禮貌貌的讓了進去。然後又叫上了跟來鄉人中能上台面的一些人物,又請了左鄰右舍的長者,還叫了一些縣中官吏,大上午的就開始製備酒菜,並直接在庭院中開宴。

  然而,讓呂範和這劉公都感到不解也都愈發緊張的是,宴會開始後,公孫珣這個明顯是帶頭的人卻全程緘默,更別提說起對方女兒了。反倒是年紀還小的劉備在那裡插科打諢,說東道西,從幽州扯到豫州,從涿郡說到洛陽,逼得那劉公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付。

  就這麼煎熬了一陣功夫,酒都喝了兩巡,忽然間,門口的僕人又倉促的跑了過來,說是本縣縣君親自來了!

  劉公和呂範愈發驚疑不定,但是來不及多想,眾人紛紛避席去迎接這位細陽縣君……果然,這位縣君居然是和公孫越一起來的,而且一來就直接笑問哪位是海內長者劉文繞的高足?最後乾脆拉著公孫珣和公孫越的手進了席。

  重新坐定,呂範長出了一口氣,那劉公則是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二人哪裡還不明白,一位極有分量的媒人到了。

  「縣君!」落座以後相互通了姓名,公孫珣這就乾脆了很多,他直接朝著在主位上落座的千石縣令拱手行禮。「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縣君來的極巧,今日這席間恰好有這麼一件美事,等著您成人之美呢!」

  「如有美事,不妨說來聽聽。」縣君倒是沒想多少,在他看來,只要事情不大,那看在當朝帝師光祿勳劉寬名字的份上,自己都是可以『成人之美』的。

  「縣君請看。」公孫珣攤開手掌,往對面呂範那裡搖搖一晃。「這位呂範是我師兄,年方二十,乃是本縣良家子。」

  呂範哪裡還不知道成敗就在於此?所以趕緊再度避席行禮。

  而縣君也捋著鬍子微微頷首:「好一個佳士!」

  能不佳嗎?呂範相貌本來就清秀,如今錦衣絲履,珠冠步搖,還是什麼模糊不清的『師兄』,不佳就怪了!

  「縣君再看。」公孫珣這次卻又把手指向了坐在自己和縣君中間的劉公。「本縣劉公,家世繁茂,向來是縣中柱石……恰有一女,生的是貌美如花,賢淑鄉中聞達,而且待字閨中!」

  縣君當即失笑:「這果然是一件美事!劉公,不如今日我來做媒如何,你看著呂範如此相貌氣度,可堪為你家愛女良配啊?」

  劉公聞言面色青白不定,竟然也避席行禮,然後才回複道:「不瞞縣君,我愛女心切,尚不想讓她太早出嫁。」

  席間瞬間鴉雀無聲,很顯然這就是當眾回絕了。哪怕是呂範錦衣香車而來,哪怕是被眾星捧月而至,哪怕是有縣君做媒,這劉公依舊拒絕了。

  確實是在意料之外,但也未必不合情理。

  這年頭,隨著大漢朝的中樞沉迷於各種各樣的內鬥,外戚、宦官、黨人你來往我,甚至於好不容易歇一歇還要搞個經學鬥爭,而下面的豪強勢力也就越來越不可制可。到了現在,甚至民間已經有了所謂『寧負兩千石,不負豪大家』的諺語。那有些事情,自然可見一斑。

  什麼意思?就是說這劉公這麼不給縣君面子,但縣君還真就未必就會因為此事和他翻臉,因為治理這個縣還需要對方配合呢!

  而且再說了,婚姻這種事情外人再怎麼盡心盡力,那終究是只能敲邊鼓的,捅到天上去,那都是人家兩家人的家事,所以這劉大戶一句『愛女心切』任誰都無法反駁。

  「劉公。」不等那縣君把臉色扭轉過來,劉備反而第一個忍耐不住了。「我們來時也打聽了,你當日嫌棄我呂師兄,不就是因為他家窮嗎?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門前的車子、財貨、僮僕,如今他還窮嗎?」

  「呂範是什麼樣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這劉公嗤之以鼻。「他一個單家子,又無正經營生,這些財貨不過是這位公孫少君贈送的罷了。」

  「贈送的便不是財貨了嗎?」劉備勉力爭辯道。「你可知道那輛車子在洛陽也是士子中數一數二的寶車,那身衣服盡是蜀錦所做……」

  「我懶得與你一個少年計較。」劉公拱手朝著諸位鄉鄰說道。「諸位,我直言吧!我三旬以後才有了這個女兒,如今更是已經老朽,恐怕也照看不了她幾年,這要是不能托付給一個好人家,我是死不瞑目的?所以,便是諸位說我嫌貧愛富,我也認了!」

  這話說的倒也情真意切,縣中眾人幾乎是本能的想要附和。然而,就在此時,那邊公孫珣的霍然扶著佩刀起身,動靜極大,驚得這些人一起把沒說出來的話給咽了回去。

  當然,公孫珣沒混蛋到當著縣君的面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他只是想獲得場面的主動權而已。

  「劉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公孫珣這才鬆開握刀的手,轉而走入場中空地,並笑眯眯的拉住了對方的臂彎。「您是長者,這話中意思應該是比較深遠的,不過我大概也聽懂了一些……你所言的窮,怕是不單指財貨二字,對不對?」

  這劉公先是瞥了眼對方腰上的刀,又瞅了瞅做的滿滿騰騰的縣中體面人物,然後才認真點了點頭:「誠然如此,一時之財難解一世之窮!」

  此言一出,不要說眾鄉人更加認可了起來,便是被駁了面子的縣君臉上也轉圜了不少。

  要知道,劉公這話雖然說得隱晦,但在座的多是聰明人,所以大家馬上就從他話裡領會到了另一層意思——人家劉家嫌棄的並不只是這呂範家徒四壁,更多的是在嫌棄他的出身低微,嫌棄他沒有什麼和劉家女兒相匹配的身份。

  須知道,這年頭,出身和身份是一種包含著道德因素、才能因素,乃至於方方面面的東西。具體來說就是,你出身好、身份高,那就可以被認為是道德水平高,被認為是能力出眾,然後就能應該去占據重要的位置,做重要的事情。

  而反之……身份低微又意味著什麼呢?人家當爹的想把女兒嫁給一個出身好點的人物又有什麼不對呢?

  於是乎,一時間座中眾人紛紛面色變幻不定,大部分人的變化都是趨向於讚同的,如縣君,他稍一思索後現在已經微微頷首了;也不是沒有憤然的,如劉備和韓當,後者之前一直為公孫珣親自幫呂範穿鞋的事情感到憤怒,但此時卻也不禁有些同仇敵愾的怒氣;當然,也有面不改色的……

  公孫珣聞言連連搖頭:「劉公,我且問你,你說我贈與子衡兄……哦,子衡兄前些日子由我另一位老師,海內名儒盧諱植公加了冠,如今喚做呂子衡了……劉公,你說我贈與子衡兄的財貨是一時之財,那我且問你,我為何要贈他這一時之財?」

  這劉公和縣君一樣,聽說呂範是被盧植給加了冠,面色上都有些生動的變化,此時被公孫珣問到,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劉公,我問你話呢?」公孫珣提高聲調催促了一句。

  「我哪裡知道這個緣故?」劉公回過神來,卻是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公孫少君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我當然清楚。」公孫珣失笑道。「只是劉公你也應當清楚才對。」

  話到這裡,公孫珣不待劉公說話,直接拉著對方來到宴席桌案中間的空地上,然後朗聲朝著在座的那些鄉人說了起來:「諸位,你們都是子衡兄的鄉人,應當知道,當日子衡兄離家是為了尋訪名師學習經傳。但你們可知道,當日他聽說盧師從汝南經過,為了追上去學習經傳,日夜趕路,連鞋子都磨破了嗎?諸位覺得這叫什麼,這難道不叫好學嗎?」

  從縣君以下,眾人紛紛頷首。

  「而跟上盧師以後,」公孫珣又拽著這劉公來到一位吏員打扮的人案前繼續說道。「盧師卻要在九江平叛,軍事、政事都很繁忙,所以一直是子衡兄代為處理文書。盧師親口所言,子衡兄把文書處理的非常漂亮,文章也寫的特別通達。諸位,你們把這個叫什麼,這難道不叫有才思嗎?」

  不等這位被看的心裡發虛的吏員領頭頷首,那邊劉備已經知機的開始當『喊托』了。

  「而後來,我們盧師又在九江太守任內得了病,棄官而走。」公孫珣這次又轉向了一位年長的老頭。「走在半道上聽說朝廷要修建石經,又強拖病體改道洛陽。這期間,一直是子衡兄隨侍在身旁,親自照料起居,而且半點怨言都沒有。長者以為這叫什麼,難道不叫尊師嗎?」

  這老頭連連點頭稱讚:「尊師是大德!」

  「還有,」公孫珣又轉到了縣君的正座前。「子衡兄到了洛陽以後,身邊的同學大多都是像我這種世族子弟。我們這些人平日裡做事浮浪,行事奢侈,而子衡兄穿著帶補丁的衣服、帶著破洞的靴子跟我們相交,卻從來沒有流露出什麼妒忌、豔羨的表情……」

  這縣君捋著鬍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而且劉公。」公孫珣忽然又拽著手裡的人轉身指向了坐在那裡的呂範,並且把聲音調高到了極致。「你現在自己來看!從你起身拒絕了縣君的說媒以後,子衡兄除了一開始面色有些哀切以外,卻一直都正襟危坐,你嘲諷他『一世之窮』也好,我稱讚他德高也罷,表情竟然沒有半點動搖……這種氣度,再加上他的容貌、才學、德行,難道你覺得這種人會窮一輩子嗎?!」

  劉公神馳心搖,竟然喏喏張不開口。

  「劉公。」公孫珣無奈催促道。「子曰:『君子固窮』,說的是君子安貧守道,可能做到守道之人,難道真會貧一輩子嗎?你真覺得眼前的這位呂子衡會『固一世之窮』嗎?」

  呂範面無表情,抿嘴不言,而縣君、劉備、公孫越、韓當,乃至眾鄉人卻都所有所思。

  但是,劉公雖然神色變幻不定,卻也一直不願開口。

  「還有屋內那位!」無奈之下,公孫珣乾脆鬆開手放過了劉公,卻又轉過身來朝著縣君身後的一處房間大聲喊了起來。「我知道是劉公的愛女在那裡偷聽。既然你父親不願作答,那我今日冒昧,且替子衡兄問上你一句,莫非劉氏的女公子也覺得,坐在這裡的呂子衡將來會窮困一輩子嗎?」

  呂範終於神色大變,驚惶的看向了那處房屋,而庭院裡也再度鴉雀無聲,就連縣君都驚愕的回過了頭去。

  「呂郎如此才德,又怎麼會窮困一輩子呢?」一個清脆的女聲不假思索地從那邊房屋中響起。「父親,不止是這位公孫少君要問你,我也想問你,呂郎今日固然窮困不堪,莫非將來會一直窮下去嗎?」

  是啊!滿庭鄉人俱皆無語,這呂範今天確實身份低微,可像他這種人物,難道會一直低微下去嗎?

  公孫珣也是略顯驚愕的看著那間房,考慮到房內這位敢和窮小子呂範眉目傳情,還敢裝成送菜丫鬟明目張膽跑到這邊來偷聽,公孫珣也不得不承認……呂範怕是真走了大運道了!

  回過頭來,此言既出,眾人齊齊無言,但卻都將目光回轉到劉公身上。

  而劉公神色連連變幻,卻終於還是一聲長歎,彎腰朝著縣君和公孫珣各自行了一禮:「若非是縣君和公孫少君,今日老朽怕是險些要失掉一位乘龍快婿了!」

  縣君撫掌大笑,然後舉杯而起:「我就知道,今天會有美事佳成!來,諸位且起身飲勝,以賀劉公得一『固窮』之婿!」

  眾人轟然起身。

  就這樣,宴席再開,而呂範這次終於也不再矜持,到了下午宴席散開以後,他儼然大醉而歸,最後乾脆是公孫越和劉備扶著他進入了劉府對面的一處寬綽宅院中——不用說了,這又是公孫珣備下的手筆。

  呂範的兄嫂就候在院中,見到呂範回來,也不管對方是不是還有神智,連連上前恭賀。而呂範只是醉意朦朧的笑笑,並大著舌頭說了幾句自己還要求學,要兄嫂收好車上的財貨、僮僕,然後看好家之類的話,惹得兄嫂二人眉開眼笑……然後,他忽然又嚷嚷著要見公孫珣。

  眾人只當是醉話,也沒理他,只是將他安頓在房內榻上便出去了,但是,不一會功夫,這公孫珣竟然真的推門進來了。

  「我就知道子衡兄沒醉!」公孫珣看著坐在床榻邊上的呂範笑道。

  「我是真醉了。」呂範也笑道。「而且是身心俱醉……只是,如果今日不能與公孫少君你當面一談,我是根本不敢躺下的!少君能關上門嗎?」

  公孫珣當即失笑,然後返身關門。

  「我醉意太過,動彈不得。」呂範招手道。「少君且過來坐。」

  公孫珣依言而行,走過來與對方同床而坐。

  「公孫少君啊公孫少君……」呂範大著舌頭拉住了公孫珣的手。「你今天給我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又是車又是房,又是財又是貨,莫非是想用這些東西買我嗎?」

  公孫珣聞言再度失笑:「子衡兄以為呢?」

  「我以為,這些財貨不值一提。」呂範握住對方的手,卻忽然變色冷笑。「今日可是你自己說的,這呂子衡難道會窮一輩子嗎?這些財貨,你不給我,我將來就掙不了嗎?」

  公孫珣臉上一抽,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個絲履的事情。」呂範又略顯嘲諷的低頭指了指腳下。「我那雙破鞋,從義舍中相逢算起,足足在你面前穿了大半個月。而你公孫少君既能細心到打聽出我和劉家的事情,也能細心到發現我那未婚妻偷聽的蹤跡,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在穿一雙破鞋呢?可你非但不說,還在我加冠時隻送我衣冠,不送鞋履……這麼多作為,難道不是為了今日的『脫履履之』而刻意做的準備嗎?公孫少君啊,你還是太年輕,總把別人想的太蠢!」

  公孫珣尷尬萬分,只能強笑道:「看來是我小覷了子衡兄,這價碼出的太低了!」

  呂範聞言哈哈大笑,而等到他笑完後這才點了點頭:「確實是低了,我直說吧,這點財貨與那場脫履履之的戲碼,還不足以買我這個『固窮』的呂郎!」

  公孫珣愈發尷尬……他終究是個未加冠的年輕人,就算是平日裡養的氣度能夠強撐著他不臉紅,但心裡其實已經想趕緊逃跑了,只是雙手卻一直被對方抓著,這才不得已繼續幹坐罷了。

  然而,就在場面難堪到了極點之時,這呂範卻忽然又主動鬆開了手,然後強行扶著床榻站起身來……然後,先是舉手加額如揖禮,勉力彎腰——這叫鞠躬;然後直身,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這叫拜;然後直起上身,同時手聚到了齊眉的地步——這叫興!

  而這麼一套動作下來,就是漢禮中最正式最莊重的正規拜禮了,屬於極度莊重場合下的正式禮儀動作。

  所以,這反轉……坐在榻上的公孫珣目瞪口呆,且驚且疑,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少君!」勉力行過這套拜禮後,醉意明顯的呂範也不等對方有所回複,就兀自扶著床沿坐了回去,正是下午,窗紙處有陽光射入,只見著起身後的這呂範雙目赫然已經通紅。「那些財貨,這雙絲履,確實不足以買我。可要是再加上今日在我那岳丈的院中,少君當著我們縣中上下替我問的那兩句話……卻足以買下今日的呂子衡了!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少君如此知我,我呂範唯一能做的,便是認少君為主,以供驅馳了!」

  大起大落不說,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公孫珣更是愕然無言!

  要知道,他只是覺得此人隨侍在盧植身邊,為人既機敏又通達,所以想收此人為己用,這樣的話,自己在給了自己巨大壓力的盧植面前也能過得舒坦點……還真沒想過什麼讓對方認主!須知道,之前韓當乃是和他同生入死過一遭的人,還是同鄉,還是一個社會地位低微的武夫。就這,也不過是跟著自己做了個半主半從關係的賓客而已。

  而這呂範,雖然也是寒家子,但無論如何也是盧植的一個記名弟子,是有士人身份的。怎麼就要直接行正式禮節,認自己一個未加冠的士子為主呢?

  「少君不必疑慮,」呂範扶著床榻,坦然說道。「我呂範今日認主,並非是自我下賤,恰恰相反,乃是為了自己的富貴!不瞞少君,我看中了你的前途……雖然此時少君你才具未成,手段也有所欠缺,但你出身好,家中豪富,又有劉寬、盧師這樣的人脈,更重要的是你能知人納士……少君,你能看出來我呂範一個家徒四壁的單家子不會『固窮』,我難道就看不出來你會飛黃騰達嗎?我那岳父左思右想後都知道要往後看,我難道連他的眼光和氣魄都沒有嗎?我呂子衡所求的,正是附在您的驥尾之上,以此為手段,不再『固窮』罷了!」

  公孫珣面色微變,良久方才開口:「既如此,此事斷不可以讓盧師知道。」

  「這是自然。」呂範失笑道。「不然我怎麼會關上門在這裡偷偷行禮呢?明日出了門,回到緱氏山,你我依舊是師兄弟,請少君依舊喊我子衡兄,我依舊叫你珣弟……但等到你學有所成,不管是回轉遼西,還是去什麼地方,我呂範一定鞍前馬後,追隨到底!」

  公孫珣終於緩緩點頭:「善!」



  「呂範,字子衡,汝南細陽人也,有容觀姿貌,與燕太祖同學於盧植。邑人劉氏,家富女美,範求之。女父嫌,欲勿與。時太祖在身側,乃排眾問曰:『君子固窮,然劉公觀子衡兄固一世窮乎?』女父莫能答。其女劉氏立於壁後,複問曰:『呂郎固窮也,然固久窮乎?』女父乃歎,遂約為婚姻。後縣中傳唱:『呂郎固窮也,呂郎固窮乎?』遂為美談。」——《舊燕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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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1:18 PM

本帖最後由 tako910602 於 2020-11-30 11:34 PM 編輯

第二卷 第16章 虛驚

  七月盛暑,天氣燥熱。

  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洛陽東南郊官道上,如今竟然一片蕭瑟。

  這倒不是說路上的達官貴人少了,而是說僅靠達官貴人是支撐不起『熱鬧』二字的。須知道,這是個農業社會,所以哪怕是京師洛陽郊外,如果路邊的良田裡沒有農人勞作,如果路上沒有穿著樸素的農婦端著瓦罐去送飯,那也一定會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

  而如果說,目中所及的所有農民都只能枯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唉聲歎氣,那就不只是不對勁的問題了。

  「蝗災啊!」不要說其他人,就連剛剛訂婚的呂範也是連連搖頭。「幸虧是在洛陽。」

  「子衡兄這話怎麼講?」一旁的劉備茫然不解。「不管哪裡有蝗災都不好吧?我還記得前些年,河北先是大旱,然後又大蝗。那個場景,我雖然年幼,但想起來也是心有餘悸的……你們不曉得,我們家門口有個大桑樹,根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樹,一夜之間就被啃得乾乾淨淨……」

  「然後呢?」呂範追問道。「桑樹被啃淨之後呢?」

  「之後自然是那桑樹又長出新芽,並活了下來!」劉備感慨道。「我們鄉人都說,那棵長在我家門前的桑樹有神異,高五丈不說,枝葉繁盛的時候,遠遠望去如同車蓋一般……」

  「我不是問你桑樹。」呂範無語至極。「是問你蝗災之後可有盜匪?可有流民?可有大戶侵奪中產之家?可有民變?」

  劉備面露茫然。

  「他那時才多大?」公孫越失笑道。「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越兄也不比我大多少!」劉備憤然反諷道。「我不記得你就記得了嗎?」

  「我自然記得。」公孫越昂然答道。「你出身小門小戶,我卻是出自公孫氏。我還記得那次還只是前一年大旱時,族中就在嬸娘的力勸之下興修溝渠,引灤水澆灌令支左右田地,使得當年仍有不少收獲。而等到第二年蝗災,我們本地並沒有起蝗蟲,倒是從右北平那邊飛過來一群,然後又是我嬸娘告誡了族中,最後族中引人列隊撲殺,甚至還教人食蝗……」

  「食蝗?」劉備面露駭然。

  「我也記得此事!」韓當也突然插嘴。「當日令支城中,每家都分了好幾斤蝗蟲,雖然只吃了幾日,但那味道確實難忘……不過,食蝗總比食.人強,好像就是在吃蝗蟲的時候,聽人講到你們涿郡,據說你們那裡已經有饑民開始食.人了,然後又過了兩月,到了秋季,漁陽那裡又有返鄉失地的流民造.反,郡中還發援軍討伐。」

  「這便是我那『幸虧』的意思了。」呂範趁勢搖頭道。「令支.那邊乃是珣弟他們公孫氏根基所在,所以公孫家斷不會坐視令支受災,而其他地方就不一定如此走運了,這就有了流民、盜賊、人食.人,甚至兵災。」

  「我懂子衡兄的意思了。」劉備看著四周情形,騎在馬上歎氣道。「這河南畢竟是天子腳下,且不說天子不會坐視京城受災,就是洛陽周圍的達官貴人也斷然不許自家莊園周邊生亂的,所以這些災民雖然少了一季收成,卻不至於餓死……這確實比其他地方『幸虧』的多。」


  「而且還有地形阻隔。」呂範繼續解釋道。「畢竟這周圍北有黃河南有嵩山的,蝗蟲十之八九會被鎖死在這河南尹境內。要真是從河北、中原鬧起來,怕又是一場大災!」

  這話確實有道理,所以眾人也紛紛頷首。

  而就在眾人一邊議論紛紛一邊不自覺中來到緱氏山下的時候,

  路口處,幾名候在這裡的公孫氏僕從卻飛速迎了上來,然後攔住了幾人。

  原來,數日前盧植就從山上下來了,並住進了山腳下公孫兄弟的別院裡……具體來說就是公孫瓚走後空出的那個院子裡,然後時不時的講學也放在了那裡。

  而僕從們等在這裡其實也是盧植有所吩咐,說是讓公孫珣這些人回來後直接去別院中找他!

  「老師竟然住到山下了嗎?」一直沒開口的公孫珣微微皺了下眉頭,說實話,他心裡是真的不想和盧植朝夕相處,因為這人實在是讓他心裡犯怵。

  呂範輕瞥了公孫珣一眼,趕緊不動聲色的提醒了一句:「師長能夠在身邊時時賜教,是件好事。」

  公孫珣當即正色:「正是如此,我們趕緊去吧,不要讓盧師久等。」

  不過,盧植見了幾個弟子後,倒沒說別的,只是細細的問了汝南那邊一眾大儒高官的反應,而聽說所有接到書信的人都態度堅定後,就直接讓眾人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則正式宣布要借公孫瓚的這個小套院沐浴更衣齋戒三日,然後再度上書!

  公孫珣其實是有心想問問對方蝗災這個話題的,但終究是有些膽怯,只好悶悶的退了出來。

  然而,這種氣悶並未持續太久,才到了第二日傍晚,一個好消息就陡然傳來——賈超回來了!

  話說,賈超是被公孫珣派回家送信的。

  畢竟嘛,上次盧植回京的消息剛一傳過來,公孫珣就得知了自己兄弟三人無意間陷入到了今文古文的爭端中,情急之下,他就忍不住向自己那位號稱後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發出了求救信……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對方這熹平石經的事情還有沒有印象,是個什麼結果?然後古今文的鬥爭最終又是誰勝誰負,自己又該如何應對?還有這劉寬和盧植的之間,自己這個小不點又該如何自處?

  無論如何,您老人家都不能看著自己兒子在洛陽『閉門苦讀』……讀讀讀,讀個博士出來,那像什麼樣子?

  當然了,這年頭交通水平太差,而且這盧植來的太快太猛,下午公孫珣才回到這邊把信寫完,然後讓賈超帶人往遼西飛速送去,到了傍晚,人家盧老師就直接在對面的義舍裡把木碗給拍在了桌子上。

  再然後,第二天人家就把劉寬叫來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這麼看來,如何在劉寬和盧植之間自處這個問題,似乎已經不需要答案了。但是,自家老娘畢竟掌握著『真理』,她的信肯定會有價值的……再說了,離家這麼久,親娘來信了,就算是說兩句廢話那也是讓人高興的啊!

  所以,躺在自己小院中吹風的公孫珣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讓賈超進來了。

  書信是寫在絲帛上的,然後裝在裹有石灰夾層的錦袋裡,據說能防止上面的墨跡因為受潮而散開……不用說,這個什麼『錦囊妙策』又是公孫大娘的『發明』,她的發明總是很多。

  不過,信既然已經拿到了手,那從躺椅上坐起身來的公孫珣反而不急了:「你且起來,母親可有什麼話交代我嗎?」

  「主母並沒有什麼叮囑。」賈超直起身後答道。「她說自己要講的都在這信上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點點頭。「那你此行可有什麼見聞嗎?」

  「別的倒也沒什麼,不過有一件事情,是來時路過在下家鄉鉅鹿時聽到的,我覺得少君或許會想聽一聽。」

  「鉅鹿……」公孫珣眼皮一跳。「總不會是趙忠的族侄還魂了吧?」

  「不是此事。」賈超連連搖頭,然後正色答道。「是那太平道忽然造.反了!」

  公孫珣目瞪口呆,然後回過神後卻又覺得自己心口處撲通撲通亂跳,腦門處更是突突地熱了起來,最後竟然一個不穩直接翻倒在了身後的搖椅上。

  旁邊打扇子的三韓婢女,遠遠站在院子門口的徒附,還有眼前的賈超,幾乎全都手忙腳亂的來扶……卻又被公孫珣給喝斥開了:

  「沒事!天熱,有點暑氣而已,都離我遠點,讓我躺著透透風!」

  眾人趕緊各自歸位。

  「這……這太平道……」公孫珣躺在椅子上看著天,抓著自家老娘的錦囊,只覺自己滿頭大汗外加口乾舌燥。「這太平道怎麼就反了呢?」

  「這就是此事讓人驚疑之處。」賈超小心答道。「這太平道平日間在在冀州名望很高,不僅百姓信服,那教主張角……」

  「咳……咳咳……你繼續說,認真說!」

  「那教主張角也是我們鉅鹿的名士。」賈超偷瞥了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確實沒事後這才敢繼續說下去。「他一直被認為很有德行,而且交遊廣闊,據說和朝廷大員,海內名儒都是有所來往的……所以,這次他突然造.反,實在是讓整個河北都覺得莫名其妙。」

  躺在那裡的公孫珣點了點頭……這點他是信得,因為整個大漢朝,道家其實是正統學術,甚至也被認為是一種經學,而如果非要說什麼神神鬼鬼的東西,反而是如今朝廷的官學,也就是儒家今文經傳裡面,讖緯之說格外泛濫!

  所以這個張角在世人的眼裡,與其說是什麼方士,倒不如說是一個偏門的經學家才對。這種人突然造.反,還真有點奇怪。

  「怎麼不說了?」公孫珣這邊想著,卻不料那賈超已經閉嘴了。

  「還要說什麼?」賈超茫然不解。「就是這張角領著太平道反了,大家都覺得奇怪,我也覺得應該要跟少君說一說才對……」

  「反了之後呢?」公孫珣無語的扭過頭來質問道。「鼓動了多少人馬,打下了幾座城池,又有多少人呼應?你是鉅鹿本地人,此行又恰好路過鉅鹿,總是知道些吧?」

  「請少君恕罪,」賈超一臉為難。「這我實在是不知道,因為這太平道造.反都是四月間的事情了,而且據說不到三日就被郡守拿下了,而如今那張角都因為大赦又回到鉅鹿重新傳.教了。我……不過……我不過是路上忍不住回家了一趟,聽我家兄長說了一下而已。而且聽我家兄長說,如今這太平道重新改了傳教的方式,要立什麼『方』,然後還派出了八名得意弟子,要在全國一起立『方』傳.教,好像要立足三十六個『方』什麼的……想來那張教主也是一時糊塗,這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公孫珣再度目瞪口呆,然後旋即無語……感情人家是在積累經驗呢,又或者後來之所以能成大事就是因為有這次的教訓,那自己在這裡瞎操什麼心呢?!

  一念至此,他呼啦一下,竟然又神清氣爽的坐了起來。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燕武兵法》.心術篇

  作者PS:張角確實在熹平年間反過一次,連浪花都沒掀起來的那種,被赦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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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38 AM

第二卷 第17章 7月來信

  「老師可曾安歇?」夜間,費了好長時間與精力才讀完並消化掉母親書信的公孫珣來到了盧植所住的套院中,然後小心翼翼的敲響了還在亮著燈的臥房大門。「學生有事情想請教。」

  「進來吧。」盧植的聲音依舊乾脆到讓人生畏的地步。

  推開門進來,公孫珣先是重新關門,然後才朝著盤腿坐在床榻上的盧植鞠躬行禮,而等他抬起頭時才發現,對方竟然也在燈下讀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絲帛。

  當然,這也正常,最近這位盧老師不就是一直忙著呼朋喚友嗎?恐怕每天都要看不知道多少這樣的書信。

  「不必拘禮,隨便坐吧?」盧植將手中的絲帛折疊起來,然後放到了床頭上的一個盒子裡……果然,箱子裡面這樣的絲帛竟然是成摞的,而且也放了石灰包去潮,可見這位海內名儒交遊之廣闊。

  「不瞞老師。」公孫珣起身後坐到了舊式床榻對面的一個小幾凳上,這種家具組合估計也就是這裡才能見到。「我母親剛剛從遼西捎來一封家書。」

  「哦?」盧植稍微表達了一絲關注。「不知道家鄉近來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這種關注是非常正常的,畢竟這年頭的通訊水平太低,所以分隔兩地時對任何能獲取信息的途徑都比較重視。

  「是這樣的。」公孫珣正色道。「家母在信中說道,自從去年年底鮮卑寇邊連續遭遇反擊以後,雙方摩擦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日益嚴重。且因為我家中有安利號的緣故,母親說她能切身感覺到,這次的緊張與對立恐怕不止於一州一郡,就不知道會不會有大的戰事發生……」

  「令堂所想恐怕是對的。」哪怕是坐在床上,盧植身形筆直。「再過兩年,大漢與鮮卑怕是免不了一場大兵災了。」

  「敢問盧師這是為何呢?」公孫珣認真請教道。「只是因為那兩戰引發的餘波嗎?」

  「當然不是。」盧植稍微頓了一下,然後才解釋道。「從國勢上來說,大漢立國數百年,帶甲百萬,四夷賓服,堪稱巍然巨物。而鮮卑雖然不過初興二十年,但卻也有萬里國疆,十萬控弦之士。所謂一舊一新,兩強並立,新興者必然要挑戰舊者,以圖霸權。而從兩國主政者來看,檀石槐雖然只是一介鮮卑野人,可自他起兵以來,凡二十年,北驅丁零,南壓匈奴,東鎮扶餘,西進烏蘇,一統鮮卑,建制稱國,自先帝時起就是天下間公認的梟雄人物,先帝去世後,其威名更是無人可製,以至於我大漢邊疆萬里,卻多是被鮮卑人壓著打!而另一邊,今上登基八年,已然加冠成年……」

  盧植的話適時的停了下來,但公孫珣卻已經連連點頭,對方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也很透徹了——從國家政權角度來看,新生的鮮卑想要繼續獲取發展空間的話,必須也只能不斷的挑戰大漢;而從雙方主政者角度來看,卻是恰恰相反,因為剛剛親政不久的大漢皇帝想要獲得權威的話,似乎沒有一個目標比鮮卑和檀石槐更有效率。

  兩兩相加,再加上底層的摩擦已經持續了十餘年,邊郡也好,鮮卑各部落也好,恐怕都積攢了不少仇恨與怒火。

  那麼這一仗,其實也就是等個契機了。

  不過,這只是公孫珣今晚的第一個問題。

  「還有一事。」公孫珣雙手扶膝,微微躬身道。

  「講來。」盧植依舊乾脆。

  「老師,」公孫珣直起身子認真問道。「今文古文之爭延續近三百年,前一百餘年倒也罷了,這後一百餘年,古文兼容包蓄日漸做大,今文卻抱殘守缺愈發不堪,這些事情人盡皆知,可為什麼三百年間古文卻始終不能成為主流官學呢?甚至想在其中取得一席之地都難!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

  盧植眯起眼睛,目視自己的這個學生良久,這才開口道:「你覺得是什麼緣故?」

  「我一開始覺得是今文派中的公羊學說太過強橫,以大一統思想與天人感應之說壓服住了整個古文派。」公孫珣坦誠答道。「但是後來才知道,這些年古文派兼容包蓄,已經主動的吸收了這些東西。而既然如此的話,僅憑周公地位高低、《春秋》是否為元經這些爭議,恐怕是攔不住古文派的。換言之,攔住古文派絕非是學術……」

  「那是什麼呢?」盧植不以為意的問道。

  「自然是人了。」公孫珣昂首答道。「我朝世族多以經學傳家,而一旦家族發跡則世代為官,如袁家四世三公,楊家三世三公就不再多說了。便是朝中其他超品大員,又有哪個不是家傳的今文經傳呢?如河南尹朱野,家中四代名臣,他曾祖父朱暉起於亂世,靠的是個人德行與才能坐到了總攬朝政的尚書令,但是朱野的祖父朱頡就已經開始修習儒術了,敢問老師,約百餘年前,當初尚書令之子修儒的話,他修的難道會是古文嗎?若是古文,何以代代相傳為宛洛巨族?老師,我的意思是說,這王莽事敗,乾坤重整,距今已有一百五十餘年,作為官學的今文怕是已經和朝廷中樞的世族糾纏成一體了。」

  盧植默不作聲。

  「甚至還有我另外那位老師劉師,」公孫珣看到對方並不反駁,語速也不禁加快了些。「我不是要背後議論尊長,而是因為之前這些日子常在他身旁,所以從他身上說起更清楚些……盧師,如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那劉師遲早要位列三公。為什麼呢?一來自然是家世,他祖上就以家傳的《韓詩》做過三公之位;二來,還不是因為他本人做過帝師?可說到帝師,當日朝廷為陛下選拔三位帝師時,如果不從中樞世家中選,難道還能從在野的古文派大儒中選?老師,古文今文之爭,非在學術,實在是朝廷高位之爭,您一定要慎重!」

  「可我並未有斥退今文的想法。」盧植表情淡然,但儼然已經認可公孫珣的說法。「我所上書的,只是求將古文列為官學而已,或者說,只是為古文求一席之地罷了。再說了,如今古文大勢所趨,想來朝廷諸公也不會宥於出身而無視吧?」

  「恕學生無禮。」公孫珣鼓起勇氣繼續道。「老師如此想法,無異於掩耳盜鈴罷了!對這些宛洛今文世家而言,高官顯位乃是家族延續的依仗,就算是半個也不捨的讓出去的,何況是朝著大半個關東的人才開口子?」

  「如果照你所言。」盧植正色反問道。「朝廷中樞諸公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那我一個古文派名儒,怎麼就被征召為了博士呢?」

  「老師。」公孫珣忽然忍不住笑了。「敢問您是為何,又是何時被征召入朝的?」

  「我是在建寧元年,也就是今上登基那年上書大將軍竇武,勸他不要濫爵,因而為朝廷諸公所知的。」盧植不假顏色的答道。「至於被征召為博士,則是建寧二年的事情了……」

  「而這中間恰好發生了九月政變,大將軍竇武被殺,宦官獨大!」公孫珣毫不客氣的接口道。「我在洛陽與本地士人交遊時,聽他們講過,當時宛洛之間血流成河,人頭滾滾,接著二次黨錮,大獄興起,又人人自危!老師,當時朝廷諸公連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又哪裡還會想什麼官位?這時候他們想起在地方上勢力強大的古文派大儒,不是為了別的,實在是缺少替他們頂刀子的人!此時做個樣子,臨時拉攏一下又何妨?再說了,老師出身涿郡範陽,與當今聖上出身的河間國相距不過數十里,勉強算是陛下鄉人,把老師召入朝廷,陛下想來也會高興的,宦官們既不好攔,也不好下手……所謂一舉多得,可如今呢?」

  「如今又如何?」盧植面無表情的質問了一句。

  「如今聖上已經親政,」公孫珣此時已經鼓足了勇氣,所以完全無視掉了對方的態度。「宦官與士人之間的局勢也已經算是勉強穩定,那朝廷諸公恐怕就用不到老師和山東河北的諸位了吧?既然用不到了,又怎麼會願意繼續施捨官位呢?」

  「朝廷中樞的諸公……在你眼裡都是這種人嗎?」盧植的表情依舊很淡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儒都有這種養氣的水平。「將中樞外的人物當成防雨的蓑衣,雨來時穿在身上,天晴時就扔在滿是蛛網的雜物堆中?」

  公孫珣默然不語……不是無言以對,而是已經說完了。

  「這也是你母親在信中教你的?」盧植忽然又問道。

  「是,」公孫珣低頭答道。「之前聽說古今文之爭後,心中有惑,所以曾給母親寫信詢問,她……」

  「她這是婦人與商人之陋見!」盧植忽然變色道。「婦人所想,總是覺得人心詭譎;商人所思,總是利益使然;而她卻不曾有半點想過,這世間還有聖人的微言大義,還有浩然正氣!公孫珣,你要記得,朝廷諸公,也會心存社稷的!」

  公孫珣為之愕然,旋即又有些憤然。

  「我言語有些不當,你且自去吧!」盧植大概也意識到不應該當著人家當兒子的面批判當娘的,只好無奈的擺擺手。「不過上書請立古文為官學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提了,我決心已下,後日一早就要再度正式上書。」

  公孫珣深呼吸了數次,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站起來躬身一禮,轉身準備離去。

  而就在此時,身後盧植忽然又說道:「不拘君父、義理,心中須有所畏懼才是……」

  聲音低沉,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教訓自己,但公孫珣只假裝對方是自言自語,直接拉開門就離開了。

  屋外天氣浮熱,正值午夜,公孫珣立於院中,往頭上看去,只見一條銀河橫亙於頭頂,竟然將院頂分為兩塊……盯著滿天繁星,一時間,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心境到底如何?是高興還是憤怒,是憂慮還是釋然?恍惚間,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年幼時母親指著天上星星給自己講的那些有趣故事……

  就這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公孫珣回過神以後卻依然沒有回自己的套院中睡下,反而是轉身朝呂範的住處去了。

  呂範當然早已經睡下,但是聽到公孫珣叫門後卻依舊起身相迎,兩人也沒有點什麼燈火,就直接關上門一起坐到了床榻上,然後摸黑說起了話來。

  「盧師是何等人物?」呂範微微沉吟道。「珣弟這個問題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雖然跟他朝夕相處了半年之久,卻也很難說的清楚。」

  「這是為何?」

  「大概是因為他總是出人意料吧?」黑夜中的呂範幽幽答道。「一開始天下人都以為他只是個『海內名儒』,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從汝南跟過去求學;可是,我與那程秉跟著他到了九江以後才知道,他竟然還會理民,還會打仗,堪稱文武齊備;等到了熹平石經的事情鬧出來以後,我在他身邊處理文案,親眼所見他將朝廷、陛下玩弄於鼓掌之中,愣是在數日內就從太守的任內從容脫身,然後以如此大搖大擺的回到洛陽,這手權謀之術,也是讓人佩服……」

  「這也是我所驚懼的。」公孫珣也歎了口氣。「這位盧師給人的感覺好像無所不能無所不通,經學、軍政、權謀……再加上那日在對面義舍中的察微知著,實在是讓我膽戰心驚。」

  「其實我也一直想問一下珣弟。」呂範不解道。「盧師本人才能卓著,難道不算是好事嗎?你又為何要驚懼呢?」

  「子衡兄。」公孫珣在黑夜中搖了下頭,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到。「你說我來洛陽是幹嗎來了?」

  「這如何還要再問我?」呂範失笑道。「當然是求學來了……不過,除了少數心存理想的大儒之外,這天下人求學,其實只為做官罷了。就算是我當日在汝南追隨盧師,也想的是跟著他熬過兩年,等時間差不多,就掛著盧師弟子的名號回細陽縣做個縣吏,然後方便我再去求親罷了。」

  「我就是欣賞子衡兄的這份坦蕩。」公孫珣也忍不住笑了。「我來洛陽求學當然也是為了做官,只是我出身又好些,等到加冠以後,再做官無論如何也要從朝廷命官起步。而既然要做朝廷命官,那我就必須要在洛陽中樞之地建立人脈,傳揚名氣……不然以後我在邊郡,人家在中樞,相隔萬里,憑什麼給我升官?而盧公呢,雖然是我一開始認下的老師,但他此次回來卻反而無意間阻了我的路。」

  「這倒也是。」呂範一想就通。「但是師命如山啊,他與那劉寬既然做了約定,你恐怕就只能待在這緱氏山苦讀了。」

  「所以我才會驚懼啊。」公孫珣再度歎道。「他一言就能讓我的半年辛苦付諸東流,而我卻絲毫不敢違逆……我母親今日來信,信中直言我這是自幼無法無天慣了,所以才會對一個壓在自己頭上,還能對自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驚嚇過度……想來也是有道理的。」

  「尊親這話確實直指人心。」呂範點頭認可道。「而且盧師現在還和你朝夕相處,這就更讓人難以忍受了。」

  「可是,我母親信上卻還說,說這盧師其實未必可怖,只是我內心作祟罷了,還說我要是想有所施為,盡管無視他就行……子衡兄,你說這又是何意啊?」

  「這……」呂範若有所思道。「莫非是指盧師終究是道德人物,可以欺之以方?說到底,再有才能,終究還是脫不了『海內名儒』這四個字的桎梏?」

  「我也是這麼想的。」公孫珣幽幽答道。「所以,我剛剛去了盧師房內試探,一番對談後,也是覺得他這人雖然心裡明白,手段也有,但又總是拘於道德法理,未必就如我想的那般可怕……」

  「所以,少君是要做什麼『施為』了?」呂範恍然大悟。「要我幫什麼忙嗎?」

  「確實需要子衡兄的協助,不過暫時還不用動,且看看局勢是否如我所想。」說著,公孫珣卻是下床來用腳摸索到了自己的木屐。「便是局勢如我所料,也要多方聯絡才行……」

  「少君。」黑夜中,呂範忽然抓住了公孫珣的手。「你要做事,我無話可說,也一定會盡力協助,但有一事你一定要謹記!」

  「子衡兄且說。」

  「不可小覷了天下人!」呂範輕聲提醒道。

  「我知道了。」公孫珣微微點頭道。「只是我意已決……子衡兄先睡吧,過幾日等我消息。」



  「臣少從通儒故南郡太守馬融受古學,頗知今之《禮記》特多回冗。臣前以《周禮》諸經,發起秕謬,敢率愚淺,為之解詁,而家乏,無力供繕寫上。原得將能書生二人,共詣東觀,就官財糧,專心研精,合《尚書》章句,考《禮記》失得,庶裁定聖典,刊正碑文。古文科鬥,近於為實,而厭抑流俗,降在小學,中興以來,通儒達士班固、賈逵、鄭興父子,並敦悅之。今《毛詩》、《左氏》、《周禮》諸古文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裡,宜置博士,為立官學,以助後來,以廣聖意。」——《請立古文官學表》.盧植.熹平四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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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39 AM

第二卷 第18章 邀請

  「不用你來,我自己穿。」洛陽南宮正宮廊外,五日一次的朝會之後,黑眼圈的劉寬笑著趕走了小黃門,將笏板放在了地上,然後自己蹲下來穿起了絲履。

  「我也自己來好了。」就在此時,身旁忽然也有人仿效著自己蹲了下來。

  劉寬不用抬頭也知道身邊的人是誰,畢竟太熟悉了:「光祿大夫怎麼如此不講禮儀啊,你不是向來為人最方正的嗎?」

  「方正也好,禮儀也罷,跟自己穿鞋子有什麼關係?你劉文繞就喜歡裝糊塗。」說話的正是弘農楊氏的楊賜。

  那麼楊賜又是哪位呢?

  答案是,其出身於弘農楊氏嫡流,其祖父楊震因為經學水平卓著,尤其是家傳的《歐陽尚書》最為出色,所以聞名海內,號稱關西孔子,並以此被拜為太尉;其父親楊秉也做過當朝太尉;而楊賜自己則師從又一位太尉桓焉,然後在當今陛下十二歲從河間國被奉迎入朝立為皇帝後,他更是和劉寬一樣位列三位帝師之一,並在前年一度出任司空!

  這個出任使得弘農楊氏一躍成為了繼汝南袁氏之後第二個達成『三世三公』成就的家族,而考慮到他那才三十多歲的兒子楊彪也已經以『通經』而聞名,四世三公想來也不遠了。

  總之,這種人物,即便是遇到了災禍卸任了三公之位,那也要繼續當個光祿大夫的,而且還要額外加秩表示恩寵。

  順便再說一句,這次熹平石經的工程就是這位來抓總……而根本不用懷疑,等明年,他肯定會以這個工程為功勞再度拜為三公。

  這就是這年頭做官的規矩——你老子是什麼位置,那當兒子的只要不是廢物,一般就也能做到什麼位置。

  所謂一個蘿卜坑是對著一整家蘿卜的!

  南宮宮牆下,兩位大佬並肩緩緩而行,所有人都知機的沒有去打擾。

  「盧子幹的上表你怎麼看?」楊賜手持笏板,板板整整的邁著方步。

  「太強硬了。」劉寬搖頭道。「擺明車馬就是要請立古文為官學,太強硬了。」

  「這些我自然明白。」楊賜不以為然道。「我只是想問你劉文繞該如何應對此事?」

  「這些天可不止是盧子幹上書。」劉寬搓著手道。「整個關東,自河北到荊楚,幾乎都有名儒、世族聲援,便是以兩千石身份上書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我以為不如讓出一兩本來,也算是給關東諸公一個交代……」

  「讓出哪本來?」楊賜冷冷的質問道。「《春秋》能讓嗎?」

  「《春秋》是元經,斷然不能讓。」劉寬苦笑道。

  「那就讓《詩經》如何?」楊賜繼續嘲諷道。「你劉文繞海內長者,這次就不要為你家的《韓詩》爭位了,讓古文的《毛詩》來當官學如何?人家盧子幹不是在上表中提到了《毛詩》嗎……『今《毛詩》、《左氏》、《周禮》諸古文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裡,宜置博士,為立官學,以助後來,以廣聖意』……我沒背錯吧?」

  「那你意欲何為呢?」劉寬無奈反問道。「你可是此次石經總攬之人,無論如何要給個答複的。而且也實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說不定陛下就會動搖!」

  「時事變幻,我也不想說什麼古文悖逆聖人原意之類的話。」楊賜站住身子正色答道。「但是我們今文微言大義,字字珠璣,闡述聖人至理……是一個字都不能改的!」

  「山東輿論洶洶怎麼辦?」劉寬那張始終帶著黑眼圈的臉也終於嚴肅了起來。

  「山東雖然洶洶,可想要切入此事卻只能從盧子幹一人身上發力而已,因為盧子幹是在朝的唯一一位古文博士。」楊賜毫不猶豫地答道。「只要能將盧子幹鎖住,此事就可以安然渡過!」

  「可要是這樣的話,盧子幹你又要如何應對?」劉寬緊皺眉頭緊追不舍。「你也知道他是古文在朝中唯一一個博士。況且此人海內名儒,負天下之望,還與陛下還是同鄉,今日陛下的猶疑七成倒是因為盧子幹這個人的緣故。如此人物,當日決定修建石經時,我們也只能調虎離山而已,卻也被他從容破局!如今他在城外緱氏山上虎視眈眈,還如此擺明車馬,如此強硬,你又能有什麼法子鎖住他?」

  「將計就計罷了。」楊賜板著臉答道。「他不是自請入東觀(東漢國家圖書館兼史學館,位於洛陽南宮)校訂經傳嗎?可是如今東觀之中非只是校訂經傳這件事情,還有修史這份大事的!所以,讓他進去就是了,下次朝會就讓他進去!但進去以後卻不讓他碰經傳,隻讓專心修史就行,修個兩年史書,等到碑文都立起來了,他還能如何?!反正東觀在我等操控之下!」

  「這種先欺騙後以權勢壓人的小手段,失之於詭譎。」劉寬連連搖頭。「盧子幹會服氣?」

  「他不是還自請了兩個助手嗎?」楊賜微微歎了口氣道。「所謂『將能書生二人,共詣東觀』……那就讓蔡邕和我嫡子楊彪去當他的助手好了!我連自己的嫡子都交給他了,他憑什麼不服氣?」

  劉寬為之愕然:「何至於此?」

  「誰讓石經這件事是我主導的呢?」楊賜搖頭道。「既然要楊某負責,那楊某自然義不容辭。」

  劉寬低頭思索了一下:「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為何又要找我?」

  「一來自然是知會你一聲,關中今文世家無外乎就是這幾家了,一定要共進退。」楊賜坦誠道。「二來,我知道你與盧子幹是酒友,私交甚篤,所以希望你再去與他談談,若是能勸他回心轉意,不再苦苦相逼,我又何必如此行事?」

  「希望不大。」劉寬搖頭道。「但你既然說了,我自然會去與他聊一聊……」

  「那就好。」楊賜點點頭,也不再多言,直接手持笏板,邁開方步離開了。

  「守得了一時,守的住一世嗎?」劉寬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將插在脖頸後面的笏板拿下來,也是慢悠悠的離開了。

  然而,正當這位當朝光祿勳一邊想著該如何找藉口再去跟盧植見一面,一邊慢騰騰的踱步來到南宮門口的時候……他卻驚訝的發現,機會主動找上門來了。

  「公孫越是吧,你怎麼在此處?」劉寬好奇的問道。「我的車子,還有駕車的老僕呢?」

  「老師。」公孫越趕緊從馬車上跳下來,笑著行禮道。「你那家人我讓他自己回去了……至於我為何在此處,不瞞老師,是我兄長公孫珣讓我來接老師你去緱氏山的。」

  「哦?」劉寬心中難免有些警覺。「去緱氏幹嗎?」

  「是這樣的,兄長近日連得了數石涼州葡萄酒。」話到這裡,公孫越適當的笑了一下。「他知道老師最喜歡美酒,所以絕對不敢獨享。只是如今天熱,葡萄酒又存在深挖的地窖裡,既不敢輕易搬動到洛陽,又擔心天氣太熱地窖支撐不了太久……」

  「這倒也是。劉寬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要知道,即便是劉寬這種家世也很少能喝到葡萄酒的。

  「總之。」公孫越再度躬身行禮道。「最近河南的蝗災已經過去,著實可賀;而天氣炎熱,洛陽城內又實在是暑氣太盛……因此,我那兄長決定就勢邀請諸位洛陽、緱氏的好友同門,今日一同去緱氏後山的陰涼小溪處避暑飲酒,而老師和盧師自然是要做主賓的,就不知道老師有沒有時間撥冗一去?」

  「哎呀……」劉寬聞言再度將笏板插進了自己脖頸上,然後稍顯猶豫的搓了下黑乎乎的雙手。「這個蝗災過去確實可賀,而且師生共飲於山陰小溪處,頗有曾子的情趣啊!只是我這剛下朝,連官服都沒脫……」

  「那老師?」

  「走吧!」劉寬穿戴著全套光祿勳的官服綬印,脖子上插著笏板,竟然直接就跳上了對方的馬車。「夏日盛暑,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緱氏,風乎舞雩,醉而歸……到了那地方,再換衣服也不遲啊!」

  饒是公孫越心中緊張萬分,看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哈哈大笑,於是他也翻身上去,親自趕車將這位剛下朝的光祿勳沿著官道一路送出洛陽,直奔緱氏去了。



  「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論語》.先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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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0 AM

第二卷 第19章 請和

  中午時分,劉寬在緱氏山下的小院裡很隨便就扔下了自己的官袍與印綬,然後換上了一套清爽的絲袍衣物……呃,順便還研究了一下四角內褲這種在洛陽很少見的服飾,隨即,就跟著公孫越直奔緱氏山後山而去了。

  到了地方,果然對方沒有半點虛言。

  遠遠望去,只見涼蔭之下綠地如畫,小溪之上曲水流觴,更有葡萄美酒佐以新鮮蔬果,高冠士人笑語輕衣童子……而自己那些常伴在旁的學生弟子,如王邑、傅燮、許攸等等,果然也是一個不拉,甚至還有一些自己只是頗有印象的其他門生弟子,竟然也在這裡。很顯然,這就是公孫瓚的功勞了。除此之外,還有盧植也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也難得笑吟吟的在和他的學生們說些什麼。

  如此情形,劉寬根本就是情不自禁。而他剛要上前,卻不料迎面就有婢女端著一木碗鮮紅葡萄酒迎了上來。

  當朝光祿勳一言不發,直接接過酒碗來先吞了一口下去,只覺得滿口甜香之餘又多了不少清涼之氣,一時間暑氣盡散。

  「妙啊!可是之前用深井水冷窖了一整日?」劉寬一個激靈之後忍不住問道。

  「正如老師所言。」一旁的公孫越趕緊笑著回複。「而且取來後一旦開壇,還要把酒壇放在溪水中衝刷,據說可以存住涼氣,驅散暑氣……」

  「在何處衝刷呀?」劉寬好奇的問道。

  公孫越很自然的看向了那個送酒的婢女。

  「在溪水下遊。」這婢女小心答道,聽聲音還有點大舌頭。

  「怎麼能放在下遊呢?」劉寬一手捧著酒碗,一手猛地一捶大腿道。「萬一撒了,酒香豈不是要浪費掉了?要放在上遊。」

  「放在上遊,這就去做!」公孫越當即吩咐道。

  而婢女和她身後的其他僕從們自然趕緊答應。

  「勞煩你們了。」說話間,劉寬竟然不顧身份,直接單手拍了拍那婢女的肩膀道了聲辛苦……驚得這個剛學會漢話沒多久的高句麗婢女差點栽倒。

  而交代完這件事情,眼看著那邊一大群人就要起身迎接著自己,劉寬又趕緊遙遙舉杯,快步笑著走了過去:「二三子都坐都坐,哎呀,怎麼能因為我一個老朽就讓大家都起身呢?子幹啊,你倒是好福氣!」

  一群年輕士子當然不會真的坐回去,但是盧植瞥了對方一眼,卻是毫不客氣的捧著酒杯坐回了遠處……劉寬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繼續笑呵呵的靠了過去。

  公孫越和混在起身相迎士子們中的公孫珣對視了一眼,各自一笑,卻都順勢淹沒在了一大堆年輕士子中間。

  大儒士子,美酒佳肴,流觴曲水,吟詩誦經……這種氛圍簡直是太符合儒家士大夫對於生活情趣的認識了。實際上,如此情形之下,就連最古板的傅燮和最跳脫的劉備都能一起樂在其中,更遑論他人了。

  就這樣,時間來到下午時分,在場之人大多都有些醉意了,也愈發的放浪形骸,很多人開始捧杯四散而坐,原本是眾人中心的盧植與劉寬附近,竟然也只剩下了公孫兄弟等寥寥幾人在那塊石頭旁邊伺候著。

  「萬萬沒想到。」溪邊的一處樹蔭下,剛剛踱步過來的許攸在品了一口葡萄酒後忍不住連連嘖聲。「我許子遠竟然還能享受到如此生活……諸位同門可還記得,這葡萄酒數年前都還是天底下至貴的寶物?」

  「便是今日也是寶物。」坐在樹下的王邑聞言當即反駁道。「據我所知,這釀酒雖然容易,可葡萄卻極為難尋。因為若是葡萄種在涼州與西域,固然產出豐厚,可釀成酒後卻難以保存,產出數石,運到京師若能剩下半斗,那也是走了大運道了;而若是種在內地,就只能種在溫池(溫泉)左近,偏偏還有些溫池據說是陽氣不盛,長出來的葡萄品相極差,所以直到如今這葡萄酒依舊是當今洛中四大名品之一。」

  「誰說不是呢?」許攸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然後一拍大腿道。「也就是托了珣弟的福氣,才能在盛夏間有如此享受。」

  喝人家嘴短,王邑倒也沒反駁:「珣師弟雖然出身邊郡,但確實有散財之義,再過數年,想來也是少不了一個『廚』名的。」

  「只是珣弟這一番耗費與苦心,卻也未必有用啊?」許攸先是微微點頭,卻再一開口卻是話鋒一轉,引得樹蔭下的幾人紛紛側目。「兩位師長那裡相互心存芥蒂,未必就願意買他的賬。」

  「子遠兄此話何意啊?」就坐在一旁,卻一直不想搭理許攸的傅燮聞言皺起了眉頭。「劉師與盧公都是海內大儒,雖然一寬一嚴,性格迥異,但卻都是德行高尚之人,而且向來私誼深厚,怎麼會心存芥蒂呢?」

  「德行是德行,芥蒂是芥蒂,德行高的人就不許相互有怨望了嗎?」許攸將空酒杯往地上輕輕一擲,然後撚著自己的鬍子冷笑一聲。「你傅燮雖然出身北地郡這種邊遠之地,但在洛陽學經也有些時日了,難道不知道今文古文的爭端嗎?你可曉得,幾日前盧公再度上書朝廷,請立古文為官學,言辭懇切,陛下幾乎已經心動,可今日朝廷正式朝會,中樞諸公卻又再度壓制了此議,儼然是要無視掉山東古文大興的局勢了……如此情形下,盧公又豈會給劉師好臉色看?」

  眾人聞言不由紛紛看向了坐在那邊的盧植與劉寬,果然,知曉了一些內幕後,無論是劉寬的言笑晏晏還是盧植面無表情,此時都顯得有些別有意味了。

  「只是苦了珣弟他們了。」許攸遙遙指著一直跟在盧植與劉寬身邊侍奉的公孫三兄弟道。「他們兄弟自遼西邊郡而來,那裡懂得這些爭端?盧公當日遠在九江,劉師惜才,便將他們三人一起納入門下,誰成想卻無意間將他們三兄弟給夾在了夾縫裡,弄的他們左右為難!先前就已經不得已兄弟分開分侍兩師了,如今這兩位原本私交甚篤的尊長又因為這事進一步鬧出了芥蒂來,他們這又得努力勸和兩位尊長……而看那邊的情形,只怕兩位尊長也不是很領情……也是辛苦他們了!」

  傅燮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對於君子而言,政見是政見,私誼是私誼,怎麼能因為朝堂上的爭論就讓多年的私誼受損呢,而且還讓自己的弟子受累?公孫兄弟此舉是對的。而且,尊長之間有了嫌隙,我輩也不能坐在這裡喝酒享樂,應該一同去勸一勸才對!」

  說著,這位好古君子之風的年輕士子放下酒杯站起身來,竟然要去直接勸和劉寬和盧植。

  在坐的人大多怔了一下,然後稍一思索也都紛紛起身跟了過去——且不說往日他們多承公孫兄弟的大方,就憑今日喝了這麼多葡萄美酒也要去幫忙說句話啊!

  再說了,這不是已經有了領頭的嗎?兩位尊長真要是不滿,也不怕板子打到自己身上的。

  而且你還別說,一傳二二傳三之後,眼看著不少人都要去請見,其他人就算是想裝死也難。而到最後,兩家弟子竟然全都起身,在傅燮、王邑、甄逸等人的帶領下前去請見兩位尊長!

  於是乎,片刻後,饒是盧植和劉寬養氣功夫過人,也不由得尷尬無言了起來……畢竟,有些事情就擺在那裡,他們根本無法反駁,而且人一旦多起來那也不接受反駁的啊:

  盧師的上書是不是最近被劉師這些朝廷大員給淹了,兩位是不是分屬兩個陣營在進行朝爭?

  那公孫兄弟是不是在夾縫中難做人,今天這場宴會又有沒有緩解兩位師長關係的目的在裡面?

  然後今天盧師你今天是不是一直板著臉,而劉師是不是又一直笑嘻嘻的想跟盧師你攀談?

  都沒錯吧?而如果沒錯的話……那你們肯定是有嫌隙啊!而君子大儒之間有嫌隙是不對的,是一定要改正的!

  哦,你說前面幾條都對,只是盧師這個人一直喜歡黑著臉,不是生氣……那不存在的,一定是托辭!必然是托辭!

  「所以說,還請兩位尊長放下成見,不要壞了君子之誼!」傅燮言辭懇切,神色嚴正,竟然連連鞠躬行禮,眼看著就要帶著眾人跪下來請罪了。「古文今文相爭已然於國無益,兩位師長若再起了私人嫌隙,莫不是要今日相談甚歡的弟子們日後也分為兩派,相互攻訐嗎?」

  「咳!」這下子,不要說性格寬容的劉寬,就連向來嚴正的盧植也有點掌不住了,二人對視一眼,儼然是準備先來個將相和糊弄過去再說。

  不過就在此時,另一個勉強算是當事人的公孫瓚卻忽然站了出來,朝著眼前烏泱泱一大片士子彎腰行禮,他嗓門奇大,一下子就鎮住了場面:「諸位師兄師弟,且稍安勿躁,瓚有一言,還請二三子聽上一聽。」

  看到有解圍的人出來,劉寬和盧植自然鬆了一口氣,而士子們,本來就是看在葡萄酒的份上才過來的,當然也不會不給這公孫兄弟面子。

  「諸位師兄弟。」看到場面穩下來以後公孫瓚才再度拱手道。「我公孫瓚先代兩位弟弟一起謝過諸位了……其實不瞞大家,我們兄弟確實是擔心朝爭一起兩位師長也會起嫌隙,所以,才會組織這場盛夏郊遊,以期兩位能夠握手言歡。」

  饒是盧植養氣的功夫練到家了,聽到這個詞也不禁臉色劇變……跟不喜歡洗手的劉寬握手言歡,惡不噁心?!

  「但是,」公孫伯圭失笑道。「適才侍奉兩位尊長之時才明白,原來我等是杞人憂天了,兩位尊長德操何其高潔,又怎麼會作出讓我們這些弟子為難的事情呢?我公孫瓚明白的告訴諸位,兩位尊長並未起任何嫌隙!」

  劉寬和盧植難得同時滿意的點點頭,然後還一起捋了下鬍子。

  「而且非只如此。」公孫瓚忽然一低頭,卻是繼續笑道。「據我所知,劉師此行頗有代表朝中諸公來尋盧師彌合古今文爭端的意思,只不過這種事情事關重大,雙方懇談之間難免要慎之又慎,這才引起了諸位的誤會……劉師?」

  正在驚疑不定的劉寬咋聞此聲,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是學生孟浪了。」公孫瓚看到這個情形,趕緊低頭請罪。「我其實也是妄加猜度,而且這種事情就算是猜出來也不該說出來的,只是諸師兄弟起了誤會,不得已相告……」

  「無妨,無妨!」帶著五分醉意的劉寬先是乾笑了一聲,然後旋即大笑。「其實不瞞二三子,光祿大夫楊公受命主管熹平石經一事,而我今日前來確實也受他之托,要與盧公對這古今文之爭私下論上這麼一論的……倒不想伯圭如此聰慧,竟然聽出來了一二;更不想讓你們這些當學生的起了疑心,竟然先勸了起來。此事確實是我不對,應當……應當自罰三碗,這葡萄美酒可還有剩的啊?」

  公孫瓚當先大笑,隨即一眾年輕士子們也轟然大笑,驚得山野間鳥飛獸跑,而公孫越則趕緊重新抱來一壇葡萄酒,伺候起了劉寬……唯獨盧植面不改色,也不多言,依舊昂然立於一旁,卻又不料一旁跟著眾人拊掌大笑的公孫珣正在偷眼看他。

  而慢慢的,後者也終於放下了心來。



  「義為土地精靈伏,仁作金湯鐵石卑。龔遂劉寬同煦嫗,張飛關羽太驅馳。」——《全燕詩》.貫休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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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1 AM

第二卷 第20章 偽書盜印

  傍晚時分,盧植的房間裡,床榻上擺著一張幾案,而盧植和劉寬則隔著幾案相對而坐……他們的交談很早就陷入到了某種焦灼之中,沒辦法,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

  說白了,楊賜那邊通過劉寬遞來的條件是什麼呢?是讓盧植就此放棄!

  這不叫談和,這叫勸降,而盧植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輕易投降呢?

  當然了,今日因為喝多了而留宿在這緱氏山下的士子們太多,兩位大佬就算是半句話都說不攏也不好意思就此散場……否則說不定又有人起哄讓他們倆握手言歡之類的,那可實在是太噁心了。

  但就這麼乾坐著,恐怕也只會讓氣氛越來越僵硬,尤其是天還這麼熱。

  「天黑了嗎?」盤腿坐在床榻上的劉寬就差直接趴在案上睡著了,一直看到有人進來點燃了蜜蠟所製的燭火才恍然回過神來。

  「正是如此。」進來點蠟燭的公孫越低頭稱是。「兩位恩師要不要用些飯菜?」

  身子塌下去的劉寬和正襟危坐的盧植對視了一眼,然後紛紛點了下頭……雖然都不餓,但是能有東西填嘴總比這麼乾熬著強吧?

  「且上些飯菜來吧!」盧植如此吩咐道。

  「若還有窖在井水中的葡萄酒也別忘了送上來些,天氣還是暑熱難耐。」劉寬忙不迭的又追加了一句。

  「喏。」公孫越趕緊答應。

  不過,片刻之後,當飯菜被端上來以後,公孫越卻抱了一個與白天形狀迥異的大酒壇子過來了,而甫一掀開壇口,瞬間就滿屋酒香撲鼻……莫說劉寬了,就連盧植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回稟兩位尊長。」公孫越小心道。「葡萄酒本來還有一些,但已經分贈給了各位著急回洛陽的師兄弟。這是另外一種好酒,味香而凜冽,號稱三碗不過崗!這是我家嬸母令人從青州高價尋來的釀酒秘方,據說啊,當地有一崗,名曰景陽岡……」

  不待故事說完,劉寬就已經來了精神。

  而盧植更直接,他全程都在捋著鬍子冷笑,也不知道是在笑這打虎的無稽故事,還是在笑這『三碗不過崗』的口氣!

  片刻之後,公孫越躬身退了出來,然後直奔後院而去。

  「喝了嗎?」後院中,公孫珣正在焦躁不安的轉著圈,看到公孫越回來,立即追問。

  「怎麼可能不喝?」公孫越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後答道。「這兩位可都是洛中公認的好酒,聽我說了那什麼三碗不過崗的典故更是滿臉的不服氣,我還沒出來就已經各自喝下了兩碗……」

  公孫珣頓時鬆了一口氣。

  「只是兄長……」公孫越忽然欲言又止。

  「我意已決。」公孫珣頭都不抬的應道。「看這幾日風聲,朝中諸公肯定是不會再給盧師機會了,而再這麼下去,他必然會如那葡萄酒一般被冷藏在地窖裡……他自己冷藏或許咎由自取,卻要連累我們兄弟?我斷然是不服氣的!」

  「我不是說這個。」公孫越一直等對方說完才無奈解釋道。「我是想問……此事真沒必要和伯圭大兄他透個底嗎?」

  公孫珣聞言怔了一下,良久才負手答道:「他這人天生的運氣,本來就在岸上……而這件事情如果敗露,我們只怕要被盧師攆回遼西,既然如此,何必要牽累他呢?」

  公孫越抿嘴不言。

  「大兄走了嗎?」公孫珣複又開口問道。「他沒懷疑什麼吧?」

  「已經護送那些想回去的師兄弟回洛陽了。」公孫越趕緊又開口回複。「而且也沒什麼疑慮,只是以為我們確實想促成兩位老師和睦。」

  「那就好。」

  「兄長……」

  「還有什麼?」公孫珣已經帶了一絲火氣了。

  「許攸這人,當真可靠嗎?」公孫越低下聲來,懇切問道。

  「不是許子遠可不可靠,」公孫珣歎口氣道。「而是你我兄弟在洛中根基太差,只能依靠此人罷了!」

  公孫越聞言剛要再說話,卻不料被自己兄長直接打斷:「你且去子衡兄房中,看看他的『文章』作好了沒有!」

  公孫越愈發無可奈何,但也只能低頭稱是:

  「喏!」

  就這樣,等到自家族弟走掉以後,神隱了一整天的公孫珣這才放下了負在身後的雙手——無他,這雙手在剛才說話時就不自覺得顫抖,根本壓不下來,所以才要藏在身後!

  而此刻,公孫珣看著自己這雙微微發顫的手,一時間也是心亂如麻,因為說起緊張不安,他這個主使者只怕比公孫越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偏偏又無法表現出來而已。

  夏日間,天色黑的極快,不一會功夫對面的義舍就又開始例行的喧鬧了起來,三個豬帶兩個猴的聲音隔著一條官道都能隱隱相聞,而公孫珣則繼續負手站在後院門口,等著各路消息:

  先是派出去的高句麗婢女來報,說是半壇子酒都沒了,兩位貴人都已經醉的有七八分了,就只等著後勁發作倒下去了;

  然後呂範那邊又讓公孫越過來,說是『文章』寫錯了字,事關重大不好刮掉,只能重新寫,請少君稍安勿躁;

  接著,韓當又引著許攸過來,後者居然是要來追問一下公孫珣,說是許諾給他的宅子能不能給換到洛陽城南?因為城南富貴人家多,方便他交遊……

  這時候,公孫珣根本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定力呢,還是該佩服他的貪的無厭。

  不過總而言之,到了晚間大約戌時末亥時初時,事情按照計劃的那樣,終於一條條的有了一個好的結果——許攸徹底滿意了;呂範也寫好了他的文章;而更重要的是,劉寬和盧植也終於酒力發作醉倒在床榻上了!

  於是乎,公孫珣也正式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珣弟請看。」自己的房間裡,呂範滿頭大汗的遞過去了一冊攤開的竹簡。

  「好文書。」燈火下,公孫珣大略審視了一遍對方的『文章』,然後連連點頭。「跟盧師的筆跡足有八九成相似!」

  「不相似恐怕也難。」呂範苦笑道。「平日裡本來就是我負責校對盧師的公文……你放心,不止是筆跡,這文風我也能保證做到七八成相似。」

  「是嗎?」公孫珣這次是真的驚異了起來。

  「盧師不是喜歡尋章摘句的人。」呂範搖頭解釋道。「文章簡潔而直接,所以好仿……」

  「這樣更好,這樣更好。」公孫珣看著上面的文字連連點頭。「另一份呢?」

  「在這兒。」呂範又遞上來一冊竹簡。「我看到了那許攸帶來的劉公書稿,筆跡大略還是能模仿成的。」

  「這就已經足夠了。」公孫珣再度點頭。「反正內容都一樣,只是改換一下口吻而已。咱們……是不是該上印了?」

  這一次,旁邊的公孫越與眼前的呂範都未說話。

  「阿越去取劉師的印綬來!」公孫珣似乎早有預料,咬咬牙吩咐道。「子衡兄化開泥丸,我親自來封印!」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依言而行。

  漢家制度,最重印信!

  一般來說,一個官員只有接受了任命之後才有資格接手官印,而他一旦辭職或者死掉以後一般要把印信上交……實際上,絕大部分印信丟失的情況只存在於軍人戰死沙場這種事件中。

  那麼反過來說,一旦一冊文書上有了正式的印信標誌,那一般而言就代表了相應官員最正式最直接的態度,對下可以視為行政命令,對上可以視為最終表態。

  所以,公孫珣要幹的事情很簡單,既然盧植不願意實事求是,那他就幫著對方實事求是好了!

  沒錯,他要做一封偽書,然後以盧植和劉寬的名義給皇帝上表!

  偽書的內容很簡單,且給雙方都留下了餘地——熹平石經不是石碑上刻字嗎?但是碑有正反面啊,正面刻今文官學,背面可以刻古文啊!

  這個主意脫胎於公孫大娘的書信,但是經過了公孫珣因地制宜的發揮——比如說他專門找了劉寬過來!

  劉寬不是主修《韓詩》嗎?他不是全大漢都知名的寬仁嗎?他不是今天被一大群士子親眼所見要和盧植和諧討論古今文爭端嗎?

  那不正好嗎?就讓劉寬和盧植『和諧討論』一番後『聯名上書』,然後對皇上說《詩經》那個碑文,前面刻《韓詩》,後面刻古文的《毛詩》好了!

  且看看這封聯名上書送達御前以後,局勢往哪裡走!

  反正無論是往哪裡走,公孫珣都不用再待在緱氏山這裡伺候盧植了吧?

  計劃膽大包天,但其實反而沒有太大風險……因為這個計劃中有一個關鍵人物,劉寬!

  劉寬的寬仁和糊塗已經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甭管是真是假,他應該都會繼續保持這種風格,所以事發以後無論是為了不丟掉官位,還是說他會以為這是盧植所為……反正他十之八九應該都會追認這封上表的存在!

  而一旦他承認了這封上表的存在,聯名的盧植也就無法反駁!不然呢,莫非他要說劉寬說謊?

  換言之,就算盧植精明如鬼神,心裡清楚是公孫珣所為,但只要他不拉下大儒的臉來私下報複和懲處對方,公孫珣這廝都會無恙。

  而且再說了,真到了那個時候,盧植十之八九要去修什麼《毛詩》,哪裡有時間報復什麼公孫珣,指不定這廝早就已經趁著機會跑到劉寬那裡繼續在洛陽廝混了。

  當然了,一切的前提是盧植並不會拉下臉下死手……而說到這一點,無所不知的公孫大娘不是在信裡寫了嗎?

  盧植這人未必可怖!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一旁的呂範已經化開了泥丸,而公孫越也一臉驚惶的取回了劉寬的印綬——後者在換衣服時,將全套朝服直接扔到了房間裡。

  話說,由於紙張的書寫性有待提高,也無法普及,所以漢代的正式官方書簡依然是木簡或者竹簡,而簡書是要用繩子穿成串的。書簡上面寫好字並卷成捆以後,繩子不僅可以捆綁結實,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作用,那就是封泥!

  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方形木製凹槽,將書簡引出來繩子的一部分放入凹槽,然後再放入用水化開的黏土泥丸,最後……蓋印!

  這就是後世火漆和印泥的來由了。

  由於是聯名上奏,所以公孫珣這次是將兩封書簡的繩子係在一起打了個結,然後才加上泥丸,並蓋上了劉寬的銀製光祿勳官印。

  銀印其實很小,只有一指長寬。然而做完這個動作後,公孫珣卻不由的喘起了粗氣來:「還有盧師的博士印……那兩位已經完全醉倒了,誰去幫我拿來?」

  公孫越與呂範對視一眼,都是欲言又止。

  「沒人幫我分憂嗎?」公孫珣根本沒注意自己的腔調已經變了……他這時候才想起來,計劃固然是很好,但前提不止是盧植『不可怖』,更重要的是不能在幹這種掉腦袋事情的時候被人抓現行啊?!

  這要是進去在盧植腰上翻印信的時候被發現了,那自己還玩個毛啊?!

  「兄長,要不就算了!」公孫越咽了口口水道。「就在緱氏苦讀一年也無妨,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咱們就回遼西好了!」

  「少君。」剛剛替兩位兩千石大佬寫了假奏章的呂範此時也有些心虛了。「此時收手還來得及!」

  「哈!」經過這二人一勸,公孫珣反而失笑。「我曾聽母親說過一句話,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如何還能退?這是做事情的道理嗎?」

  屋內二人齊齊變色,都咬牙想要應承下來。

  「你們就不必了!」公孫珣當即擺手道。「這事本來就是我主使的,關鍵事情自然由我去做!」

  言罷,不待這二人反應過來,公孫珣直接推門而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並未有多久……公孫珣去而複返,手上赫然多了又一個由青綬所係的銀印。

  最難的一關過去,這下子三人的動作利索多了,繼續打結、化泥、蓋印,不一會就又加上了一個泥封。然後呂範取來一個鋪著絲絹的木匣,小心翼翼的將兩封連在一起的書簡給放了進去。

  事情告一段落。

  但僅僅是告一段落,還沒完呢!

  「綬印收好,趕緊把許攸叫來。」公孫珣旋即吩咐道,然後整個人卻跌坐在了床榻上。

  呂範和公孫越依言而行,而不一會,許攸就在韓當的陪同下過來了。

  「子遠兄,事情就拜托你了。」公孫珣指著封好的木匣子說道。「事成之後,不但有洛陽城南一棟宅院相送,還定有其他重謝!」

  聽到這話,許攸當即面有喜色:「請珣弟放心,我許子遠一言九鼎,絕不誤事!現在我就出發,連夜去洛陽城外候著,等到天明城門一開,我就直接去找蔡邕……他那個人太好糊弄了,劉師和盧公的封泥在此,斷不會有所懷疑,等明日劉師回城,這書簡必然已經送達御前,然後劉師也只好默認……萬無一失!」

  「拜托子遠兄了!」公孫珣站起身來俯身行了一禮。

  許攸坦然受之,捧著木匣轉身就走。

  另一邊韓當剛要跟上,卻不料被呂範直接拉住,後者悄悄指了指前者的佩刀……韓當會意,微微頷首,然後才返身追了上去。

  人一走,屋內三人俱皆無言。

  良久,公孫越方才起身道:「我去把劉師的印綬放回去。」

  公孫珣也跟著站了起來:「險些忘了,我這裡才得趕緊,盧師可是把印綬係在腰上的。」

  呂範想說些什麼,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大家辛苦一整日了。」公孫珣見狀不由搖頭。「阿越送回去以後不必回來,直接休息去吧,子衡兄也是,你也直接歇息,我也不來了。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靜待佳音罷了!」

  呂範和公孫越一起頷首,三人就此分開。

  來到盧植房內,情形果然還和之前,劉寬趴在幾案上酣睡,盧植則在前者的對面仰臥在床榻上……公孫珣鬆了一口氣,小心的將盧植的博士印綬係回到了對方腰帶上。

  直到這時,他才徹底的放鬆下來。

  然而,就在公孫珣轉過身來,準備溜出門時,身後卻傳來了一句毫無醉意的問話:「你知不知道,依漢律,偷盜兩千石印綬,並做偽書者……當斬?」

  一瞬間,公孫珣張口結舌,汗流浹背,手足皆不能動。



  「盧植在緱氏立學,平心率物。時歲有蝗災而民儉,有盜乘其夜寐而入其室。植陰見,依舊假寐,任其搜羅己身,將走,乃起身整拂,自後正色訓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於此。』盜大驚,自投於地,稽顙歸罪。植徐譬之曰:『視君狀貌,不似惡人,宜深克己反善。』乃收為弟子,自是一縣無複盜竊。」——《世說新語》.規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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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3 AM

第二卷 第21章 醫無閭

  「你這個小兒,把天下人都當做什麼?」盧植一邊徐徐起身一邊語氣平靜的質問道。「偽書盜印……真以為靠著一些不知所謂的伎倆就可以將天下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嗎?」

  公孫珣大腦一片空白,轉過身後,一時竟然忘了下跪請罪。

  「將門關上。」盧植盤腿坐在了床榻上,身子筆挺,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公孫珣宛如木偶一般又轉過身去關上了門,而一直到手上的皮膚接觸到了門框,這才覺得渾身上下多了一絲活氣,腦袋裡也多了一絲清明。

  所以,等關上房門後,他當即回身下跪請罪:「學生犯下大錯,請大人懲處。」

  「且說說,為何要作出如此悖逆舉動啊?」盧植依舊是那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

  「回稟老師。」趴在地上的公孫珣腦子一轉,立即將諸多理由中最能拿得出手的那個拋了出來。「前些日子就在此處,老師曾經辱我母親……」

  這倒不是假話,公孫珣這麼坑盧植,很大程度上是那天晚上記恨上了那句話,若非如此,也不會這麼利索的就下定決心。

  「好理由。」盧植難得失笑。「天地君親師,以孝道而逆師道,便是把你綁到河南尹朱野那裡去,你也能昂著頭把話說出來。再說了,盧子幹海內名儒,當著弟子的面辱及人家父母,難道就不要考慮一下洛中輿論……是這個意思嗎?」

  公孫珣俯身不敢答。

  「抬起頭來。」盧植呵斥了一聲。

  公孫珣趕緊起身,然而等他抬頭對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卻忽然有了一絲明悟……是了,事情還有轉機,不然這盧植斷然不會是如此態度的!

  真要是震怒之下想處理自己,哪裡還會讓自己關上門,還這麼優哉遊哉的審問?這盧植又不是黃鼠狼,吃個老鼠之前還要戲弄半個時辰!

  「除了這個呢,可還有其他理由?」盧植繼續問道。

  「不敢欺瞞大人。」心裡有了微微一絲底氣之後,公孫珣倒也坦誠了許多。「其實也是想借此脫困,小子野心太盛,實在是受不得緱氏這裡的寂寞……」

  「也算是你實誠。」盧植搖頭道。「你出身邊郡世家,照常理而言,經學造詣如何於你其實並無太大幫助,倒是京中人脈……說起來,我專門將你留在身邊教導,反而又是攔了你的路了!不過暫且不談這個,我問你,即便是今日我沒有發覺,事後也必然猜到是你所為,你又為何覺得我屆時會寬宥於你呢?」

  「我覺得老師是海內名儒,應當頗有道德氣量,等到事情成為定局,想來也不會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對我一個未加冠的弟子如何……」

  話到這裡,公孫珣實在是說不下去了,沒辦法,太尷尬了!

  話說,人對人的想法,有些是可以堂而皇之亮出來的,但有些東西是真沒臉跟當事人說出口的。

  就好像這事,跟同病相憐的公孫越說,跟收攏到自己手裡的呂範說,跟韓當那種大老粗說,乃至於跟利益熏心的許攸說,那都是沒問題的,可你要當著盧植這個當事人說……這算什麼事啊?你公孫珣還要不要臉了?

  「偽書中都是些什麼內容啊?」正在公孫珣突然有了道德覺悟並進行自我反省的時候,床榻上的盧植又開始審問下去了。

  「是請刻《毛詩》於石碑的背面,與《韓詩》互為表裡的上表。」

  「倒也是個妙招。」盧植微微頷首笑道。「也省的我下令讓你去洛陽城下把人追回了……而且,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替我尋到了一個破局的絕妙好招呢?」

  聽到此話,看到對方的表情,公孫珣心裡猛的一個激靈,宛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一般——是了,現在他哪裡還能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被眼前這位明察秋毫的大儒給利用了!

  人家盧老師心裡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局勢,比誰都能認清現實,而且比誰都實事求是!眼看著局面僵住,人家早就準備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根本就是被眼前此人當成了刀子使!

  至於真正被坑的不要不要的,好像只有那邊還在睡著的劉寬劉婆婆了!

  當然,還有自己!可笑自己之前竟然還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布局多麼嚴整?又是請人,又是造勢,又是偽書,又是盜印的……

  「想明白了?」盧植振了振衣袖,然後提醒了對方一聲。「想明白就起身吧,地下涼,上面熱,暑氣寒氣一起浸上來,到年老時連路都走不動。」

  「是。」公孫珣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卻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老師剛剛不是還說這種伎倆……不足以玩弄天下人於鼓掌嗎?」

  「那也要看局勢的。」盧植面色平靜的答道。「人若處於絕境,進退不能,那哪裡還會顧忌這些呢?你整日對自己的同學說,你們公孫兄弟被我和劉寬夾在其中,是如何如何的難辦,莫非以為我就沒有被中樞諸公和山東諸公夾在其中嗎?」

  公孫珣為之一怔,旋即默然。

  「我是朝中唯一一名古文博士,為古文張目義不容辭。」盧植繼續解釋道。「可是我能被啟用卻多賴中樞諸公的恩義,他們對我有知遇之恩。而且再說了,正如你之前所言,事關根本,中樞諸公是半點不能退的,而我又只有一人。所以,此番爭執之後我的下場幾乎已經是注定的了,無外乎就是如你所說的那樣,被人擱置在什麼角落裡,蒙塵落灰而已。既然如此,還不如坐視你耍些小伎倆,看看能不能鑽點空子,能爭一點是一點……」

  「可要是這樣,如果老師結局注定,又何必爭這一丁點呢,於老師有何益處?」

  「於我或許無益處,但於整個局勢或許還是有益處的……這天下日漸崩壞,想要恢複制度,我自問古文終究是比今文更合適一些,所以有一點點進步都是好的。」話到這裡,盧植稍微停頓了一下,再看向對方時卻是溫和了不少。「這個道理,還是當日公孫大娘教我的。」

  「老師認得我母親?」公孫珣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的神智。

  「未曾見過。」盧植失笑道。「但有多年書信往來。」

  公孫珣眼前瞬間閃過了母親信上那『未必可怖』四字,還有當初什麼一定要拜師盧植的種種說法……心底對自家老娘感到憤然之餘,卻也放鬆了不少:「竟然如此嗎?」

  「為何不能如此?」盧植不以為然道。「同為幽州人,涿郡與遼西雖然相隔兩郡,但你家生意也是做過來的。再說了,我也好,你母親公孫大娘也好,在幽州都也算是名人……」

  公孫珣連連點頭,然後又想起之前的話題:「老師所言母親教您的『道理』……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問你,前些日子河南的蝗災可有所留意?」盧植收起笑意,再度正色起來。

  「自然。」公孫珣趕緊點頭。

  「當日河北蝗災,滿目瘡痍,而我正在涿郡教學。」盧植卻是說起了一件讓對方略有印象的事跡。「而蝗群未到涿郡時,我曾遣人快馬去問你母親……你須曉得,前一年大旱,令支因她諫言引水灌溉而得以保存,我頗為佩服……所以,就遣人問她,蝗災又該如何應對?她回覆我說,可以撲殺食用!我對此很是不屑,你可知道為何?」

  「蝗群會飛。」公孫珣當然知道這件事情。「所謂撲殺也最多撲殺兩日罷了,又能吃幾日?當日蝗災過去以後母親便以此事為恥,說自己眼高手低,只知道紙上談兵,搞一些小計倆,無關大局。」

  「我當日也是如此想的,還在回信中斥責她無稽。」盧植搖頭苦笑道。「然而蝗災過後,令支人終究是多了些蝗蟲果腹,再加上你們公孫氏的賑濟,居然愣是熬過了那一年。而我們涿郡,卻秩序崩壞,乃至於出現了人食人的慘像……經此一事,我才曉得你母親往日信中的一句話堪為至理名言,所謂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公孫珣,你須曉得,人行於世,若是覺得道理對的,那自然是要盡力而為的。」

  這便是言傳身教了,公孫珣當即鞠躬行禮。

  「不說我的事情了,」說完往事,盧植卻又繼續問道。「只說你,經今日一事,可有什麼教訓嗎?」

  「凡事需要知己知彼。」公孫珣回過神後不由面色緋紅,低下頭來。「連自己是什麼斤兩別人是什麼斤兩都不知道,就做這種事情,未免太過兒戲!」

  「兒戲倒也無妨。」盧植搖頭道。「幾個未加冠、剛加冠的年輕人,總要有些敢為天下先的豪氣的,這些年我所見到能跳出出身桎梏的英豪,大多也是如你這種膽大包天之徒……其實今天這件事情,真正的關鍵在於後果太嚴重,你以為我剛才對你說『盜兩千石印當斬』,是假的嗎?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有些事情可以去賭一把,有些事情,但凡見到了就要遠遠繞開,只有如我這般落入絕境,才可以弄險一搏!」

  「是!」公孫珣一邊答道一邊偷眼去看對方。

  「不用偷看了。」盧植失笑道。「此事我不會追究的,但你也需要將這個教訓謹記在心。」

  「喏!」公孫珣終於感覺自己活了回來。

  「你母親在信中給你出了不少主意吧?」盧植忽然又繼續問道。「可有能讓古文更勝一籌的主意?」

  「有一些,比如標點……」

  「這樣就好。」盧植打斷了對方的敘述,然後連連點頭道。「偽書既然已經送上去了,那就且看看局勢……依我所料,你這封聯名上書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陛下十之八九會當場同意,而其他中樞諸公礙於陛下與劉公也會無可奈何……不用看了,他確實睡著了,便是沒睡著也無妨……到時候,我若是有事,你便以我的名義去監督這《毛詩》的銘刻好了!」

  公孫珣恍然若失,然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我心存怨望在先,偽書盜印在後,老師何至於對我如此?從初次相見便要將我留在身邊教導,再到今日的寬宏大量……只是因為與我母親相善嗎?」

  「我與你母親相善個什麼?」盧植仰頭大笑道。「你以為那日我說她婦人、商人之見是在故意激你嗎?我與她書信往來十餘年,倒是爭執多大於敬服……」

  「那……」

  「你上前來。」盧植忽然招手道。

  公孫珣茫然上前來到床榻前。

  盧植身高八尺二寸,坐在榻上,竟然還能用手撫住體量極高的公孫珣肩膀:「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珣玗琪焉……語出何處?」

  「《淮南子》!」公孫珣趕緊微微彎腰。「這是我名字的出處,醫無閭山就在遼西。」

  「是,《淮南子》。」盧植略顯感慨道。「那年你約莫有三四歲,你母親覺得不能再稱你乳名了,可當日她偏偏又因為經商之事和族中頗有利益齷齪,便也不想請族中長老幫忙,所以就托人給當日剛剛於鄉中成名的我送來書信。而我,便在回信中給她寫了這句話。」話到這裡,盧植也好,公孫珣也好,身體全都不由一顫。「換言之,你這名字,乃是我給你取得……算起來,已經約有一十五年了!」

  公孫珣再度陷入到了之前那種張目結舌,手足皆不能動的狀態之中。

  「那日在義舍中我之所以動怒,並向劉文繞將你強索回來,不為其他,只是因為你自己而已。」盧植繼續道。「我與你母親雖未謀面,但書信往來十五年,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個無君之人?而你,偏偏又自幼失祜,乃是一個天然無父之人!故此,我實在是不想看到自己當年親自起名的幼童,變成一個無君無父又無聖之人,這才要叫到身邊親自嚴加教導……誰成想,竟然已經來不及了!」

  公孫珣下跪於榻前,已然不知所措。

  「你在我面前跪過數次。」盧植搖頭笑道。「但多是因為視禮儀為無物而刻意為之……但今日這一跪倒也稱得上是真心實意,甚好!天色已晚,且去吧!」

  公孫珣大拜而走。



  「數月,盧植自九江返洛,仍居於緱氏山。(太祖)既身奉二師,常輾轉於洛中、緱氏,執禮甚恭,未嚐有異色也。宛洛士林,皆稱其德。」——《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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