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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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4 AM

第二卷 第22章 莫須有

  那晚的事情,公孫珣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倒是讓呂範和公孫越愈發佩服他的鎮定了。用呂範的話說,無論是那天晚上迎難而上親自跑進去盜印,還是如今宛如沒事人一般的氣度,公孫少君這都是做大事的表現……也不知道這廝要是知道了真相到底會如何作想。

  不過話說回來,甭管如何,哪怕是盧植都承認,拋開並不劃算的風險來看,公孫珣的這次計劃本身還是有幾分可圈可點的。

  實際上,從往後幾日反饋的消息來看,這次計劃簡直順利的難以令人置信:

  先是許攸回報,說是蔡邕見到這份『連繩』上表並詢問了具體內容以後,那股子迂闊之氣當即發作,竟然也寫了一篇什麼『古文今文大和諧』的表文,最後居然三表一起連繩泥封,遞交到了御前!

  接著,當今陛下龍顏大悅,直接下詔表彰了自己最喜歡的老師劉寬劉文繞,和自己很佩服的老鄉盧植盧子幹,說這二人才德兼備,相忍為國,堪為典範,簡直如這《韓詩》、《毛詩》一般互為表裡……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大手一揮,正式允許《毛詩》以一種副文的形式登上官方勘定的石經之上,並且還把旨意轉呈給了此次石經工程的總負責人,光祿大夫楊賜。

  而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是可以從官方渠道那裡能夠獲知的了。

  話說漢制五日一朝,眼看著明日又要正式朝會了,前司空,漢光祿大夫楊賜就專門邀請了當朝數位元老重臣前往自己家中小酌。計有前司徒,現大鴻臚袁隗;光祿勳劉寬;河南尹朱野;太常劉逸;司空許訓;侍中劉陶;大司農張濟……俱為宛洛汝潁的名族顯宦,皆以今文經典傳家。

  天氣炎熱,所以酒宴在楊府的後園中舉行。

  樹蔭之下鋪開席子,再擺上幾案,涼風習習,美酒佳肴,然後楊賜端坐主位,其子楊彪親自帶領幾名楊氏子弟捧壺執杯……再加上大家沒有計較官位,只是以年歲落座,一時間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說起來,文繞公可有一複姓公孫的弟子,好像同時還在盧子幹門下求學?」忽然間,大司農張濟開口朝光祿勳劉寬問道。

  「確實。」劉寬眼皮一跳,儼然是被盧子幹這三字給帶著,瞬間想到了那篇莫名其妙的聯名上表。「而且不止一個,乃是三兄弟,分別喚做公孫瓚、公孫珣、公孫越。他們三人先拜在了盧子幹門下,前些日子盧子幹在九江時,我愛惜這三兄弟都是璞玉,便又收為了入室弟子。不知大司農可有所見教,可是他們誰闖禍了?」

  「哎,哪裡稱得上是見教?」張濟搖頭笑道。「也不是闖禍,乃是一樁有趣的美事……而且我也記起來了,正是那個公孫珣所為。」

  誰都喜歡聽故事,此言一出,滿座佩青戴紫的貴人紛紛側目。

  原來,這張濟祖籍正是汝南細陽,雖然和那汝南袁家一樣,連續好幾代都一直留在了這洛陽繁衍生息,可是細陽城那裡卻也是留著一個分支,專門照顧族中墳墓的……沒錯,這張濟所講的事情,正是從族人那裡聽來的『呂郎固窮』的段子!家鄉的好事嘛,自然是有義務傳播一下的。

  「呂郎固窮也,呂郎固窮乎?」張濟撫掌大笑。「不愧是文繞公的高足!」

  劉寬尷尬失笑:「這公孫珣確實出色,只是大司農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盧子幹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嫌我搶了他學生,所以又把這公孫珣要了回去。如今這三兄弟中,長兄公孫瓚隨侍在我身邊,

  那公孫珣與弟弟公孫越卻隨侍在盧子幹身邊……如此風采,恐怕也是盧子幹的教導多一些。」

  「且不說這個。」坐在末尾的河南尹朱野忽然插嘴問到。「敢問劉公,這公孫兄弟出身如何啊?我未曾聞哪裡有經學世家複姓公孫吧?」

  「公孫氏的名族只有一家,主支現居於遼西,沿渤海諸郡皆有枝葉分布……這家人,雖然也是世宦兩千石的名族,但卻起於邊郡,常出任武職,非以經傳見長。」太常劉逸博聞強識,倒是一口說出了這三兄弟來歷。

  「原來如此。」朱野聽到『非以經傳見長』以後幾乎是瞬間就沒興趣了,在他看來,不是經學世家的人都是下等人,不足以相論。

  不料,大司農張濟聞言卻略有感慨:「遼西乃是咽喉重地,公孫氏久居其中,根基深厚……我意,既然此族以武力見長,且這三兄弟又都是逸才,不妨多多看顧,或許將來能有『用武之地』!」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色變。

  「咳!」當朝司空許訓立即咳嗽了一聲。「大司農慎言,這話傳出去恐怕有結黨的嫌疑,黨錮之事就在眼前,莫要自誤!」

  張濟、朱野等人當即嚇得閉口不言,其他人也多有訕訕。

  不料,許訓這話卻惹惱了在座的另一位大佬——正是本間主人,光祿大夫楊賜!

  只見這楊賜倒豎起了眉毛,強壓著怒氣質問道:「許公,這也結黨,那也結黨……提攜幾個拜了師的後進晚輩也是結黨?若是照此說來,你我之間今日相聚,是不是也有結黨的嫌疑?」

  許訓把眉毛一挑,倒也乾脆:「確實有此一慮,我本就是不願來此的!」

  「許季師!」這下子,楊賜終於徹底發作了。「你們汝南許氏也是天下頂尖的名門,世代公卿,怎麼到了你這一輩卻出了一個阿附宦官的卑劣之徒?!莫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司空是靠誰得來的,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我自己憑本事得來的三公之位,怕誰恥笑?」許訓把脖子一梗,絲毫沒有相讓的意思。「莫不是楊公眼熱了?既如此,不如在家請幾個巫卜詛咒這天下生亂,到時候我們幾人獲罪,以楊公你的家世,自然可以遞補上去!」

  此言一出,不要說在場的諸位青紫貴人個個側目了,那楊彪等一群楊家子弟更是漲紅了臉,若不是顧忌對方三公之位,只怕下一刻就要衝上去打人了。

  「罷了。」然而,聽到此話後,原本最應該生氣的楊賜反而歎了一口氣,並隨即朝對方揮了揮手。「道不同不相為謀,許季師你阿附宦官,乃是士人大忌,連你族侄許劭都不願意接受你的征召,我又何必與你這種人相交呢?今日本就不該請你的,請回吧!」

  許訓也不搭話,直接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對了。」楊賜忽然又道。「至於說結黨一事,你若是覺得我等是在結黨的話,不妨回去告訴宮中那幾位常侍,我楊賜自然在此處候著。」

  許訓聞言一聲冷笑:「行了吧,你們這群偽君子聚在一起,不就是為了商議如何壓制關東古文諸公嗎,作此黨同伐異之事,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結黨?不過你們放心,我許季師卻不同於爾等,乃是個德行高尚之人,斷不會做出告密之舉的,你們盡管在此處醜態畢露吧!」

  言罷,這許訓也不管其餘人等個個變色,竟然直接揚長而去。

  經此一鬧,酒宴難免變得有些尷尬起來,不過,眼看著劉寬在那裡趁機一杯又一杯的給自己灌酒,生怕對方就此醉倒的楊賜終於還是忍不住把話題挑明了。

  「劉公!文繞公!」楊賜大聲叫住了對方。「我還沒問你呢,那封聯名上表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跟我們之前商議的不一樣?」

  「此事是這樣的。」劉寬放下酒杯,坦然解釋道。「那日我與你相談後,一出南宮就直奔緱氏去尋盧植了。到地方以後因為天熱,而那我個叫公孫珣的學生家裡特別有錢,在深井中備下了極多的涼州葡萄酒……呃,我一時貪杯,喝的難免就多了些。然後醉醺醺的去和盧子幹去說此事,中間稀裡糊塗就醉倒了,醒來時就已經是第二日了。最後回到洛陽城內,那蔡邕忽然就跑來告訴我,他已經奉我的命令把表文送上去了,不待我問清楚,陛下的嘉獎也就來了。然後今日我本來是想細細的找蔡邕與自己幾個門生好好問問此事的,結果光祿大夫你的邀請就到了……」

  這一番話繞的,眾人目瞪口呆。

  「也就是說,這書不是你上的?」楊賜愣了好大一會才咂摸出一點味道了。

  「也不好說,此事……莫須有也!」劉寬若有所思道。「我記得之前未醉倒時,曾有不少親信子弟一起來找我,要我和盧子幹在這古今文之事上化干戈為玉帛,當時我是應下來的。而後來醉意上湧,有沒有在商談中答應盧子幹此事,也是不大記得的……畢竟我去那裡是帶著印綬的,說不定當日作文時我是點了頭的也或許,只是喝的太多不記得了……你們想想,盧子幹總不至於作出偽書盜印這種事情來吧?」

  眾人愈發無言以對。

  「劉公!」終於,一旁侍立著的楊彪實在是忍不住了。「莫須有何以服天下?」

  楊彪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其實也就比盧植小一些而已,眾人倒也不把他當後輩看,只是因為他老爹楊賜在此,這才讓他侍立而已。

  「文先(楊彪字)啊,」劉寬不急不惱的看了對方一眼。「這莫須有也無需服天下……事情已經發生了嘛,所謂木已成舟。現在的問題是,我難不成還要告訴陛下,那表文是假的,請你收回表彰嗎?又或者說,我還能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說人家盧子幹盜我的銀印,做了偽書?再說了,此事終究還是莫須有,當日真有可能是我點頭認可了的,只是酒力太大不記得了而已……話說那日的酒確實有味道,生平第一次喝的如此暢快,所謂『三碗不過崗』……」

  楊彪也好,諸位在坐的公卿也罷,全都默然無語。

  不然呢,還能怎麼樣呢?起身堵這位劉婆婆的嘴?

  良久,作為聚會的發起人,也是座中唯一和劉寬資格相仿的元老重臣,楊賜終於還是無奈的勸了一句:「此事若劉公你不開口,那恐怕就要成定局了……」

  「光祿大夫的愛子剛才也說了,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劉寬連連搖頭。「此事休要再提,我斷然不會因莫須有之事汙一位海內大儒名節的!」

  這話本來就是意料之中,楊賜也不過是出於召集人的責任再問一句而已……實際上,他也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去汙蔑盧植偽書盜印的。

  然而……

  「既然如此,《毛詩》以副本的名義銘刻於石經背面,恐怕已經成了定局,再多說也無益了。」楊賜如此吃了蒼蠅一般得出了這個結論。「但是,現在還需防著盧子幹以此為契機,讓所有古文經典副本於今文碑後……此事,不能再讓了!」

  然而,讓楊賜感到憤怒和不解的是,自己說出這番理所當然的話以後,竟然沒有一個人發聲附和。

  「袁公。」不滿之下,楊賜直接點名了。「你家四世三公,靠的是《孟氏易》傳家,難道就沒有話教我嗎?」

  「楊公。」一直沒吭聲的袁隗起身朝對方行了一禮。「我袁氏雖然是今文世家,但我袁隗的岳父馬公(馬融)卻是古文的一代宗師,我身處嫌疑,不好就此事多言!」

  楊賜目視對方良久,但終究無可奈何。

  「楊公,」就在此時,當今陛下三位帝師中的最後一位,也就是大司農張濟再度開口了。「我有一言。」

  「張公請說。」楊賜聽到聲音後終於緩過來了一口氣,話說,這張濟雖然和自己一樣位列三位帝師之一,但卻是被自己舉薦的,屬於半個自己人。

  「楊公。」張濟低聲答道。「恕我直言,這事有緩急之分,古今文之論終究只是士人之間的理念紛爭,而當今天下的痼疾在於宦官!所以在我看,這古文以副碑的形式列入石經,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若能以此收盡山東人心,則大事可成矣!」

  楊賜聞言再度閉口不言……良久,他忽然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拂袖而起:「我醉了,先行告退。」

  眾人愕然,宴席隨即不歡而散。

  「都是一群不堪與之謀的混蛋!」剛一回到自己房中,楊賜就破口大罵。「劉寬糊裡糊塗,整日就知道裝醉避世;袁隗屍位素餐,宛如守戶之犬;張濟一味清談,百無一用;朱野更是只知道拿祖宗吹噓;最可恨的就是那許訓……世代公卿,竟然投奔了宦官?!彼輩皆不足與謀!」

  「大人。」追回來的楊彪當即苦勸道。「莫要為這些人氣壞了身子。」

  「他們怎麼就不懂得團結一致呢?」楊賜頹喪的坐到了自己的席子上。「枉我一片苦心……」

  楊彪也忍不住歎了口氣:「父親,且不管這些人,明日終究要上朝,如何處置總是要有個說法的。」

  「《毛詩》是攔不住了。」楊賜搖頭道。「盧子幹用的好手段,但是再想讓我退讓就萬萬不能了,得想法子堵住其他古文副碑的藉口……他們不願助我,我自己來,我兒可有法子嗎?」

  「剛才確實想起了一個法子。」楊彪低頭若有所思道。「但可能會得罪不少人。」

  「我楊伯獻何時會怕得罪人?」

  「是這樣的,大人您想想,今文中,一經也有數傳。」楊彪低聲道。「不如,仿效這《韓詩》、《毛詩》互為表裡的妙策,擇其一為正,其餘為副。」

  什麼意思?很簡單,今文中也是有派係的,如《春秋》在今文中就分為《春秋公羊傳》和《春秋谷梁傳》,既然如此的話,不如今文自己搞個正副出來,比如把《公羊傳》刻在正面,《谷梁傳》刻在背面……這樣的話,石經背面被今文自己填滿,古文不就擠不進來了嗎?

  「我兒真是妙計!」楊賜當即茅塞頓開。「如此甚好,非但能拒古文於門外,還能在今文中正本清源,甚好!」

  聽到父親的誇獎,楊彪難得捏著自己的鬍子自矜了一下。

  「不過我兒,」興奮了一會後,楊賜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子,卻又忽然略顯無奈的搖了下頭。「接下來兩年,還是要委屈你一下的。」

  楊彪稍微一想就已經反應了過來:「父親還是不想放過盧子幹?」

  「沒錯。」楊賜正色答道。「他越是有本事,我越是要束之高閣,不然豈不是要被他翻了天?明日早朝,還是要讓他入東觀修史,你依舊去陪他,讓他無言以對!」

  楊彪稍微抿了下嘴,然後拱手道:「大人,不是我耐不住寂寞,以我的年齡,去隨盧子幹修兩年史書也無妨。只是,那大司農張公所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宦官才是我輩心腹之患!盧子幹也好,山東諸公也好,大家終究是友非敵!」

  「這個道理我怎麼可能不懂?」楊賜聞言忍不住搖頭道。「但我楊賜為人處世自有一番道理……你好生聽著。」

  「喏!」楊彪趕緊俯身鞠躬行禮。

  「我兒,」坐在席子上的楊賜費了好大力氣才直起腰摸到了自己兒子的肩膀。「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以我為主!」

  楊彪略顯茫然。

  「所謂以我為主,非是說一定要居於主位,而是說不可失了己位。」楊賜勉力解釋道。「宦官誠然是我輩大敵,可要是如張濟所言,放開古今文之論引山東諸公之力……我問你,就算事成,我輩還能長居於此嗎?」

  楊彪為之默然,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心裡去。

  卻說那邊,宴席不歡而散之後,諸位公卿各自無言,相互告辭回家,劉寬也坐著自己的牛車回到了家中。而到家後他絲毫不提在楊家遭遇的那些事情,只是去了後院,讓僕人將公孫珣孝敬的搖椅擺在了樹蔭下,又親自拎了一壺甜酒,竟然繼續優哉遊哉了起來。

  然而,酒到酣時,漢光祿勳劉文繞卻忽然嚎啕大哭,淚流難止。



  「寬素好酒,一日,晤公卿歸來,乃自飲自酌,酒到酣時,忽嚎啕大哭。其子鬆不知所措,乃跪地罪曰:『大人何故如此?』寬曰:『大漢將亡,豈不憂哉?』鬆驚問:『何言漢亡乎?』答曰:『今日見滿朝公卿,袁隗屍位素餐,朱野空無一物,張濟清談誤國,楊賜剛愎無德,更有許訓阿附閹宦直至三公之位……閹宦禍國久矣,兼以此輩為朝廷棟梁,士人支柱,何言不亡乎?』松複問曰:『如此,大人為宗室之首,且世受漢恩,何不振作一二?』乃曰:『世事如此,心憂如醉,不堪用也!』」——《世說新語》.雅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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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6 AM

第二卷 第23章 幘巾

  八月間,天氣漸涼。

  洛陽東南的開陽門外,乃是大漢太學所在。

  漢光武帝劉秀因為自己曾就讀於前漢太學,所以後漢革鼎之後,極為重視太學的建設。再加上後來經學成為了後漢顯學,學術的重要性達到了某種頂峰,故此,等到了漢順帝時期,洛陽大學已經被擴建成了擁有兩百四十多間教室、一千八百多間宿舍的超級學府。

  全盛時期,皇帝本人都經常來太學聽課講課,而在此地就讀的太學生更是一度多達三萬多人!

  然而,這種情況在最近十幾年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太學生的地位也一蹶不振……為什麼?很簡單,太學生天然喜歡關注政治,然後從中作死罷了!

  這可是古往今來顛撲不破的真理。

  話說,兩次黨錮之禍,太學生都跟著黨人大儒們衝鋒陷陣。然而,距離上一次黨錮之禍也不過數年而已,天下人卻只記得望門投止的張儉,只記得天下楷模的李元禮,又有誰記得區區四年前被下了大獄的上千太學生呢?

  這些學生有沒有人死在大獄中?

  他們的家人花了多大代價才把他們撈出去?

  撈出去以後前途在哪裡?

  還真就沒人知道。

  然而不管如何了,折騰了這麼兩次,再加上黨錮之後私學泛濫,這太學的地位基本上是一落千丈。

  這倒不是說沒人來上太學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是說再也沒人把太學當做一個正兒八經的進身之階了。

  如今來上太學的人,大致是這麼幾類:

  如朝中公卿之子,反正家中自有家學傳承,那不如響應下號召,在此處掛個名;還有一些外地大員,立了功勞,可以恩蔭家中未成年的孩子為『童子郎』,然後入太學讀書,也算是預訂一個前途;而再往下數,那就是家裡實在是沒有門路的人了,比如剛剛起勢的底層鄉野豪強,在家鄉根本被人瞧不起,連私學都不收,那就不如來此處尋個出路了;當然,還有一些不來這裡的話,連書都沒地方讀的河南本地單家子……這就很少了。

  反正,三萬人共學於此的盛況基本上是一去不復返。到了如今,更是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公然鳩占鵲巢,就在這空著不少地方的太學中住了下來,而且,太學中的學生們還整日不顧身份的圍著這些人打轉。

  「好字!」

  當一個裹著綠色幘巾的中年男人俯身在一塊巨大的潔白布帛上寫完一段文字以後,周圍屏聲靜氣的眾人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喝彩聲。

  「真不愧是蔡郎中!」

  「字體渾然天成,能將隸書寫的這麼標準的,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蔡郎中一人了!」

  「蔡郎中的書法收發自如,既能瀟灑如飛白,也能嚴正到此般,怕是已經到了宗師之境了!」

  那剛剛寫完一段字的蔡郎中,自然也就是蔡邕蔡伯喈了,聞言難免有些自矜。而他在左顧右盼之後卻又朝著幾個站在一旁的年輕士子略顯自得的開了口:「幾位少君以為如何啊,不知此篇《關雎》可合心意?」

  幾名士子相互對視了幾眼,卻忽然整齊的搖了搖頭,引得滿堂詫異。

  「幾位這是什麼意思?」蔡邕蹙眉問道。「嫌我的字不工整嗎?」

  「字是很工整的。」其中一名年輕士子回複的非常利索。

  「那是哪裡錯漏了嗎?」蔡邕繼續追問。

  「《關雎》乃是《詩經》開經第一篇,天下人都會誦讀,又怎麼會有什麼錯漏呢?」

  「那你們為何搖頭?」蔡邕終於不滿了。

  「缺少鉤識!」這個宛如杠精一般的年輕士子,自然也就是公孫珣了,不急不忙的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所謂鉤識,其實就是標點。

  沒錯,這年頭是有標點的,鄭玄在講經的時候就專門給弟子說明過鉤識的區分和意義,並且還具體的探討了一下句號和逗號的使用差別。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年頭得到普及的標點也就只有句號、逗號、著重號、專名號四種而已,可是卻沒有問號、冒號……也是奇了怪了!

  「鉤識這種東西,」蔡邕聞言後也不免為難了起來。「照理說確實應該加上,畢竟如今大儒門講經都已經有所標識。但這種東西又不是書體,也沒有個定論,如何加、又何處加呢?」

  「不瞞蔡中郎。」公孫珣聞言和旁邊的公孫瓚對視一笑,卻是從懷中取出了一份布帛。「別的經文我等不好置喙,但《詩經》嘛,無論是《韓詩》還是《毛詩》,都已經有了定論!因為來之前,盧師與劉師主持,我等幾名弟子參議,一起議定了數種鉤識標點,定下了使用標準。不如……趁此機會,就讓我們師兄弟為蔡中郎,與諸位太學才俊一起講解一番?」

  蔡邕臉色一黑,張口就想罵人。

  沒錯,蔡中郎其實很想問問眼前的公孫兄弟,既然你們那兩個大漢頂級權威老師已經聯手制定了這種所謂『鉤識標點』的標準,那為什麼不早拿出來?

  早拿出來我早寫上了就是了,非得等我辛辛苦苦滿頭大汗的寫完了,然後搖著頭說我寫的不對?想博出位也犯不著踩我吧?

  當然了,蔡邕終究是沒把這話說出口……無他,他蔡伯喈成名日久,固然是不會顧忌眼前這幾個小年輕,但誰讓這幾個小年輕身後偏偏有兩尊真神呢?

  劉寬是光祿勳,不偏不倚,正好是自己所擔任郎中這個職務的主官,是自己現在的頂頭上司。而盧植……按照朝廷的安排,書寫完石經之後,自己是要作為人家的副手去東觀修史的,換言之,那盧子幹是自己將來兩年的直屬上司!

  而偏偏劉寬也好,盧植也罷,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幾個複姓公孫的邊郡小子卻都格外看重,甚至之前還一起把監督石碑的工作交給了這幾個嘴上沒毛的小子!

  沒錯,數日前石經的預備工作正式塵埃落定,盧植也被下旨入東觀『修書』。然而對此早有預料的盧老師終究是又搞了一出一件令人側目的事情。他在諸位大儒、博士一起來太學這裡選址的時候,忽然當眾指定了自己的弟子公孫珣與公孫越來為《毛詩》的銘刻擔任監督……說這二人膽大心細,且已經粗通經傳,足以擔此重任。而一旁的劉寬劉婆婆呵呵一笑,乾脆也把公孫瓚和王邑從身後喊了出來,說了一番差不多的話。

  一時間,人人側目。

  不是沒人覺得這兩位提攜後進的姿態太急切了些,也不是沒人想站出來說兩句。但是此次工程的主管者,也就是當朝元老楊賜卻率先微笑頷首,對此表達了認同,甚至還專門把曾經聽過名字的公孫瓚與公孫珣兄弟叫上前來仔細鼓勵了一番……搞得其他人根本不好再說些什麼。

  當然了,這些人不知道的是,楊賜根本就是被盧植之前各種令人窒息的操作給弄怕了,所以眼看對方入東觀修史已成定局,那何必為這種破事再添亂呢?而且再說了,拋開古今文之爭,這盧植終究是士人表率,往後大家對上宦官還是一體的,既然如此,他的弟子也算是個半個自己人的。更不要說,還有劉寬這層關係呢!

  於是乎,公孫兄弟堂而皇之的介入了此次石經工程,使得自己無論是從知名度還是從身份上來講,都儼然上升了一個層次!

  如今,更是和蔡伯喈這種人物談笑風生了起來。

  話說,人家蔡邕終究是個肚子裡有貨的人,他細細聽這兄弟輪番站出來給太學中人講解標點,也是覺得絕妙……能不妙嗎?想當年晚清有大臣出洋,到了國外看到這麼多標點符號,第一反應就是記下來,然後再帶回去批判一番,說洋鬼子就知道搞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亂糟糟的沒啥用!誰成想把這玩意介紹出去,立即就被廣泛應用了起來。

  沒辦法,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文章用上這些東西以後,概念與意義確實表達的更清晰……後來的人也都一直奇怪,為什麼中國的文明那麼發達而且一直延續不斷,可標點符號這個東西上卻一直這麼粗略呢?

  「別的暫且不說,」一番講解後,蔡邕終究是率先開口表示讚同。「這問號與歎號還是很恰當的,《詩經》中有些辭句情感豐沛而自然,便是氓首也懂得是問句與歎句。至於冒號與引號,《論語》更是第一個少不了,劉公與盧公不愧是海內大儒,我當上表朝廷將這些標識立為規範……」

  「咳!」公孫瓚忽然忍不住用自己的大嗓門打斷了對方。「不敢當蔡郎中謬讚,這問號與歎號,正是兩位師長所得,而這冒號與引號,卻是我們三兄弟……呃,還有王邑王師兄,日有所思夜有考,最後冥思苦想得來的!」

  蔡邕如同吃了蒼蠅一般,但終於是無可奈何:「賢昆仲與這位太原王氏子弟的功勞自然也是有的,我蔡邕一定會如實上報,斷然不會有所隱瞞。」

  此言一出,莫說是公孫兄弟了,就連這些日子因為跟三兄弟待一塊而一直挺彆扭的王邑王文都忍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沒人指望這種東西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比如封個爵位什麼的,但是蔡邕天下名士,他的正式上表無疑是一種認證!以後見了誰誰誰的時候,把這事拿出來吹噓一番,估計也沒人能反駁了。

  就這樣,瞎折騰了一陣子以後,作為不缺錢的主,心情不錯的公孫珣自然要有所表示。於是很快一堆夏秋之交的新鮮蔬果就被送了上來,這年頭西瓜、葡萄什麼的也沒普及,但是山楂、木瓜、酸棗、菱角、板栗之類的東西也是不缺的。

  而且人家公孫珣還說了,這都是按照《詩經》以及古文中典故來安排的,比如什麼「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木瓜;還有「芙蓉蓋而菱華車兮,紫貝闕而玉堂」的菱角;以及「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的板栗……

  其他人倒也罷了,也就是吃個新鮮,順便吟誦兩句《詩經》,唯獨蔡邕,心裡對這幾個咄咄逼人的年輕士子有氣,抱著多吃一點是一點的想法,愣是獨自啃了兩個大木瓜下去……於是乎,等到用過晚飯,夏秋之際的冷風一起,這蔡邕只覺得滿肚子難受,竟然是跑到茅廁中半日都沒起來,也不知道此番是虧了還是賺了。

  就這還不算!

  正是在這茅廁裡,這蔡邕蔡伯喈遭遇到了人生中最慘烈的一次打擊。

  話說,天色已經暗下來,人家蔡郎中正在最裡面的木板隔間中蹲著呢,忽然聽到腳步嘈雜,然後就是幾個耳熟的聲音從附近響起,正是那公孫兄弟來此小解。於是他立即屏聲息氣,生怕被這幾人注意到自己的醜態。

  然而未曾想到,這幾人竟然主動提及到了自己。

  「兄長,那蔡郎中也是天下名士,」最先開口的乃是那個年級最小叫公孫越的,聽他這話還有幾分實在。「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做筏呢?」

  「哎,」回複此人的赫然是那個最討人嫌叫公孫珣的。「你不曉得,這蔡伯喈乃是朝中少有的真正老實人,而這老實人嘛,如今實在少見,既然遇到了,自然要物盡其用。」

  蔡邕聞言心中一聲冷笑,卻也不想辯駁什麼。畢竟,這道德君子之事幾個年輕人懂什麼?若非看你們三兄弟那兩個師長的面子上……

  「珣弟說的對。」又一個聲音響起,而且格外響亮,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個大嗓門的公孫瓚。「如今老實人是越來越難找了,而且這老實人還有一個好處,便是你無論怎麼拿他做筏,他都不會含恨在心的……此番看來,正如許攸所言,這蔡伯喈確實難得,不用白不用。」

  蔡邕這時候已經有了些火氣了,莫非老實人欠你們的?但多年的養氣功夫還是讓他忍了下來……君子之道,何須與這些年輕人計較?大不了以後少跟那許攸來往便是。

  然而少傾片刻,這公孫瓚忽然又開口笑道:「對了,珣弟之前未見這蔡伯喈時不止一次找人打聽,問這蔡伯喈是不是有個女兒?之前到他家時雖然沒見到這蔡伯喈本人,卻也知道了他確實有個女兒……怎麼,莫不是想著自己快要加冠,準備背著嬸娘給自己尋一門婚事?」

  此言一出,蔡邕立即警惕了起來。

  「咳!」那公孫珣當即乾咳了一聲。「大兄慎言,雖然人家那個女兒年齡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聽來,總歸還是在總角之間,一個幼童……這種玩笑是能開的嗎?」

  蔡邕旋即放下心來,這公孫珣總算還知道點臉面和羞恥,就是不知道之前到底為何打探自己女兒……

  「這有何妨,說是幼童,其實女子十五而嫁。」另一邊,那公孫瓚依舊沒大沒小在開著玩笑,儼然是邊地出身,粗魯不堪慣了。「對了阿越,你今年才十六七……不如我們請劉師出面,為你與這個蔡家女約個婚姻,然後你再等個八九年,到了二十五六再與之完婚,豈不是挺合適?」

  「若是等個八九年,大兄為何不娶?」那公孫越語氣中竟然有些憤然。

  「我不是已經娶妻了嗎?」公孫瓚不以為然道。「這蔡伯喈的女兒豈能為妾?」

  「那讓二兄等個八九年再娶好了!」公孫越依舊憤然道。

  「我自幼失祜,一定要早早娶妻延續香火的。」公孫珣聞言當即反駁。「還是阿越來娶好了。」

  「我不娶!」公孫越語氣愈發憤然了,到此處幾乎是吼了出來。

  我蔡伯喈的女兒是你們想娶就娶的嗎?蔡邕在那邊聽著,也是愈發憤然了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公孫越繼續大聲朝兩個兄長怒吼道。「就蔡伯喈那個長相,小眼睛、朝天鼻、厚嘴唇、短眉毛……不要太多,只要他家女兒有他兩三分像,就只能是中人之姿了,若有個四五分相仿,那還能看嗎?要娶你們自己去娶,不要帶上我!」

  此言一處,只聽到那兩個公孫家的小子一同大笑,簡直放肆到了極點,然後笑聲中夾雜著那公孫越憤憤然的腳步聲……由近到遠,竟然是直接走人了。

  蔡伯喈雙手攥著用來淨手的一段廁籌,滿臉通紅……一怒之下,竟然將廁籌掰成兩端,複又憤然擲向了黑漆漆的暮色中:「小兒輩欺人太甚,我女兒何曾像我半分?!」



  「(公孫)越於洛中從郎中蔡邕修訂石經,嚐與太祖、瓚、王邑等制定鉤識規範,頗顯才幹。邕甚愛之,嚐於暗中歎曰:『惜乎年歲不合,不然,招為愛婿,常伴左右,豈不樂哉?』」——《舊燕書》.卷三.諸公孫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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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7 AM

第二卷 第24章 軟紙

  天色漆黑,太學教授的宿舍門廊外,蔡邕蔡郎中披頭散髮,正神色驚惶不定的躲在陰影中。說實話,他好幾次都想直接衝入廊下,逃回屋內,但卻總覺得拐角處自己的房門外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人,所以始終不敢動彈,生怕被人發現這副狼狽之像,到時候丟人現眼。

  而良久,眼看著廊下燈火處人影漸漸稀落,半天也沒有動靜,這蔡邕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於是便用雙手握住頭髮,悶頭衝了過去。

  孰料,剛衝過走廊來到自己房間門前,還不待他鬆上一口氣,耳中卻又響起了一個讓他差點羞憤欲死的聲音。

  「蔡郎中。」站在蔡邕門前的公孫珣略顯驚愕的打量了一下對方的造型,旁邊捧著一個大盒子的公孫越也是目瞪口呆。「這……何故如此啊?莫非遇到了強盜?太學中也有強盜嗎?」

  「沒、沒有。」蔡邕滿臉通紅,趕緊解釋道。「剛才出去找張教授討論音律,孰料回來的路上天色太黑,一不小心幘巾被樹枝給挑了去,髮髻也給碰散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您丟掉幘巾的地方在哪兒,若是近的話我們兄弟陪你去尋一尋?」

  「不用,不用。」蔡邕連連搖頭。「我房中就有幘巾,進房再裹一下就是了……你們找我有事?」

  「不瞞蔡郎中,」公孫珣帶著公孫越微微躬身道。「珣等有要事相求,所以,已經在此處久候了多時了!」

  蔡邕聞言略顯悲憤的看了這二人一眼,也不答話,而是悶頭衝入屋內。

  公孫兄弟微微一怔,然後對視了一眼,卻也厚著臉皮跟了進來。

  就這樣,蔡邕進入房內,又是點燈又是打水,又是淨手又是盤髮,然後再挑選了一下幘巾,再慢騰騰的戴上……然而,無論這蔡郎中怎麼折騰,那公孫珣與公孫越卻如同漿糊一般,牢牢粘在房中的蒲團上,儼然是一副要奉陪到底的樣子。

  邊郡來的野小子真沒教養!蔡邕心中暗罵,但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陪著跪坐了下來:「你們說有事相求?」

  「正是。」公孫珣領著公孫越俯身正式行禮道。「還望蔡郎中鼎力協助。」

  「好說,好說。」蔡邕面上勉力乾笑,心中卻已經下定決心,這次絕不會再當『老實人』了,否則就讓自己下次上廁所也沒廁籌擦屁股!

  「呃……」得到應許後,公孫珣卻又沉吟了片刻。「一時間竟不知道從何處開口了,不曉得蔡郎中可知道我的家世?」

  「我只知道你出身遼西公孫氏。」算是勉強平復了心態的蔡邕微微捋須道。「但遼西位於河北與塞外的交接處,遠在數千里之外,我一個中原人,了解的實在是不多……非要說點什麼,便是曉得你家中甚為豪富,聽說家資鉅億,與徐州糜氏、冀州甄氏、荊州馬氏相仿佛。」

  公孫珣微微頷首:「蔡郎中所言不差,我母親極善財貨之道,十餘年間,我家的安利號在青、幽之間也算是略有名聲。而說起這個,便要請教一下蔡郎中了,您學富五車,可知道為何我家安利號為何能在數年間就鋪陳到環渤海數郡?而往後數年,生意也不差,錢也不缺,卻始終不能再有寸進呢?」

  「哦?」

  「如今我家的生意,往南過不了琅琊,往西過不了代郡,而往東南河北腹地則是寸步難行,若非是冀州諸家商號與我們安利號有大批次的馬匹、布帛、糧食生意,願意讓開一條縫,否則連在鄴城開個分號都難……」

  「哎呀……」蔡邕聽到這裡不禁失笑。

  「你這不是已經自問自答了嗎?各處都有本地的商號,哪裡容得下你們家再去摻一腳呢?便是鄴城,不也是得了當地大族的首肯才能落腳嗎?」

  「蔡郎中果然明知灼見!」

  「明知個屁!」蔡邕忽的變臉道。「我不信你這個小子不懂的這個道理!你家的什麼安利號能鋪陳數郡,靠的是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反而來問我一個老書生嗎?」

  公孫珣聞言也不生氣,反而微微笑道:「不瞞蔡郎中,我家的情況我當然知道。一開始是因為我們遼西公孫氏居於令支,而令支實與盧龍塞一體兩面,牢牢握住河北與塞外數郡的唯一交通要道。塞外的商旅、部族,想要和河北交通,都只能從此處走……用我母親的話說,坐地便可生利!於是數年間,安利號就已經積累了不少資本、人脈、商路。這就是我家安利號起勢的所謂第一個階段了。」

  「讓我想想。」蔡邕聞言冷笑道。「這第二段,莫不是看塞外諸郡國,如遼東、遼西、遼東屬國、樂浪、玄菟因為居於塞外,商旅、部族、豪家皆是一盤散沙?你母親就以公孫氏為後盾,以安利號為工具,將這些地方的商路統轄整合,自己再居於令支這個要害節點,統一調度,與河北對接?」

  「蔡郎中心中著實通透。」公孫珣連連點頭稱讚。

  「不過,我倒是好奇。」蔡邕忽又抽了口氣。「你方才說你家安利號已經『環渤海皆有』。那這第三階段,想來應該就是打通渤海上的船貿,直接讓遼東與青州相接。青州與遼東自古就有海路相通,這點我是知道的,可是北海、東萊、樂安、渤海這些地方,都是豪族林立的大郡,世家大族不計其數,你們家這個……這個什麼安利號是怎麼進來的?」

  「不瞞郎中。」公孫珣低頭笑道。「這些地方其實都有公孫氏的分支。雖然早就出了五服,也分了家,但往上數個七八十年總歸是同出一脈,話還是能說上去的。再說了,這安利號又不是只有我母親一個人獨享,族中與各地分支,乃至於各地親近豪族,每年都是有分紅的……」

  「這倒是我小覷了你們公孫氏了。」蔡邕聞言再度倒抽了一口氣。「不想竟然開枝散葉到這個程度,『環渤海皆有』,且遼西令支的本家還世宦兩千石……足以令人生畏了!」

  「沒有經學傳家,終究只是二流。」公孫珣似笑非笑道。「這才是天下人的公論。」

  蔡邕聞言默然。

  「想當年。」稍微頓了一頓,公孫珣這才繼續說道。「家母發現安利號的生意停滯以後,自知地域這個東西著實難辦,也就熄了一路把商號開到洛陽的心氣,轉而做一些豢養孤寡、資助學子的事情,然而期間又遇到一事,讓她耿耿於懷,至今難忘!」

  蔡邕微微正色了起來……感情還知道為母親分憂,也算是個孝子了。

  「母親在本地助學的時候,很自然的就發覺書簡這個東西,對於家境貧寒的幼童而言實在是個大難題……貴、重、繁,無論是抄錄還是使用都遠遠不如紙張。」

  「這是自然。」這個話題是蔡邕的專業所在,他比誰都清楚這裡面的門道。「真要是從啟蒙二字來講,書簡是萬萬比不上紙張的,又便宜,又輕便……不過,也僅僅就是書寫和練習時這紙張才顯得出色,要說到錄書,還是要布帛和書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蔡郎中所言甚是。」公孫珣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如今通行天下的那種紙張太脆,就算是朝廷和官府普遍用這種紙作為通緝圖畫,那也是要貼在亭舍裡讓人好生照看,才能勉強保存數月,家母也不會自以為是到用那種紙張來做書籍。不過,家母當年無意間曾接手過兩個造紙作坊,卻讓她對紙張的前途大為改觀……」

  「說來聽聽。」蔡邕是真的好奇了。

  「阿越,且把東西取出來吧。」公孫珣回頭吩咐道。

  而這時候,蔡邕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與這個公孫珣聊了許久,連這廝身旁那個最可惡的小子都給忽略過去了。

  不過也來不及多想,只見那公孫越打開放在手旁的一個木箱子,從中取出了一件顯得軟塌塌,但一望而知就是紙張的物什。

  「這是我們遼西本地的一種軟紙,」公孫珣接過來,轉手捧給了對面的蔡邕。

  蔡邕接過來用手一摸,當即蹙眉:「品相與普通脆紙相當,但太軟了,墨水一沾就會化開,寫不得字!」

  「正是如此。」公孫珣坦然點頭道。「實際上這家造紙作坊中出產的這種黃麻軟紙,一直都是供給自家主人用以代替廁籌的!」

  蔡邕面色一滯,然後直接將這張黃麻軟紙給扔到了地上。

  公孫珣伸手捏住,萬分不解:「蔡郎中這是何故,這紙是乾淨的啊?」

  「咳!」蔡邕漲紅著臉,強行解釋道。「你不曉得,我是聽你說竟然有人用紙來替代廁籌,覺得太過豪奢,心中生厭……」

  「蔡郎中這是什麼話?」那邊一直沒說話的公孫越忍不住駁斥道。「你久在洛中,難道不曉得什麼是真正的豪奢嗎?有些權貴家中為了炫富,專門把上好的布帛絲巾放在廁中,那才叫奢侈無度呢!您自己說,天下不能果腹遮蔽的窮人有多少,絲巾這種東西是能用來如廁的嗎,怎麼不見你對此生厭?」

  蔡邕面色通紅,訥訥不能言。

  「好了阿越。」公孫珣趕緊制止了自己族弟的頂撞,複又朝蔡邕解釋了一下。「蔡郎中不曉得,這種軟紙不過是用廢棄的麻頭、破漁網、樹皮所製,偏偏又寫不得字,用來如廁反而正合適……呃,您年紀大了,又經常伏案,不如待會我讓人給您送來一些,且用來試試。」

  「多、多謝了。」不知為何,這蔡邕一把年紀了,竟然還有些尷尬。「你且繼續說來。」

  「喏。」公孫珣點頭稱是,然後又讓公孫越拿過來了一張紙。「您再看這張……」

  「這張紙潔白如雪。」蔡邕接過來後迅速品鑒道。「但也只是潔白如雪,其質地與一般脆紙沒什麼區別,恐怕依舊不善保存,可惜了!」

  「蔡郎中慧眼如炬。」公孫珣連連點頭。「正是如此……您再看這第三張紙!」

  蔡邕接過來一摸,依舊是蹙眉不語:「這紙雖然也是白淨,卻還是軟塌塌的……又有何用?怕是也只能用來如廁吧?」

  「蔡郎中再想想。」

  蔡邕摸著這張白色軟紙,看著眼前放著的其餘兩張,卻是忽的心中一動:「這紙莫非是你母親得到那兩家造紙作坊後,採二者之長造出來的?」

  「正是如此!」公孫珣揮掌如刀,直接切到了地板上,儼然興奮到了極點。「蔡郎中恐怕不知道,其實從蔡候造紙開始,這天下間的造紙術已經近百年沒有什麼太大改變了,無外乎就是挫、搗、炒、烘,這四種工序罷了……其餘種種,都是工匠自己搞出來的小道,或是軟、或是硬、或是白、或是潔、或是緊、或是質……」

  「我也曉得你的意思了。」蔡邕恍然大悟。「你是說,這造紙的基本工藝都是一樣的,也很成熟了,那麼博採眾家之所長其實是很輕易的一件事。換言之,若是能收攏各地工藝,那造出來輕便、潔白、緊致的紙張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便是代替書簡、絲帛也有可能?」

  「正是如此。」

  「那你家為何多年只造出這種用來如廁的白色軟紙呢?」蔡邕茫然不解。

  公孫珣聞言冷笑:「蔡郎中啊,咱們剛才不是說了嗎?沒有經文傳家的世族,終究只是二流。而能養一個造紙作坊,且有獨門工藝的家族,哪個不是一流世族呢?須知道,這造出來的紙,終究還是用來書寫的多!」

  蔡邕為之恍然:「怪不得你剛才說令堂對此耿耿於懷……想來是那些有造紙作坊的大家,欺她是女子,是商人,又出身邊郡,所以自恃名族,懶得理她?而且,你母親離不開遼西,你家又終究只是在環渤海諸郡有些手段,出了這個圈子,恐怕更是寸步難行?」

  「這些經學士族,豢養造紙工坊,也不過是為了附庸風雅。」公孫珣昂首冷笑道。「而且他們家中豪奢無度,書簡再重也有僕人為他們駕車搬運;刻錄再難,也有刀筆吏為他們代勞。若非我母親,哪裡會有人想過以此來利天下?!可是這群人卻個個不識抬舉……」

  「我嬸娘懸賞百萬錢,以求新紙,此事當年環渤海皆知。」公孫越也再度插嘴道。「然而,數年間卻只得了這一種白紙工藝,還是從臨近遼西的涿郡一家士族中求來的,除此之外再無進展……」

  「這次我是真曉得你們所求了。」蔡邕微微撚著鬍鬚感歎道。「令堂一女子,居然也心懷文教,我又豈能坐視不理?再說了,我這人也沒其他的愛好,唯獨書法、音樂、辭賦而已,此事若成,於我也大有裨益,公私兩便,不能不助……爾等可有什麼具體的訊息?說與我,我以書寫石經的名義替你們索要這造紙的工藝!」

  公孫珣和公孫越對視一眼,齊齊失笑,後者旋即又從盒中取出了數種紙張,一一鋪列在前!



  「蔡邕自矜能書,兼明斯(李斯)、扛(史扛)之法,非得紋工不妄下筆。工欲畚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張藝筆、左伯紙,及韋端墨,皆古法,兼此三具,然後可以盡徑丈之勢。方寸千官。」——《三輔決錄》.趙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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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49 AM

第二卷 第25章 務實

  天氣漸涼,秋雨如注。

  劉寬府邸附近的一處小宅院中,身上帶著潮氣的許攸甫一踏入某人的房間,就忙不迭的踮起腳來:「哎呀呀,又來了嗎,這次又是哪家送來的紙張?」

  「東萊左氏。」正趴在地板上鋪陳紙張的公孫珣頭也不抬的答道。「這左家的紙緊密光潔,乃是我見過最出色的紙張,若有此紙,怕是就能直接作為書籍存世了……」

  「我怎麼記東萊本來就是珣弟你家商號鋪陳所在呢?」許攸聞言蹙眉問道。「當年令堂懸賞求紙,這左氏應該知道的吧?」

  「何止是知道?」公孫珣歎了口氣,卻是繼續趴在地上整理紙張。「子遠兄不曉得,這左伯左子益乃是名聞青州的書法家,專攻八分,家中的造紙作坊也是頗為有名。當年我母親曾專門派人到他家求紙,結果人家理都不理。而這蔡郎中根本沒向左氏開口,但消息傳開後,人家愣是遠隔千里把自家的紙,還有工匠全都送了過來。而且子遠兄聽說了嗎?那京兆韋氏的韋端,竟然直接上書朝廷,說是石經一定要他家的墨來寫,否則不得神韻……」

  「哎呀……」許攸撚著鬍子連連搖頭。「這種事情,這種邀名的事情倒也是……不過珣弟,韋端倒也罷了,這左伯之事……此一時彼一時也,你就沒必要多計較了。」

  公孫珣微微點頭,心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講,就好像自己那位族兄知道此事後一定又要說什麼『將來咱們兄弟富貴了一定要給這姓左的好看』一般。

  「伯圭不在嗎?」許攸繼續裝模作樣地四下張望了一下。

  「大兄交遊廣闊。」公孫珣依舊俯身在地。「最近更是與那袁公路頗為投契,常常到那邊盤桓。今日據說還有南郡襄陽蔡氏的蔡瑁征拜為郎,那蔡瑁乃是蕩寇將軍張溫的妻侄,蔡氏又是襄陽巨族,所以袁公路頗為重視,便於今日在府中設宴,我大兄中午便啟程去了……」

  「原來如此。」許攸略微感慨道。「如今石經一事乃是天下矚目的大事,一共分派了四十八塊石碑,前些日子不過才立下了第一塊,就有上千輛車子過來抄錄,從太學一路堵到了開陽門……你們兄弟替各自老師主持《毛詩》、《韓詩》的刻錄,借此一躍為士人、貴人所重也是理所當然。」

  「誰說不是呢?」

  「不過……」

  「子遠兄有何話要說?」

  「不過珣弟為何沒有去那袁公路府上呢?不是說那蔡瑁要來嗎?」

  「此輩與我何益?」公孫珣忍不住脫口而出。

  「說的好!」許攸猛地一拍手道。「照我說,倒是伯圭名聲初顯,以至於被這些虛勢迷花了眼睛……他也不想想,這種表面宴遊有何用處?那蔡瑁再是南郡巨族,又干他何事?至於袁公路,此人四世三公,前途不可限量,固然不得不結識一番。可也僅僅結識一番就足夠了,真要是想再進一步,被人家所看重,難道就憑一起多喝了三五次酒便成了嗎?最起碼也得像那蔡瑁還有我一樣,身上有個郎官的名號才行吧?珣弟啊,你這兄長不如你務實啊!」

  公孫珣默然無言。

  話說,他剛才那話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心裡覺得那蔡瑁和袁術將來都是在南方起勢,而且還全都是廢物,對自己將來並無大用而已。真要是換成了袁紹設宴招待曹操,別說下雨了,就是下刀子那自己肯定也要去啊!

  然而不知道為何,此番聽這許攸如此說來,反而隱隱又覺得頗有些道理。

  「對了,越弟與那經常在你這邊的呂子衡又在何處呢,怎麼也沒見到?」

  「哦,昨日我讓他們護送這左家的造紙工匠去緱氏安置了。」公孫珣這次終於站起了身來。「想來今日應該是被這大雨所阻,一時回不來了……子遠兄冒雨而來,可有見教?」

  「珣弟。」許攸看到公孫珣終於起身,趕緊面色熱切的拉住了對方的手。「確有一件務實的事情找你,你可知道釋家佛門?」

  公孫珣面露恍然,然後旋即嘴角抽動,儼然是想起了什麼:「不瞞子遠兄,我對釋家還是頗有了解的,涿郡那裡就有一座釋家寺觀,只是未曾去過而已……」

  「且不說什麼涿郡寺觀了。」許攸迅速打斷了對方。「你可聽說過洛陽西門的白馬寺?」

  這下子,百無聊賴的公孫珣當即來了興趣。

  白馬寺,是中國第一座佛寺。

  話說,當年漢明帝在南宮睡覺,忽然夢到一個身高六丈頭頂金光的神人從西方飛來,在宮殿處環繞,於是第二天就有博士給他解夢,告訴他西方有一個釋家佛門,他們的神跟你夢到這個東西一樣。

  要知道,後漢朝廷的迷信空前絕後,宮殿裡爬出來一條蛇都要按照《易經》的指點,大費周章的出城去迎接什麼五氣;出現一次色彩鮮豔的晚霞,那說不定就要改變今天剛剛議定的國家政策;至於日食、月食、彗星,那一定要罷免三公才能心安。

  於是,漢明帝為了安心,當即派人西天取經!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感慨當年大漢的強盛了,當時正好是竇固、耿秉、班超活躍的那個年代,西域雖然稱不上是一片坦途,但也遠遠稱不上九死一生,所以,幾個官員帶隊很利索的就跑到阿富汗把兩個和尚、一堆佛經佛像給弄了回來,並把他們安置在了鴻臚寺中。

  漢代極為注重經典,聽說有佛經,於是就專門在洛陽西門三里外官道邊上給這兩個和尚建造了一座廟宇,讓他們在裡面安心翻譯佛經。因為之前回來時是用白馬馱著佛經,而回來後兩個和尚又一直住在鴻臚寺,所以,這座廟宇就被命名為白馬寺。

  從此,佛教就在中國紮上了根。算算時間,到了公孫珣這個時候,已經約有百年了。

  大雨出行非常不容易,因為這年頭的傘格外笨重,非但收不起來,而且基本上只能固定在車子上才能用。等到車子一啟動,迎風潲雨,那滋味就更別提了。

  不過,所幸公孫珣與許攸都是『務實』的人,所以兩人都毫無風度的又穿上了蓑衣。然後趁著大雨,街道行人稀少,車子很快就除了城門,然後沿著洛陽城外的官道一路飛馳到了百年名剎,中土佛門祖庭,洛陽白馬寺的門前。

  白馬寺頗具規模,但距離想像中的幽深與大氣還是差了太多的,而最讓公孫珣感到失望的,莫過於寺廟裡居然沒有自家老娘故事中的那些光頭!

  沒錯,這年頭寺廟裡居然沒有光頭!哪怕是中土佛門祖庭也沒看到一個光頭!

  實際上,出來招待公孫珣與許攸的乃是一名戴著幘巾,身後還有僕從舉著粗重木傘的士人,他自稱是京兆朱睿,因為家世門第比較高,再加上白馬寺中的胡僧言語交流比較困難,所以才被附近的信眾推舉,來負責和宮廷、士人、民間進行溝通。

  「朱居士,不知道寺內的胡人僧眾是不是……呃……」剛剛見面,公孫珣就實在是沒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他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光頭這種生物。

  「然也。」這朱睿一邊引路一邊失笑道,儼然對這類問題並非少見多怪了。「我知道公孫少君的意思,寺內現有的四位胡人大德全都是剃髮修行的正式僧侶。」

  「那為何不見有漢人僧眾呢?」公孫珣繼續好奇問詢道。

  「哎,」許攸忍不住開口打斷道。「珣弟失禮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輩漢人,豈能效胡人斷髮侍佛?」

  公孫珣恍然大悟,自己果然糊塗了。

  「其實兩位所言正是切中了我釋門要害。」那朱睿倒也不生氣,他一邊將二人引入了一件燃著炭火的暖房中一邊自顧自的搖頭苦笑了起來。「我釋家傳入中土已經百餘年,中間既曾興盛一時,也曾遭遇過毀禁,但說到難以大興的真正根源,便在於此了……兩位且先烤烤火,咱們慢慢說來。」

  沒有看到光頭,公孫珣瞬間沒了興致,只能眨眨眼睛,坐到了火爐旁的蒲團上。

  雙方坐定,然後終於說起了正事。

  然而,說是正事,卻也簡單到了極點。

  話說,白馬寺的釋門信徒也注意到了太學那邊的石經,更注意到了第一塊石經建成後那千輛車子堵塞交通的盛況,於是忍不住起了仿效的意思。

  沒錯,釋門如今也是有經典的,白馬寺剛建立的時候,那兩位胡僧就翻譯出了著名的《四十二章經》,這本經書全文不到三千字,乃是傳聞中的佛祖語錄,其地位正如《道德經》於道家,《論語》於儒家一般。

  既然如此,刻成碑文,想來也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舉動了。

  只是,既然要刻碑,那自然需要謄寫和拓本。就如同那邊的儒家石經一樣,需要蔡邕先用最標準的隸書在絲絹上寫下來……當然,他現在自稱是用紙寫的……寫完之後呢,再用一張半透明的絹帛描出陰文,然後以這個陰文為拓本,採用捶拓技術在石碑上印出痕跡,最後工匠們才好去雕刻。

  「洛中既然有蔡郎中,那這抄錄《四十二章經》的事情自然不做他人想。」許攸撚著鬍子接口說道。「而我這人向來急公好義,便忍不住想要幫一幫這白馬寺諸位的忙。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蔡郎中……珣弟,珣弟?」

  正往爐火後面某處偷看的公孫珣猛地回過神來:「哦,子遠兄莫不是想說蔡郎中不願意幫忙?」

  「然也。」

  「不至於吧?」公孫珣忍不住蹙眉道。「我們兄弟都覺得他這人還是蠻好說話的……這不還是子遠兄你告訴我的嗎?洛中各家祭文都未曾見他推辭過,三千言的《四十二章經》罷了,白馬寺又是官寺,何至於此呢?」

  「士大夫嫌棄我們釋門不是一日兩日了。」朱睿無奈搖頭道。

  「與剃度有關?」公孫珣隨口問道。

  「非也,剃度是我釋門難以昌盛的主因,卻非是與士大夫產生嫌隙的緣故……畢竟,便是我等信奉釋門之人也從未有過毀棄髮膚的想法。真正的起因還在於十餘年,當時正好是第一次黨錮之禍,說來也算我們倒黴,就在黨錮之禍的時候,不偏不巧,先帝恰好對釋門起了興趣,經常召見寺中僧侶,詢問長生不老之事。因為這個緣故,不少士大夫視我等為閹宦之類,不屑一顧……」

  朱睿這邊娓娓道來,情真意切,那邊許攸和公孫珣卻都有些心思浮動。

  許攸其實是頗有些尷尬的,他根本不好意思說,那蔡伯喈完全不是因為《四十二章經》是佛門經典才不樂意寫的,甚至蔡伯喈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實際上,根本就是自己本人被人家拒之門外了而已。拒就拒吧,還非得說自己是饞言小人,要與自己絕交……真是豈有此理!

  而另一邊,公孫珣則死死盯著火爐後的一個物什,還越看越挪不開眼睛,更別說聽人講故事了。

  「如今又聽人說,蔡郎中錄完石經後就要入東觀修史,若是拖延日久,怕是機會就更難找了。而聽子遠所言,公孫少君參與監督石經,與蔡公近來頗為相善……」

  「原來如此,子遠兄與朱居士是想讓我去做這個中人?」公孫珣猛地回過了頭來。

  「正是。」朱睿起身拱手行禮。

  「此事容易。」公孫珣倒也乾脆。「明日他還要去太學繼續抄錄《春秋公羊傳》,我屆時一定幫你求來此事……就是不知朱居士如何謝我?」

  許攸聽到一個謝字,當即警惕了起來,他為何要找公孫珣做中人?還不是覺得以對方的家底,斷然不會橫插一筆分潤他的『勞務費』?

  怎麼突然學自己要起了謝禮呢?真是被洛中風氣帶壞了!

  而當著許攸的面,朱睿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好半天才勉強道:「說到謝禮,白馬寺屹立百年,信徒巨萬,也薄有積蓄,無論是子遠還有蔡郎中,又或者是公孫少君,都會有所表示……就是不知道公孫少君想要多少?」

  「一錢不要。」公孫珣將手往火爐後一指。「只要你拿此物謝我便可!」

  朱睿與許攸聞言齊齊往火爐後一看,卻又齊齊失笑。

  「原來是此物。」只見朱睿當即起身將那物抱起來,然後對著公孫珣再度作揖行禮:「我就說公孫少君為何盯著火爐目不轉睛……區區一隻捕鼠的狸貓而已,雖然少見,但我寺與西域多有交通,實在算不得什麼。既然少君想要,此事無論成與不成,我都送你一窩!」

  公孫珣也不客氣,徑直將那隻貓抱了過來:「非是我貪圖你們寺中的貓,實在是寡母居於遼西,怕她寂寞。你們不曉得,家母曾言,『願散千金,以求一貓』……真有一窩?」

  「我這就為少君去取來。」朱睿心事已了,自然輕鬆失笑,竟然直接出門喊著僕從去取貓了。

  一時間,廂房內只剩下許攸與公孫珣二人而已。

  稍傾,看著公孫珣在那裡伸手不停去逗那隻懶貓,許攸心中不禁微微一動,然後忽然面有得色的撚起了自己的細鬚:「珣弟這些日子很是寂寞?還是說,你這人根本耐不住寂寞?」

  「子遠兄這是何意?」公孫珣手勢一停,但卻又繼續順捋起了貓毛。

  「你我皆是務實之人,何必如那些人裝模作樣呢?」許攸聞言失笑道。「你這人其實與你那大兄公孫伯圭一樣,功利心極重,恨不能每時每刻都能有所得……只是偏偏你又比那大兄聰明百倍,他是事倍功半,你是事半功倍。而如今,他這人整日宴遊,自以為得勢,你卻自知,你們兄弟又入困境了!」

  怪不得你以後會被曹孟德給宰了!公孫珣聞言心中卻忍不住暗罵,但面上卻笑意不減:「人生如逆水行舟,嚐陷困境也是理所當然……」

  「何須如此虛偽啊?」許攸連連搖頭。

  「也罷!」公孫珣收斂笑容道。「子遠兄,我也不瞞你,這些日子,我確實又有些失意了。之前未曾得兩位老師推崇,我是根本覺得自己如同困獸,可如今得到了老師推崇,並借此結識了許多人物,我卻又不知該如何與這些才俊相處了。就拿你與我介紹的人物來講吧,有你同鄉逢紀、潁川辛評、西涼韓遂……哦,還有前幾日剛見過的淳於瓊,這些人物都是京中頂級的年輕才俊,能與之結識我是很高興的。然而,也就僅僅能與之相交而已,因為這些人中最差的韓遂如今都是三署郎,只怕轉眼間就要外放為朝廷命官,我一個未加冠的士子,又能拿什麼和他們繼續結交呢?」

  「這倒也是。」許攸聞言嗤笑道。「如我這般愛財之人終究是少數……不過珣弟啊,你是不是太過於功利了?你也知道你只是個未加冠的士子,既如此,你已經做的極好了,總不能讓這天下人都圍著你轉吧?須知,人心苦不足……」

  公孫珣剛要反嘲,但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儼然是那朱睿去取『一窩貓』來了,於是二人當即閉口不言。

  晚間,公孫珣負著一大袋貓,抱著《四十二章經》的竹簡,帶著車夫冒雨回到劉寬府邸旁的那個小宅院裡。而甫一回到房中,還不等他將一窩貓給倒出來,就聽到了自己族兄公孫瓚那個迫不及待的大嗓門:「阿珣,你可曉得洛中出大事了?!」

  渾身濕透的公孫珣不以為然:「可是西城內澇?我來時已經看到了……」

  「哎!」公孫瓚無語至極。「你不曉得,我今日在袁府上得知,那袁本初的母親得了重病,怕是熬不過這場秋雨,旬日間就要去見幽都王了……換言之,洛中士子領袖,袁紹袁本初馬上就要回來了!這是你我兄弟的機會!」

  公孫珣不急不躁,默然無語,倒是背後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喵嗚……」



  「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體體面面,實際上背後連隻貓都沒有。」——公孫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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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0 AM

第二卷 第26章 不見

  袁紹的名聲極大,但凡在洛中待過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然而,這裡面其實還有些彎道……比如最直接的一個問題,都是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同輩之中,且不說他叔叔袁隗的長子早夭,其餘兩子尚幼,單說那袁紹下面還有個嫡出的弟弟袁術,上面還有個嫡出的哥哥袁基,為什麼不是這兩個人名冠洛陽呢?

  這就要說到整個洛陽人盡皆知的一些小道消息了。

  其實袁紹的身世和公孫瓚幾乎是一模一樣,母親是個地位接近於無的婢女,完全就是他生父袁逢一時激情的產物。然而,所幸這袁紹恰好有一個死的很早的伯父,那一房無後,於是袁紹就被過繼給自己的伯父袁成,從而在身份上獲得了一種類似於袁氏嫡子的認證。並且,還讓他獲得了相當程度上的行事自由度。

  從這一點來說,袁紹比公孫瓚走運太多了。

  然而更走運的還在後面,不清楚是不是卑賤出身給的加成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東西,反正這個袁紹從小就比自己那兩個嫡出兄弟強太多,而且是全方位的強,無論是先天的容貌身高,還是後天的學識水平都是如此……於是,袁家在世兩個當家人,親爹袁逢與叔叔袁隗,都非常看重袁紹!甚至於有意無意的把資源傾斜給他!

  而說到這一點,講實話,公孫珣總覺得自己那位族兄最近有些不對勁,明明一開始對袁紹回京最熱切的就是他,可自從請許攸過來給自己兄弟幾人科普完了袁紹的信息後,他反而有些不冷不熱了起來。

  當然了,如今的公孫伯圭只是一位一無所有的求學士子,他的態度如何變化都無關緊要。而隨著天氣漸涼,那位位於同齡人頂點的袁紹終於在一個秋意蕭索的下午回到了洛陽城。

  不過這個時候,沒有不開眼的人去打擾人家袁本初,畢竟人家養母,也就是實際上的伯母此時已經快要咽氣了;而六日後,袁紹的養母一命嗚呼,跟汝南袁氏有明確關係的一些親屬、鄉黨、門生故吏,還有朝中各高官顯爵,開始上門弔唁;又過了七日,袁紹的母親下葬到了北邙山,與他的名義上的養父袁成合墳,而袁本初也開始在墳前正式結廬守孝,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忽然間,前往弔唁和拜訪的人蜂擁而至,竟然直接阻塞了郊外的街道。

  「這就是天下第一名門之威勢嗎?」公孫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車子,不禁面色發白……他的前面自然是公孫珣與公孫瓚了,三人此次各自乘坐了一輛車子,然而剛出城門不久就被堵在了路邊,變得亦步亦趨了起來。「當日我在太學,看到前來抄錄石經的車子阻塞了城門和太學,已經覺得是生平所見之盛事,可如今……作為天下文教柱石的石經竟然也比不上一個名門子弟嗎?今日來弔唁的,怕是得有幾千輛車子吧?」

  話說,後面公孫越如此感慨,其實前面那哥倆也是面色發白……這個時候,幾個遼西土包子才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天下名門,什麼叫真正的世家子弟,什麼又叫做四世三公。人家不需要去結交誰,也不需要參與什麼揚名立萬的工程,只要坐在那裡,自然會有成千上萬的才俊你爭我搶的去送到他跟前。

  車隊緩緩向前,卻無一人動搖回轉,因為據說那袁本初不問出身,不計地域,只要是去弔唁和拜訪的,他都能夠禮賢下士,讓人如沐春風……甚至隱約間公孫珣就已經聽到了『天下楷模袁本初』這樣的稱呼。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許是路上秋風呼嘯所致,

  兄弟幾人卻漸漸都不再多言了,甚至面色普遍變得有些陰沉。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午時分,公孫兄弟才驅車來到北邙山下,然後又下車步行上山,這才來到了袁氏墳塋前的草廬旁。

  當然了,這裡依然要排隊。

  負責接待眾人的袁氏門生、賓客、家僕倒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無論來人衣著華貴還是樸素,帶過來用於祭奠的酒水是高檔的還是低劣,基本上都能做到一視同仁。

  但是很快三人就發現,這些家僕固然是能做到不失禮,但是名刺遞過去以後卻是有人能插隊的。

  幾名一同到達的汝南豪門子弟被先放了進去,公孫兄弟都還能保持淡定……這個實在是人之常情,人家十之八九是能扯上關係的故舊;接著,又是幾名關東名門子弟越過了他們前去拜見,這好像也沒轍,因為這幾位的家世擺在那裡,就算是公孫兄弟也都聽過;再往後,忽然又來了幾位年紀稍長的人物,看起來都過了三十歲,那更不用說了,自然又要先請進去。

  而等到這時,公孫珣還好,公孫越也只是少年心性跺跺腳,而公孫瓚的臉色卻是愈發陰沉了起來。

  終於,眼看著前頭再無人,身後幾個剛剛遞了名刺的人也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少年、青年,公孫兄弟立即放下之前種種心思,開始起身整理衣冠。

  孰料,就在此時,一名文士打扮的袁氏賓客忽然快步從草廬那邊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名慌慌張張手持名刺的袁氏家僕。

  「哪位是臧洪臧公子?」這賓客來到此地,立即團團作揖行禮。

  一名剛剛遞上名刺不久的少年,看樣子也就是十五六歲剛剛束髮的樣子,聞言立即從後方上前拱手還禮:「不敢稱公子,小可正是臧洪。」

  那賓客正色問道:「可是前太原太守,現使匈奴中郎將臧公之子?」

  「正是。」那少年趕緊答應。

  「速速隨我來吧。」賓客拱手道。「我家少君聽說是臧公之子,特使我前來迎接。」

  臧洪忙不迭的答禮,然後從僕人手中接過自己帶來的奠禮,親自捧著,目不斜視的跟著進去了。

  公孫珣等人相顧無言,公孫瓚更是直接漲紅了臉。

  「這臧洪我認識。」看著此人進去,站在一旁的公孫越忽然低聲抱怨了起來。「此人因為父親恩蔭,在太學中做童子郎,前些日子修建石經的時候還聽我們講解過鉤識標準,當時對我尊重的不得了,現在居然裝作沒看見我們……」

  公孫珣面色抽動了一下,趕緊安撫道:「阿越何須說這些話?大家都吹了一整天冷風,個個哆哆嗦嗦的,恐怕這時候誰也沒心思認人。」

  「你也知道我們吹了一整日冷風?」就在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一個音量極大的發怒聲,卻是那邊的公孫瓚終於忍耐不住了。「彼輩欺人太甚,仗勢邀名,說是一視同仁,卻還是以出身相論!我們等了半天,這個同鄉那個名門倒也罷了,區區一個童子,竟然也要擠到我們前面!如此這般的『天下楷模』,見了又有何用?」

  公孫瓚天生的大嗓門,北邙山上無遮無庇,一時間竟然驚得漫山的人凜然無語,就連剛剛走進去沒幾步的臧洪都驚愕的回過頭來,而且面色漲紅,不知所措。

  然後,不待眾人作出反應,公孫伯圭竟然直接將祭奠用的酒禮摜在地上,然後徑直下山去了。後面的賓客宛如見了瘟神一般,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任由他離去。

  公孫珣心中萬分無語……莫非這二人天生相性不對?

  但也來不及多想,眼看著一旁的袁氏僕從還有其他賓客回過神來齊齊變色,有人急忙進去彙報,還有人面露怒容,公孫珣與公孫越對視一眼後,趕緊低頭跟上,去尋自己那位怒氣勃發的族兄去了。

  然而,北邙山下車馬擁擠,人流不斷,兩人追下山來卻又發現公孫瓚竟然是步行回去了,而他們偏偏又沒法放著車子不管……無可奈何之下,公孫珣只得將公孫越支派出去去尋那位發脾氣的大兄,然後自己和車夫守在原處,等待道路通暢再回去。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公孫珣一邊尷尬的躲在車上一邊暗暗吐槽自家那位族兄時,一名面善的僕人卻飛速跑來,並轉述了許攸的口信!

  原來,那袁紹聽說有人在他父母墓前大鬧,面子上掛不住,已經叫人來尋他們兄弟問個清楚了……而許攸的建議是讓公孫兄弟暫且躲一躲,畢竟此時見面,恐怕真的要鬧掰。

  僕人報完信就迅速溜走,秋日風寒,車上的公孫珣卻瞬間急的滿頭大汗,眼看著那邊北邙山上好像真有人馬上就要下來了,他卻突然心生一計……只見他和幾個車夫交代了兩句,然後竟然拎起一旁的酒禮,直接迎了上去。

  你還別說,還真讓公孫珣給賭對了,此時山道上本來到處都是人,這幾個來尋人的袁氏家僕、賓客恐怕也不過是之前打過一個照面而已。所以,公孫珣低頭快步迎上,居然讓他給蒙混過去,直接擦肩而過上山去了。

  到了山上也不是沒處可去。

  畢竟嘛,公孫氏總歸是個世宦兩千石的巨族,所以還是有這麼兩三位不知道八竿子能不能打著的先祖客死在京城的,然後也是葬在這北邙山上的,清明時公孫兄弟還一起來祭奠過,再加上身旁正好有奠禮……那不如一邊祭奠一下先祖,一邊躲一躲風頭了。

  天色將晚,日色漸暗,眼看山下的官道也漸漸開闊了起來,躲在祖宗墳前的公孫珣長歎一聲,終於趁著暮色下得山來。

  然而,他似乎還是沒能躲掉公孫伯圭那廝造的孽。

  「公孫少君,」一名明明是文士打扮卻又有著羅圈腿特徵的高大青年士子,正束手站在公孫珣的車旁,神色輕鬆,言語自若。「袁本初聽說他家的僕人惡了你們兄弟,心中頗為不安。正好我在一旁,當時又恰巧認出了你家兄長的聲音,便毛遂自薦來尋你們兄弟,不成想卻在此處一直快等到日落才見到正主……且不說這個,回城路上,能否載韓某人一程啊?」

  公孫珣心中驚疑不定,但也只能趕緊俯身行禮:「文約兄請了。」



  「(袁)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台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珣與瓚、越在洛中,嚐共謁之,自旦達暮,方至庭前,瓚與越皆喜,起身互正衣冠,獨珣坐而不動,瓚、越皆疑而問之。珣乃擲禮於地,呼曰:『大丈夫當為天下先,何以為人客而喜乎?』滿座皆驚,瓚、越亦慚,三人乃共退。或曰,座中有韓文約者,時為洛中三署郎,亦壯珣言,棄紹而走。」——《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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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2 AM

第二卷 第27章 用武

  公孫珣與韓遂其實並不是很熟悉……在洛中這段時間,他倒是盡力跟這些人物交流了,但是一個未加冠的白身士子,實在是很難取信於人。

  畢竟,許攸那種貪財的人是特例,而呂範實在是個出身寒微的窮光蛋,至於眼前的韓遂韓文約,人家很年輕的時候就名動西涼,然後甫一加冠就被舉為孝廉,來到京城後也是跟曹操、袁紹這種人為友……雙方也就是經許攸介紹,見過兩次面,通了姓名而已。

  連握手言歡都沒成!

  而此刻,正是這兩個略顯陌生的熟人,端坐在同一輛車子中,晃晃悠悠的往洛陽城中趕去。

  「又堵了。」韓遂扶著車子笑道。「來時就是這樣,走時還是這樣,這群人就沒想過此路不通就繞著走嗎?」

  公孫珣聞言當即回首吩咐:「繞到西門,走白馬寺入城。」

  「哎呀。」車子拐過彎來,看著洛陽北門亂糟糟的一團,韓遂繼續笑道。「北門堵成這樣,幸虧曹孟德現在不是洛陽北部尉了,不然今日可是要杖斃上千人的!」

  這下子,公孫珣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因為想想還真的挺好笑,曹孟德因為人家宦官的叔叔犯了宵禁就把人活活打死,這次輪到他發小袁本初的賓客,還是上千人因為堵車一起犯宵禁,真要是還在那個位置上,是頂著宦官的憤恨與嘲諷無視掉呢還是無視掉呢?

  「說起來。」繞道以後,車子行駛到比較空蕩的道路上,韓遂忽的正色了起來。「我能與袁本初相交,靠的還是曹孟德書信引薦……」

  「原來如此。」

  「想想也是,人家袁本初一日之間號稱『天下楷模』,他母親去世,三千賓客爭相弔唁……」韓遂繼續正色道。「沒有路子,怎麼可能入他的眼。」

  公孫珣閉口不言,畢竟,對方本來就是奉命問罪的,既然說到這裡了,那接下來自己恐怕要難以應對了。不管如何,在人家剛剛去世的母親墳前咆哮失禮,總歸是被這麼多人一起親眼所見,根本推脫不開……而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起來,公孫少君可曉得,為什麼是袁本初變成了『天下楷模』,而不是他那嫡出的哥哥袁基或者嫡出的弟弟袁術呢?」

  預想中的問罪沒有到來,反而是這麼一個似乎早有定論的問題。

  「不是說袁本初先天神武,後天勤勉嗎?」公孫珣似乎也只能如此作答了。

  「我倒是不以為然。」

  公孫珣猛地抬頭去看對方,卻發現暮色微光之下,對方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二人對視良久,終於還是公孫珣忍不住先開了口:「願聞文約兄高見。」

  「袁本初固然有他的出色之處,但天下出色的人物難道就只有一個袁本初嗎?」韓遂凜然笑道。「我韓文約自問也是一代人傑,為何不能是天下楷模?你們公孫兄弟也算是遼西俊傑,為何就不能是天下楷模?說白了,天下楷模這四個字,以及今日這三千賓客,八成還是因為他們袁氏是四世三公。所以說,真換成袁公路,今日這情形也是差不離的。」

  公孫珣緩緩點頭:「文約兄所言切中要害,只是,人家袁本初畢竟是從兄弟中脫穎而出,得到了上一輩的欣賞與認可……」

  「真的是脫穎而出嗎?」韓遂冷笑道。「兩位袁公,尤其是周陽(袁逢字)公,真的特別看重自己這個小婢養的兒子嗎?」

  公孫珣此時已經不敢輕易接口了,天知道這並不熟稔的韓文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世家子弟,各司其職罷了。」韓遂沒有理會對方的反應,而是自問自答,並從另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角度對袁紹今日的風光做出了解釋。「袁氏三子,亦各有所切也……」

  什麼意思?

  按照韓遂的說法,袁紹袁本初的這種出位,很可能是大漢第一名門,四世三公的袁家對下一代的角色安排,並沒有什麼偏向性在裡面。

  比如說,袁基是嫡長子,他的角色就是守戶犬,職責就是要好好讀家傳的《孟氏易》,然後承襲爵位,學他叔叔袁隗一樣將來當個屍位素餐的三公九卿;

  再比如說,袁術是嫡次子,他就是要迅速的往上走,做最好的官,最有實權的官,而且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與自己哥哥袁基一進一退,一急一緩,相互照應……很多人都說,袁公路三十歲左右就能做到超品大員,這不是沒緣故的;

  至於袁紹,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風險投資,甚至可能跟大部分人想的相反……他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因為出身的緣故,算是家族中的一枚棄子!

  畢竟,這年頭作為一個士人太出位是要冒風險的,須知道,上一位『天下楷模』可是被宦官活活打死在監獄裡的。

  「但是這風險卻不能不冒,」車子沿著護城河外面的官道不急不緩的向前,韓遂卻忽然停下了話語。「公孫少君可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公孫珣早已聽得入迷,此時驟然被問,竟直接脫口而出:「莫非是黨人領袖缺位?!」

  「妙!」韓遂猛地一拍巴掌。「正是如此,不想公孫少君也是個聰明人……那你可知道,之前黨人的領袖都是哪些人?」

  「黨人中聞名天下的人物太多,但要說到領袖二字,我能想到的反而不多。」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公孫珣反而放開了。「若是說錯了,文約兄不要見怪。」

  「且試言之。」韓遂不以為意道。

  「當今河南尹朱野之父,南陽朱穆,可算是昔日黨人領袖?」

  「朱穆宰相子孫,南陽巨族,且首倡滅宦,他不算領袖誰又算呢?這確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黨人領袖。」

  「然後,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這應當是最無爭議的了?」

  「這是自然,無需多言。」

  「還有就是……就是上一位『天下楷模』李元禮了,潁川李元禮應當也算是領袖人物吧?」

  「李元禮是黨人的名望所在,確實是一位領袖。」韓遂點頭笑道。「就到這裡為止吧……我實在是不曾想公孫少君是個如此伶俐的人物,心裡竟然如此通透!」

  公孫珣也笑了。

  其實,二人對話中的關鍵並不在於這三人的姓名,而是這三位領袖人物的籍貫——南陽、汝南、潁川。

  黨人之論起於河北,但實際上撼動天下時卻是靠著汝南、潁川、南陽三郡士人。畢竟嘛,汝潁一體,宛洛並稱。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河南尹朱野的父親,南陽朱穆在第一次黨禍之後就憂憤而亡;天下楷模,潁川李元禮在第二次黨禍後被拷打而死;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在九月政變中被拖入監獄中當場虐殺……自此以後,黨人的領袖位置就一直空懸!

  而既然是空著的,那任何人就都可以去爭一爭了。

  比如,三世三公的弘農楊氏明顯就有些蠢蠢欲動,關東的諸公,比如什麼八廚中的幾位啊,也有些不太安生……這時候你讓汝南袁氏如何自處?說到底,楊賜雖然地位卓絕,但他畢竟是弘農人,是關西人,而黨人的中堅一直都是汝、潁、南陽三郡的人物……大家翹首以盼啊!

  而且再說了,上兩次黨錮之禍中袁氏的袖手旁觀就已經引起了士人的巨大不滿,再這麼下去,真以為黨人是露天茅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連高高在上的劉家人都不能無視黨人,你袁氏就可以了?

  所以說,主動也好,被迫也罷,除非汝南袁氏想要自絕於汝潁宛洛的士人,否則他們是不可能放棄這黨人領袖位置的。

  那麼此時,這個小婢所生,又過繼給了一個空門,還能力不錯的袁紹袁本初,豈不是最佳人選?

  真有一日事成,宦官誅滅,黨人大興,那袁本初自然可以讓袁氏更上一層樓;若是不成,這袁紹『無父無母,獨占一門』,棄了也就棄了。

  「這才是世家之道啊!」韓遂冷笑不止。「那楊賜但凡能多兩個像樣的兒子,哪裡需要親自上場?」

  公孫珣閉口不言……實際上,他此時已經對韓遂的這種說法深信不疑了。

  說白了,袁紹本人是否比袁術、袁基更出色,其實並無大礙,只要不是太差就行了;袁逢、袁隗是否疼愛,或者討厭這個兒子其實也無妨,只要他們願意把資源和家族名號給對方用就行了;甚至袁本初本人是主動還是被動,都沒有太大關係……真正的關鍵是,自從那場血淋淋的九月政變算起,汝潁宛洛的士人已經被壓制了足足七八年,他們如饑似渴,真的已經等不及了!

  這個時候,必須要有一個能讓大家團結一致的天降領袖!而袁紹既然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出色,那自然可以在第一天就接受李元禮的隔空傳位,成為天下楷模!

  「明白了吧!」韓遂看到對方良久不語,不免失笑道。「袁本初今日之事,本就是人家宛洛汝潁的士人在做戲與天下人看,你說你那兄長,一個邊郡來的土包子,竟然真的為此事生氣了?難道他不曉得,袁本初那地方,本來就沒有我們邊郡士人的落腳之處嗎?!」

  公孫珣盤腿坐在車上,彎腰朝對方行了一禮……因為他曉得,對方這是維護自己兄弟來了,而不是問罪。

  「不過,你那兄長雖然愚鈍一些,我卻格外高看他一眼。」韓遂忽然又正色道。「彼輩中原士人,自視甚高,視我等邊郡之人為無物,既如此,還不如學你兄長那樣拂袖而去,省的受氣呢!這一點,他比我韓文約強!」

  公孫珣喟然長歎:「話雖如此,可是來時也曾有一位長輩提醒過我,說著內地,宦官士人互不兩立,而我輩雖然出身邊郡,卻總得擇其一而從之……如今這情勢,總不能投靠宦官吧?」

  「投靠宦官倒也未必。」韓遂依舊正色。「但也要在士人面前有所自愛……」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公孫珣搖頭道。「自愛須的有所恃。文約兄郎官期滿,怕是馬上就要外放回西涼了,屆時握有兵馬,自然有所恃。而我們兄弟,此番不過是入京求學……」

  「這就是我要說與你的另一件事了。」韓遂也跟著搖頭道。「你們兄弟非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是能耐太多,以至於對自己產生誤解,有了非分之想……你們能拜入盧公與劉公門下,並得到他們看重,已經是幾個遊學邊郡士子能做到的極致了!再往後,真以為那些中原人會敞開大門視我等為心腹肱骨嗎?」

  話到這裡,韓遂忍不住敲著車子的外簷提醒道:「須知道,吾輩邊人,歸宿終在邊關,洛陽雖好,卻實非你我用武之地!」

  公孫珣趕緊再度屈身:「多謝文約兄指教!」

  「指教不敢。」韓遂也喟然道。「我今日也是有感而發罷了。再說了,這天下紛紛擾擾,不知道什麼時候形勢就會變的晦澀難明起來,你我同為邊郡出身,又如此投緣,不如做個結識,日後方便相見。」

  公孫珣聽到這話後實在是忍不住:「敢問文約兄,為何說這天下形勢晦澀難明?如今這天下可是難得太平……」

  韓遂聞言愈發無奈:「我也不瞞你,雖不曉得其他地方如何,但我們涼州一地,自大漢立國算起就羌亂不止,朝廷百年征伐,雖然每次都能勉強壓制,但卻從未根除。而且,去年我從涼州入洛,沿途所見,從金城到長安,幾乎全被戰亂掏空,流民滿地,白骨露在路邊都沒人收拾……」

  聽到此話,公孫珣驚愕之餘卻也是篤信無疑。

  驚愕是因為,他本來以為如河北那般表面安定、底下不堪,已經是末世之像了,沒成想西邊竟然已經把亂像擺到了表面;篤信無疑則是因為,西涼那地方畢竟是百年羌亂,三次大征,亂成那樣倒也能理解……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他心裡隱約也有所準備,這大漢朝如此體量,若不是內虛外火一起來,斷然不可能說倒就倒的。

  「等朝廷諸公騰出手來遲早會安撫的。」心裡如何想的且不說,但嘴上公孫珣卻也只能如此說了。

  「可笑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聽到對方如此勸解,韓遂反而愈發憤恨。「但來到洛陽才發現,這群關東人根本不把我們邊郡放在眼裡。你們幽州還算好的,畢竟河北諸郡心裡都明白,要是幽州邊郡崩壞,那河北一馬平川再無遮擋,可西涼……這群關東士人,不說去收拾人心,反而有人覺得西邊有三輔之險,不如從容放棄西涼,割肉止血!」

  「朝廷諸公不至於愚蠢到這份上吧?」公孫珣一時間竟然不敢相信。

  韓遂也不答話,而是自顧自歎道:「自那日起,我便曉得,這禍亂天下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朝中這種自以為是的士人大員!」

  公孫珣為之啞然。

  洛陽城一般是二更宵禁,此時自然還算是為時尚早。而當車子經過城門咕嚕嚕的駛入城內後,天色雖然已經完全黑了,但挑著燈籠的豪門僕從、收起貨物的攤販、訪人歸來的士人車輛,反而正處於一個高潮,兩人旋即閉口不言。

  「是我失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看著車子即將到達自己所居的城西某處,韓遂終於再度開口。「若能快刀斬亂麻誅除宦官,想來中樞自然會上下通達,到時候陛下與朝廷諸公也會騰出手來收拾西涼……」

  「誰說不是呢?」公孫珣連連點頭,但心中卻也忍不住吐槽,就怕等不到那天,這個大漢就已經『晦澀難明』了。

  車子咕嚕嚕的停在了韓遂居所前,公孫珣下車相送:

  「今日多謝文約兄如此大度,不但輕縱了我們兄弟,還如此坦誠相待……」

  韓遂立在自家門口,難免又多了幾分神采:「今日之事你且放心,我自然會與袁本初一個說法……倒是辛苦你了,你兄長惹出的事端,反而勞累你躲到山上。」

  「此事……珣深以為恥。」公孫珣頗為尷尬。

  「無妨。」韓遂忽然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公孫珣的手。

  公孫珣一下子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往日都是他握別人的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握自己的手。

  「你叫公孫珣是吧?」韓遂認真問道。「遼西令支人?」

  「然也。」

  「我乃涼州金城韓遂,字文約。」

  「我自然銘記於心!」

  「雖然之前有過兩面之緣,但我只把你當成劉公與盧公的弟子,今日才算是真正記住你了。」韓遂聞言略顯感慨道。「須知道,之前在北邙山上,我一開始只是被你兄長的豪氣所激,動了我等邊人同仇敵愾的心思,這才主動出頭想幫你們抹平此事。不料,與你同車而返,相談甚歡,卻又知道自己小覷了天下人……袁本初此番奪取黨人領袖之事,我也是在京中觀察良久才恍然大悟,你一個未加冠的白衣士子,卻能洞若觀火,堪稱是內秀了。而且現在想想,你兄長固然豪氣,卻又有失計較,反倒是你能忍一時之氣,說不定將來前途更加遠大。」

  公孫珣趕緊低頭口稱不敢。

  「兄弟皆如此,想來你們那個族弟公孫越也是不差的。」韓遂終於鬆開了手。「遼西一地竟然連出了三個俊傑,那幽州必然是要太平了,而西涼……也罷,日後再相見吧!」

  公孫珣後退兩步,拱手行禮。

  雙方各自回家不提,第二日,韓遂再度前往北邙山拜訪袁紹。

  韓文約西涼俊傑,又是這批郎官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之前還有曹孟德書信大力稱讚,袁紹當然不會視之為凡流。於是,他親自從『草廬』中出來,再度將對方迎接了進去。

  雙方寒暄完畢,當著眾多俊傑的面,韓遂正襟危坐道:「此番前來,卻是為了昨天那件事情,遼西的公孫兄弟於廬前憤然而去,我毛遂自薦前往問詢……」

  「哦?」話說,袁紹今年二十有一,確實生的相貌堂堂,而且四世三公,自幼養的一身貴氣,此時雖然穿著麻衣,但卻依舊顯得氣度不凡,儼然是黨人選中的天生領袖。「不知此事可有個說法?」

  「不知本初又想要個什麼樣的說法?」韓遂面不改色的問道。

  「哪裡是我要什麼說法?」袁紹緩緩搖頭道。「其實昨日你走後,逢元圖(逢紀)曾對我說,這公孫兄弟乃是盧公與劉公共同的心愛弟子,也算不得外人,既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輩,也就不計較他們在我母墳前失禮之事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昨日間聽說他們兄弟走前還曾怒斥臧洪,說臧洪不過一童子……文約兄你想想,人家臧洪雖然確實剛剛束髮,但此番前來弔唁我母親,實無半分失禮之處,卻橫遭此辱。我袁本初若不能讓他心平,豈不是讓所有來訪的俊才都心寒嗎?」

  「那本初以為該如何讓這臧洪心平呢?」

  「要我說,此事沒什麼可論的?」就在此時,一名立於袁紹身旁的文士忽然不耐煩了起來。「一事不煩二主,不如請文約幫幫忙,不拘當面或者擺宴,總歸是讓那遼西來的公孫兄弟去與臧洪賠個不是……」

  「我卻不以為然。」韓遂當即把臉一板。「那臧洪是個俊才,難道公孫兄弟就不是俊才了嗎?」

  這話聽著就不對味,眾人自然齊齊為之一滯。

  袁紹正處於孝期,也不好強笑,只能勉力正色詢問:「莫非這公孫兄弟也是難得的人物?」

  「正是如此。」韓遂坦然答道。「昨日我未曾見到那兄弟中的最幼的公孫越,但是他的兩個兄長,公孫瓚嫉惡如仇,豪氣過人,公孫珣心思剔透,外華內秀……此二人,皆勝我韓遂遠矣!再者,昨日之事我已經問得清楚,那臧洪固然是無端之禍,可公孫兄弟卻也受了委屈,他們兄弟三人遠道而來,卻因為出身邊郡,屢次受你袁氏奴僕小覷,三番兩次不許他們進來,只是避讓給其他高門大姓……如此『禮賢下士』之法,也就是公孫兄弟度量過人,換成我,只怕要拔出刀來,當場血濺五步!」

  草廬內一時鴉雀無聲,唯獨許攸幾度張口卻又始終不言。

  良久,袁紹無可奈何,只能起身請罪:「不想此事是我失禮在先……只是事已至此,文約兄可有兩全之法,讓這公孫兄弟還有臧洪都能心平呢?」

  「也有一法,就看本初有沒有這個誠意了。」說著,韓遂竟然端坐不動,坦然受了對方的賠禮,如此這般,已經引得草廬內不少人怒目以視了。

  不過,袁紹終究是『天下楷模』,對方如此無禮他居然還是能耐得住性子:「請文約兄賜教!」

  「此事簡單。」說著,韓遂從腰中抽出刀來,倒持著就要遞給身前的袁紹。「只需要從昨日負責引路的那幾個袁氏僕從中挑出兩個地位最高的來,然後一刀宰了,再把人頭一個贈與臧洪,一個贈與公孫兄弟……此事自然無憂。」

  袁紹看著遞過來的刀把,既驚且怒:「文約兄莫非是在說笑?」

  「我就曉得。」韓遂終於不急不慌的站起身來。「爾等中原士人,視我等邊郡士子如無物,既如此,我也沒必要在此處盤桓了。走前只有一言說與本初,此事我已答應公孫兄弟為他們了結,我輩邊郡之人,一言九鼎!所以,若是本初心存耿介,還請你只罪我一人……告辭!」

  說完,這韓遂也不理會草廬中人作何感想,竟然直接收起刀來拂袖而去。

  「果然是邊鄙之人!」

  「無禮至極!」

  「這種人怎麼舉得孝廉,又怎麼被辟為郎官的,還西州名士?可憐我父兄自幼成名,卻只能屈居在家,嗚呼哀哉……」

  「舞著刀子,嚇唬誰呢?難道我等沒有刀嗎?」

  袁紹歎了一聲氣,將義憤填膺的眾人安撫了下來:「此事不必再提,說來,還是我袁本初德薄……」

  「其實,此事倒也未必與本初你相關。」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抗聲反駁,袁紹回頭才發現是潁川名士辛評辛仲治。「據我所知,韓文約郎官期滿,說不定已經得了任命,即將離京。而他之前在京中頗受內地士人鄙夷,心中不滿之下,難免借題發揮。」

  袁紹恍然大悟。

  「說到底,還是邊人無德,不慕教化!」有人趁機再度鼓噪了起來。

  「彼輩邊鄙之人個個桀驁不馴,這韓遂如此,之前在草廬前咆哮的公孫兄弟也是如此……」

  「此事……」袁紹剛要說話,卻注意到平日裡一直很跳脫的許攸,竟然站在那裡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於是不禁心中微動。「此事子遠可有什麼言語要教我嗎?」

  「本初。」許攸聞言撚須笑道。「我與那公孫珣情同兄弟,洛中人盡皆知,這時候哪裡能有什麼說法?需要避嫌才對。不過,諸位左一個邊人,右一個邊鄙……倒是讓我想起了數年前的一件往事。」

  「子遠盡管道來。」多少年的舊識,袁紹哪裡能不明白這廝是在裝腔作勢。

  「七年前,大將軍竇武竇公與三君之首的太尉陳蕃陳公聯手。」許攸冷笑道。「一個以外戚領有朝政、兵權,一個以天下黨人之首領袖士人、輿論,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滅宦如同殺雞一般簡單……可為什麼一夜之間,身首異處的會是這二人呢?說實話,陳公當年八十歲了,倉促之間被一群獄吏所執倒也罷了,為何大將軍竇武逃入兵營中,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呢?宦官就這麼厲害,能夠萬軍之中取竇公的腦袋?割了卵子,就武功蓋世?!」

  草廬中寂靜無聲,因為所有人都聽懂了許攸言下的意思。

  話說,當年『九月政變』,外戚與士人聯盟,宦官即便是拚死一搏也沒能真正控制局勢,就是因為竇武倉促中直接馳入了步兵軍營與之相持。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勝負還兩說呢。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宦官假傳君命,對當時剛剛回京一頭霧水的涼州名將張奐下達了聖旨,說大將軍竇武意圖謀反,正在步兵營中鼓噪,要他速速平反。

  張奐天下名將,平定羌亂的過程中更是被京中各路軍馬所景仰,所以他率領自己帶來的五營士兵,以及宮中支援的虎賁、羽林兩軍,幾乎是瞬間就把竇武的步兵大營給鎮壓了。

  竇武無可奈何,只能自殺在營中。

  事後,反應過來的張奐再後悔都晚了,只能拒絕宦官的賞賜,回家教授子弟,終生不再出仕!

  但不管張奐如何了,隨後數月,宛洛之間血流成河;隨後一年,關東破家滅門者不計其數;隨後七年,汝潁宛洛乃至於山東河北不知道多少名門士子遭遇黨錮,空有家世、才學,卻又只能在家閒居度日,老一輩鬱鬱而終,新一輩無處施展才能……話說,若不是都快被黨錮憋瘋了,哪裡又來的袁本初一日間『天下楷模』呢?

  而且不僅如此,如果說張奐所為還算是一時蒙蔽的話,那另一位涼州三明之一的名將段熲,就是主動投靠的宦官了。這些年,段熲與宦官共進退,追索黨人、鎮壓不滿,一度出任太尉……壓得黨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那麼回到眼前,許攸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做掉腦袋的事情,而想要成這種大事,就必須得拉攏邊郡軍事人才!

  誰允許你們這麼鄙視邊郡出身的人物了?

  「只是,當日張奐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而今日擔任此職務的恰恰是那臧洪的父親臧旻……」有人依舊是心不甘情不願。

  「非也。」辛評擺手糾正道。「若是這兩年就要做大事,那自然是臧公優先,但兩三年間真能成事嗎?而若是一等五六年,怕就要倚重於這韓文約乃至於那公孫兄弟的『用武』之處了。諸位,這些邊郡士人,就算是拉不過來,也萬萬不能將他們推到對面去啊!子遠所言,異常懇切,張奐、段熲,都是前車之鑒!」

  眾人徹底沉默,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都恨不得今天就能誅滅宦官,不然他們也不會對臧旻剛束髮的兒子那麼看重……只是,大家終究是明白人,都曉得這一天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若非是子遠所言,我幾乎要誤大事!」袁紹思索再三,只好勉力起身吩咐。「我戴孝在身,不便行動。仲治兄,請為我追回韓文約;子遠,你持我的刀去,殺了昨日那兩個引路的奴僕,並將他們的腦袋裝入匣中分贈給臧洪與那公孫兄弟……並……並代我賠罪!」



  「袁本初四世三公,隱居洛陽,廣納爪牙,天下側目……或曰,後進眾人,獨珣與廣陵臧洪方能與之抗禮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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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4 AM

第二卷 第28章 當走

  傍晚時分,許攸打開了匣子。

  坐在對面的公孫三兄弟齊齊怔了怔,然後公孫瓚與公孫珣相顧無言紋絲不動,年紀最幼的公孫越卻豁然起身。

  「阿越往哪裡去?」公孫瓚不解問道。

  「哪裡都不去。」公孫越背對著匣子負手答道。「只是不想見此汙穢物而已。」

  「你沒見過人頭嗎?」公孫瓚分外無語。「盧龍塞一戰,幾百個人頭堆在那裡,也沒見你說他們汙穢,反而挺高興的啊?而且我隱約記得,前年在去柳城的路上,你還親手射死過一個不開眼的鮮卑探子吧?那時你回來跟我們吹,說你當時是隔著八十丈遠,一箭正中腦門……」

  「大兄,這是一回事嗎?」公孫越忽的回過頭來,竟然是難得正色和自己的兄長爭辯了起來。「若單論人頭,我等長居邊地,有哪一年沒見過人頭落地?鮮卑人的、烏桓人的、高句麗人的、漢人自己的……」

  「那你避讓個什麼?」公孫珣把臉一拉,竟然也訓斥了起來。「不知道子遠兄還在這裡嗎?」

  「我所避得的並非是子遠兄,也不是這人頭!」公孫越依舊抗聲反駁。「乃是這種豪門貴族視人命為草芥的作風!我輩在邊地,殺人也好,滅族也罷,只是因為地方苦寒,又族類相異,不殺就存活不下去……其實邊地中人,反而最重人命,哪裡有人會因為這種事情就取自己家人首級的?」

  「你……」

  「幾位賢昆仲且停一停。」聽得臉皮直抽抽的許攸無奈打斷了這三兄弟。「你們何苦為難我一個送信的呢?我許子遠哪裡對不起賢昆仲了,竟然要你們聯手做戲與我看?」

  公孫珣當即失笑,而公孫越乾笑了一聲後也坐了回來。

  不過,公孫瓚雖然也笑,卻是一聲冷笑:「不是要為難子遠兄,實在是我們兄弟摸不透這袁本初的心意……你說,他送一個人頭過來,到底是要賠禮呢,還是要嚇唬我等幾個邊郡土包子?莫非以為我們沒殺過人嗎?」

  許攸一聲歎氣:「真是賠禮!而且這是韓文約替你們提的條件……」

  「我們未曾讓韓文約說過這種話。」公孫珣趕緊否認。「昨日我與韓文約同車而返,他只說替我們了結此事。」

  「我自然曉得。」許攸繼續歎道。「十之八九是那韓文約自作主張,但這真是他說的……殺了兩個引路的袁氏家僕,一個送給臧洪,一個送給你們,這事就算了結了。」

  「那韓文約現在何處?」公孫瓚蹙眉道。「若是真的,我們問清楚以後,就受了這人頭又何妨?」

  「這便是那廝奸猾似鬼的地方了!」對方不問倒也罷了,一問到此處,這許攸登時氣得手腳發抖。「誰都沒想到,那西涼蠻子竟然是前兩三天就受了朝廷任命,今天去見本初時乾脆是懷揣著印綬去的,甩了臉子又痛罵了一場後,他竟然直接騎馬往西涼去了,追都沒追到!」

  公孫瓚愈發覺得好笑:「那便是你許子遠空口無憑了,天知道是不是你欺上瞞下?說不定啊,人家袁本初明明是要讓我們好看,你卻覺得在我們這裡為難,所以硬把警告當做是賠禮來糊弄我們……」

  「伯圭。」許攸也是愈發無奈。「這真是韓文約做的怪,他將所有人耍的團團轉,大家其實都是中了他的奸計!」

  「且不說這個。」公孫珣搖頭道。「子遠兄也是智者,一事不煩二主,不妨給我們出個主意吧……該如何處置這人頭才能兩全其美?」

  「我哪裡曉得?」許攸憤然反問。

  「若非這人是我殺的,實在是脫不開,不然早就躲得遠遠的了……我也不瞞諸位,這次真的是被人給戲弄了,那邊人頭一落下,我才忽的反應過來,自己是中計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可許兄還是來了。」公孫珣忍不住笑道。「想來還是有些指教的。」

  「指教不敢。」許攸無奈道。「其實這件事的關鍵根本不在這個人頭,也不在韓文約替你們鬧得那場事,而在於你們兄弟須要曉得袁本初的真正心思……」

  「那袁本初的真正心思是什麼呢?」公孫珣認真追問道。

  「三位可還當我許子遠是朋友?」許攸欲言又止,竟是先問了這麼一句江湖氣的話。

  「這是自然。」公孫珣忍俊不禁。「剛才不過是個玩笑,並沒有真要做戲欺騙子遠兄的意思。」

  「那便好。」許攸這才放下心來,而接下來他卻是一番懇談,把袁紹此番集結黨人,其實是謀求誅宦這種大事,給解釋的一清二楚,然後又點出了黨人缺乏武力,不得不倚重邊郡士人的利害關係。

  「換言之,」許攸最後懇切說道。「袁本初是著實是想與賢昆仲相交的,而既然如此,那此番賠罪之事做的再有偏差也無妨,因為終究是有誠意在裡面的……而賢昆仲呢,也不妨抱著合則兩利的道理與他交往一番!」

  公孫兄弟連連點頭,儼然是聽進去了,然後公孫珣也繼續笑道:「其實何止是合則兩利,依我看,恐怕是三利。許兄居於那袁本初與我們之間,獨線經營,若將來真有大事,恐怕也免不了你的一番關鍵運作之功吧?」

  「我許攸居其功享其利,有何不可對人言呢?」許攸倒是毫不避諱。「既然你們兄弟心思剔透,明白了利害,那就再好不過了……今日諸事繁雜,就言盡於此吧!畢竟,我許子遠南陽出身,終究還是天然要尊袁本初為半個領袖的,對你們也只能說是盡心,盡力就要交給別人了……今日還有一個人頭要去太學那裡送給臧洪呢。」

  公孫兄弟也不多留對方,而是一起起身送許攸出門……門口相送自然不提,且說他們再轉回到室內,卻是忽然變色。

  「袁本初心思如何,關我何事?」公孫瓚率先冷笑一聲。「昨日回來時我就已經想好了,這袁本初天下楷模,我卻是一點都不想高攀。再說了,京中又不是沒人能與他抗衡,袁公路就一直對我禮敬有加……」

  公孫珣與公孫越對視一眼,但都沒有選擇勸說。畢竟,別人倒也罷了,這兄弟二人卻是心知肚明,什麼袁公路,什麼不想高攀都是虛言,主要還是自己這位族兄小心眼發作了。話說,大家都是小婢養的,看到對方如此威勢後,又怎麼能不觸動公孫瓚心中的敏感之處呢?而人的妒忌心一旦起來,那就根本不是什麼理性、什麼利害能說服的了。

  「其實,不妨學之前今文古文之事,我們兄弟三人分頭行動。」公孫越低頭思索良久後方開口道。「大兄自去找袁公路,二兄去與袁本初相往來,我回緱氏苦讀……」

  「不妥。」公孫珣終於也開口,但似乎早有定見,只是故意等到最後才說。「我以為,我們三人都應當盡快離開洛陽,一同返回緱氏……實際上,若非讀書之事不滿一年會為人輕賤,我都想盡快回鄉!」

  「這是何言?」公孫瓚驚愕萬分。「莫非你以為宦官必然不能容袁紹如此做作,旬日間就要有動作?即便如此也不該啊……以你那種膽大包天的性子,只怕還要搶著留下來邀名呢!」

  「大兄,我如今已經老成了許多。」公孫珣無奈答道。「而且,也不是擔憂宦官……袁紹四世三公,終究不好輕動的,再說了,他現在身旁還都只是書生士人,宦官向來實際,又哪裡會把他放在眼裡?」

  「那是為何啊?」公孫越也是渾然不解。

  「我擔心的恰恰是袁紹!」公孫珣感歎道。「其實我之前在緱氏時,曾無意間聽盧師與人說……那袁本初外寬而內忌!表面大度,其實內裡極為小心眼。他今日被韓文約當眾折了面子,又不得不遣人與我們賠禮,表面不說,只怕心裡面已經將我們兄弟給恨上了!」

  公孫瓚將心比心,聽到這裡竟然緩緩點了下頭:「阿珣所言甚是,這袁本初只怕確實心有惡念!」

  「所以講,如果我們依舊留在洛陽,」公孫珣繼續說道。「說句不好聽的,人家家裡四世三公,只需打個招呼,猝不及防之下,我們兄弟恐怕就要遭受橫禍……當然了,此事固然是兩說,但大丈夫豈能將性命放到別人手裡?」

  「是了!」公孫越聽到這裡也是一驚。「當日那曹孟德宵禁中抓了蹇碩的叔叔,直接以犯禁為名現場活活打死,想救都沒法子的……而曹孟德不正是袁本初的發小嗎?若有人受了袁紹指點,依著葫蘆畫個瓢,我輩又能如何?」

  我肯定不會舉這個例子,公孫珣心中暗道,但嘴上卻順勢接了上來:「就是這個道理,你們想想,這洛陽城中我們只有三個人三把刀而已,遇到這種事情除了坐以待斃,根本沒有別的法子。而回到緱氏,那裡畢竟是郊外,又有一座義舍魚龍混雜,養著幾十號閒人。真要是出了岔子,就讓韓當帶人引亂局勢,咱們三人騎著馬逃命便是!」

  「看來還真要暫時避禍了。」公孫瓚咬咬牙道。「今日之事,來日必有厚報……不過,實在是不想阿珣你竟然真的老成了不少,猜想人心愈發通透,行事作風也愈發謹慎……要不,咱們現在收拾一下,趁著城門未關連夜就走。」

  「那倒不至於。」公孫珣連連擺手。「明日再走也無妨,關鍵是,這不還有一件要緊的事物沒處置嗎?」

  公孫瓚與公孫越微微一怔,然後齊齊看向了那個還敞開著的木匣子。

  「如今大兄與我都已經在洛中薄有名聲,」話到這裡,公孫珣伸手把腳下一只想溜過去的花貓給揪起來扔到一邊去,然後又拍了下公孫越的肩膀。「唯獨阿越名聲不顯。那此事便交與你好了,現在就去吧,抱著這個匣子去隔壁找劉師和我們那些同門,就說我們不在家,你一個人接到此物……務必,把之前的戲作完!」

  盯著眼前這個人頭,不知為何,公孫越忽的打了個哆嗦。



  「(公孫)越外嚴內敦……嚐訪友,友門下僕無禮至甚,憤而歸。友返,聞之怒而誅僕,並匣其首請之。越開匣視之,大哭而厚葬。且曰:『我不殺君,君因我而死,罪矣!』後與此友不複往來。其師劉寬聞之,乃告左右曰:『越得仁矣!』」——《世說新語》.德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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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5 AM

第二卷 第29章 當歸

  一去三月,冬雪霏霏。

  期間,許攸曾過來埋怨了一次,但被三人以受了盧植師命,不得不回此地苦讀給打發了;

  期間,劉備再度與公孫瓚合流,將緱氏縣城攪得雞犬不寧;

  期間,公孫大娘曾從家中送來一次信,特別表揚了自己兒子在推動人類文明發展上所做的貢獻,比如造紙術的推廣;

  期間,呂範回鄉完了婚,眾人難免又去叨擾了一番;

  期間,公孫珣以抄錄為名,讓公孫越上門黑走了蔡邕全部的儒家七經以及四十二章經的手稿,準備當做傳家寶;

  期間,那窩不方便讓人捎回家去的狸貓竟然又生了一窩小的,搞得緱氏院中到處都是貓祖宗,公孫珣甚至還不得不送給了蔡邕兩隻,說是公孫越養的貓把所有手稿都給吃了,因此把犯人交給事主親手處置,要殺要剮隨對方便……

  不過,三個月的等待也讓公孫兄弟三人放下了少許的警惕心,甚至公孫珣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反應過激……所謂外寬內忌也不過是一種泛泛而談吧?

  再說了,這一次袁紹真要忌,恐怕也要對準那天高任鳥飛的韓遂吧?

  於是,到了年節之後,公孫兄弟終於還是決定入洛陽城一趟……探探風是一回事,劉寬還有盧植都在城裡,總是要拜年的吧?

  劉寬那邊自然是熱鬧非凡,老頭對誰都是寬縱到沒譜的程度,而且地位高、年紀大、經歷廣,所以來訪的人囊括了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不要說他光祿勳所屬的屬官屬吏一大堆,門生子弟一大群,公孫兄弟甚至看到了自稱從弘農而來,趕著牛負著兩捆柴前來拜年的農民……劉寬府上完全一視同仁,倒也著實讓人佩服。

  不過,從劉寬那裡出來,再去盧植處時,就顯得淒涼了不少。

  要知道盧植東觀修史,而東觀位於南宮之中,礙於宮禁嚴謹,一進去就宛如隔絕於世。而他的住處又位於南宮東門處的公房內,這地方雖然不算是宮內了,但也盤查的夠嗆,所以這半年盧植很少有什麼交遊,就算是緱氏的弟子想見他一面都難,再加上他這人性格清冷嚴肅……實際上,若非此番公孫兄弟受緱氏眾人所托有代為拜見的職責,那公孫瓚都不一定樂意來的。

  到了盧植住處,此地雖然稱不上冷冷清清,但也不是什麼氣氛熱烈的地方,三人大禮參拜一番,幹坐了一會後就無話可說了。於是盧植乾脆建議讓其餘二人再去拜見蔡邕等洛中長者,自己只留下了公孫珣在這裡隨侍。

  一日無話,公孫珣大部分時間都在領著幾個僕人招待前來拜年的東觀下屬刀筆吏,直到下午見到了楊彪,雙方通了姓名,握手言歡一番,才算是不虛此行。

  不過,到了晚上公孫珣也沒有回去,因為等楊彪告辭離開時他才發現,大概是長時間盤坐的緣故,盧植腳上明顯有些腫脹,於是趕緊派僕人往劉寬這邊過來,索要了一些消炎溫補的藥材,又派人回緱氏去尋存在那裡的人參……總之,很是折騰了一番。

  而又隔了一日,就在劉寬府上早早送來了諸如當歸等溫潤補血的藥物,而金大姨也派遣專人將人參送到以後,這番舉動卻又引來了連鎖反應——向來不講規矩的劉寬聽說盧植病了以後,竟然親自趕著牛車前來探病。

  當然了,劉寬倒不是什麼真的探病,他這是隨意慣了,然後家中又太過紛擾,所以來這邊躲清淨了——不說別的,哪有大過年探病什麼都不帶反而帶著一壇酒來的?

  不過他倒是來對地方了,

  尤其是午間蔡邕也過來以後……後者作為東觀修史的副手,本來就該來拜會一番的。

  於是,三人在裡屋圍著一個小方幾烤火取暖,喝酒聊天,公孫珣則在外面看護著煎藥……本來倒也相安無事,甚至公孫珣已經想著要是盧植並無大礙那今日下午就告辭離開了呢。但是忽然間,蔡伯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卻將端藥進去的他給叫住了。

  「說起來,既然過了年,盧公這個喚做公孫珣的學生勉強已經算是二十了吧?」蔡邕扶著酒壺問道。

  「看怎麼說了。」劉寬捋著鬍子笑道。「各地風俗不同,真要是強說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一般還是要等過了生日再講……」

  公孫珣也是為之一怔,他自己仰頭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樣……自己生於永壽二年,而今是熹平五年,雖然未過生日,但也確實勉強算是二十歲了。想想當日初聞族兄公孫瓚要來找盧植拜師,自己迫不及待的想搭順風船,以至於被困在盧龍塞中,那時不過十八歲,而這雖然只是一年多過去,中間卻連過了兩個年節,也是不免感慨。

  「如此說來……」盧植也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公孫珣。」

  「弟子在。」公孫珣回過神來趕緊答應。「盧師有何吩咐?」

  「你上前來。」

  「喏……」

  「既然二十有整了,那我問你,可有什麼志向嗎?」盧植按著桌子認真問道。

  這下子,公孫珣正好被問中了心事,只見他俯身行禮道:「不瞞盧師,我這人自幼失怙,全靠母親撫養長大,對她也是言聽計從……她常對我說,若是有一日我能做到遼西太守,保一方平安,那就足以告慰她了。」

  坐在上首喝酒的三人齊齊失笑。

  「要做到兩千石嗎?」盧植笑問道。「倒也志向不凡。」

  「你也是我這麼多年難得一見的俊逸子弟。」劉寬也笑了。「怎麼就老想著自己老家那個偏僻地方呢?」

  「不管如何,這都是極難的一件事。」蔡邕也忍不住開口嘲笑道。「你不曉得三互法嗎?」

  三互法者,指的是做官做到一定級別後要避讓一些行政區域的規則,大略而言就是如甲郡人任乙郡守,則乙郡人不得任甲郡守之類的。當然了,實際情況會更複雜、更嚴密,牽扯到官階對等、婚姻關係等等……

  不過無論如何,從六百石朝廷命官算起,你就不能擔任本郡官員是一個鐵律。

  所以,蔡邕才會開口嘲笑……你一個遼西人如何能當遼西太守?

  公孫珣聞言也笑,他當然懶得跟對方解釋自家老娘的真正意思——先取高位、結交英雄,然後亂世一起,立即回鄉,據遼西自守,這才是所謂『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的真正前置條件。只有握住遼西這個要害邊郡,壓制住烏桓、鮮卑,保住河北重地平安,這才有資格不停的換大腿抱!

  而據自家老娘說,後來徐州廣陵就有這麼一家姓陳的是如此做的,果然逍遙到了亂世最後。

  「讓老師和尊長見笑了。」一念至此,公孫珣只是如此敷衍道。

  「不妨事……」盧植搖頭道。「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你去外面側房中,將最上面那個柳木箱子打開,把裡面的物件取來與我。」

  公孫珣不明所以,但也只好依言而行。不過,當他打開箱子以後卻是恍然大悟——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進賢冠。

  所謂進賢冠是儒家很常見的一種冠,從普通士子到三公級別的超品大員都可以佩戴,甚至面君時也能用。儀制也非常簡單……冠上有可以拆卸的梁,三根梁是公侯所用;兩根梁是中兩千石(九卿級別)到博士通用;而一根梁則是從博士以下所有儒生,包括私學弟子都能用的。

  所以,公孫珣哪裡還能不明白,盧植竟然是要趁此機會在這裡給自己加冠!

  「這是不是有點倉促?」公孫珣捧著進賢冠出來以後,劉寬倒沒說什麼,反而是蔡邕有些尷尬了起來。「我剛才的意思是不妨趁這個機會給他取個字,冠禮這種事情,不該等他回去由他族中尊長來實行嗎?而且應該廣宴賓客,作為見證……」

  「哪有這麼多說法?」盧植不以為然道。「他自幼失怙,從出生就未見過親生父親,母親也是個不講禮儀的,真要說起尊長,回去以後找的那些人未必有我和劉公更合適。」

  「這倒也是。」劉寬也是搖頭。「什麼禮儀都是虛的,想當日西涼羌亂,朝廷於三輔征兵,我坐牛車回弘農,路上看到有十五歲剛剛束髮的童子被點了兵役,他家長就直接取來一塊布為他包裹了髮髻,也算是讓他加冠了……今日,有我端坐在這裡,有子幹為他扶冠,有伯喈為他唱禮……也足夠了!」

  反正輪不到自己做主,所以公孫珣全程面無表情,此時聽到對方如此安排,更是直接跪坐在了三人的方幾前,算是做好了準備。

  「且住。」蔡伯喈還是再度喊了停。「終究是名家士子,還是要先取字的。」

  「這倒也是。」盧植點了點頭。「兩位都是大家,可有所得?」

  「珣者……語出《淮南子》,所謂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珣玗琪焉。」蔡伯喈捋須歎道。「這醫無閭山就在遼西,乃是上古賢帝顓頊所葬之處,給他取名的人也算是有學問的了。」

  「說字呢,講這個作甚?」盧植搖頭笑道。

  「非也。」蔡伯喈認真反駁道。「盧公需曉得,字多與名通,這遼西小子的名既然是個『珣』,那字中就應當有『玗』或『琪』,不然,豈不是廢了這個好名?我意,應當取一個『琪』字。」

  「那便是『琪』了。」劉寬頗為不耐的點了下桌子,算是拍了個板。「然後呢?」

  「然後……不如『子琪』?」蔡邕輕瞥了公孫珣一眼後說道。「表字常用『子』,以示謙退。」

  「我倒是覺得,不如『文琪』來的好。」盧植也看著公孫珣笑道。「劉公以為呢?」

  「『公琪』如何?」劉寬竟然又有了第三個方案。

  前方上首的三人爭論不休,而下邊跪坐著的公孫珣一邊聽著一邊面上變幻不定,但終究無可奈何……真沒辦法,這年頭就這樣,自己名字的事情,自己反而是最沒有發言權的,哪怕自己過了今日就是成年人了。

  「都不用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主位的劉寬忽然抬起他那黑乎乎不知道多少天沒洗的手往方幾上一拍,然後昂然說道。「我年紀最長,名位最高,這種事情當然要以我的意思為主……就『公琪』了!」

  幸虧不是公雞!不過,名珣字公琪,倒和名瑜字公瑾頗為相仿,也不知道那位母親口中的絕世逸才美周郎今年到底多大……當然了,公孫珣心中暗暗吐槽之餘也只能趕緊下拜道謝。

  然而,就在公孫珣俯身之時,盧老師卻忽然來了記絕殺:「不對!『公』這個字與他的姓相衝了,不能用!」

  劉寬聞言愕然,但也只能無奈搖頭……複姓公孫,還字公琪,確實欠考慮了。

  「至於說蔡伯喈所言,更是不用多想。」擊退了最大的敵人後,盧植複又乘勝追擊的否決了蔡邕。「此乃冠禮,哪裡能棄老師的賜字而用他人的呢?」

  蔡邕連連搖頭:「明明是盧公先問我的……也罷,盧公個頭最高,就依你所言好了!」

  公孫珣再度下拜感謝,而這一次終於沒再出什麼么蛾子……劉寬以長者身份端坐中間,蔡邕站起身來唱禮,盧植則將抽的只有一根梁的進賢冠戴到了自己這個弟子的頭上。

  換言之,自今日起,他便是公孫珣,字文琪,遼西令支人也,如是而已了。

  「也好!」待公孫珣起身,盧植後退兩步笑道。「文琪既然已經成年,本來該讓你上前來與我們同桌一起喝一杯的,但年節期間,你也在我這裡盤桓了兩三日,又為我親自煎藥……聽說是什麼當歸補血湯?當歸湯既然已經好了,你也當歸吧,我就不留你了!」

  公孫珣聞言愕然,一時間也不曉得這話是不是又有什麼多重含義……但既然說到這裡,又有劉寬、蔡邕在旁,他也不好多問,只好再度下拜告辭,只說過些時日再來侍奉老師雲雲。

  然而,等到他回轉到緱氏時,卻發現賈超已經從遼西又一次返還,而且還在此等候了足足兩日。

  公孫珣愈發驚疑,不過,這份驚疑在他打開自家老娘送來的錦囊後終於還是消失了——無他,除了一封白紙所寫的書信以外,錦囊中竟然還有一味中藥。

  「又把我當小孩子耍!」公孫珣看著手中的當歸,氣得連連搖頭,差點沒把剛剛戴上還不足一日的進賢冠給甩下來。



  「太祖行冠禮,有劉寬、盧植、蔡邕諸尊長在側,論其字,一曰公琪、一曰文琪、一日子琪,爭辯良久方用文琪。後數年,有左近讚曰:『此三字皆美也,公年少必英武過人,方得此厚愛。』太祖笑曰:『汝不知也,吾年少在洛,行為狡獪自私、膽大妄為。蔡公日子,乃諷我無行勸我謙恭也;劉師曰公,實嫌我狹固期我不私也;盧師曰文,則厭我蠢悖望我能守德也……雖為厚愛,何談英武乎?』太祖言行,坦誠至此。」——《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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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6 AM

第二卷 第30章 中流擊水

  將長得跟人參挺像的當歸扔給了腳下的小貓,公孫珣立即打開自家老娘的書信——這封信全用紙張所寫,看的出來,送回去的造紙工匠確實是很有效果的。

  實際上,公孫大娘在信中也要求自己兒子用她送來的空白『紙書』去抄錄一些經典,然後再分贈送給各地名流士子,用來宣傳推廣……至於為什麼是各地而不是洛陽,書信最後把理由寫的格外清楚,公孫珣和公孫瓚真的『當歸』了!

  「阿珣何事喚我回來?」公孫瓚莫名其妙。「且住,你何時加的冠?」

  「此事以後再說,」公孫珣揚了揚手裡的書信。「大兄,我母親來信,讓我們盡快歸鄉……」

  「為何?」公孫瓚茫然不解。

  「大兄那位『岳父大人』、我們的候太守,最近剛剛得了上頭的調令,讓他準備好交接,等新太守一來就要往上谷郡去了……」

  「為何是上谷郡?」公孫瓚大驚失色,口中話也連番冒了出來。「我們在郡中為吏,看城池、戶口的檔案,都知道咱們遼西是幽州倒數第二戶口的郡國,上谷是倒數第一……而且這遼西好歹面積大些,物產豐富,位置緊要,稱得上商旅輻湊,那上谷有什麼?履任數年,竟然不能換個好點的前途嗎?莫不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員?」

  「大兄莫急。」公孫珣趕緊寬慰道。「你岳父這次調任,恐怕是好事……你想想,上谷與遼西都有什麼?」

  「都有……都有烏桓?」公孫瓚腦子根本不笨,他稍微一想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我曉得了,莫不是上次盧龍塞大捷,朝中認定了我岳父善於用兵?這上谷那邊要動兵?」

  「母親信中說遼西那邊的人皆是如此想的。」公孫珣點頭道。「而且如今洛中也隱約有傳言說要對鮮卑動大軍……大兄你想想,若真是對鮮卑用兵,一定是從代郡到雲中一線出兵,到時候必然要用到西邊的上谷烏桓而非東邊的遼西烏桓。」

  「這麼說我岳父將有大用?」

  「那倒也未必。」公孫珣若有所思道。「上谷烏桓多達九千餘帳,按照慣例,一旦啟用,朝廷自然會設置一位兩千石的烏桓校尉直接統攬。但是,想用咱們侯太守的『知兵』來穩固後路的意思怕也是有的……」

  「這我就放心了。」公孫瓚長舒一口氣道。「總歸是好事。不過,這又為何著急要我們回去?就算是要動大軍,那沒個一年半載怕也是難成吧?如果是想讓我們積累一些軍功,再過半年也不遲。」

  「大兄糊塗了。」公孫珣不禁失笑道。「阿越倒也罷了,我們二人可還是遼西郡吏呢,如何參與那種大戰?我們是回去履職的!」

  這下子,公孫瓚終於徹底明白了過來:「嬸娘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們趕在我岳父卸任前回去,好讓他給我們安排一個美差?」

  「主要是你,哪裡輪得到我?」公孫珣繼續笑道。「我又沒娶到遼西太守的女兒……信上說新太守姓趙,不曉得哪天就要到了,大兄你最好速速動身回遼西。到時候,或是隨你岳父去上谷,或是占住一個要害職務都無妨。我和阿越在後面收拾妥當,再慢慢跟過去。」

  「也罷!」公孫瓚也是乾脆之人。「我先回去,努力求個好位置,若是有能力,盡量也為你求一個……就是不曉得這新來的趙太守又是何等人物,好不好相處?我輩為吏,終究還是受制於人。」

  公孫珣笑而不答。

  就這樣,公孫瓚輕車簡從,

  先行入洛辭行,然後直接上路,而公孫珣卻開始在緱氏這裡安排了起來。

  房產是沒必要動的,往後幾年,公孫兄弟恐怕還要回洛陽當郎官並接受朝廷中樞的培訓……而且十之八九會錯開來京的時間。

  再說了,緱氏這個院子畢竟在緱氏山下,實在不行留著給盧植也無妨。

  真正的問題在於那棟義舍。

  「義舍肯定是要經營下去的。」義舍大堂的側間中,公孫珣與韓當相對而坐。「問題在於交給誰來經營,義公兄難道不和我一起回遼西嗎?」

  「這是自然。」韓當喟然點頭道。「返鄉是必然返鄉的,只是在這邊卻也是難得痛快,而且這大半年來,此地聚集了不少義氣人物,不知……」

  公孫珣自然曉得對方在問接手的人選:「子衡兄之前找我說,要與我一同往遼西……」

  韓當霍然一驚,差點沒掀翻屁股下的幾凳:「這是為何?」

  「哦,」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其實早在細陽,子衡兄就已經認我為主,只是怕盧師知道後會有想法,所以一直未曾對外人說……你也不要對人說。」

  「是。」韓當悵然若失的坐了回去,卻又忍不住再度開口。「少君……」

  「義公兄,我不是說了嗎?既然已經加冠,喊我字即可。」公孫珣看到對方的反應,忍不住失笑道。「而且我也曉得你在想什麼,恕我直言,你這是有些鑽死腦筋了,你我二人乃是盧龍塞外同生共死出來的,而且又千里相隨,何必在意這點名分?若是我有朝一日進位兩千石,你不喊我一聲明公我也不饒你的,可如今我不過一白身,計較這些反而讓人笑話。」

  「是我想多了。」韓當乾笑一聲,也覺得有些尷尬。「不過我終究是年少時便在安利號中販馬,又有幸拜見過尊母……還是喊少君吧,喊字終究不習慣。」

  「隨你。」公孫珣不禁搖頭,也是懶得計較這些。「咱們接著剛才的講,子衡兄雖然要隨我去遼西,但我卻覺得的他新婚燕爾,隨我一行數千里難免不近人情,而且此地也少不了一個有身份的人主持才行。所以,思索兩日後還是決定讓他留下,以盧師學生的身份守駐在此。等過兩年,我舉了孝廉、得了郎官還是要回洛陽的……」

  「這倒也是。」韓當回過神後點頭道。「呂子衡這人雖然是個文士,但與人交往還算爽利,想來應該沒問題……關鍵是,少君得用人手還是太少,不然這種地方何須用文士?」

  公孫珣不以為然,卻也懶得討論這些,只是繼續問道:「你剛才說此地聚集了不少義氣人物,那這裡面可有什麼可用的人嗎?」

  「有幾個人手上功夫還是不賴的。」韓當聞言忍不住歎氣道。「但是未必願意隨我們去遼西。」

  「這也是人之常情。」公孫珣依舊不以為意,他這三個多月一直都在緱氏,自然曉得這些人,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可惜的。「你且去問問,願者去不願者留嘛,便是有什麼難處想歸鄉乃至於想投奔他人的,都盡管隨意……不過,這其中可有新來的我不知曉姓名的人物?」

  「並無。」

  「看來賢才難得啊!」公孫珣起身搖頭道。「既如此,你這裡做下準備,我去尋子衡兄說話……」

  「對了,少君。」韓當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然後趕緊站起身來喊住了對方。「既然我們要走,那個還關著的人又該如何處置?」

  「什麼關著的人?」公孫珣一臉茫然。「我們關了誰?」

  時間來到下午,緱氏山下這個最大的院落裡,某處狹窄廂房的床榻邊上……公孫珣、公孫越、呂範、韓當四人或坐或立,卻都面無表情,而原本住在此處近大半年的『主人』,卻青衣小帽籠著袖子乾笑著站在地下。

  「子衡兄,如之奈何啊?」公孫珣無可奈何,只能朝此間唯一一個『文士』呂範求助。

  「先別管其他的。」呂子衡咽了口唾沫。「義公兄常在義舍那邊,可曾留意朝廷這半年的公文,是否有大赦?」

  「不用留意公文也曉得。」韓當無奈言道。「兩個月前就又有一次大赦,有幾個在此處藏身的人直接回了鄉……」

  「可涉及到死囚?」

  「如今這世道,不赦死囚豈不是白赦?」

  「換言之。」呂範指著眼前的這人道。「我們私自將一名清白士子扣押在此處兩月之久?這要是放出去宣揚一番,那文琪你在宛洛之間的名聲還有半分嗎?」

  「不礙事的!」地下那僕人打扮的人趕緊擺手。「我這半年在此處過得甚為歡樂,此地不愧是盧公長居之地,我想讀書都能送得書來,吃喝隨意……明明是在做客,談何扣押啊?」

  「關鍵他家中是南陽名族,還豢養死士。」公孫越咬牙切齒,根本就沒有和底下這人直接交流的意思。「若是往日倒也罷了,我們有劉師和盧師做靠山,又不缺人手,南陽名族也就名族,死士也就死士。可此番我們都要走了,只有子衡兄一人在此處,盧師又在東觀修史……這要是放回去心存怨念,然後蓄意報複,一把火燒了義舍,再把呂兄給抹了脖子怎麼辦?難道還能從遼西飛回來救人?」

  「斷不會心存怨念的!」此人也不嫌冷,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幾位務必信我,我婁子伯願意對皇天後土明誓,此生絕不會與諸位為敵!」

  公孫珣微微皺起了眉頭。

  「兄長萬萬不要有婦人之仁啊!」公孫越見狀忍不住提醒道。

  「文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呂範也咬牙提醒道。「人心叵測啊!」

  「少君。」站在榻邊的韓當扶著刀建議道。「要我說,此事極易。就在此地把他綁了,然後裝入箱內,再補上一刀,這樣就沒了血跡。而如今雖然化凍但也稱得上是天氣寒冷,所以也無氣味。等我們回程路上過黃河時,直接連箱子扔入河中,管他什麼名族子弟,什麼南陽豪傑,天不知地也不曉,人不察鬼也不覺……不就了結了嗎?」

  「義公兄此法甚妙!」

  「兄長,就這麼辦吧!」

  婁圭欲哭無淚,只能不停磕頭……須知道,為什麼他之前那麼膽大,敢從死牢裡逃跑?因為他當日曉得,官差終究是講道理的,抓到他這個南陽名族囚犯也不會怎麼樣,最多再給扔到死牢裡而已;而他在這裡大半年,為什麼又不敢逃跑呢?因為他同樣曉得,這裡的邊地蠻子是敢隨手殺了他的,真要是逃跑被發現,那恐怕自己家人清明上個墳恐怕都沒地方找屍骨來哭一哭!

  公孫珣摸著榻上的《漢書》竹簡,思慮再三,終究還是緩緩點了下頭:「也罷,就依你們所言,去尋一個箱子來……要大一些的,不能委屈了這位南陽豪傑,別忘了堵他的嘴!」

  此言一出,婁圭再也承受不住,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枉我婁子伯自幼奇志,如今壯志未酬竟然就要默默無名的死在一個木箱裡嗎?」

  韓當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就要拿住對方……孰料,這婁圭忽然收聲,竟然一頭往韓當胸前撞去,把後者撞的一個趔趄,然後拔腿就跑。

  屋內四人無一人動作,而不過數息間,那婁圭就複又被兩名遼西大漢給扭著雙臂押了進來。

  公孫珣忍不住搖搖頭:「看他也有一番勇氣,且好生看管,給他吃兩頓好的,等到出行前再綁起來裝箱也不遲!」

  言罷,他起身越過那表情呆滯的婁圭,竟然直接走了。

  而往後數日,公孫珣將各處收拾停當,又入洛給盧植、劉寬等人誠懇辭行,又分贈給傅燮等人一些紙質書籍,又回到緱氏山下宴請了一群放養著的『緱氏山大學』同學……最後,就將此地與義舍鄭重其事的全部托付給了呂範,這才與同樣決定返鄉的甄逸一起搭伴啟程,一路往河北去了。

  來時從五社津來,走時也從五社津走,而等到船隊行到了黃河正中間的時候,眼看著甄逸甄大隱的船隻超在了前頭,韓當便親自動手從艙內拖出了一個大箱子來。

  箱子打開,口中的絹帛被取下,被整個扔到船頭上的婁圭幽幽歎道:「幽都也有太陽嗎?」

  「幽都還有黃河呢!」坐在船頭的公孫珣嗤笑一聲,卻是在低頭翻看一本手抄的紙製《春秋公羊傳》。「婁子伯,黃河就在腳下,你是要死要活?」

  韓當拎著還被捆住手腳的對方來到船頭,儼然是要等公孫珣一聲令下。

  「公孫少君何必再戲弄我?」被人從背後拎著的婁圭看著身下的黃河,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我心有壯志,便是到最後一刻也不願輕生的,而你惜我才能,之前不殺我,又何必在此處殺我呢?再說了,不就是隨你到遼西才能讓你放心嗎?蘇武可以在漠北牧羊十九年不墜其志,我婁圭難道不能在遼西等個七八年嗎?請讓這位韓義公把我放下來,我婁子伯的命雖然不值什麼,但也是要用來做一番事業的,所以絕不會拿此物開玩笑去逃跑的!」

  「豪言壯語到也罷了,可為何是七八年?」公孫珣收起手裡書籍,忍不住笑問道。

  「天下紛亂,連我這種人都知道收攏亡命之徒,以求將來,何況是公孫少君呢?」婁圭坦然答道。「而以您的能耐,只需過個七八年,恐怕就能成就一番事業吧?到時候或是再也不用顧忌我,或是惜我才能收為己用……無論如何,我恐怕都不用再當囚犯了吧?!」

  公孫珣當即失笑:「到了遼西也不用你當囚犯,且去做個賬房吧……也罷,義公兄解開他身上繩子,路上嚴加看管便是。」

  韓當依言而行,而婁圭甫一解禁卻也不再說什麼豪言壯語,而是忍不住衝到船邊撩起了衣袍小解……倒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黃河上風高浪急,這一番操作之後,卻是弄的他自己滿手都是穢物。

  「少君船上可有擦手的物什?」婁圭尷尬萬分。「離船底太遠,也夠不著洗手……」

  「便到了對岸再淨手又如何?」韓當忍不住呵斥道。

  「無妨,人家畢竟是個名族士子,是要臉面的。」公孫珣忍俊不禁之餘,竟然將手中的書籍遞了過去。

  「這是……」婁圭只看了一眼此物,便連連搖頭,最後竟然直接在衣服上擦拭了起來。「如此華美的紙書,我還是第一次見,而且上面抄錄的還是經典,如何能用來擦拭穢物?我婁子伯寧可用衣物來擦拭也不能汙了此書……」

  「經典?」公孫珣聞言忽的冷笑一聲。「你既然不用扔了便是!」

  說著,只見公孫珣抬手往渡船一側這麼一扔,那潔白的紙書就迎風而起,幾個旋轉之後終於還是直直的落入了到了黃河河面上,而且一個浪頭湧來便乾脆的沉入了水底。

  婁圭搶奪不及,悵然若失:「何至於此?」

  「我告訴你吧!」公孫珣迎風大笑道。「我來洛陽求學一年有餘,就隻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這讀經是救不了大漢朝的!」

  話到這裡,公孫珣復又招呼韓當:「義公兄幫幫忙,去艙內告訴金大姨幫我取一套便於騎馬的窄袖衣袍來,再取一頂武人用的鶡冠來……之前在河南,自然要儒生打扮,手持書卷,小心周旋;而此番回河北,我公孫文琪卻要跨刀立馬,再不仰人鼻息了!」

  韓當慨然承諾,而婁子伯卻扶著船簷一臉失神的往後探頭望去,不知道是在看河上漸漸遠去的沉書旋渦,又或者是在看漸漸遠去的河南故鄉,儼然……充耳無聞。

  詩曰: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

  第二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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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7 AM

第三卷 第1章 見識

  去與返總是不同的。

  當初在範陽集合,前往洛陽時,一共有好幾十個士子,而且都帶著僕從眷屬行禮車馬,一路上折騰不斷,拖拖拉拉。

  而此行返回河北時,就只有公孫珣、公孫越和甄逸三人結伴而返……後者是年紀較大,讀一年混個名頭就算了的意思,甚至,人家甄大隱家裡還有老婆孩子……所以,這一路上難免有些思鄉心切的味道,連帶著公孫兄弟也不得不跟著提了速。

  就這樣,一路穿州越郡,眼看著來到中山無極時,眾人才終於緩了一口氣。

  「兩位師弟,既然到了此處,不妨暫且盤桓兩日,也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最先鬆了一口氣的反而是甄逸。

  「索性無事,正要叨擾一番。」

  「理應如此。」

  公孫兄弟倒也沒有什麼推辭,畢竟嘛,同學一年再回來,雙方的交情早就已經今非昔比了,而且中山無極甄氏也是河北這邊出了名的豪門巨富,倒也毋庸其他。

  就這樣,車隊一起轉入無極縣境內,氣氛也變得愜意起來。

  「大隱兄一路上為何如此急促?」騎馬走在甄逸車邊的公孫越好奇問道。「就是之前你突然要跟我們一起搭伴返鄉似乎也有些倉促的味道。」

  「倒是讓越弟給看出來了。」甄逸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說,我走後家中出了些許事情,實在是忍耐不住,這才決定盡快回來的。」

  「原來如此,敢問……」

  「也不瞞你們,乃是我走後我妻忽然又為我添了一個女兒,這一走一年有餘,心中甚是焦躁!」

  公孫越為之愕然,就連胯下的馬匹都不經意間停了一下,然後才重新跟上對方車子正色言道:「原來如此,大隱兄放心,你我兄弟,但有所需盡管直言……若是你那妻子出身同郡、鄰郡豪門,不便動手,就交與我們兄弟來做便是。還有那個什麼『女兒』,若是面子上撕扯不開也交給我們好了,我嬸娘為人極好,我們帶到遼西交與她來養,此生不複讓你們相見如何?」

  甄逸坐在車上,面露茫然良久,然後忽然扶著車簷大怒道:「你這豎子說的什麼混賬話?我這女兒乃是我離家九月後出生的,算著日子正對,哪裡就需要你來幫我殺妻滅子了?!」

  公孫越尷尬萬分,連連賠禮不迭。

  當然,這種事情終究只是小插曲,一行人依舊是沿著無極縣內的官道直直向前,並未有任何耽擱。然而,一直來到富麗堂皇的甄府大門前,眾人才無語的發現——此行的正主之一,公孫珣竟然不見了。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剛一進入無極縣境內,這位就帶著幾個伴當去存問風俗去了。

  「大隱兄不用管我兄長。」公孫越也是一臉無奈。「他這人一到一個新地方必然要跑到鄉野間存問什麼風俗的,看看當地人口地理,問問本地人的捐稅雜役,還要偷偷查探一下本地棄嬰多不多,太平道與佛門是否昌盛……咱們先去拜會你家長輩,讓個認識他的人在門口這裡候著他就是!」

  「也、也罷。」甄逸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思家心切,先一步跨入了自家大門了。

  話說,此時春耕在即,鄉野中的百姓幾乎是傾巢而出,翻地曬土,公孫珣幾人早早的一路從鄉間行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忙碌景象,此時駐馬於一個小坡上眺望過去,更是頗生感慨。

  「河北一馬平川。」韓當略顯感歎道。「但與塞外相比,河道還是多了一些,

  騎兵在此處縱橫之餘,卻也要事先探查地理,防止陷入死地。」

  「滿目都是良田與農夫,河北之地,不意富足繁盛至此。」一旁的婁圭因為馬匹顛簸而面色蒼白,好久方才回過勁,然後加入到了嘴炮的行列中。「光武孤身入河北,以此為根基,據黃河而窺天下,一十二年便一統天下,不是沒有根由的。」

  「你這人啊……」一直在背身看著西邊太行山脈的公孫珣聞言忍不住搖頭道。「還是太年輕。而且出身宛洛士族,眼高手低。河北固然是王霸之基,但只看人耕田便說此地富足繁盛,豈不是太過兒戲?」

  「田畝是天下的根本,不看這個又該看什麼?」婁圭頗不服氣道。「公孫少君也是剛剛加冠,未必有我老成吧?」

  「看棄嬰!」公孫珣倒是正色把自己心得給講了出來。「看一地富不富足,繁盛不繁盛,首先要看棄嬰與人口相比多不多……須知道,繁衍生息是人的天性,除非實在是養活不了,否則沒有哪家人願意把親生骨肉給殺死或者直接遺棄。如今這世道,沒有棄嬰是胡扯,但若是一地棄嬰過多,那即便是看起來欣欣向榮,也是假象罷了!」

  婁圭低頭不語,儼然是想到了家鄉中的一些情況……他這人,很早就有『奇志』,成年後更是不停的收納亡命之徒,就是因為隱約察覺到了這個世道有些崩壞的預兆,但具體哪裡不對,又為何不對,他還真未曾想過。

  正在思索間,果然有伴當回報,細細的講述了此地偏僻之處棄嬰的多寡……這些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按照他們的說法,此地其實與冀州其他地方並無不同,棄嬰的比例都是嚇人。

  「我想了想。」婁圭一臉不解地問道。「正如公孫少君所言,但凡棄嬰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是民不聊生……可是為何會有此類事呢?河北田畝如此肥沃,商貿通達,而這中山郡前年才廢國制郡,所用郡守也是頗有賢名,似乎並不是能作出殘民之事的人吧?」

  「你既然不懂,那便隨我去問問吧!」公孫珣忍不住搖頭道,其實他很早就專門寫信請教過自家老娘,並從她那裡得知了這裡面的邏輯……只是,反正無事,不如陪這婁圭去走一遭。

  說是問一問,卻並非是如婁圭所想去問那些田畝間的農民,恰恰相反,公孫珣帶著人,高頭大馬,佩刀持弓,竟然是直接闖入了附近的一處鄉寺。

  所謂寺,並不是寺廟,而是指公所、公署、公舍,實際上寺廟的寺反而是起源於鴻臚寺的寺,也是公所的意思,那麼鄉寺,自然就是一鄉吏員所居的公所了。

  公孫珣這麼一行人直接闖入,早驚得那些鄉中吏員不知所措,紛紛出來迎接了。而婁圭剛剛好奇該如何問話,卻看到那公孫文琪朝韓當努了下嘴,後者便忽然縱馬上前將為首的鄉嗇夫給提溜了起來,然後夾在腋下,轉身就走……儼然一副強盜作風!

  隨後,韓當先走,其餘人等紛紛拔出刀來,示意鄉中人不許向前,然後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婁圭目瞪口呆,但兩邊都是明晃晃的刀子,他也只好勉力夾緊馬肚子,趕緊跟了上去。

  等來到之前的小坡上,韓當一把將那鄉嗇夫擲在了地上,公孫珣這才朝婁圭示意:「人已經請來了,你且問吧!」

  婁圭張口欲言,卻又忍不住回頭:「該如何問?」

  公孫珣連連搖頭,不得已親自上前,拔刀指向了那嗇夫:「我來問,你來答,曉得了嗎?」

  鄉嗇夫被摔得五葷七素,又被刀子指著,哪裡還敢多話,只是連連點頭。

  「我且問你,你們鄉中去年一共收了多少次算錢啊?」

  「十七次!」那嗇夫答得異常利索。

  所謂算錢,就是財產稅與人口稅,前者叫訾算,後者叫口算,都應該是一年收一次的。

  「倒也不算太多。」公孫珣失笑著收起了刀子。「你們郡守倒也真不負賢名……」

  「且住!」一旁的婁圭目瞪口呆。「算錢征收十七次,怎麼能說不算太多呢?貧苦百姓,不過是靠著幾畝薄田生活而已,一百餘錢的算錢變成兩千錢,自然會民不聊生吧?如此郡守安能稱賢?」

  「這郡守確實不錯了。」公孫珣無奈糾正道。「前漢文景年間,有些郡國的算錢就已經是每年五六次的光景了。」

  「確實不錯。」韓當也跟著附和道。「內地郡國收十七次,這太守確實稱得上是清官……」

  「那也不對啊?」婁圭愈發不解。「便是制度崩壞,百年間從一次變成五六次,再七八十年變成十來次……也不至於征收到十七次吧?」

  公孫珣和韓當,乃至於身後的幾個伴當都搖頭不言。

  「我曉得了。」婁圭似乎是醒悟了什麼,然後忽然想拔刀指向那嗇夫,但回手一摸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佩刀,只好下馬用手指指著對方喝問道。「你們鄉中私自增添了幾次?」

  「諸位……諸位大俠在上。」那稍微回復了點精神的鄉嗇夫一邊咳嗽一邊委屈至極。「這算錢並非是從次數來講的,而是要從定額來說的。一鄉的戶數、人口擺在那裡,一縣的戶數、人口也在那裡,一郡也是如此啊!郡中府君那裡根本不會下令收幾次算錢,他只要符合戶數、人口的算錢到賬就行,而縣君那裡也是大略如此,唯獨到了我們鄉中,是要親自動手收算的,為了湊足……」

  「你且住,」婁圭再一次聽出了問題。「既然算錢只是和戶口、人口相對即可,那為何要收十七次才能相符合?一次不就足了嗎?」

  那鄉嗇夫偷看了婁圭一眼,心中暗暗無奈,怎麼就遇到這種不通世故的蠢貨?但刀子雖然收了回去,也還是握在人家手裡的,所以此人還是勉力給出了那人盡皆知的答案:「回稟這位少君,這是因為能收算錢的戶數、人口只有賬面上的十分之一,再加上每次征收都要耗費錢糧,往上送去還要層層揩油,所以鄉間不征收個十七八次是湊不足賬目的,而若湊不足,上頭就會給你下級考評,你就只能去官免職……」

  「你再且住!」婁圭這位宛洛名族出身的士子,只覺得自己三觀都被刷新了。「這河北之地人口繁茂,我沿途所見田野間都是百姓,怎麼說戶口不足賬面十一呢?」

  「這位少君!」這鄉嗇夫實在是無奈了。「不是說戶口真的不足,而是說能去征收的戶口不足!鄉間大戶,家中不知道隱瞞了多少戶口、田地,哪個敢去真的征收他們家的算錢?這多少年不都是如此嗎?普通民戶,一年多次征收,然後破產,就只能賣身賣地給大戶,成為大戶的徒附,而大戶家中明明多了人口和田地,卻無人敢去真收,就只能把失去的戶口算錢再算到其他小民身上……如此百年,這算錢自然從每年一次變成五六次,再變成十來次,最後成了現在這種十七八次……哪裡是我們殘民啊?實在是這世道自己出了岔子!」

  婁圭目瞪口呆。

  這便是土地兼並敗壞天下的邏輯所在了!饒是心中早就明白這裡面的道理,公孫珣還是忍不住連連搖頭。

  「不對!」婁圭終究是個有腦子的人,忽然又反應了過來。「你既然能做到鄉嗇夫,那必然是此鄉大戶吧?這隱瞞戶口也好,不敢上門也罷,難道就沒有你自己家嗎?而且鄉嗇夫終究是有秩的縣吏,揩油也好,耗費錢糧也罷,也是有你一份吧?」

  那鄉嗇夫早已看出這幾人並非真正歹人,所以膽子也跟著大了些:「這位少君請了,您此言我是不敢否認的。但是,鄉中大戶何止我一家?無非是上頭吃肉我們喝湯罷了。你可曉得,我們縣中一多半的土地人口都在一家人身上,其餘所謂大戶跟此家一比不過是九牛一毛……要我說,只要這家人願意正常上交算錢,那鄉間百姓一年的算錢怕是要直接改成一年三五收便可!」

  旁邊公孫珣聞言忍不住失笑:「你所言的這家大戶,可是我此番要來做客的甄家?」

  嗇夫瞬間面色發白。

  「罷了!」公孫珣再度搖頭,然後就在馬上彎腰伸手,將對方拽起來道。「我等並非歹人,一時玩笑,驚嚇了鄉長,倒是我等的不是了……」

  「萬萬不敢!」鄉嗇夫哪裡還敢多言。

  「若是此番受了驚嚇,回去哪裡有了不適,請今日晚間或明日來甄家尋我,若是尋不見我,直接找甄家的甄逸也行……」

  「萬萬不敢!」鄉嗇夫幾乎面如死灰。

  「其實哪裡不是這樣呢?」公孫珣複又扭頭看向那婁圭。「便是你家我家,一個宛洛名族,一個遼西世族,難道就能幸免嗎?天下崩壞,無人清白,但是我輩需要心裡通透才行!」

  「受教了。」婁圭恍然若失。

  「萬萬不敢!」那鄉嗇夫看公孫珣不理他,居然直接跪地叩首求饒了起來。

  「你這人怎麼回事?」韓當皺起眉頭問道。「我家少君都沒跟你說話了……再說了,之前我把你挾持過來,幾把刀子對著你你也未曾叩首,如今都要放你走了,怎麼還又叩起首來了?」

  「之前實在不知道諸位都是豪門子弟,更是甄氏的好友……」這鄉嗇夫叩首的速度更快了。「一番胡言亂語,還請幾位公子少君不要當真!」

  「我非是不知輕重之人,你安心回去吧,省的你鄉中佐吏等的焦急。」公孫珣連連搖頭,然後徑直打馬而走,也不再管這個鄉嗇夫如何作想了。

  一行人再次從田間走過,耳畔忽然有清脆童音隱約可聞:「寧負兩千石,無負豪大家。兩千石,去我冠;豪大家,去我首。去我冠,尤存首;去我首,冠不存!」

  婁圭聽到這個舊時著名的童謠,想起剛才所聞,不禁面色蒼白,連連搖頭。

  而另一邊,公孫珣也是眉頭一皺,但他所思所想卻又是不同——幽並之地一年半載間怕是就要起大軍,到時候這冀州也難免要征發徭役攤派軍糧,屆時,這種令人感慨的童謠還能不能聽得到,怕是都要兩說吧?

  不過,轉念一想,他卻又有些自嘲了起來,若是此戰真能緩解邊患,那冀州也是受益匪淺的,自己又何必作此小兒女態呢?而且,與其在此地感慨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倒不如想著如何才能趁機立一番功勞,然後早日達成自己『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的夙願才對!



  「昔前漢元康年間,涿郡有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牾,鹹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後百年,太祖過河北,見民生艱難,複聞童子傳此舊謠於路邊,乃駐馬於側,喟然良久。婁圭、韓當並在其側,乃避左右諷曰:『天下崩壞,正當英雄用武之時也,君當勉之。』太祖斥曰:『田畝荒蕪,民不聊生,不思報國,何談己身?』圭、當並慚,乃退。」——《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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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59 AM

第三卷 第2章 望氣

  下午,甄府大門前,甄家的僕從們正在與一人隱隱對峙。

  只見此人額頭寬闊,偏偏又長著一張內凹的長臉,外加小鼻子鯰魚嘴,以及下頜滿滿纏在一起的濃密鬍子,也算是『相貌雄偉』了。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此人還手持一柄光禿禿的九節杖,並身穿一件髒兮兮的寬袖長袍,而且還不帶冠……但凡是冀州本地人對這幅打扮都心知肚明,此人儼然是一位太平道人。

  所以講,雖然是對峙中,但這群護衛、家僕卻普遍性於警惕中還帶著一絲好奇與畏懼。畢竟這年頭的迷信思想,真的是從天子到氓首,無人幸免的。

  「不是說張角上次謀反後,派遣徒弟遠赴各地,冀州本地反而空虛下來了嗎?」駐馬在幾十步開外的公孫珣忽然扭頭朝身後的賈超質問道。「而且你昨日還對我說這中山本地的太平道軟弱無力,只在鄉間有所殘存而已,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道人,竟然敢直接來到當朝執金吾的府上?」

  「不敢欺瞞少君。」賈超也是一臉疑惑。「我查探的結果確實如此,鄉間或許還有些殘存,但是上次謀反的事情之後,這些豪門大戶、官吏士人,卻都和太平道斷了來往,整個冀州,也就是鉅鹿本地還依舊興盛,」

  公孫珣微微蹙眉……賈超沒必要欺瞞自己,上次謀反不成後,冀州本地的官府、豪強有所警惕也是情理之中;而且,這太平道擴大勢力的最主要一個途徑乃是符水,要有大疫才會急速傳播,而這半年可沒聽說哪裡有什麼疫情;更重要的一點是,自己一路行來,好像除了鉅鹿也確實沒看到多少太平道的痕跡!

  可既然如此的話,眼前這個道人又是幹什麼的,竟然跑到甄氏嫡脈的府邸門口招搖過市?他難道不曉得這甄家是世宦兩千石的巨族?

  「公孫少君!」就在公孫珣一臉疑惑的盯著這個太平道人的時候,守在門口的甄逸親隨甄豹卻是趕緊迎了上來。「少君可算來了,我家主人讓我在此處候著,專門等您過來,越公子上午就已經安頓了下來……」

  「這是太平道人?」公孫珣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

  「是!」甄豹微微一怔,然後立即點頭。

  「為何在此處?」

  「是這樣的少君,我家主人明日要給小主人補辦滿月酒,中午剛剛給鄰裡間散了些酒肉布帛,然後這道人聽說後就冒出了出來,只說自己善於什麼望氣,說什麼我家將來要因為這位小主人飛黃騰達什麼的。本來以我們甄家的大方,這種吉利話只要說了,自然會有管事的做主請進去招待一番。但這太平道半年前不是反過一次嗎?而且此人面容猥瑣,身上邋裡邋遢,所以門口做主的幾位管事也不敢輕易做主請進去……」

  公孫珣當即笑了:「然後偏偏太平道在冀州頗有『靈驗』,你們又有些畏懼什麼『黃天』、『太一』的,所以也不敢攆?」

  「這是自然。」甄豹乾笑道。

  「道人!」公孫珣忽然下馬走了過去。「你說你會望氣?!」

  「正是。」那手持九節杖的豬腰子臉道人其實早就瞥見了公孫珣,只是一直裝作沒看到,專等對方搭話而已。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太平道人也曉得望氣。」公孫珣失笑道。「你們太平道最靈驗的不是符水嗎?心誠就能治萬病,心不誠方無效……望氣這種東西可是要有學問的!」

  「我入太平道之前就修過《道德經》、《易經》。」邋遢道人昂然答道。「自然也會望氣觀星……」

  「原來是位通經典的大家。」公孫珣敷衍著拱了拱手。「那我問你,你看我將來成就如何啊?」

  「少君氣勢非凡,頭頂雲氣赤紅中帶著一絲凝紫,十年內必為兩千石。」這太平道人板著豬腰子臉睥睨言道。「再往後,我道術淺薄,就再也看不清了。」

  公孫珣先抬頭看了看自己頭頂幹乾淨淨的天空,然後忽然又抬手指向了韓當:「那你看這位呢?」

  「此人氣運與少君相互糾纏,何須多言?」道人又是張口即來。

  剛剛下馬的韓當為之一驚,剛要再問,卻不料被一旁的婁圭搶了先:「那道人看我氣運如何,我出身宛洛名族,十年間可能為兩千石?」

  道人輕瞥了婁圭一眼:「連連搖頭,我一日只能望的三次氣,再多就力不能及了。」

  公孫珣當即冷笑:「那我再問你,你說這甄家的小公子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到底是怎麼個說法啊?也是赤中帶紫?」

  「非也,此間的小公子是滿府紫氣彌漫,貴不可言!」這豬腰子臉道人捋著自己頜下的鬍鬚,還是張口即來。「此言我早說與這些人聽了。」

  「放你娘的屁!」此言一出,那邊甄豹忽的大怒道。「若非是公孫少君點破,險些中了你這無良道人的蒙騙……我家這要辦滿月酒的小主人分明是位千金,何來公子?連男女都看不出來,還貴不可言?!趕緊把他腿打折,交與附近的求盜管束!」

  旁邊的護衛、家僕聞言也是恍然大悟,紛紛抄起棍棒,只等公孫珣這邊入府後,就要讓此人知道厲害。

  道人面上一驚,卻也不敢輕易逃竄……他哪裡還不知道,只要這位帶著鶡冠的年輕貴人一走開,那自己立馬就要挨揍。

  於是乎,這道人趕緊拽住轉身要走的公孫珣,勉強辯解了起來:「這位少君不要誤會。須知道,女公子也是公子,我哪裡又辯不出男女來了?少君,我所說貴不可言者,說的就是這甄氏的女公子,女公子將來為姬,為何不能貴不可言啊?!」

  姬者,意義廣泛,但指代女子時無外乎兩個含義——一個是帝王之妾,一個是貴族婦女的美稱。

  話說,公孫珣早早就去鄉間,並不曉得甄逸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他所說公子,也並非是刻意試探。當然了,誤打誤撞被甄豹撞出了破綻後,他本來也已經以為這個太平道人是個假貨,就算不是假的那也是個混吃混喝的。

  但是,所以說但是……此時聽到此話後,他卻又有些恍惚了起來:「你是說,這甄氏女或許將來為姬?而且貴不可言?」

  「正是如此!」這個豬腰子臉的道人已經緊張的不行了。「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公孫珣回頭看看那甄府上方幹乾淨淨的天空,又瞅瞅這寬額頭的醜陋太平道人,滿臉的不解:「你真會望氣?」

  「略通一二。」道人看出了一點端倪,不禁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看來一頓打是可以躲掉了。

  「既然如此,隨我進來吧。」公孫珣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一來,他是萬萬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真有望氣之術;二來,若非這道人提醒,他更是沒想到,自己這位甄逸甄師兄竟然還是袁紹和曹操的雙料親家!

  話說,由於甄逸伯父為當朝執金吾,算是超品,所以甄府的規模和制度都極為廣大,一行人就在甄豹的帶領下往裡面走去,而一路上公孫珣都在和這個道人閒聊。

  「道人是何處人家?」

  「並州太原郡晉陽縣人士。」

  「聽口音也像,那姓名字號呢?」

  「姓王,名憲,字敏宏。」

  「太原王姓乃是名族,我雖然不清楚這裡面的宗族關係,但前有王柔、王澤兄弟,俱為兩千石名臣,現有王允馳名海內,然後我還有一個同門,喚做王邑,也是一個俊逸之財……你既然是太原晉陽人,又姓王,可知道這些人士啊?」

  道人面色尷尬,膽依舊回答的乾脆:「憲辱沒了族名,論起輩分,我正是叔優兄(王柔字)與季道兄(王澤字)的族弟……」

  莫說公孫珣,就連那前頭引路時一直憤憤不平的甄豹都目瞪口呆。

  不過,眾人再度打量了一眼此人容貌後,卻又有些理解了——這幅長相想不辱沒王氏的名頭也難,也怪不得此人會棄儒學道。

  實在是,彼路不通也!這幅容貌,恐怕連吏員都選不上!

  心裡稍微明白了一些後,公孫珣也就不再揭人家短了:「敏宏兄,你既然善於望氣,不知道能不能細細說說我的前途呢?就好像你說這甄氏女,將來是為帝王姬方貴不可言,那我是該從文還是從武才能到兩千石呢?」

  「實在是慚愧。」這王道人趕緊搖頭。「少君不曉得,我這人道術不精,想要細細辨氣,需要見人居於自己家中,這才能有所得……」

  「原來如此。」公孫珣略顯感慨了一下,然後才正式說道。「不瞞道人,我也是來此間做客,你既然看出此戶人家的女兒貴不可言,想來也是要有所交代,不如讓我與你引見一番這女公子的親生父親?」

  「不用,不用!」王道人趕緊搖頭。「我只是路過此處,偶有所得而已,又不是圖什麼,也沒什麼可交代的……能借此寶地休息一晚,沾些貴氣即可。」

  「你是要往哪裡去?」公孫珣正色問道。

  「哦!」王道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很早就棄儒從道,並在晉陽老家尋訪道術、煉丹煮藥,以至於家產破敗,一度心灰意冷。但去年,忽然在並州那邊接觸到了太平道,聞得大賢良師的真名,正要去鉅鹿拜謁!」

  公孫珣恍然大悟——原來是個朝聖的,而且是個剛從太行山裡鑽出來的破產窮光蛋。怪不得此人會如此邋遢,也怪不得會不知道本地氣氛,直接往官宦人家門口撞。

  「既然如此……甄豹,你讓人將這位敏宏兄與我們安排一起,再為他準備食宿沐浴的物什,還有一些布帛盤纏。」甄氏富有半城,公孫珣自然也不會幫甄大隱省著。

  「請少君放心,我親自去安排。」這甄豹連連點頭,然後直接轉身,那邋裡邋遢的王道人直接忙不迭的跟上,就連公孫珣的幾個伴當也知趣的跟著走了。

  一時間,就只剩下婁圭和韓當是不同於別人依舊跟著的,不過此時卻已經換成了婢女在前領路了。

  「少君也是聰慧之人。」人一走,婁圭就忍不住皺眉問道。「怎麼上來就信了這種方士的胡言亂語?我聽他言語中,荒謬疏漏的地方未免太多。」

  「這倒未必。」韓當對此卻是深信不疑。「說不定也是有個道行的人物。」

  公孫珣連連搖頭道:「半信半疑而已。其實剛才一見面時,我也是認定了此人是個騙子。只是你不曉得,之前在洛陽就聽一位善於相面的人說過,講這大隱兄的女兒說不定會大富大貴……此番陡然遇到如此話語,兩兩相加由不得我有些心疑。」

  「這倒是……確實不好說啊!」這下子,連婁圭都有些愕然了起來,莫說原本就有些信服的韓當了。

  沒辦法……真是沒辦法,這年頭的讖緯是顯學,韓當是一開始就信,便是婁圭也只是懷疑這個道人的深淺,倒不是覺得望氣觀星什麼的是虛妄。至於公孫珣,他一開始肯定是不信的,但這只是因為他身後有自家老娘這個能望氣一千八百年的存在,所以無須去在意這方面的問題而已。

  而如今,對方『甄姬』一說,卻也實在是讓他驚疑不定。

  「不對!」邁入甄府內院,公孫珣忽然又停住腳步。「大隱兄離家一年有餘,現在才滿月酒……這甄夫人此番懷胎幾月才生下這女公子?這算是異像嗎?」

  婁圭與韓當愈發心驚肉跳……而前頭引路的侍女卻一時間滿臉漲紅,欲言又止。

  就這樣,公孫珣滿懷心事進入內院,心不在焉的拜見了幾個甄氏長輩,又受甄逸獨自招待見了他的妻子張氏和那兩個還在幼衝的男孩子,一個叫做甄豫,一個叫甄儼的,稍微贈送了些玉佩之類的禮物,這一日就算敷衍過去了。

  而等到了第二日,話說,甄逸也是甄氏嫡脈,但此番畢竟是個女兒,而且族中、府中俱有長輩在,所以也不好做的太過……實際上也就是公孫兄弟勉強算是個客人,其餘就只是叫了幾個族內的平輩、後輩作陪罷了。

  眾人稍微喝了幾杯,聊了些洛陽、冀州兩地的趣聞,一直到午間,才見到張氏抱著一個嬰孩走了出來,似乎應該就是自家老娘口中那絕世洛神『甄姬』,也就是這個酒席的正主了。

  「可曾有取名?」公孫珣忽然有些不禮貌的開口詢問。

  「女孩家剛剛出生哪有什麼名字?」坐在上首的甄逸不以為然道。「文琪問這個作甚?」

  「我倒是想了個好名字。」說著,公孫珣竟然直接扶著面前的幾案站起身來,然後順勢朝張氏懷中瞅了過去……一個嬰孩,哪裡看得出什麼傾城傾國,不過終究也有數月了,勉強長開,倒也稱得上是可愛。

  甄逸見狀連忙起身,趕緊從自己妻子懷中將嬰孩接過來護住:「我出外遊學,一年多未曾親近家人,尤其是此女,自出生以來,數月間才得一見,實在是枉為人父,今日不得已,補辦一場滿月酒,作為償還……」

  「所以呢?」公孫珣聽得頗不耐煩。「我現有一個好名字,大隱兄可曾說完了?」

  「所以講,我的女兒,何須你來幫我取名字?」甄逸護住自己女兒,忍不住歎氣道。「也罷,既然被你逼上來了,我就與她取個名字好了……」

  「我觀此女貴不可言。」公孫珣趕緊滿嘴胡扯了起來。「將來或許為帝王姬,不如叫甄……」

  「那便承文琪吉言了。」甄逸忽然點頭道。「古語有雲,姬薑為美,便喚她甄薑好了!」

  公孫珣恍然若失,且驚且疑。

  然而,等到滿月酒事畢,他醉醺醺的回到客房後,韓當卻又忽然帶著賈超來報。

  「那道人不告而別。」公孫珣茫然問道。「還留下文字?」

  賈超趕緊將手中帛書遞了上去。

  公孫珣定睛一看,這酒登時就跟著醒了大半……原來,帛書上自陳的清清楚楚,他王憲根本不會什麼望氣,若是會望氣何須去尋大賢良師張角?實在是從太行山上下來以後,又沒錢又沒吃的,還數月沒能洗澡,無奈之下這才冒險來甄家門口做個江湖騙子。至於昨日所言,多是應景的江湖話罷了。最後,帛書還專門感謝了公孫珣,說他公孫珣是難得不以貌取人的君子,將來他王憲王敏宏若在大賢良師處學的真道,必有後報云云……

  「此書你們可認得?」公孫珣滿臉尷尬的朝二人問道。

  「只認得兩三字。」賈超坦然答道。

  「我……」韓當尷尬萬分。「也不過是兩三字。」

  「也只有你們二人知道此書吧?」公孫珣繼續追問。

  「是。」賈超莫名緊張了起來。

  「自然。」韓當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公孫珣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當即取出火石,就在房中一個盆中將布帛給當場焚了,這才向滿臉惶恐的二人吩咐道:「記住了,此事,還有這個道人,不許與任何人說,阿越都不行!現在,就只去告訴阿越與金大姨,教他們做好準備,明日一早咱們就立刻離開中山,速速回家!」

  韓當與賈超全都口乾舌燥,不知所措,卻又只能連連點頭。



  「王憲,字敏宏,太原晉陽人也,世代名族,容貌雄偉,不習儒,善望氣……初,與太祖相逢於中山豪門,座中目視太祖良久。太祖笑問曰:『公善望氣,可望的我能至兩千石否?』憲曰:『十年必達。』複問:『十年後何如?』憲笑而不語。翌日,憲遺書於太祖而走。書曰:『君氣赤紅而凝紫,冠絕座中諸人,十年後,君當青雲直上,居淩霄而鞭撻宇內,如是而已!』太祖不信,笑而示左右即棄之,然書離手自燃,須臾灰飛煙滅,左右皆驚。」——《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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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1:00 AM

第三卷 第3章 路遇

  春日花開,景色怡人,但到了晚間,在這年頭的環境下卻是什麼景色都不複存在,人們只能日落而息罷了。

  涿郡督亢亭亭舍,公孫珣一行人勉力在天色徹底黑掉之前趕到了此處。

  話說,督亢早在春秋時期就是燕國腹心所在,後來的戰國時期更是屢次興修水利,使得此地愈發成為燕國精華所在。『風蕭蕭兮易水寒』,當年荊軻刺秦王時的『圖窮匕見』的『圖』就是督亢的地圖,此處對於燕國而言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到了前漢與後漢,凡近四百年,人口繁衍、土地平整、水利整備,河北地區的開發與利用已經一路延伸到了遼西郡的臨渝(後世秦皇島西側),督亢也變成了一亭之名,但是此地作為燕地的代名詞,卻是隨著荊軻之名得享千古。

  以至於稍微有點文化的人都知道,過了易水,到了督亢亭,便是到了燕地了。

  「勞煩亭長了。」既然算是回到了家鄉,公孫珣等人難免客氣了許多。「我等是遼西公孫氏子弟,自洛陽遊學回來,不知亭中可還有空房?」

  「少君來的巧了。」這亭長聽說是公孫氏的子弟,當即熱情了不少。「今日亭中確實空房不少,便是向陽乾燥的好房子都還有兩間,幾位隨便住下,就算是幾位的僕從、賓客也能騰出一個大間來擠一擠!」

  一行人當即面露喜色,而這亭長和亭中亭父等人在被公孫越分別塞了一小錠銀子和不少銅錢後也是喜上眉梢,雙方各自心情愉悅,很快就鋪張完畢……然而,就在車馬勞頓的眾人準備用些熱飯,喝些熱湯,泡泡腳就睡覺時,只聽到門外骨碌碌的馬車上陡然響起,又陡然停下,然後就有人開始敲擊起了亭舍的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偏偏那亭長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還不敢不開門。

  「亭長,敢問可還有住處?」亭舍大門的火把下面,一名穿著簡樸,但身上卻很乾淨的僕人拱手行禮,聽口音隱約像是青、冀那邊的口音。

  「這個……」亭長一臉為難。

  話說,這位亭長並非是故意裝模作樣,而是真為難。作為督亢亭的亭長,守著這麼一個燕地的門戶,來來往往的人也算是見得多了,所以,他真的沒有對這新來的一隊人有任何輕視的意思。甚至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如此有禮貌和家教的僕從背後,必十之八九有著真正的厲害人物,甚至有可能還是位居高位的厲害人物。

  但是,人家剛剛鋪張好的公孫氏就好得罪嗎?這可是遼西著名的豪強世族,放在整個幽州也無法無視的。

  想當初,豪大家與兩千石的段子可就是在涿郡產生的,先是豪大家得勢,逼走了多少兩千石,然後忽然來個名臣,直接又滅了豪大家。一番風雨之中,夾在中間的低等吏員,卻是如韭菜一般拿自己的首級去成全雙方鬥法的精彩程度……所以說,吏員難做啊,尤其是底層小吏。

  「不敢隱瞞貴人。」眼看著這個僕人彎腰鞠躬,卻愣是一動不動等著回複,這亭長也只好實話實說了。「就在剛剛,這最後的房間也已經被人入住了,人家連鋪蓋都鋪好了,廚房也被借來煮飯了……真不是我虛言,不信請去看一眼。」

  這僕人聞言歎了口氣,然後才道:「不瞞亭長,上路前我家主人早有各種吩咐,若是有空房,先來後到,不拘好壞能住便可;若是無空房,還請亭長幫忙說項一下,務必騰出一間房來……我等倒是無妨,關鍵是此行主要是我家女主人!」

  這督亢亭亭長愈發無奈了,

  這黑燈瞎火的,自己身為亭長,無論如何,也不能真讓人家這明顯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露宿吧?

  「既然有女眷便不能坐視不理!」那邊公孫珣聞言歎了口氣,卻也不再觀望。「這樣好了,兩間向陽乾淨房屋已經收拾妥當,我們騰出一間來給這家女眷……反正我們兄弟都年輕,幾人擠一擠也無妨。」

  「多謝這位少君體諒。」這僕人聞言端端正正的給公孫珣行了一禮,然後才小跑出去彙報。

  本就是舉手之勞,公孫珣等人也不以為意。而等到對方車隊駛入時,一行人分明又看到對面車上先後下來一位中年婦人和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夫人,後者不用說,就連前者恐怕都已經可以稱之為長輩了!那公孫珣、公孫越等人更是無話可說,反而要過去行禮問候了。

  須知道,兩漢時代,女子地位頗高,而成了婚的女子拋頭露面更是尋常。比如說上門訪友一般都要見見對方老婆,再比如大街上經常遇到女子販賣自家所織布匹,這都是常態。

  甚至就連公孫大娘這種做生意的寡婦也都不是什麼新鮮事,比如朱儁他娘,也是死了丈夫去做布匹生意,然後把朱儁供養成如今這個成就,只不過區別在於朱儁家是寒門,朱儁老娘的生意做不大便是了。

  而回到眼前,那位先下車的中年婦人倒也罷了,可後面這位被扶下車子,自稱要去兒子任上常住的老夫人就很厲害了。不但言語得體,教養非凡,應對得體,而且行事乾脆,落落大方,更兼『長者』身份加成,所以甫一下車就成了亭舍的中心……

  這番氣度,實在是讓公孫珣忍不住想詢問對方籍貫身份,只不過,偏偏對方車上又下來了一位未出閣的女孩,乃是這位老夫人的孫女,站在自己祖母與母親身後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容貌。

  但無論是醜是美,這麼一來的話,公孫珣都不好開口詢問這種訊息了……不然會讓人誤會。

  道左相逢,對方主事的又全是女眷,不好深交。所以,雙方於亭舍中歇息一晚後各自趕路,似乎就此了結。

  然而,第二日晚間,在涿郡與廣陽郡相接處的陽鄉城外亭舍內,公孫珣等人剛剛安頓好,卻又遇到了姍姍來遲的這行人。

  沒的說,尊老愛幼女士優先什麼的……別的都不講,唯獨一條尊老是如今大漢朝的鐵律,皇帝來了都得捏著鼻子認,於是公孫珣等人不等人家開口,主動又把剛剛包圓的房子給讓了出來,然後又去問候那位老夫人和中年婦人。

  而第三日,雙方行到廣陽郡安次,路上就遇到過一回,而到了晚間,速度較快的公孫珣等人更是早早的在前面的亭舍中給對方預備好了一處房間,甚至還主動贈送對方一隻貓崽子作為禮物。

  第四日,雙方來到了漁陽郡的雍奴,再次半路超車的公孫珣乾脆帶著公孫越與韓當幾人早早站在了亭舍大門口候著對方。

  「老夫人。」這一次,公孫珣不等對方下車就主動上前對著那輛最好的車子笑道。「房間已經為您打掃乾淨了,您每日車馬勞頓,辛苦異常,還請早點歇息……」

  車內笑聲響起:「倒是勞煩文琪你日日辛苦。」

  「既然順路,小子義不容辭。」公孫珣曬笑一聲。「反而是老夫人你們,每日早早啟程,晚上不到天色徹底黑掉又絕不停下,著實辛苦。」

  車簾掀開,露出了那位老夫人的面容:「思兒心切罷了,我這兒子自幼失怙,全是我一手養大,且又只此一子,乃是家中唯一頂梁柱,從我算起,還有兒媳、孫女,若不快快親眼見到他本人,總是讓人不甘的。」

  公孫珣微微一怔,旋即正色點頭:「這倒是人之常情。」

  「之前初次見面,你便自稱是遼西人,自洛陽遊學歸家?」老婦人身體強健,聲音爽朗,在揮斥掉僕婦後乾脆自己走下車來。

  「正是。」

  「遼西何處人?」

  「令支……」

  「也難怪此番會順路。」對方失笑道。「我兒在塞外為官,只怕到盧龍塞前都要叨擾你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拱手行禮,然後讓開道路。

  「文琪為何不一起進去啊?」老夫人走了兩步,然後才忽然反應了過來。

  「不瞞老夫人。」公孫珣再度解釋道。「自此處開始,我們公孫家便多有商號、貨棧了,便是沿途各處的親朋也多了不少,今日趕得早些,我已經把自家的車隊、家人安排到了附近一處貨棧中歇息……」

  「那你為何又在此處啊?」這位老夫人似笑非笑。

  「正是擔憂老夫人無下榻之處。」公孫珣坦然道。「自漁陽郡往東,人口漸漸疏離,亭舍規模愈發狹隘,老夫人每次都盡力趕路,天色黑透了才下榻,怕是要經常遇到亭舍已滿的困境。再考慮到老夫人一行皆是女流做主,到時候萬一遇到一個不懂禮的住客,起了衝突,豈不是要吃虧?」

  「這燕地人皆不尊老嗎?」對方再度失笑。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老夫人千金之軀,無須冒險。」公孫珣語氣恭恭敬敬,但卻昂首挺胸,一臉坦然。

  「既然這亭舍狹窄,你又提前占了此處,就不怕逼得其他客人露宿?」

  「回稟老夫人,是有幾番客人,但都被我請到了我家貨棧處安歇了。」

  「那文琪為何卻不請我去你家貨棧處休息呢?」老夫人依舊似笑非笑的追問著。「那裡應該更寬綽吧?而且之前看你的隨行車隊,想來那裡的用度也是極好的。」

  「避嫌而已。」公孫珣依舊昂首挺胸,面不改色。「老夫人乃是官眷,住在亭舍中是理所當然。但我遊學之前,曾身為吏員,至今尚未去職,在不清楚老夫人身份之前冒昧邀請,說不定會有毀那位未曾謀面大人的清名……」

  這番話背後是有很多典故的,須知道,兩漢歷史上很多名臣都有在任內驅趕自己家人歸鄉的事跡,很多時候僅僅是因為這些家眷接受了本地吏員的些許奉承。

  「你還是吏員?」老夫人低頭若有所思。「遼西吏員?」

  「是。」

  「也罷。」老夫人忍不住搖頭道。「你可想知道我兒官職姓名?」

  「想知,但不敢知。」公孫珣笑道。「不如不知。」

  「善!」老夫人微微頷首,卻是直接領頭進去了。

  隨後那位中年婦人走過,公孫珣再度領頭行禮,又過來一人,公孫珣出於本能,又要低頭一禮,然而剛一低頭卻聽到耳旁一聲輕笑與一聲貓叫。他抬起頭來,趁著亭舍大門處的火光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次路過的赫然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大眼睛、鴨蛋臉,雙頰處還有淺淺的酒窩,未必稱得上是絕色,但也堪稱容貌秀麗,溫婉可愛了……拋開這些不論,此女手裡還抱著一隻貓,正是之前公孫珣所贈。

  不用說了,此人必然那位老夫人的孫女了。

  兩人相顧一笑,各自頷首。稍傾,亭舍大門合上,公孫珣這才領著人上馬離去,然後第二日一早再來問安。

  就這樣,一路過來,雙方並不結伴而行,但每晚公孫珣卻都提前來到亭舍旁為這家人打點好住處,然後自己去自家商號中歇息,並於第二日再來請安送行。如此再三,竟然一路走到了右北平郡的無終,而從此處再走,北路是出盧龍塞的近路,南路便是令支了,雙方終於要就此告辭了。

  「到了盧龍塞,就有我兒的屬下接應護送了。」這日清早,老夫人拉著公孫珣的手笑道。「而且你之前也說了,你離家經年,又是寡母獨自在家,也該就此離去,去探視母親了。」

  「正該如此。」公孫珣低頭道。「還望老夫人到陽樂後代我向太守言明,此番回去與母親相聚後,必然盡快去郡城奉公!」

  這老夫人本來已經要扭頭上車了,聞言卻忍不住回頭好奇問道:「文琪不是說『不如不知』嗎?怎麼到了此處卻又知道我兒官職身份了?」

  公孫珣正色答道:「回稟老夫人,此一時彼一時也……既然已經到了此處,再說不知道您的身份,豈不是自欺欺人?」

  這趙老夫人,也就是公孫珣未來數年頂頭上司趙太守的母親了,聞言連連失笑,笑完之後才道:「我本來以為,單以寡母教養兒子來論,我是不輸天下任何人的,卻不料此番遇到了對手,那安利號的公孫大娘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須知道,我兒二十歲時,確實不如你。」

  這話根本沒法接,公孫珣只能笑而不答,再度拱手行禮而已。而等到目送對方上車,往盧龍塞去後,這才打馬向南,往令支去了。



  「太祖為郡中吏……聞郡中郡守更迭,乃與(公孫)越自洛歸郡。路遇官眷同行,中有長者夫人。每至亭舍,太祖轍執禮甚恭,問候如親,越等皆不解也。及至無終,各自分別,長夫人感歎其德,乃自告為遼西郡守母也。越等皆驚,私歎曰:『彼言語嚴禁,吾等皆不識也,兄長何其德乎?』太祖聞之笑曰:『初相逢,便遺金其僕,盡知為郡守母也,安能不德?』越等愈歎。」——《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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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1:01 AM

第三卷 第4章 歸家

  公孫氏是舉族聚居,實際上,在城中挨著西門那片,近八分之一個令支城都幾乎是公孫家的地盤,一族獨自占領了三個城內的『里』,連里門、里牆都省了。

  占地如此廣闊,倒不是說公孫氏的主支人口有多少,而是說這裡面出仕為官的公孫氏族人太多。須知道,但凡是做到六百石的朝廷命官,然後一旦分家立業,就可以按照官方規制建立起相應規模的宅院。而一來二往的,世世代代,如此大大小小的宅院逐漸增多,這才有了公孫氏在這令支城中一言九鼎的地位。

  不過,這話也可以反過來說,比如講公孫珣家裡雖然很有錢,雖然西門外的市場、南門外的貨棧全是公孫大娘的手筆,雖然這近些年來新起的宅院十之八九有她的讚助,雖然他家的房地產開發項目都已經做到了塞外的管子城了……但是,他本人所居住的宅院門楣卻實在是不高。

  因為,不能逾制。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在與公孫越隨意揮手作別後,甫一踏入了自家的房門,公孫珣便看到了早早等在那裡的自家老娘。

  於是,他當即就在門檻處下跪,以示自己遠遊不孝之罪。

  公孫大娘其實原本有萬般話要說的,但此時看到自己兒子跪在門口請罪,瞬間也就眼淚婆娑,言語難治了。

  「一走一年多,」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公孫大娘不待去擦自己的寶貝眼鏡,卻是趕緊上前把自己兒子從地上拽了起來。「連字都有了,還變得那麼古板,進門就下跪?」

  公孫珣起身強笑道:「確實如此,在外面經歷的多了,咋一回來,恐怕跟母親的風格不合……」

  公孫大娘連連搖頭:「我哪裡還有什麼風格?幾十年過去了,風格再不一樣,也要被這個世道磨平了。」

  「還是能感覺到的。」公孫珣繼續笑道。「在洛陽一年多,見了各種人物,言談一定要遵循禮節,可見到母親,終究是隨意了不少。」

  「那是因為我是你娘,跟風格什麼的沒關係。」公孫大娘再度搖頭,可話說到這裡,卻是終於展顏一笑。「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們母子倆管什麼風格不風格呢?」

  公孫珣看到母親露出笑臉,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趕緊勸對方去清洗眼鏡,好方便來看自己帶回來的各項物什……你還別說,不愧是親娘倆,這當兒子的帶回來的東西基本上都能符合當娘的價值觀:

  那一大窩貓自然不用說了,公孫大娘抱起其中一隻最重的胖貓連連感慨,說什麼兩輩子加一塊總算也混成了一個有貓的成功人士了,只是這公貓既然已經做了種,出了一窩小貓,那就該盡早騸掉;

  至於蔡邕所書的儒家七經和《四十二章經》也是讓公孫大娘欣喜異常,用她的話說,這原件不僅可以收起來當傳家寶,還正好能用她正在研製的雕版印刷技術上,她可是準備用這玩意名垂千古的;

  然後還有婁圭這個從南陽來的賬房,公孫大娘更是分外滿意……雖然據說是裝箱子裡偷運過黃河的,所謂『偷渡』是也……但能有一個歷史名人當賬房想想都帶感!不過她也說了,就是有點年輕,也不曉得智力值到位了沒有,於是分分鍾又叫來賬房目前管事的李三娘,讓她把人帶走去做培訓!

  總而言之,公孫大娘之前積攢了一年的牢騷,卻在甫一見面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如今更只是不停的感慨自己兒子孝順罷了。

  而這種表現,無疑也是天底下做母親的通病。

  等抱著那隻胖貓回到屋內後,近二十年沒走出遼西的公孫大娘又趕緊讓婢女準備溫開水,然後開始聽自己兒子講解一些趣聞……盧植的事情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提,但是一些別的見聞卻著實讓公孫大娘有些情緒複雜:

  比如說曹操和夏侯家只是世代聯姻的親戚,卻並不是同一宗門;

  再比如說呂範輕鬆識破自己的套路,卻因為自己幫他仗義執言而當場認主;

  還比如說那蔡文姬還在啃手指的年紀,考慮到她爹的長相,她也不可能是美女的猜測;

  最後,還有自己同門甄逸恍惚間好像就是那洛神的父親,但偏偏來時遇到他給剛出生不久女兒取名卻叫甄薑……

  總之,如是種種,倒是讓公孫大娘跟著驚疑不定了起來。

  「現在想想,這恐怕才是所謂歷史真相。」公孫大娘略顯不安道。「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東西,也不過是隔著一千八百年的霧裡觀花,很多說不定是如漢高祖殺白蛇之類的附會……」

  「但大勢是對的。」公孫珣咽了一口溫開水後毫不猶豫的答道。「太平道張角心存二心,造反不成後反而懂得吸取教訓卷土重來,熬過這段時間,恐怕會愈發做大;而按照韓遂的說法,西涼羌亂隱憂未去,指不定哪天局勢就要沸騰;至於山東河北,兒子則是親眼所見,豪強壓迫越來越重,幾乎民不聊生;可與此同時,朝中士大夫卻個個屍位素餐,宦官又只知道強取豪奪,雙方內鬥不休,反而沒幾個人願意照看局勢……所以講,母親你說的那些,拋開小節,十之八九還是對頭的。這就好像現在讀《史記》,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漢高祖斬白蛇之類的說法跟『大楚興,陳勝王』是一回事,但奪天下的終究卻如《史記》所言,是那沛縣劉家子!」

  公孫大娘抱著那隻大貓緩緩點頭:「這便對了……我一個女頻宮鬥加靈異寫手,又不指望能有什麼本事輔佐你能稱王稱霸,只要咱們娘倆能熬過這個亂世就好。所謂『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這就足夠了!」

  公孫珣連連點頭,卻又把話題引到了來時遇到的太守家人身上。

  「換言之,」公孫珣講述完這番遭遇以後忍不住稱讚道。「那位老夫人著實氣度非凡,這種人養出的兒子只怕也不會太差,就是不知道遼西這裡如何看待這位新來的趙太守?」

  「你還真問到點子上了。」公孫大娘聞言稍微皺了下眉頭。「族裡對這位趙太守其實是很猶豫的,而趙太守的作為也確實讓人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這倒是奇了怪了。」公孫珣好奇道。「族中向來講究一個趨利避害,這趙太守只要不動族裡的根基,那他自然是個『好太守』,若動了族中的根基,那他自然是個『壞太守』,怎麼會猶豫呢?而且母親你也是見識非凡的人,消息靈通,評價人自有一番標準和路數……怎麼連你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因為這個趙苞趙太守確實讓人感覺無所適從。」公孫大娘繼續皺眉道。「他從出身上就很奇怪……你知道他是中常侍趙忠的從弟嗎?」

  正要舉起陶杯再喝口水的公孫珣猛地為之一滯,卻是差點沒把手裡的水給出去。

  從弟,卻非族弟,這就意味著這位太守和那位權傾朝野的大宦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而這年頭宗族觀念極強,只要未出五服,那就是記入官方檔案的兄弟,是非常親密的,是要講究一個榮辱與共的,甚至是要共同承擔法律責任的!換言之,不出大意外的話,那天下人一般會視你們為一體的!

  這裡多說一句,如公孫珣與公孫瓚、公孫越,還有那個公孫氏嫡脈中的公孫範,其實全都是如此關係。

  「明白了吧?」公孫大娘繼續道。「這可是一位惹不起的真神。你之前剛到洛陽時不是還來信說什麼宦官子弟肆意荼毒鄉里嗎?那咱們這趙苞趙太守,恐怕就是天底下來頭最大,也恐怕是天底下官位最高的一個『宦官子弟』……你說,族裡能不猶豫嗎?巴結吧,怕引起士人非議,不去巴結呢,又怕真的惹怒這位,直接一個大禍臨頭!」

  公孫珣遊疑不定,卻總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對了。」公孫大娘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阿瓚現如今也不在郡中了,侯太守也是擔心自己自己女婿落入到宦官子弟手裡,然後被人羞辱,再加上上谷那邊也不是很遠,說不定還有立功的地方,所以就直接就把他帶到那邊了……」

  「那、那我呢?」公孫珣腦子已經成了一片漿糊。

  「你……你不如先在家等等。」公孫大娘歎氣道。「實在不行就辭去了這個吏員,在家養兩年聲望,然後直接運作一個孝廉……遼西是邊郡,這方面有優待,人口十幾萬就能每年一個孝廉。而如今阿瓚去了上谷,公孫氏的底子又在這裡,郡中也就是一個公孫範和一個田氏的田楷有些麻煩罷了,就算是不去當吏員,那兩三年中輪也能輪到你這個當朝光祿勳的入室弟子!」

  公孫珣為之默然,卻是忽然又想起了那位趙老夫人的風采……說實話,就趙家人趕路的那副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宦官子弟』作風吧?反而隱約有些是名臣子弟的味道!這種人真要躲嗎?

  但是,但是……

  公孫珣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公孫大娘繼續皺眉說道。「按照你的描述,這趙老夫人也是一位人物,他兒子未必就是如我們所想……實際上,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地方,不然,反而能安心讓你回陽樂繼續當你的主計室副史了。」

  公孫珣愈發不解了起來。

  「這趙太守雖來此地不過半月,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公孫大娘認真解釋道。「他這人行事作風並沒有想得那麼粗暴無理,反而有幾分名士風采。而且族中也好,我也好,都偷偷去他老家清河打聽了……你知道嗎?原來這位趙太守家中早在十幾年前第一次黨錮的時候,就跟趙忠做了切割,還直接從安平搬到了清河,那時這位趙太守才剛剛加冠。然後這麼多年,他還一直上書抨擊自己的哥哥……」

  公孫珣終於按捺不住:「既然如此,豈不是應該放心交往,怎麼反而要避讓呢?」

  「你還是太年輕。」公孫大娘為了扶下自己的黑框眼鏡,卻是將懷裡的貓遞給了旁邊的丫鬟,把後者弄的手忙腳亂。「你曉得嗎?雖然這些年,這趙太守每次更迭職務都會去一些苦地方幹一些苦差事,而且每次都能勤懇奉公,還經常上書大罵自己哥哥,甚至因此引得不少黨人名士的稱讚。然而,他卻從未有一次上書討論過黨錮之禍!而且,那趙忠雖然也經常跟人說自己挺討厭這個弟弟,若不是有嬸娘在,早就讓他下大獄了。可實際上,每一次他趙苞作出政績後,朝廷卻又都會暢通無阻的給他加官升職!」

  「母親是懷疑……」公孫珣心中忽然一動,儼然是想到了韓遂與自己談論袁紹兄弟的那番話。「他們兄弟是互為表裡,心照不宣?想用這種方式保全家族?」

  「就是這個意思。」公孫大娘猛地一拍手道。「沒有白把你往洛陽送這麼一趟!你還不明白嗎?你如今已經是名儒子弟,放遼西也是一號人物,既然如此,何必冒險去這趙太守身邊呢?不管他是準備裝一輩子還是裝兩輩子,又或者是真的想要投奔士人,然而一旦被他注意到,就很有可能也會被趙忠注意到……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嗎?不如在家養名來的穩妥。」

  這番話在情在理,公孫珣也只能緩緩點頭。

  「這就對了。」公孫大娘喜上眉梢道。「以前你娘我一個人,好多事情想做都做不了,如今有你幫忙,我們完全可以窩在家種幾年田,攀一攀科技樹,順便再與我添些孫子、孫女……」

  「孫子、孫女?」公孫珣悚然而驚。

  「沒錯。」公孫大娘愈發得意了起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原本我還想著等你結了婚再討論此事呢,但這一年我在家擔驚受怕的,反而是想明白了……這年頭亂成這樣,鬼知道你在外面會遇到什麼危險?既然如此,就不等結婚了,先給你安排些漂亮侍妾,生下兩個再說!你不曉得,你來之前我就已經派人去高句麗、三韓、扶餘給你準備了一百零一個婢女,都是年紀十五六歲又有些顏色的,全都放在了城南的莊子裡,準備一邊培養一邊淘汰,不到一年就能為你搞出來一個頂級跨國侍妾組合……不要嫌棄人家是夷女,混血的孩子容易養活……」

  公孫珣聽得口乾舌燥……先是有些期待,但到了後來卻忽然變得驚恐起來。



  「太祖自幼失怙,時漢末紛亂,時疫橫行,其母常憂本家無後。家富,乃陰購美婢百人,教以文字、數術、音律、舞蹈。待加冠,即奉之充其後幃。太祖至孝,不得推,皆納之。然至婚前,美婢前後羅列,溫香軟玉,以目傳情,太祖依舊舉燭苦讀,坐懷不亂,守禮愈甚,由是名聲日重。」——《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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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1:03 AM

第三卷 第5章 驚變

  第二日一早,公孫珣就以孝道為理由寫了一篇言辭懇切的辭呈,然後又從商號中叫了一個馬術不錯的賓客,讓他快馬送去塞外的郡治陽樂城,到那裡自然會有在郡中為吏的族內長輩替他轉呈趙太守。

  畢竟嘛,一回家就辭職這種事情雖然有些不甘,但總歸是自家老娘的安排,而且理性也告訴公孫珣這個安排還是頗有道理的。

  等目送此人出城後,公孫珣就立即去圍觀了自家老娘那『名垂千古』的事業,也就是所謂雕版印刷的第一次實驗……呃,說到這裡就不得不稱讚一下蔡邕的名聲,並感歎一下遼西這破地方的荒僻了。聽說是要翻印蔡伯喈手錄的七經,呼啦啦城裡一多半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圍觀。

  從縣君到族中長老一個不拉!

  然而,公孫珣也好,公孫越也罷,皺著眉頭看那個所謂的雕版印刷,卻是越看越無語。

  因為,公孫大娘口中這個所謂會改變全天下風貌的『雕版印刷』,怎麼看怎麼覺得跟洛陽刻立石經所用的『捶拓法』好像沒什麼兩樣。就是多折騰了兩次,把陰文範本給像刻石經一樣刻到一塊棗木板上而已,最後再反拓到紙書上罷了!

  只能說,這麼做好像確實比抄錄方便的許多,但你要說有什麼特別精巧新奇的技術……似乎也沒有吧?

  而且很明顯的,前面的捶拓和雕刻非常利索,幾位老石匠稍微適應了木材以後,僅僅是花了大半頭功夫就各自雕刻出了一塊《詩經》的陰文木板,而且還在源源不斷的進行著雕版的製作。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要萬事大吉的時候,從傍晚開始的印刷工作卻陷入到了停滯,因為一上手才發現這墨汁是有大問題的……汙字未免太多了些,中間調整了很多次,又是加油、又是調整濃稀的,反正折騰來折騰去一整天都沒弄出一個像樣的結果來。

  於是乎,第二天再搞的時候,來圍觀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縣君這次沒來,只是讓縣丞為他代勞,而族中實際主事的元老,也就是公孫珣的二爺爺也沒再來,只有他孫子公孫範跑過來繼續圍觀……這裡多扯一句,公孫珣爺爺那輩長子早夭,實際上的嫡長一脈主事人就是這位擔任過上谷郡太守的二爺爺了,而公孫範也才是公孫氏的嫡長孫。

  但是,嫡長孫的圍觀並沒帶來什麼好運氣,第二日又是在調試墨水中給茫茫然的過去了。

  第三日依然如此,而到了此時,連公孫越都回去幫自己家忙活什麼事情去了,那縣丞明顯也是在給公孫大娘娘倆面子才留在外面幹坐著的,倒是那公孫範從頭到尾都是跟在眼前認真圍觀……讓公孫珣難免另眼相看了一些。

  不過這一天,公孫大娘終於還是沒有再墮自己往日的威名,折騰到了下午時分時,墨水終於調試的不濃不淡,油性也正合適了起來。於是一番拓印之後,竟然真的就印出了《詩經》開篇第一首的《關雎》,帶上所謂標點鉤識,正好一百零二字而已。

  而就是這一張大白紙上的區區一百零二字,瞬間就引得令支城中一群土包子全都驚歎不已!

  縣丞替自家縣君要走了三日辛苦得來的最後成品,還叮囑詩經整個印出來以後務必要通知他一聲,而作為嫡脈繼承人的公孫範竟然把之前汙了很多字跡的殘次品給搶走了,也不知道拿回去能有什麼用?

  當然了,這些想法公孫珣也就是在心裡念叨一下而已,面上是一點都不敢露的。沒看到自家老娘那個趾高氣昂的樣子嗎?好像她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一樣……

  其實,

  這反而是公孫珣有些無知和自以為是了。

  須知道,很多劃時代的技術並不需要太多的門檻,很可能就是將之前已有的幾項技術做適當的整合罷了,甚至有時候連整合都稱不上,僅僅是作出適合推廣的標準化改進而已……但它們偏偏就是改變了時代。

  就好像這個雕版印刷,其實漢代的立石碑的風氣特別流行,捶拓技術也基本上完全普及,之所以沒有用到印書上面,僅僅是差一張好紙而已……然而,在另一個時空裡,即便是材質緊密便於保存的左伯紙出現後又兩百年,人們才猛地發現似乎可以把兩種技術結合在一起用來印書!

  這有技術含量嗎?

  沒有,但它就是很重要,就是改變了世界。而公孫大娘這個毫無技術含量的『發明』,就是讓這種方便知識傳播的技術提前了兩百多年面世!

  而且公孫珣不知道是,他這位老娘肚子裡還藏著很多類似的東西,只是礙於種種限制與心思拿不出來或者不想拿出來而已。

  呃,至於你說活字印刷是不是公孫大娘惡意隱藏的技術之一?不是的,真不是的……誰讓她不是工科狗呢,對不對?墨水和活字的材料實在不過關,調製個雕版的墨水都要她老命了,別說活字的墨水和材料了。而既然她沒那本事用活字,也就只好用毫無技術阻礙的雕版了!

  總而言之吧,經過這三天的折騰,不管技術含量高低的問題,也不管這種方法還需要多久的改進才能成熟,但所有人都總歸看明白了……別的不講,以後這天底下的書籍恐怕會越來越多,而且以公孫大娘和安利號的手段,這賣便宜書的書店恐怕也會越來越多!

  沒錯,你沒看錯……這年頭是有書店的!

  長安和洛陽都有書店,很早就有人把最基本的《論語》、《詩經》這些東西刻在竹簡上發賣……但是那個價格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而且也就是長安、洛陽這種大城市才有這種書店。

  漢代歷史上,著名的王充就因為家裡窮買不起書,於是天天跑到洛陽的書店裡看書,然後看一遍就能背下來,也不知道書店老板是怎麼一個看法……當然,他在老家會稽的時候,想找個書店蹭書都找不到的。

  而正在公孫珣看著這初顯成效的『雕版』胡思亂想之際,公孫範卻去而複返,並帶來了他爺爺,也就是現如今族中事實上族長的邀請……說要請大娘去他家中一敘。

  至於邀請自家老娘去敘什麼,不說大家也都知道。之前就講了,這本朝傳統,無經學傳家,終究是二流世族。而公孫氏在二流世家頂尖的水準上已經煎熬了太久,那麼在老一輩眼裡,任何有助於傳揚家族學術名聲的事情都是比天大的!

  不過,這不關公孫珣的事情,他目送著自家老娘在公孫範的帶領下繼續以趾高氣揚的姿態往族中最大的那個院落中走過去後,就直接轉身,朝著令支城西門處的一個地方走去,那裡是安利號總號大院後方,公孫大娘親口所言的宿舍區是也。

  為何來此處?呃,之前一天李三姨就來找公孫珣了,說是那個新來的賬房非嚷嚷著要見他一面,還說要獻一個奇策給他。

  「子伯兄可還習慣?」推門進入對方的單人宿舍,公孫珣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正在低頭忙著著什麼的婁圭。

  「承蒙文琪關照。」正在床頭桌子上伏案寫著什麼的婁圭連頭都沒抬,還真有名士派頭。「既來之則安之……況且,此地終究比在緱氏山下有趣多了,這才三日,我就已經見識到了許多生平未見的新鮮東西。」

  「是嗎?」

  「這是自然。」說著,婁圭還轉身展示了一下自己剛剛完成的阿拉伯豎式。「好東西……比用文字表達利索太多了。」

  「確實。」公孫珣倒也沒有反駁。「還有呢?」

  「還有……」婁圭放下手裡的白紙與鵝毛硬筆,轉身撐著所坐椅子的高背道。「這才三日而已,我就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作為,宛如兒戲!」

  「哪些作為?」公孫珣隨意的坐到了對方的床沿上。

  「當然是收攏亡命之徒那些事情……」婁圭連連搖頭道。「我自以為聰明,比誰都更早看穿了這個世道,便想早做準備。然而到了遼西才知道,那些行徑簡直兒戲!世道一亂,僅僅是有勇力之士就行了嗎?可有糧秣?可有兵甲?可有地利居所?」

  「說的好似我們公孫氏要造反一般……」公孫珣當即哂笑。「我們公孫氏就有兵甲了嗎?莫非安利號還做起了兵甲生意,我怎麼不知道?」

  「我並非說你們要造反,」婁圭感歎道。「也沒說你們家有甲仗生意,但是我也問了,你們公孫家的人在鄰郡、本郡不少地方都擔任要職,本身就是管著甲仗兵馬的……所以你公孫文琪想要造反的話,怕是要比誰都來的方便!」

  公孫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找我就是要獻個造反的奇策?」

  「你莫要以為我是在玩笑。」婁圭正色道。「這兩日我在你家會計房中學習記賬,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們家有馬匹生意,有糧食生意,有布帛生意,周圍數郡都有貨棧、商號、商隊、下線部族,便是塞外的鮮卑、烏桓、高句麗、三韓也都與你家有交通……所以,若是有一日真的戰亂四起,你家不妨從這令支城出兵,詐取盧龍塞!」

  話到這裡,婁圭忽然閉口不言,二人大眼瞪小眼了起來。

  「然後呢?」終於還是公孫珣假裝不解道。「怎麼說一半停了。」

  「哎呀。」婁圭不耐道。「文琪何必裝傻呢?一旦取得盧龍塞,不但能夠得到大量的軍械兵甲,更能直接隔斷河北與塞外的交通,繼而從容進取塞外五郡。到時候……」

  「到時候安撫塞外,集結兵力,坐觀天下紛擾、河北戰亂。等到一個好機會,直接引兵南下,蕩平河北,再效光武帝據黃河而窺天下……你是不是想說這個?」公孫珣略顯無語的質問道。「婁子伯啊婁子伯,你就不能改改這眼高手低的毛病?還好奇計?我母親居然還說你智力比我高?我莫非是豬腦子嗎,就你這智力還比我高?」

  「我哪裡又眼高手低了?!」婁圭漲紅臉道。「這難道不行嗎?」

  公孫珣一聲冷笑:「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可曉得,從盧龍塞出發,到遼西郡治陽樂城,有多遠?」

  婁圭一臉茫然。

  「五百里!」公孫珣失笑道。「中途只有柳城、管子城等小城作為依靠而已,換言之,塞外五郡的核心地區離盧龍塞最近也有五百里!你要是帶著乾糧,十幾個騎兵一人三馬,不吝馬力的話,可能一日夜就能到;你要是趕著牛車的商隊,帶足了水糧,又沒遇到強盜,日夜兼程,換著牲口趕路,那一旬的功夫也是能往來一趟的;可你非要集結大軍,穿過這五百里野地去取塞外五郡……婁子伯你與我說,你覺得這五百里,大軍要走多長時間,又需要多少糧秣?沿途士氣會沮喪到何種地步?到了那邊,萬一有一旅精銳以逸待勞又該怎麼辦?」

  婁圭面紅耳赤。

  「當然,若是在塞外五郡經營的深了,靠權謀和政略取下來不是不行。」公孫珣繼續笑道。「可即便是取下來,那也是進去了便出不來,無外乎是個避禍的去處。因為把重心放到塞外五郡後,這盧龍塞基本也就保不住了……」

  「就因為這五百里?」婁圭喏喏問道。

  「就因為這五百里。」公孫珣歎道。「五百里還不夠遠嗎?盧龍塞於河北是咽喉,於塞外則是五百里的一處關卡……只要把重心移到塞外,那這盧龍塞必然會被河北的勢力第一時間所取。」

  「我確實是有些空談了。」婁圭尷尬不已。

  「你這叫紙上談兵。」公孫珣連連搖頭。「誤人誤事,而且咱們剛才所言還沒說到這五百里路上的其他危險……比如鮮卑、烏桓的襲擊。」

  婁圭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公孫珣無語的更正道。「你以為我家商號脈絡深厚,與那些異族相交通?我直白與你說吧,首先這烏桓是內附於大漢的,不止是我家,誰都可以去他們部族中生意的,我家與他們有生意什麼都說明不了!至於鮮卑、高句麗,其實都是那些住在邊境,窮的要餓死人的小部落才會跟我們家商號結成上下線,至於他們真正的高層,又怎麼可能跟我們一家商號有所往來?還有三韓,那破地方是大漢和高句麗都懶得納入治下的貧瘠之地,也就是人參這玩意值錢以後才稍微有了點貿易價值,跟他們有往來能有個什麼用?所以說你啊,真是眼高手低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了!」

  婁圭已經不敢說話了。

  「有這功夫,多練練算賬的手藝吧!」公孫珣忍不住歎口氣道。「便是真的局勢有變,也得個七八年呢,我家安利號偏偏又不養閒人……你若是再這麼下去,只好讓你去玄菟分號去收人參了。那地方涼快,兩個冬天保證就能讓你心平氣和起來。」

  言罷,公孫珣從對方宿舍床上站起身來,背著手昂著頭,宛如自家老娘之前往族長那邊去時的表情一般,所謂一臉優越,趾高氣揚的就離開了此處。

  一夜無話。

  第二日,也就是公孫珣回到家的第五日,李三姨傳來消息,說這婁圭果然老實了不少。

  但第三日,也就是公孫珣回到家的第六日了,上午時分,一匹快馬忽然急速地馳入了令支城……赫然是之前派去陽樂送信的那位家中賓客!

  話說,此人非但沒能送成信,反而給公孫珣、公孫氏、令支城,乃至於整個幽州帶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遼西太守趙苞母親的車隊,也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趙常侍嬸娘的車隊,在出盧龍塞往陽樂城的途中遭遇到了鮮卑人,整個車隊全被俘虜!

  「你莫非在開玩笑?!」公孫珣聽完後,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國朝四百年,前漢後漢加一塊就沒聽過這種事情!兩千石家眷在己方境內被敵國所俘?!」

  「少君,小的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這賓客趕緊答道。「我走到管子城就聽到消息,問清了情況就趕緊回來,剛一過盧龍塞,彼處就已經全塞戒嚴,然後信使四出了……我路熟,趕得快些而已,只怕要不了幾刻鍾,官家的消息就也要到了。」

  「還是不對。」公孫珣蹙眉道。「這遼西太守的母親去郡治,盧龍塞應該會派出精銳護送才對,之前那位老夫人也親口……」

  「敵人有萬騎。」這賓客突然插了句嘴。

  公孫珣瞬間愕然,然後旋即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是大漢在代郡到雲中一線的戰備活動曝光了,鮮卑人想要先發制人,卻又無法入塞反擊,這才起大軍入寇大漢的塞外諸城!而陽樂城首當其衝!

  這只是一係列大戰的開始罷了!

  而這麼一想的話,那位趙老夫人和她的兒媳、孫女,怕是真的運氣不佳,落入敵手了!

  想想與那家人的幾次相遇,再想想即將到來的連番大戰,公孫珣一時間五味繁雜,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過也來不及多想,到了下午,隨著軍方信使的到達,令支城內就徹底騷動了起來……正如公孫珣之前所言,且不說鮮卑近萬騎入侵,規模空前,單說一郡長官的母親被敵國所執,就實乃是大漢立國四百年聞所未聞之事!想都不用想,洛陽那邊都會全線震動,幽州全境也肯定會在刺史劉虞的調度下發精銳來支援,而至於遼西本郡所屬諸城就更是不用說了!

  須知道,這年頭是以郡為國的!

  郡守如國君,國君的母親出了這種事情,說句不好聽的,你們這些遼西郡的官吏、軍士,甚至於本地的大戶豪強,都該主辱臣死的!

  實際上,令支縣的縣君在震動之後立即就下達了命令,盡發縣中軍馬、士卒、大戶子弟、糧秣、壯丁,趕往盧龍塞!

  公孫珣身上的郡吏沒有來得及辭掉,再加上他複姓公孫,又是當朝光祿勳的入室弟子,還是三十騎破營的少年英傑……所以被理所當然的委任為這支部隊的首領,前往支援。

  公孫大娘雖然一萬個不捨,但也只能放自己兒子前去,甚至連牢騷都發不出來……沒看到公孫越也是剛到家又跟著去了嗎?連公孫範這個族中嫡長都被他爺爺給扔出來了!如今這個情形,似乎也就只能指望著韓當這個『歷史名將』能再護住自己兒子一遭了。

  收拾停當,第二日就直接啟程,也沒有什麼壯行這一說,說句不好聽的,雖然兵強馬壯,糧秣齊備,但人心惶惶,不知所措才是所有人的心情寫照……實在是沒人遇到過這種事情,連這仗該不該打都不曉得!

  但就在公孫珣告別了母親,滿腦子空白的帶著韓當、公孫越、公孫範等數百『精銳』準備從西門離開時,偏偏又遇到了一件噁心至極的煩心事。

  「公孫少君,公孫文琪!」那個眼高手低到連基本地理知識都不知道的婁圭婁子伯,此刻正被兩個商號夥計給死死往後拽著,卻依舊巴著安利號總號大院的門框,勉力往街上大聲叫喊。「聽我一言,聽我一言啊!我有一計!我有一奇計啊!」

  公孫珣本來就心煩意亂,此時更是被這廝氣得眼皮直跳,於是當即大怒:「把他給我帶過來,再與他一把刀!便是此戰他不死,我也要順路把他扔到樂浪郡,與我做夠二十年的人參客!」



  「趙苞字威豪,甘陵東武城人。從兄忠,為中常侍,苞深恥其門族有宦官名埶,不與忠交通。初仕州郡,舉孝廉,再遷廣陵令。視事三年,政教清明,郡表其狀,遷遼西太守。抗厲威嚴,名振邊俗。遣使迎母及妻子,垂當到郡,道經柳城,值鮮卑萬餘人入境寇鈔,苞母及妻女遂為所劫質,載以擊郡。」——《後漢書》卷八十一.獨行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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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01:04 AM

第三卷 第6章 問策

  剛回到家四五日就再度出征,隔了一年多又回到盧龍塞中,公孫珣頗有些恍惚的感覺。不過,周圍的一切還是在提醒著他——物是人非,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上一次是冬天,這一次是春天;上一次是北風凜冽,這一次南風是熏人;更重要的一點是,上一次他還需要借助自己那位族叔的名號才能在此處橫行,而這一次他卻是自己一個人掌握了要塞中的局勢!

  這真不是開玩笑!

  之前數月要塞中管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遼西郡長史,而這位長史前幾日接到趙老夫人一行後更是親自把老夫人護送出塞……換言之,人家十之八九是殉國了。

  至於要塞中剩下的幾個曲軍侯,講句不好聽的,郡守母親被劫持,上官殉國,這幾個人全都是戴罪之身,更別說事發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就在此時,曾經在此地打過勝仗,一度令遼西、右北平兩郡側目的公孫珣卻作為最先趕來的支援者,代表著公孫氏與令支縣帶來了數百精銳……也就由不得這群人把他當做主心骨了。

  當然了,這也就是劉虞到來之前的權宜之計罷了——這位現任幽州刺史已經派人快馬傳信了,他會親自過來坐鎮盧龍塞。

  甚至說,都不用人家劉虞到達,那邊右北平郡來個朝廷命官也會從容接管局勢的。

  不過回到眼前,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是不是該趁著這個要塞中的權力空白期做點事情呢?

  理論上如此,但公孫珣冥思苦想,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首先,敵人兵力太多了。

  來到盧龍塞中集合了更多訊息後公孫珣愈發確定,在柳城出現的那隻軍隊確實不下萬騎,而以要塞中的這點兵力來說,除非是全軍出動,否則任何軍事行動都毫無意義。可要是全軍出動,萬一盧龍塞被破了,河北一馬平川……信不信洛陽那裡能把公孫珣給夷族?

  其次,敵情不明。

  就像公孫珣教訓婁圭時說的那樣,從盧龍塞到陽樂足足五百里,鬼知道那一萬多鮮卑騎兵的目標是哪裡!是去陽樂直面趙苞趙太守了呢?還是學上次,分兵堵住盧龍塞和陽樂,再從容圍攻兩者之間的柳城與管子城?

  總而言之,公孫珣難得手握一支軍隊,卻發現自己只能困坐於要塞之後!這種感覺太憋屈了!

  第二日,遼西其他塞內三城與右北平郡的支援相繼趕到,前三者來的都是縣吏,所以依舊以公孫珣為主,後者為首的赫然是不知道為什麼轉為郡兵曹左史的程普……這明顯是被降職了!

  而且程普自己也直言,他的老上級,也就是公孫珣的那位族叔公孫昭調往遼東後,他的日子其實一直不好過。這次更是因為他的直屬上官,郡兵曹椽稱病,這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才落到他身上的。

  但此現在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因為此時的公孫珣雖然手中已經聚集了數千人馬,力量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極限,但卻依然不能輕動!

  又一日,探馬飛速從管子城來報,說是敵情已明,此次率領這萬餘騎入寇的乃是鮮卑新任中部大人,前中部大人柯最闕的侄子柯最坦,他直接留下部分兵馬圍住柳城,然後盡起大軍去陽樂城與趙太守直接對峙去了——貌似是要以趙老夫人為人質,迫降對方的意思!

  弄清楚敵情後,公孫珣反而愈發無力了……因為敵人太遠了,他不可能領著要塞內的幾千步兵走個幾百里路去柳城隔斷敵軍後路的;可要是只出騎兵,恐怕連對方留在柳城的後衛部隊都懟不過;而如果等幽州各郡的精銳被劉虞一一調度過來,說句不好聽的,送給趙老夫人的那隻貓估計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兄長,此時想有所作為,只有出奇策了。」盧龍樓上,公孫範小心翼翼的看著站在最中間遠眺北方的公孫珣,他是真沒想到,這位只比自己大了數月的族兄在這要塞中竟然如此有威勢。

  「那你有奇策嗎?」公孫珣臉黑的如釜底一般,頭都沒回就懟了回去。

  「我是沒有。」公孫範繼續小心翼翼的答道。「但是之前不是有一個跟兄長你一起從洛陽回來的文士一直喊著他有奇策嗎?事到如今,不如聽一聽。」

  公孫珣聞言忍不住長歎一聲……他所歎者,倒不是說公孫範如何識人不明,而是自己竟然走投無路到要去聽那麼一個人的『奇策』!

  沒錯,公孫珣還是決定要聽一聽那婁圭的意見——不是他突然改變了觀念,覺得婁圭的小聰明又變成大智慧了,而是他這些天從程普問到韓當,從公孫越問到公孫範,從幾個曲軍侯問到來支援的幾個縣吏,全都是一籌莫展。

  既然如此,小聰明說不定也是能聽一聽的。

  「喚他來吧!」公孫珣歎氣之後無奈的揮了下手。

  作出回應的不是公孫範,而是公孫越,前者還沒有那個資格去使喚公孫珣夾帶中的人。而後者拱手離去後不久,就將頭戴幘巾、腰跨長刀的婁圭給帶了過來。

  「文琪。」婁圭神采飛揚,一上樓對著公孫珣微微一拱手,就立即主動開了口。「我觀你坐困孤城,必然是胸中乏計故進退不能,空有餘力而無處施展。兵法有云,正所謂……」

  「義公兄!」公孫珣忽然回頭喊道。「他若是再說一句廢話,你便將他從這樓上扔下去!」

  婁圭當即閉上了嘴……很顯然,他這是又清醒了過來,再度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而等韓當走過來面無表情的下了他的刀子,又束手立在他的身側以後,婁子伯這才斟酌語句,略顯小心的重新開了口:

  「少君,我確實有個想法。」

  「講來。」公孫珣盯著對方催促道。

  「請少君屏退左右,或者隨我去私室。」婁圭略顯緊張的應道。

  「你莫非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公孫珣幾乎被氣笑了。

  「少君!」婁圭扭頭看了一眼身側的韓當,趕緊拱手行禮。「不是我惡意賣弄,實在是如今局勢險惡,除非出奇兵行險事方能有效,既然要出奇兵,便是要少君去賭命……這種事情難道是能當眾說的嗎?」

  公孫珣的臉色緩和一下,但仍然冷言相對:「你莫非以為這城樓上的人會有人向鮮卑人通風報信嗎?」

  「少君,兵事凶危,人心叵測,這二者都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說著婁圭咬了咬牙,再度俯首行禮。「就好像你身邊的那位族弟公孫範,據我所知,此人乃是你們公孫氏嫡脈所在,理應為族中翹楚。而如今,卻是少君你名震河南,叱吒河北,此行更是受族中、縣中所看重,完全以你為主……那麼,你怎麼知道他心裡沒有為此暗懷嫉恨呢?萬一此人朝鮮卑人通風報信又如何?」

  剛剛舉薦了婁圭的公孫範目瞪口呆,竟然忘了生氣。

  「還有這些天一直跟在少君身旁的幾位曲軍侯。」婁圭乾脆是豁出去了。「這一次趙老夫人被擄,郡中長史殉國,他們真能脫得了關係?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此事沒有個好結果,恐怕不用朝廷治罪,趙郡守也要將他們一刀一個全都剁了泄恨……既然如此,少君又怎麼知道他們中有沒有人貪生怕死,會棄家人於不顧,直接投奔鮮卑呢?」

  幾名曲軍侯面色蒼白,甚至有人聞言乾脆拔出刀來,但終究還是一臉沮喪的又塞了回去。

  「少君,把他們屏退吧!」婁圭看了眼那個拔刀又鬆手的曲軍侯,繼續咬牙道。「你的性命也好,我婁子伯的性命也罷,是不能交在這些人手……」

  「混賬!」公孫珣終於忍受不住對方再度大怒了起來。「我就不該叫你上來的!阿越帶他滾回自己的房間,不然我就讓義公兄把他扔下去!」

  婁圭聞言為之愕然,但終於還是緩緩低下頭來拱手告辭,並在公孫越的看送中走下樓去。

  盧龍樓上的眾人看到此人下去,多是鬆了一口氣。

  「諸位也散了吧。」又過了一會,公孫珣無奈的擺了下手。「既然沒什麼好辦法,與其站在這裡曬日頭,不如大家回去好好歇息,靜待刺史駕臨!」

  眾人也全都覺得無趣,便紛紛告辭離去。

  一時間,樓上只剩下公孫珣與韓當二人而已。

  兩人一聲不吭,公孫珣更是盯著穿塞而過的灤水發起了待。

  「少君……」良久,韓當終於忍受不住,但卻欲言又止。

  「別說話。」公孫珣聞言轉過身道。「隨我來。」

  韓當茫然不解,但卻趕緊跟上。

  就這樣,二人不急不緩的走下樓去,卻是去了公孫越的房中。而推開門來,韓當更是瞬間愕然。

  「少君!」坐在房中的婁圭看到來人後面露喜色。「我就知道你會來的!當日看你辦那義舍我就曉得,你這人終究是和我一樣,不甘寂寞!」

  「少說廢話。」公孫珣板起臉喝斥道。「阿越與義公兄幫我把住門口……我且聽一聽,你到底有什麼奇策?!若還是如之前那般眼高手低,我就在這裡殺了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守在門外的公孫越和韓當已經交換了好幾次眼神,但每一次都無果而終……而一直到了太陽西斜的時候,大門方才打開。

  「兄長!」

  「少君!」

  兩人齊齊問候。

  「婁子伯這人的計劃雖然粗陋,但我細細考量,竟然真有幾分把握。」公孫珣瞥了這二人一眼後道。「而且我已經下定決心,行此險策了!義公,你去請程德謀來,記住只叫他一人。」

  「喏!」韓當仿佛覺得自己胸口上移開了一塊大石頭一般鬆快了起來。

  「阿越。」等到韓當走開,公孫珣卻又看向了公孫越。「我還是要你替我留守此處……」

  公孫越張口欲言,但終於還是微微點頭。

  「沒辦法。」公孫珣無奈按住對方肩膀解釋道。「我能信得過的人實在不多,而婁圭之前在樓上說的那些話未必就不可慮……我今晚就走,而你就在這盧龍塞裡替我掌控局勢,並靜待劉刺史前來。而不管是劉刺史來之前還是來之後,只要那幾個曲軍侯有異動,你直接想法子殺了就是,反正我們人多而他們又都是戴罪之身,殺完之後安一個意圖潛逃的罪名,沒人會計較的!」

  公孫越緩緩點頭,然後又忍不住問道:「那……那公孫範又怎麼講?」

  「要叫兄長。」公孫珣失笑道。「那是你三兄。」

  「是。」

  「正如我所言,他畢竟是我們兄弟。」公孫珣繼續笑道。「總不能因為外人的一句話就把他當賊防吧?所以此行我會將他帶在身邊,以示親信,順便看看他是否得用……」

  公孫越再度緩緩點頭:「我去叫……三兄來!」

  當晚,公孫珣帶著公孫範、程普、韓當、婁圭,一行只有五人,一人三馬,連夜輕騎出塞,直趨柳城。



  「太祖虛懷若谷,知人善納……熹平年末,郡中驟遇鮮卑萬騎侵入,於柳城虜郡守母,載以叩郡治陽樂。太祖臨盧龍,又彙兵數千,當有所為也。然遼西廣闊,自盧龍出柳城三百里,出陽樂五百里,所慮尤無能也。時婁圭在側,獻奇計,欲以太祖親身犯險,左右皆怒,拔刀示刃者數矣。太祖乃排眾曰:『子伯者,棄家來投,千里相隨,吾視之為股肱,安可疑乎?』遂行。」——《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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