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庚新 -【餘宋】《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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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20 PM

第一百二十章 風乍起

    宣和二年,三月一日,金明池開禁。

    一年一度的水軍操演,吸引了無數汴梁百姓,紛紛走進金明池,觀看那一場龍爭虎斗。

    官家本來是不想來的。

    發生了那麼一件事情,雖說沒有證據可以表明,那些人就是針對他而來,可心里面終究是有些膩歪。不過,在鄭皇後和眾子女的勸說下,他最終還是帶領百官前來觀摩。

    ++++++++++++++++++++

    寒食結束,清明到來。

    汴梁城也迎來了一年之中,最為美好的時光。

    繽紛桃李梨杏競相開放,汴河兩岸,柏槐輕輕,楊柳搖曳,把個春景渲染的格外燦爛。

    馬行街的街北藥館外,出現了一個賣薄荷的商販。

    他操著一口燕雲口音,賣的薄荷品質極好,以至于很快的,便成為這街上最受歡迎的商販之一。

    每每傍晚,他就會站在馬行街口的榜文前抄抄寫寫。

    在汴梁,朝廷的詔書除了會公布在尚書省署衙前,還會在馬行街的街口加以頒布。

    那薄荷商販,會很認真的把那些詔書抄寫下來。

    有人問他,抄寫這些作甚?

    他會憨厚一笑,然後用帶著濃郁口音的官話回答︰我認字不多,正好可以用來識字。

    也沒有人會懷疑他,只笑他呆傻,便離去了。

    而商販會繼續抄寫,一筆一劃,格外認真……

    ++++++++++++++++++++++++++++++

    一晃,就是十天。

    伴隨著清明過去,天氣越發溫暖。

    高府園中的桃樹卻在這個時候,開始凋零,那粉紅花瓣散落小徑,卻顯幾分淒美。

    高俅一大早醒來,就眼皮子直跳。

    他感覺心神有些不寧,卻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于是,他沒有出去,而是留在家里。

    看了看書,練了練字,一直到正午時分……好像少了些什麼,但他又說不出門道。

    從書房里走出,高俅就看見馬大壯一個人在庭院里打拳。

    “大壯!”

    “太尉有什麼事情嗎?”

    “怎地今天沒有出門?我記得你平時都要去大相國寺練武,今天不用過去嗎?”

    馬大壯搔搔頭,道︰“衙內沒有找我,所以我就沒去。”

    “四哥沒起來?”

    “一大早,就沒見他人影。”

    高俅突然明白了,究竟是少了什麼。

    自高余從開封府大牢出來後,每天都會給高俅請安。

    惟獨今天,一直到現在都不見他影子,怪不得會覺得少了些什麼。

    不過,不對啊……四哥平日里雖然懶散,但作息卻極為穩定,早起早睡,比他這個老人家還有規律。

    難道,他病了?

    高俅心里,更感不安,于是帶著馬大壯,來到了高余的房間。

    “吉祥兒,起床了嗎?”

    屋里面,沒有回應,感覺著,好像沒有人?

    高俅心里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于是提高了嗓門道︰“吉祥兒,起床了嗎?怎地不回話?”

    屋子里,依舊沒有動靜。

    “大壯,給我撞開門。”

    “好!”

    馬大壯聞聽,就答應一聲,狠狠裝向房門。

    他氣力驚人,那房門雖然落了門閂,卻經不住他的神力,就聽 當一聲,房門倒塌。

    高俅健步就沖進了屋子里,旋即呆愣住了。

    他本以為,高余又是和之前那樣,突然間昏迷了。

    可是……這屋子里空空蕩蕩,不見高余人影。床鋪疊的也是整整齊齊,好像沒有人睡過。

    “吉祥兒,吉祥兒!”

    高俅慌了,大聲喊叫。

    他的叫喊聲,也驚動了梁氏,帶著林氏母女匆匆趕來。

    “夫君,怎麼回事?就聽你在大聲喊叫。”

    “吉祥兒不見了,有誰見到他了?”

    “吉祥兒不見了?”

    梁氏一聽,嚇了一跳。

    她忙環視房間,就見那靠窗的桌上,擺放著一口寶劍,寶劍下面,壓著一封書信。

    “夫君,快看!”

    高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忙快步上前。

    他抽出書信,打開來看。

    “孩兒頓首,父母台鑒。

    師仇未報,孩兒夜不能寐。

    今仇人現身杭州,故孩兒決意尋訪。

    金梁蠻子,絕非偶然,還請父親多加留心,以免被賊人所乘。蛇劍已去煞成功,與父親最為合適。蛇雖有克主之能,但也因人而異。孩兒觀父親命格,若得蛇相助,則如虎添翼,故請父親放心佩戴,並恭祝父親前程似錦,官場得意……

    母親休要牽掛,待孩兒報得師仇,定會重歸膝下請罪,陪伴母親,不再分離。

    三哥省試在即,還需刻苦攻讀。小弟未能陪伴三哥科考,待回歸之日賠罪。

    高余頓首。”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

    梁氏直覺一陣天旋地轉,幸虧林氏眼疾手快,她攙扶住。

    高俅的臉色,也格外難看……這小子,使得好一手瞞天過海之計。先是假裝忘記了去杭州的事,每日陪伴自己左右,讓他失去了警惕之心,而後又悄悄的離開。

    玩了一輩子的鷹,到頭來卻被鷹啄了眼楮。

    高俅已經顧不得儀態,厲聲道︰“立刻派人去追,務必要找到吉祥兒,把他給我帶回來!”

    剎那間,高府上下,亂成了一片。

    與此同時,趙構和富貴登上了王樓雅閣。

    他是收到了高余的信,邀請他前來王樓吃酒。

    可是,當他進了雅閣之後,卻沒有看到高余的影子,只見到了常小六一人在等候。

    “衙內呢,怎地不見他人?”

    趙構心中奇怪,看著常小六問道。

    常小六忙躬身道︰“回九哥的話,衙內沒有來……他昨晚命人送了小底一些東西,說是讓小底正午在此等候九哥,並且親手把東西交給九哥。這是衙內留下的東西。”

    他說著話,從肩頭取下一個褡褳,放在桌上。

    趙構疑惑看了常小六一眼,而後打開褡褳,從里面取出了一副書卷。

    “快雪時晴帖?”

    當他打開後看清楚,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原來,高余讓常小六帶來的,正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快雪時晴帖。

    “衙內這是什麼意思?”

    常小六一臉茫然,看著趙構道︰“小底不太清楚,衙內說,九哥看過書信就會明白。”

    “書信?”

    趙構一怔,忙打開褡褳,找到了常小六說的那封書信。

    高余頓首︰未知九哥身世,想來貴冑出身。

    知九哥好書帖,故而贈予,望九哥勿推辭。今高余南下,行程匆匆,難與九哥辭行,故令常書欣代為轉交。臨行時,托付九哥兩事。六哥純善,余曾有言為之謀取前程。然能力不足,還請九哥相助,謀都商稅務店長之職,九哥定不會拒絕。

    此一事。

    教頭陳廣,乃孤高之士。

    他曾托付我,救其甥李大志于西京。然家父武臣出身,不為人所重,故一並托付九哥,代為營救。

    此二事。

    余此行,不知歸期。

    待他日歸來,與九哥暢飲七嫂桃花酒,品鯉魚釀,望那時九哥可以告知余高姓大名。

    高余頓首,韋九何人?

    那字,圓筆藏鋒,氣度安詳,盡顯古雅之風。

    就連那書寫的格式,也是采用了東晉時期書信格式,令趙構眼前不由得為之一亮。

    他深吸一口氣,把書信小心翼翼折好,放進了懷里。

    而後,他又打開那快雪時晴帖,左看看,右看看,把字帖放下,負手走到了窗前。

    透過窗欄,就見汴河河面,波光粼粼。

    也許是被風沙迷了眼楮,亦或者是別的不為人所知的緣故,趙構的眼楮突然間紅了,更隱隱有淚光閃閃。

    “九哥,你這是怎地?”

    富貴走上前,輕聲詢問。

    趙構卻取出手帕,沾了沾眼楮,搖了搖頭。

    半晌,他仿佛是自言自語道︰“這高四,這高四,這高四……哈哈哈哈!”

    他突然發笑,而且越笑聲音越大,到最後連眼淚都流淌出來。

    “好你高四,自己快活去了……待你歸來時,我定要罰你吃酒,看你到時候會不會害怕?”

    說完,他扶著窗欄,向遠方眺望。

    但見藍天白雲,碧波……他恍惚間,仿佛看到高余朝他揮了揮手,轉身飄然而去。

    “衙內,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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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23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汴梁韋九(1)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杭州,兩浙路首府所在,有人口三十萬,商業極其發達,號稱東南第一。

    四月末的一天,一場大雨過後,柔風徐徐,卻夾帶著一絲絲悶熱,令人有些難受。

    北關門外,一個青年牽著一頭青驢,緩緩行來。

    他身高大約五尺八寸,中等身材,體形略顯瘦削。

    頭戴軟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件灰白色絲質圓領涼衫,腰系一套犀角腰帶,腳下一雙黑絲涼鞋,一看就是那富家子弟的打扮。那頭青驢,也極為強壯。馱著一個箱子,也不知里面放了什麼物品。不過看那風塵僕僕的模樣,應該是長途跋涉而來。

    “慢著!”

    北關門的門卒,攔住了青年。

    “從何處來,為何而來,可有公驗?”

    青年顯然一愣,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笑了笑,那張俊美的臉上,與人一種親切的感覺。他從斜挎在身上的獸皮兜里取出一張公驗,遞給門卒。

    所謂公驗,就是有官府開具的身份證明。

    有宋一朝,民風開放,戶籍管理遠不似漢唐那般嚴格,可若要遠行,必須有官府開具的證明才行。平日里或許沒什麼用處,可一旦被查出沒有,同樣會被官府緝拿。

    公驗,有規定的格式。

    姓名,年齡,以及具體的住所,和要前往的目的地。

    “韋高,是汴梁人?”

    “正是!”青年回答道︰“因我家中行九,所以大家都叫我韋九。”

    “你這口音,為何有杭州口音?”

    “呵呵,我祖籍杭州,少時曾在杭州居住過一段日子,後來隨遷往汴梁,口音卻改不過來。”

    “原來如此,原先住在杭州何處?”

    “哦,就在萬松嶺下,孝仁坊。”

    門卒聞聽,不禁點了點頭。

    他把公驗還給青年,又朝青年身後,那頭青驢馱著的箱子看了一眼,指了指問道︰“里面是什麼?”

    “一些衣物,大官人可要查驗?”

    “算了,進去吧……不過呢,要老實點,莫要惹是生非。”

    “那是自然。”青年收好了公驗,看似好奇道︰“敢問大官人,以前記得沒有這麼嚴格,怎麼現在盤查如此謹慎?”

    “還不是你們汴梁的是非。”

    “汴梁的是非?”

    “好像說是汴梁有人意圖鬧事,于是官家下旨,責令府尊徹查。

    最近一段時日,都是如此。不過估摸著也不會太久,若查不出什麼事情,自然就會放松。但在這幾日,還是老實一些為好,不然被拿下,可就不是破財那麼簡單。”

    門卒聽青年口音,也就沒有太多防範。

    他輕聲叮囑了兩句,青年連連道謝,而後取出一張十貫面額的錢引,偷偷塞進門卒手中。

    “多謝哥哥點撥。“

    十貫錢引,在杭州價值二十貫,和在汴梁相當。

    汴梁是因為帝都的緣故,而杭州則是東南商業最為發達之地,錢引普及的程度也高,所以也就值錢。真若是到那偏遠之所,商業不發達的地方,錢引的價值就低。

    門卒頓時露出了笑臉,道︰“九哥也許久沒有回鄉了,可有落腳之地?”

    “哦,還未想好。”

    “下瓦子那邊熱鬧,也方便,還有游棚觀賞,是個好去處。”

    “下瓦子?”

    青年似乎是想了想,而後一副恍然之色道︰“哥哥說的可是眾安橋一帶?”

    “哈哈,一看就知道九哥是個杭州人,若是外鄉來的,怕還真不知道眾安橋呢。”

    “多謝哥哥提點。”

    青年也笑了,與門卒又聊了兩句,便牽著青驢,走進北關門。

    這北關門,是杭州北城城門,始建于隋朝。後吳越國國主錢擴建城垣,更名‘北關’。

    青年走進北關門後,看著繁華而略顯狹窄的街道,突然笑了起來。

    他抬起頭,呼吸著那熟悉的空氣,在內心默默念叨著︰師父,一清回來了……

    ++++++++++++++++++++++++

    這青年,正是高余。

    當初他向高俅懇請來杭州,被高俅拒絕。

    可是,高余從來都不是聽話的乖寶寶,在某種程度上,他非常執拗。決定的事情,若非不得已,絕不會輕易改變。他要為師父報仇,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又豈能放手?

    高余不是不相信高俅,也不是不相信官府的能力。

    只是,他要親手為師父報仇,而且他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他安安靜靜陪伴梁氏一起過了清明,便準備偷偷離開。但是在離開前,他也做了很多準備。從裘妙法的事情上,他能夠覺察出,那個仇道人背後的能量不小。

    仇道人他們殺了師父,未必會就此罷休。

    說不定他們尋找高余的下落,也使得高余格外小心。

    首先,他改變了身份。

    在汴梁時,他通過李寶,在私下里弄來了一份開封府開具的公驗。

    按道理說這公驗不太容易搞來,但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李寶能夠在汴梁成就一方勢力,若沒有幾分手段,絕無可能。用李寶的話說,公驗有何難辦?只要使足了錢,很容易弄來。而高余不缺錢,于是就通過李寶,得到這份公驗。

    之所以用韋高之名,也是他一時間想不出好名字,就拿了趙構的假名來用。

    韋高,這名字其實也不錯!

    把一切都準備好後,高余又讓李寶偷偷聯系了一艘南下的商船。

    之後,他乘船沿運河南下,令高俅失算。高俅命人在陸路設關卡攔截高余,哪知道他改了名字,又走的水路,結果一路暢通無阻,順利逃出哦高俅的攔截和追蹤。

    在抵達甦州之後,高余下船,改走陸路。

    他在甦州買了一頭青驢,一路慢慢悠悠,倒也悠閑自在……

    裘妙法留下的那封信上,有‘眾安橋’的字樣。

    眾安橋,是杭州一處極為繁華之地。

    它跨在清湖河上,因元四年,甦學士知杭州,捐獻俸祿五十貫,而後募集財物在橋邊修建安樂坊,三年里治愈病患千人。人們感激他的恩情,就把橋改名眾安橋。

    而在眾安橋南面,就是杭州的瓦子,名為北瓦,不過本地人更喜歡稱之為‘下瓦子’。

    那瓦子里有勾欄十三座,還有各種游棚可供觀賞。

    游棚,就是指那江湖班子帶有流動性質的表演之處。節目種類多大三十余種,可稱得上是豐富多彩。加之附近食鋪、客棧眾多,也就成了外地人來杭州的首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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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25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7-5 12:26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覽眾安橋(2)

    高余在杭州生活三年,對于杭州的瓦子、坊市並不陌生。

    他在清湖河畔,找到了一家名為安樂館的客棧住下,算是有了落腳之地。這安樂館是一家老館子,據說始建于吳越年間,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在杭州的名氣響亮。

    安樂館坐落在橋南,位于錢塘門大街街北。

    緊鄰興慶坊,隔街就是下瓦子,背依清湖河。館子里樓台亭榭,假山流水,裝飾極為雅致。

    當然,如此客棧酒樓,費用自然不低。

    不過對于高余而言,這安樂館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普通人不得進入,便是官府差役,也無法在館內隨意抓人。據說,這安樂館的後台,就是主持甦杭應奉局的朱

    高余這次來杭州,是為了尋找仇人,為師父報仇。

    那仇道人不一般,他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住在安樂館里,一來是安全,二來這里四通八達,真若有危險,也方便脫身。

    更何況,高余而今可不是當年和懷清道長寄居玉皇觀的小道士。

    他身上去少錢,從汴梁離開時,他還找高堯輔借了十枚金葉子,足以支撐他在安樂館住宿。

    他要了一個獨門獨戶的小樓,一旁就是流水潺潺的清湖河。

    這小樓的位置,略有些偏,但非常安靜。

    分上下兩層,還有一個的院落。出門,便是涼亭,門一關,更不會有人打攪。

    他把青驢就系在院中,在小樓里安置好了行禮。

    其實,也沒有什麼行禮,主要是那一口箱子。

    “九哥要出門嗎?”

    安樂館的伙計,倒是服務周到,眼力價十足。

    高余安頓好之後,準備出門走走。那伙計連忙上前招呼,恭敬送高余走出了館子。

    站在錢塘門大街上,高余向兩邊張望,便直奔下瓦子。

    他不止一次游玩過下瓦子,師父當年,還在這里擺過算命攤子。

    所以,這下瓦子對他而言並不陌生。只是,而今的高余,便是行走在瓦子里,怕也不會有人認出他來。當年那個跟在老道士身邊,瘦瘦小小的小道士,而今長高了不少,也變得壯實和豐潤許多。加之衣著華麗,氣質也發生變化。即便是當年常與他打交道的人,面對面也未必能認出高余,更不要說高余的口音,也有了變化。

    他專門在一家賣吹糖的攤子前停了一會兒,還與攤子的主人聊了幾句。

    這家攤子的主人姓麻,是個年過五旬的老婦人。本地人都叫她麻婆子,而她制作的吹糖,可稱得上是一絕。想要什麼樣的吹糖,只要說出來,她就能夠做出來。

    當初,高余最喜歡麻婆子做的麻糖。

    每次師父在眾安橋擺攤相面時,就會給他十文錢。

    他會用五文錢在一些果子,再用五文錢買一支吹糖,便喜滋滋坐在師父身後,時不時拿著果子給師父吃一口,他舔一口吹糖。那時光,也是高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高余花了十文錢,買了一支吹糖。

    在制作吹糖的過程中,麻婆子並沒有認出他來。

    他這才松了口氣,接過吹糖後,舔了一下,還是過去的老味道,臉上露出了笑容。

    既然連麻婆子都認不出他,高余也就放心了。

    他開始在下瓦子里游玩,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

    他也不知道要找什麼,亦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尋找。那裘妙法的書信上,他只認出了眾安橋三個字。也就是說,眾安橋這邊,一定和裘妙法存在某種聯系。

    是勾欄嗎?

    高余記得,裘妙法曾出入勾欄,找過錄事。

    可是這下瓦子里,一共有十三座勾欄,錄事多達近千人。除此之外,還有那私門暗娼,更不知有多少。這要是查找的話,無異于大海撈針,難度可著實是不小呢。

    一年不見,下瓦子並無變化。

    高余在里面轉了一圈,並沒有去勾欄了查看,而是四處閑逛。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他感覺有些疲憊,于是在一家熟悉的攤子前,買了一些鵪鶉兒,準備帶回館子里品嘗。這鵪鶉兒,也是他當年很喜歡的一種食物。是用糯米磨成粉,而後用油煎炸成圓形的餅子,里面有餡兒,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蘸著粗鹽食用……

    嗯,這老胡家的鵪鶉兒,還是老味道。

    而老胡,也沒有認出高余,更使得高余放心不少。

    斜陽,夕照。

    下瓦子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熱鬧。

    游棚紛紛開啟,各種節目也陸續上演,還有那些勾欄,也亮起了燈,顯得熱鬧非凡。

    和一年前,並無變化。

    高余走出了下瓦子,站在大街上。

    他向西看去……當年沒到這個時候,師父就會帶著他,踏上歸途。

    玉皇觀在城外,他們會沿著錢塘門大街,走出錢塘門,然後返回玉皇觀。

    猶記得那年,師父背著褡褳,一手拿著布幌子,一手牽著他的手……他會從搭膊里拿出各種小吃,自己吃一口,師父吃一口,一邊走,一邊說笑,任由那斜陽照著他們的影子,在大街上拉的好長。

    可是……

    高余的眼楮,有些紅了,眼眶有些濕潤。

    不過他旋即醒悟過來,深吸一口氣。

    這里是杭州,是他熟悉的地方,也是一個危險的所在。

    那仇道人,還有仇道人背後的人就藏在暗處,說不定正在觀察他,他絕不能失態。

    想到這里,高余長出一口氣,轉身準備返回館子。

    可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一剎那,忽聽一聲驚叫聲響起,他好像撞到了什麼人……

    是麻婆子?

    高余轉過身,認出他撞倒的人,正是賣吹糖的麻婆子。

    她拎著一個壇子,被高余撞倒在地後,壇子打碎,里面的糖漿灑了一地。

    高余忙蹲下身子,攙扶麻婆子起來。

    可就在他攙扶麻婆子的一剎那,耳邊響起了麻婆子低沉的聲音,“小余兒,你怎麼回來了?”

    高余心里一顫,手不由得一抖。

    他駭然向麻婆子看去,就見麻婆子看了他一眼,然後抓住他的手,大聲道︰“你這後生,打翻了我的糖漿,若不賠錢,休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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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28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7-5 12:44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陋習(3)

    高余有點懵!

    不過,他畢竟已經不是那個跟在師父身後,無憂無慮的小道童了。

    這一年時間,他經歷了太多事情,更獲得了一個天大的機遇。思想和心智,也成熟了許多。所以在經過最初的短暫慌亂之後,他就冷靜下來。麻婆子一副找他賠錢的樣子,實際上是在為他掩護……高余連忙做出道歉的姿態,連聲給麻婆子賠不是。

    “婆婆,怎麼回事?”高余低聲問道

    “我不管,你撞傷了我,還打碎了我的糖漿,賠錢。”

    麻婆子仍舊大聲的叫喊,似乎沒有聽見高余的話。

    高余就明白了,忙道︰“婆婆休怪,這樣吧,我送你回去,若真受了傷,一應費用,便由我來承擔。”

    罐子已經打碎,糖漿灑了一地。

    高余把麻婆子攙扶著,態度極其誠懇,也讓周圍的圍觀者感覺沒了熱鬧,紛紛散去。

    “婆婆住在何處?”

    “我就在興慶坊,斜對面便是。”

    “那我誦婆婆回去。”

    戲要做足,高余面帶微笑,誠懇說道。

    麻婆子似乎氣消了,雖臉色不太好看,可看上去,已沒有那麼惱怒。

    就這樣,高余攙扶著麻婆子,過了大街,走進興慶坊。

    杭州和汴梁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在某種程度上,還保留有坊市的特征。麻婆子就住在興慶坊的最里面的巷子里。巷子不深,獨門獨戶。麻婆子是一個人住在這里。她青年守寡,也沒有子嗣,一個人居住,靠吹糖謀生,在許多人眼里,是個孤老婆子。

    進的房間,麻婆子便關上了門,點上油燈。

    “小余兒,你怎麼回來了?”

    “阿婆,你怎麼認得出我來?”

    高余有些緊張,沒有回答麻婆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麻婆子笑了,輕聲道︰“若只從你外表看,的確是有些認不出。小余兒變化可真大,這一年不見,仿佛換了個人。若非你吃吹糖時的習慣,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吃吹糖的習慣?”

    “是啊!”麻婆子笑道︰“你吃老婆子做的吹糖,總是喜歡先舔一舔,眼楮會笑成月牙兒。每逢這個時候,你就會用手指揉鼻子……你吃了老婆子三年吹糖,一直都是如此。所以……老婆子才有了懷疑,專門觀察了你很久,才敢跟過來和你招呼。”

    是嗎?

    如果不是麻婆子這麼說,高余可能也不會注意。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這樣子!

    以前師父也說過,他吃吹糖的時候,會笑得沒心沒肺。

    不過高余並沒有太在意,現在從麻婆子口中說出,他才意識到,自己的一些習慣。

    “阿婆,你身體還好嗎?”

    “還算湊合,只是這腿每逢陰雨天,就會刺骨的疼。

    以前你師父在的時候,會給老婆子以針灸治療。後來你和你師父突然離開,也就沒有人在為我看過了。

    小余兒,你師父他……”

    老道士在世的時候,除了一身拳腳功夫之外,還精通面相佔卜,風水堪輿。有道是醫道不分家,除了上述這些本領之外,老道士還精通醫術,尤其針灸功夫,更是出類拔萃。

    高余猶豫一下,輕聲道︰“師父他,死了!”

    “啊?”

    麻婆子露出了驚訝之色,但旋即輕輕嘆了口氣。

    “你師父,是個好人啊。”

    她坐下來,想了想道︰“去年,你和你師父突然失蹤,之後官府在玉皇觀發現了好幾具屍體,其中還有玉皇觀的道士。他們說,是你和你師父做的好事,還發布了海捕文書……只是老婆子不相信!別看我沒讀過書,也沒見過世面,可這好人和壞人,老婆子卻不會看錯了!但當時官府就是這麼宣布的,老婆子也是無能為力。”

    “玉皇觀的呂太沖道長,不是我們殺的。”

    “我知道!”

    高余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麻婆子道︰“小余兒你回來,一定是有你的想法,老婆子不想過問。

    但是,你要保護好你自己,千萬別暴露了身份……據我所知,官府並未放棄追查你和你師父。我聽說,上個月還有人在玉皇觀打聽你的事情,之後官府派人抓捕,被那人打傷了十幾個之後,逃離了玉皇觀,去向不明。所以,你回來,危險的緊。”

    “有人,打聽我?”

    高余愣住了,露出了困惑之色。

    麻婆子道︰“是啊,玉皇觀的一清道長,不就是小余兒你嗎?”

    一清,是高余的道號。

    高余聞聽,是真的困惑了。

    在杭州,知道他道號的人多,知道他本名的人卻很少,可說是屈指可數。

    打聽他的道號……

    “阿婆,是本地人?”

    “好像不是!”麻婆子想了想,搖頭道︰“具體的情況,老婆子也不是特別清楚,不過據他們說,好像是外地人,操著北方口音,而且年紀不大。因為和你有關,所以老婆子才留意了一下,其他的情況就不太清楚了……還有,你可別去玉皇觀。”

    “為何?”

    “老婆子聽說,朱通判派了人在那邊,說不定是要抓你。”

    “朱通判?那位朱三公子嗎?”

    “就是他。”

    朱三公子,本名朱彪

    高余倒是知道這個人,因為當初他還在杭州的時候,朱彪就已經是杭州通判了!不過,朱彪其人,名聲並不是太好。他和他的老子一樣,貪婪成性,好色如命,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好在,杭州並非甦州,否則他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憑借他通判的權利,又通過甦杭應奉局的路子,在杭州刮地三尺。

    只是,他為何要抓高余?

    高余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阿婆,那朱彪是什麼時候派人去的玉皇觀?”

    “好像說是從去年你和你師父失蹤,到現在一直都派人在那邊。”

    那和父親就沒什麼關系了!

    高余知道,他離家出走,高俅一定會派人過來。若如此的話,朱三公子派人駐扎玉皇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聽麻婆子這麼一說,高余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

    從去年就開始了嗎?

    他和師父在杭州的時候,非常低調,朱彪為何對他如此上心?

    從去年派人駐扎玉皇觀一直到現在……高余發現,這件事情似乎要比他想象的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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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46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租房

    在高余想來,這次來杭州,找到仇道人,替師父報仇,然後回家。

    應該不是太困難,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亮出自己衙內的身份,讓官府出面幫忙……

    可是,似乎有些麻煩!

    朱彪要抓捕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卻足以讓高余擔心。

    幸虧改了名字,也幸虧這一年來,在光陰蟬的改造下,高余的樣貌和氣質也有了巨大變化。否則的話,很可能他一進杭州城,就可能被對手發現,弄不好會死在杭州。

    “阿婆,謝謝你。”

    高余真心的向麻婆子道謝。

    麻婆子笑了,輕聲道︰“小余兒客氣了,老婆子相信,你和老道長不是壞人。”

    她說完,想了想道︰“你現在住哪里?”

    “在安樂館。”

    麻婆子點點頭,道︰“安樂館不錯,就是有點貴,老婆子沒有進去過。

    不過你若是要在杭州長久待下去,還是想辦法找個住處。安樂館雖好,終究不太方便。”

    “我……”高余猶豫一下,道︰“我要為師父報仇。”

    “報仇啊,老婆子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了。

    不過,如果我會幫你留心,你自己一定要保重才是。”

    麻婆子的態度,讓高余非常感動,同時也感到輕松了許多。

    在汴梁時,他雖然人生地不熟,可是有父母,有朋友,有魯智深,有李寶這些人幫忙。

    而杭州,他很熟悉。

    但說起勢力,遠比不上汴梁。

    當初他在杭州的時候,只是一個不為人所重視的小道士。

    如今,他要找的仇人尚沒有線索,還憑空出現了一個要找他麻煩的朱三公子,著實麻煩。

    麻婆子也是個普通人,在杭州同樣沒有什麼實力。

    可是有她在,高余會覺得,他不是那麼孤單,至少有個人陪伴。

    “阿婆,我這里有些錢……”

    高余從挎包里,取出一些錢引來。

    哪知道,麻婆子卻變了臉色,厲聲道︰“小余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

    “你覺得我老婆子,是為了錢才幫你不成?”

    “阿婆,你誤會了!”

    高余見狀,連忙擺手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

    麻婆子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不過,她還是把那些錢塞回高余的手中,輕聲道︰“老婆子雖然沒什麼錢,可是靠著吹糖,也能衣食無憂。如果突然間手里的錢多了,難保不會被人別人懷疑。

    我幫你,不是圖你報答,只因為我相信,你和老道長都是好人。”

    她語氣堅定,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余地。

    高余認識麻婆子三年,她的事情,也聽說過一些。

    這是個非常自律,又極其倔強的女人,而且骨子里有一種令人高山仰止的驕傲。

    他把錢收起來,輕聲道︰“阿婆,謝謝你。”

    “好了,回去吧。”

    麻婆子站起來,輕輕拍了拍高余的手臂。

    “能看見你好好的,老婆子非常高興。

    若是有什麼需要老婆子幫忙的,只管說就是。我平時都會在瓦子里,你自己要小心些。”

    說完,她從內屋里拿出一個罐子,往外走。

    “阿婆,還要去吹糖嗎?”

    “嗯,這個時候,生意正好,我可不能耽擱了。

    你別管我了,該去玩耍去玩耍,若總跟著老婆子,讓外人看著懷疑。”

    “好,阿婆你也保重!”

    +

    高余從興慶坊出來,目送麻婆子拎著糖罐,走進瓦子,這才返回安樂館。

    今天是回到杭州的第一天,可以放松一下。

    想要找仇道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也不急在一天。他回到住處里,關上門,回憶著今天的種種遭遇,在心里暗自檢討。麻婆子說的不錯,他如今的模樣,的確是有很大變化,可是有些習慣,必須要改變。今天是麻婆子認出了他,明天說不定就會有其他人認出他。高余可不敢保證,所有人都會像麻婆子那樣的仗義。

    還有朱彪,必須要弄清楚,他為什麼要針對自己。

    亦或者說……朱彪和仇道人,有關聯?

    這念頭一起,高余忍不住激靈靈一個寒顫。

    在此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把仇道人和朱彪聯系在一起。

    一個是江湖道士,似乎還密謀要刺王殺駕的反賊;另一個則是深受官家恩寵和新來,位高權重的官員。這兩者之間,應該是水火不相容才對,又怎可能走到一起?

    可是,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說清楚朱彪為什麼要抓他。

    若真如此,可就麻煩大了……

    高余想了很久,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放棄報仇?

    那絕無可能!

    如今,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靜下心來,慢慢查找線索。

    若是這樣的話,麻婆子的話就變得有道理了。

    安樂館雖然不錯,終究是客棧。且不說開銷很大,進出的人也復雜,絕非是安全所在。

    如此,就需要換個地方。

    最好是找一個房子,這樣的話,也會方便許多。

    +

    第二天,高余一早起床,離開了安樂館。

    他找到了一家店宅務,登記了自己的身份,並提出要求,準備在杭州城里找一處宅子。

    宅子最好是在眾安橋附近,因為他只有這一個線索。

    “八字橋如何?”

    杭州的店宅務,遠遠不比汴梁那麼發達。

    不過,由于商業活動頻繁,所以店宅務手里的房源也有不少,很快就找到了一處宅子。

    “這宅子此前已經賃出,但是對方從上個月到現在,一直沒有出現。

    按照之前的約定,他若是在三天後還不出現繳納房租的話,我們就可以把房子收回。

    宅子很好,很安靜,也很方便。

    就在下瓦子後面,往南是定民坊與鶴林宮,西面有一個池塘,還有一片竹林,平時也沒什麼人過去。位于錢塘門和涌金門之間,不遠處還有軍鋪,治安條件也不錯。

    只是房租有些貴,一個月要一貫又三百錢,客人若是有興趣,可以繳納定金,三天後若收回房子,就可以前去查看。若客人看中,我們會派人打掃房子,最多七天,客人就能入住。”

    店宅務很熱情,把情況也說的非常清楚。

    他說的房子,高余隱約有些印象。當年他和師父曾路過那邊,的確是有這麼一座宅子,獨門獨院,環境非常幽靜……若七天後能入住進去的話,倒也是個不錯選擇。

    想到這里,高余就決定下來,並繳納了定金,與店宅務約定,三天後一起去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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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46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蓮台倒覆

    解決了房子的問題之後,高余就離開了店宅務。

    天色還早,又不太想回安樂館。可是昨天已經去了下瓦子,今天再去,就顯得有些頻繁,說不定會被人發現。自從收到了麻婆子的警告之後,高余變得格外小心。

    不回安樂館,又不能去下瓦子。

    高余沿著沿路返回,來到眾安橋頭。

    向東眺望,他心里突然一動,旋即邁步走上了眾安橋。

    裘妙法留下的那封信,高余只看到了眾安橋三個字。

    以他對杭州的了解,本能就聯想到了下瓦子。可實際上,眾安橋附近,可不僅僅只有一個下瓦子。下瓦子對面,是興慶坊,眾安橋東,還有一個教欽坊。聽上去,似乎仍遵循著漢唐的坊市制度,可實際上,那坊牆早不復存在,形成一片民居。

    論繁華,這些居民區遠比不上瓦子。

    但在這些居民區里,仍有許多游玩之處,只是不如瓦子里那麼密集。

    教欽坊,高余有印象。

    他依稀記得,曾路過教欽坊。

    附近也有不少勾欄、酒肆以及商鋪。

    和下瓦子一樣,教欽坊也在眾安橋附近,亦或者說……

    他走過眾安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了教欽坊。

    這里的人,的確比不上下瓦子多,也沒有下瓦子的熱鬧。不過也是商鋪林立,路人雜行,頗有幾分繁華氣象。

    杭州的街道,大都筆直,不似汴梁那樣七扭八拐。錢塘門是西門,東青門則是東門。兩座城門之間,有鹽橋和眾安橋兩座橋梁,跨兩條河流,形成了一條大街。

    不過,這一條大街,確有三個街名。

    眾安橋到錢塘門這一段,名錢塘門大街;眾安橋到鹽橋一段,則喚作眾安橋大街,也是三個街名中,距離最短的街道;過鹽橋,一路向東,至東青門,則喚作東青門大街。

    高余站在街邊,目光卻落在斜對面的巷口。

    那巷子,名叫靈芝巷,是一條老巷陌。

    記得當年師父在時,他就從這里路過,還朝里面張望過幾次。

    在高余的記憶里,靈芝巷很深,而且巷陌曲折,能一直延伸到教欽坊里的街道上。

    巷子里有一個會館,名曰青溪館。

    據說,是睦州青溪縣的木漆商人集資開辦。

    睦州盛產木漆,也是花石綱里最為主要的組成部分。而杭州,則是花石綱的集中之所,各地采集而來的奇花異草,珍奇異石,都會先在杭州集中,然後通過運河向北方輸送。于是,那青溪縣的商人就興辦了這家青溪館,主要招待睦州的商販。

    不過,高余還聽人說過,青溪館後來入不敷出,青溪縣的木漆商人就改變了經營策略,把最初只是為招待睦州商販而建的會館,變成了一個賭場,生意非常興旺。

    賭場嗎?

    高余在路邊的一家茶肆里坐下,招手喚來了一個身著黃杉,頭戴烏紗帽,手持茶具的茶博士過來。

    有宋一朝,茶文化不再專屬于權貴階層,而是向民間擴散。

    于是在許多城市里,包括汴梁、杭州這樣的大城市,茶坊茶肆林立,生意格外興隆。在這種情況下,就催生出了另一種職業,就是被人們稱之為‘茶飯量酒博士’的職業。

    這種人,需要經過專門的培訓,且掌握豐富的茶文化,以及熟練的沖茶技藝,同時還要有出眾的口才。

    “客人可要吃茶?”

    “是啊,想要一杯雪泡梅花酒。”

    高余用杭州方言,與茶博士交談。

    那茶博士聞聽,頓時笑了,沖著高余豎起了大拇指。

    雪泡梅花酒,並非酒,而是杭州地區在夏季,專門準備的一種茶飲。

    取冬季最為純淨的積蓄儲存,在隆冬將去,初春尚未到來時,采梅花花瓣,浸泡于雪水之中,而後用極為特殊的方法加以儲存,保鮮。如此,雪水純淨甘甜,又侵入梅花的芬芳。入蜀之後,人們就會把這已經融合了梅花芬芳的雪水取出,煮沸,沖泡成茶飲。雪水的純淨甘甜,梅花的芬芳氣息,再融匯茶葉的韻味,滋味非同一般。

    杭州的大小茶肆,每逢冬季都會儲存這雪泡梅花酒,然後在暑期販賣。

    一壺雪泡梅花酒的價格,大約在八十文,配上茶葉,以及茶博士的費用,至少也要一百多文,在杭州算得上是一種高消費。所以,能點出雪泡梅花酒的人,大都是有些積蓄。若不然,就是進來要一泡茶,反復續水,一直把那茶喝的如同白水。

    這是個大客戶,而且懂得飲茶。

    “可要量茶?”

    “七寶擂茶就好。”

    “客人,稍等。”

    這七寶擂茶,也是杭州茶肆特有的一種茶葉,用其中名貴原料混制而成,配上雪泡梅花酒,滋味更是醉人。

    老道士生前,只要是有些積蓄,就會來酒肆喝上一回。

    後來,他干脆在玉皇觀里自制雪泡梅花酒,而後弄來七寶擂茶,自沖自飲,更是逍遙。

    高余跟在老道士身邊,所以也知道這樣的搭配。

    茶博士坐下,擺好了茶器,開始為高余表演茶藝。

    那雪泡梅花酒煮沸之後,高沖低泡入茶具之中,茶湯色澤誘人,散發出濃濃的茶香。

    茶香之中,還有一絲絲梅花的芬芳。

    那感覺,令人心曠神怡。

    一口茶飲入口中,令人回味無窮。最為奇妙的是,明明是滾燙的熱茶,入腹之後,卻又一絲絲清涼之意在體內縈繞。這也是梅花雪泡酒最特殊的地方,也因此價格昂貴。

    高余飲了一杯茶,露出舒爽之色。

    這茶,說實話沒有師父制的好,但也算是水準之上。

    “博士,那巷子口,怎麼有一座神龕?

    高余示意茶博士繼續,然後做隨意狀,開口詢問。

    他說的神龕,就是靈芝巷口處的神龕。那神龕高有離地大約三尺,高約五尺,極為醒目。神龕下,是一個三尺高台,夯土築成,還鋪上了石板。神龕里則供奉一尊神像,栩栩如生。乍看神像,不似宋人,眼眉更似西域胡人,可衣裝打扮,又是宋人裝束。

    神像高座于蓮台之上,莊重肅穆。

    蓮台寶座,大都是佛家常用。可這神像明顯不似僧人,總給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

    而最讓高余感到好奇的,還是那蓮台寶座的形狀。

    正常的蓮台寶座,是六邊形蓮花座,蓮花瓣向上盛開。靈芝巷口的這座神像蓮花台,花瓣卻向下倒覆,而且每一個花瓣上都繪有不同風格的花卉圖案,色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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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49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線索

    那尊神像,好像存在很久了吧!

    高余有點記不清了。以前他從靈芝巷路過的時候,並未在意那尊神像和神龕的存在。

    而今看到,師父生前的一句話,突然在腦海中浮現。

    “道將不道!”

    師父的原話,就是如此。

    當時他帶著高余,從靈芝巷前走過,並且在神像前停留了片刻,而後發出的感慨。

    只是當時的高余還很懵懂,所以也就沒有追問。

    現在,他再一次看到,對師父的感慨,突然間產生了一絲絲的了悟。

    “一群拜菩薩的,卻不知拜的什麼菩薩。”

    茶博士把沖泡好的七寶擂茶,推到了高余面前。

    拜菩薩?

    不對,那不是菩薩,是明尊!

    明教最初叫摩尼教,是西晉時,波斯人摩尼柔和古代波斯襖教以及基督教、佛教而成立的宗教,並信奉光明,推崇十德。信徒修養功夫,以禁欲守默為主,主張素食、齋戒以及祈禱為日常功課。後在傳入中國,並且很快糅合以佛教教義立足。

    然而到了宋代,特別是徽宗一朝,尊奉道教。

    原本被列為佛教一支的摩尼教,在經過會昌法難之後,迫切想要在中原站穩腳跟。

    于是,他們大量融合了道教的教義,並且推出了一個‘大明尊’的概念呢,得到無數人的認可,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被納入了道教體系,在東南地區迅速普及推廣。

    高余來之前,專門找了一些關于明教的信息。

    他知道,明教雖然推出了大明尊這樣的一個概念,但其本質,依舊受佛教的影響。

    比如大明尊的蓮台,是佛教專屬。

    為了區別與佛教的蓮台,明教的蓮台會花瓣向下,也叫做蓮台倒覆。也因為這個緣故,佛教對明教極其不滿,甚至在明里暗里,多有惡語,稱明教信徒做‘食菜事魔’。

    青溪館,是明教的根據地?

    裘妙法的書信中,留有眾安橋的線索,而那些引爆自殺的人,分明就是狂熱信徒。據高崇所言,那些信徒臨死前唱的歌曲,叫《大光明頌》,正是明教創作出來。

    從這一點來看,裘妙法是明教信徒。

    他書信上所留下的‘眾安橋’,會不會就是眾安橋大街,青溪館呢?

    “客人,對菩薩感興趣?”

    茶博士見高余打聽,于是笑著詢問道。

    高余一愣,打量了那茶博士一眼。

    他腦子急速轉動,輕聲道︰“那不是菩薩,是大明尊神吧。”

    “啊?”

    “我認得那蓮座,菩薩蓮座花瓣向上,大明尊神蓮座倒覆,花瓣向下。”

    說著,高余笑了,接著道︰“不瞞博士,我本是杭州人,後來隨父母經商,在汴梁定居,經常前往西域諸國。我是在回紇聽人說到‘明教’,還在一尊者指引下入教。後來,我隨父母返回了汴梁,再也沒有遇到過明教兄弟。”

    這茶肆,位于靈芝巷巷口。

    可以說靈芝巷的進出人員,里面的一舉一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高余不曉得明教而今是誰在做主,但他覺得,以青溪館的規模來看,那是個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人,又怎可能沒有防備?

    “原來如此!”

    茶博士露出恍然之色,卻沒有再提及明教的事情。

    高余也沒有詢問,又吃了幾杯茶水後,便起身走出了茶肆,沿著眾安橋大街向西走去。

    滿臉笑容的茶博士,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

    他想了想,招來了一個伙計,在那伙計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之後,便走出茶肆,穿過眾安橋大街,直奔靈芝巷而去。與此同時,那伙計也離開茶肆,跟隨在高余身後。

    茶博士沒有從青溪館正門進去,而是走的角門。

    “老湯,怎地這時候過來,莫非有事?”

    青溪館的建築格局,前面是三層酒樓,酒樓後還有一個將近十畝的園林。

    園林中,亭台樓榭林立,假山湖泊相連,顯然是費了心思建造,環境非常幽靜。

    在一座湖上水榭中,端坐一個男子。

    他身形魁梧,衣裝樸素。

    長的倒也算是美男子,笑得時候,兩頰還會有酒窩出現,有一種令人心生好感的氣質。

    “七哥,剛才茶肆里,來了一個人。”

    “哦?”

    “他說是祖籍杭州,後來隨家人去了汴梁,在回紇入教。

    看得出,他對青溪館似乎有些興趣,我已經命陳泰跟蹤那人,同時前來與你知曉。”

    男子聞聽,頓時來了興趣。

    “你怎麼看出他對青溪館有興趣?”

    “也不算是對青溪館吧,應該是對咱們的明尊神像感興趣。

    他能認出倒覆蓮台,肯定是對明尊有所了解。只是我當時不好多問,只能讓他離去。”

    “在回紇入教嗎?”

    男子愣了一下,陷入沉思。

    “七佛,要不要與他接觸?”

    “暫時不要,派人暗中監視他就好,不可以打草驚蛇。”

    男子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道︰“聖公那邊還在籌備,咱們這邊,需要加緊籌措錢兩,莫要耽誤了聖公的正事。裘妙法自作聰明,聖公讓他去接引聖經,可他卻……現在,官府查的很緊,咱們還是老實一些微妙……如果真的有狀況,還是讓朱彪出面。”

    “好!”

    “你在茶肆那邊繼續監視,有什麼消息,立刻通知我。

    對了,還有一件事……那個一清道士,還是沒有消息嗎?上次找一清的人,可有線索?”

    “這個……”

    茶博士聞聽,露出赧然之色。

    “都怪朱彪打草驚蛇,若他不在玉皇觀動手,派人跟蹤監視,說不定早已把那人拿下。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那人的音訊。

    我已經責令沈剛加緊搜查……七佛放心,沈剛是杭州有名的地頭蛇,手下養著三五百人。只要那個人還在杭州,一定能夠找到。更何況,他還被七哥你的大手印打傷。”

    男子點點頭,並未責怪茶博士。

    他想了想,沉聲道︰“我十天後要返回青溪,與聖公商議事情。

    最好能找到那個一清道士……老裘說,他手里的玉符對聖公用處極大。若得玉符,可事半功倍。如果不能得到玉符的話,老裘怕是要另想辦法,到時候就麻煩了。”

    茶博士連忙道︰“七哥放心,我會讓沈剛竭盡全力,一定能找到那一清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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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51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流浪漢(1)

    下瓦子,麻婆子吹糖攤前。

    天氣越來越熱,瓦子里冷清許多。

    幾個游棚里,藝人們看上去也有氣無力,雖依舊表演,但並不是很賣力。如此一來,也使得駐足觀看的路人更加稀少。倒是幾個彈詞、演史的說書先生攤前生意不錯。不少人走的累了,就在攤前駐足停歇,喝口水,聽聽書,倒也顯得很愜意。

    麻婆子的生意也不太好,攤前一個人都沒有。

    當高余出現的時候,麻婆子明顯一愣,正要說話,卻看見高余朝她搖搖頭,立刻明白過來。

    “阿婆,給我做一個吹糖。”

    高余說完,便壓低聲音道︰“我身後,是不是有人跟蹤?”

    麻婆子低著頭攪動糖漿,仿佛沒有聽見高余的話。

    片刻,她吹好了糖,遞給高余,“有一個灰衣小打扮的潑皮,小余兒你要多小心。”

    果然是這樣!

    從茶肆出來,高余就覺得有人跟蹤他。

    只是,他不好表露出來,于是來到瓦子里,通過麻婆子確認了一番。

    “阿婆放心,我會小心。”

    他說著,把十文錢放在攤前,拿著吹糖轉身離去。

    在轉身的一剎那,他眼角的余光向身後掃了一眼,看到了麻婆子所說的那個‘灰衣小打扮’。

    是茶肆里的伙計。

    高余記憶力很好,認出了那人的身份。

    剛才在茶肆吃茶的時候,這‘灰衣小打扮’是在火爐旁邊燒水。

    看樣子,那茶肆果然是有問題。而那個青溪館,恐怕就是他要尋找的線索……只是如何通過那青溪館找到仇道人?還是一個問題。那是明教的一個據點,他要想辦法混進去,並且得到里面人的信任,才有機會找到仇道人……可是這,並不容易。

    該怎麼混進去呢?

    高余拿著吹糖,一邊走一邊低頭沉思。

    下瓦子里的游棚大都關閉,一方面是因為天氣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時間還不到。

    杭州的瓦子,一般是從下午酉時開始,一直持續到凌晨四更天。

    從時間的跨度而言,比汴梁的跨度還要大一些。因為汴梁差不多在三更天,也就停止了。

    高余對下瓦子並不陌生,走了片刻,就在一家酒肆里找了個位子。

    他要了一盤果子,點了一壺米酒,靠著窗戶坐下,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向外查看。

    米酒,是酒家自釀的酒水,用梅子浸泡,度數不高。

    因為天氣熱,所以米酒大都會放在水井里冰著。端上來的時候,那酒壺外面還有一層霜氣覆蓋,化作水珠,順著酒壺往下流淌。雖未飲用,卻讓人感到暑氣消減許多。

    米酒略有些澀,不過用梅子中和後,一口下去,滿口生津。

    高余吃一口酒,然後剝開一個榛子,把果仁丟進口中,朝外張望著。那‘灰衣小打扮’還在外面。他站在巷口的陰影中,敞著懷,扇著衣袖,看上去似乎很難受。

    看到這一幕,高余不禁笑了。

    他慢慢悠悠的吃著酒,配著榛子果仁,足足坐了半個時辰。

    直到‘那灰衣小打扮’有些忍耐不住,轉身進巷子里買水,他才站起身,走出了酒肆。

    沿著街道,他一路小跑,離開了下瓦子。

    不過,他並沒有急于回安樂館,而是沿著後市街向南走,來到了教睦坊旁邊的大瓦子。

    大瓦子不是說它面積大,而是名叫大瓦子。

    這也是杭州城里,規模不遜色于下瓦子的所在。

    此時,一天中最熱的時辰已經過去,日頭偏西,空氣中也多了一分涼意。從西湖方向吹來的風,極為舒緩。日頭還有些熾烈,但比之剛才,倒的確是舒服了許多。

    這個時候,瓦子里的人,也漸漸多了。

    游棚紛紛開啟,藝人們也開始準備,準備迎接一天之中,最為熱鬧的辰光。

    在一家門口搭著彩棚的酒樓前,休息了一個白晝的錄事們,也紛紛出現。她們穿著暴露,卻不失華美的衣衫,三五成群在彩棚里面集結,鶯鶯燕燕的,引人駐足。

    不過,高余知道,這時候出現在彩棚里的錄事,大都上不得台面。

    真正有身份,才藝雙全的錄事,絕不會拋頭露面,而是在酒樓中等待客人到來,從中挑選可意的客人。至于彩棚里的錄事,更多是為了吸引客人的一種手段而已。

    酒樓名叫花月樓,是杭州城里數得上號的酒樓。

    “杭州的父老鄉親,小底今日路過貴寶地,只因囊中羞澀,所以在這里耍些拳腳。

    若父老鄉親看得入眼,還請賞口飯吃。”

    高余對花月樓興趣並不大,正準備離開,就聽到有人在不遠處高聲叫喊。

    聽口音,似乎是京東之地的口音。

    他順著聲音看去,就見在距離花月樓大約六七十步距離的一塊空地上,一個身高在六尺五寸上下,魁梧健壯的男子正高聲說話。那男子生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頗有英雄氣概。他拱手向四周圍攏過來的路人道謝,而後撩起衣襟,就擺出架勢。

    少林拳?

    高余一眼認出,那男子所使用的拳腳路數,正是少林羅漢拳。

    只見那男子身形雖然高大,卻極為靈活。一趟拳腳下來,虎虎生風,頗有真功夫。

    高余不善拳腳,但是卻師承高手。

    跟隨師父走南闖北,他見過不少地方的功夫,也聽師父做過點評。

    那男子的拳腳,走的是大開大闔的路數,絕對是下過真功夫。拳腳越來越快,身形動處,衣袂作響。這是少林真傳羅漢拳,並不是那種為了糊弄普通人的簡化羅漢拳。

    高余曾隨師父拜訪過少林,知道那少林寺中,也有真傳和簡化的功夫。

    男子的這套羅漢拳,絕對是真傳羅漢拳。

    每一拳打出,看似剛猛無鑄,實則留有幾分余力,使得拳腳變得越發圓潤。不發力則以,一發力必然驚人!只可惜,圍觀的路人中,卻看不出這拳腳的好壞來。

    男子一路拳腳使出之後,圍觀者就紛紛散去。

    倒是有些人走過去打賞,也不過幾文錢,看上去不禁淒然。

    男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嘴巴張了張,想要喊住大家,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很顯然,這是一個有臉面的人,不願意向人低頭服軟。其實剛才他若說幾句好聽話,肯定能得來更多的賞錢。只可惜,他說不出來,而圍觀的路人,自然也不可能給他太多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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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53 P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武松(2)

    “久聞杭州府人杰地靈,是個能人輩出的地方。

    可今日看來,也名不副實……如此拳腳,真真的少林真傳羅漢拳。這位哥哥的功夫,怕少說也有十年的苦工,居然沒有人看得出妙處來,實在是讓人大失所望啊。”

    就在眾人準備離去的時候,高余突然大聲說話。

    少林真傳?

    別小看了這四個字!

    在東南一帶,少林寺還是有些影響力。

    居然是真傳羅漢拳嗎?

    圍觀的路人紛紛駐足,向那漢子看過去,同時也有人看向高余,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高余說的是官話,但那濃濃的杭州口音,卻表明了他的身份。

    就見他走上前,從挎兜里取出一張十貫的錢引,放在那漢子的身前。

    “哥哥下次使拳腳時,最好說清楚你這功夫的來歷,免得一群沒眼力的人看不明白,平白丟了我們杭州府的臉面。”

    說著,他看了看周圍人,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就說嘛,這大個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這等拳腳,又豈是花拳繡腿可比?”

    “沒錯,沒錯,剛才這大個子的拳,使得好!”

    高余這一番話,著實刺激了不少人。

    既然是真功夫,如果不打賞,可就真的如高余所說,有眼無珠了。

    這人都喜歡講個面子,于是在高余走後,就有人上前打賞。依舊不是很多,卻不是那種一文錢兩文錢的上前,而是十文二十文的打賞。不一會兒的功夫,男子身前的冷帽之中,便裝滿了銅錢和錢引。一眼看過去,里面少說也有幾百文之多……

    男子有些發懵,但還算清醒,連連道謝。

    他收拾好了行囊,把錢撞進口袋,然後戴上冷帽,便匆匆離去。

    從瓦子里出來,男子就左顧右盼的張望。

    這時候,從前方路邊一個賣熟肉的鋪子里,走出一個青年,面帶微笑朝他招了招手。

    男子一見,忙快步走了過去。

    那青年則從肉販的手中接過一包熟肉,笑道︰“聽哥哥口音,好像是京東人氏嗎?”

    “啊,在下東平府陽谷縣人,剛才多謝哥哥救急。”

    “說得什麼救急,只是看你有真功夫,不免有些心喜,所以才出手相助。

    哥哥一看就不是那尋常的把戲人,打拳也忒實在。若有人能看明白還好,可若是看不明白……這杭州府里,大多數人是看不明白的。哥哥若想憑此討生活,還要會說故事。有道是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死把式,又練又說,才算得上好把式。”

    男子聞聽一愣,旋即笑了。

    “哥哥說的是,卻是我沒經歷過,不曉得這其中門道。”

    “吃飯了嗎?”

    “哦,今日剛到杭州,尚未吃過。”

    “走,吃酒去。”

    青年便是高余,他說完也不管那男子是否答應,便拎著酒肉往回走。

    一邊走,他一邊道︰“這家鋪子的熟肉,做得極好,據說當年甦學士也非常喜歡。

    就是貴了些,以前我從這里路過,也只能看看,今天定要吃個夠才好。”

    說完,他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漢子。

    “走啊,難不成怕我把你賣了不成?”

    男子聞聽,不禁咧嘴大笑。

    “哥哥好爽快,只為了這頓肉,就算是被哥哥賣了,俺武二也沒有怨言。”

    “你叫武二?”

    “哦,俺大名叫做武松,家中行二。

    早年間曾在少林學藝,如哥哥所言,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可沒想到藝成下山,回家後才發現家人已經……這心里頗不痛快,就來了杭州散心。

    昨日在城外的段家橋吃酒,不成想被人偷走了盤纏。

    若非如此,俺也不會做那把式人,在城里賣藝。幸虧遇到哥哥,否則今晚連吃飯都成問題。”

    高余聽了,也不禁大笑起來。

    “既然如此,可要大吃一頓才是。”

    +++++++++++++++++++++++++++++

    兩人在紀家橋畔,找到了一家酒館。

    酒館旁邊,就是浣沙溪,溪水清澈,景色怡人。

    高余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叫來酒保,讓他把熟肉先拿去切了。

    “二哥要吃點什麼?”

    “不瞞哥哥,如今饑腸轆轆,便是一頭牛也能吃得下。”

    高余聞聽,也笑了,于是對酒保道︰“一個洗手蟹,一個炒白腰子,一份煨牡蠣,一個蓮花鴨簽……嗯,除此之外,上好的牛肉來五斤,肥雞一只。就這麼多,不夠了再要。另外,我記得你家自釀的米酒不錯,取兩壇來,要冰好的,明白嗎?”

    酒保一聽這話,連忙答應。

    見他離開,高余才對武松解釋道︰“這洗手蟹,炒白腰子,煨牡蠣和蓮花鴨簽,是本地的名菜。二哥既然來了杭州,就要嘗嘗這邊的特色,其余則是咱們的主食。”

    杭州菜,大都精致,份量不多。

    四個本地菜,只能說是陪襯,真正的主菜,還是牛肉和肥雞,以及高余買來的熟肉。

    武松連連點頭,而後拱手道︰“哥哥這份情誼,武二記下了。”

    記下了?

    只記下了,可不行!

    高余道︰“二哥說是陽谷人,去年我就在陽谷,還遇到了梁山匪患。”

    “哥哥休說那梁山賊人,正是那些人,害得我家破人亡。”

    陽谷去年並未遭逢大戰,可同樣是受到波及。

    高余道︰“既然如此,二哥南下有什麼打算?”

    “打算倒也沒有,以前在寺里聽得師兄們說,杭州美景天下無雙,所以想來看看,順便散散心。之前在寺里習武,只想著有朝一日練成武藝,能得一個差事,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可現在……等這趟回去,俺想回寺里,正式剃度,以後便專心習武。”

    “不想報仇嗎?”

    “報仇?”

    武松一愣,旋即笑了。

    “有勞哥哥費心,不過我的仇,已經報了。”

    “已經報了嗎?”

    武松點頭,露出一絲狠色。

    “我回家後,發現家人遇害,于是就跟蹤那些賊人。

    後來,我混入賊人之中,殺死了害死我家人的撲天雕李英和沒遮攔穆橫,算是為家人報了仇。本來我還想殺了那宋江,可惜被他們發現……他們高手太多,我只能離開。”

    “你殺了李英和穆橫?”

    “正是!”

    高余露出驚訝之色,重又打量武松。

    他沒有見過李英,也不知道那沒遮攔穆橫是何等人物。

    但他聽高杰說過李英,也聽扈三娘談及此人。那是個狠角色,槍法純熟,拳腳過人,更能使一手飛刀,百發百中。按照扈三娘的說法,一二十個等閑軍漢,也非李英對手。

    沒想到,李英和穆橫居然死在了武松的手里,這讓高余對眼前大漢的興趣變得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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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5 12:56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招攬(3)

    此次杭州之行,高余自然有周密計劃。

    不過,根據今天的發現,以及昨日麻婆子的示警,他意識到,他的計劃可能要放棄,重新進行安排。在他原先的計劃里,只要能找到仇道人,他有許多辦法報仇。

    可現在……仇道人似乎和青溪館有關系,同時又出現了一個朱彪。

    此外,那個去玉皇觀打聽他消息的人,究竟是誰?又是什麼來路?

    按照麻婆子的說法,那個人能從玉皇觀逃脫,那絕非等閑之輩……問題是,高余實在想不出來,那個人是誰!在他的記憶當中,似乎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他的朋友里,有本事的人不少。

    陳廣、魯智深乃至于高崇,拎出來都是獨當一面的高手。

    這些人不可能出現在杭州!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這個問題,從昨天就一直纏繞在高余的心頭。

    他,需要幫手!

    下午高余坐在下瓦子的酒館里,就在思考這件事。

    他發現了一個非常嚴重,且很有可能會讓他命喪于杭州的問題。他要對付的,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而是一個極其龐大的組織。而這個組織,很有可能與此前在汴梁密謀刺王殺駕的裘妙法,是同一伙人。這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他們似乎與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如此一個可怕的對手,絕不是高余一人能對抗。

    高余從來都不是莽撞人,在發現情況不妙的時候,就開始思考對策。

    找幫手?

    這幫手,又該從何處尋找呢?

    偌大杭州城,人口達三十余萬,但是要找一個身世清白,且有能力的人,絕非易事。

    +++++++++++++++++++++++++++++++

    “沒想到,二哥還是如此英雄。”

    高余端起酒,敬了武松一碗。

    此時,天邊斜陽夕照,把浣沙溪照映得波光粼粼,蕩漾殘紅。

    武松倒也不客氣,夾起一筷子肥牛肉,塞進口中大嚼幾下,便咽進了肚子里。他吃了一口米酒,卻眉頭一蹙,放在旁邊,不再理睬,只對著那牛肉和熟肉使力氣。

    “看樣子,二哥不喜這酒。”

    “忒沒有力氣,還比不得寺里自釀的素酒。”

    高余哈哈大笑,把酒保找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那酒保便轉身離去。

    杭州菜系,比之汴梁菜系,要精深不少。

    素有人間天堂美譽的杭州,是豐饒的魚米之鄉,方圓百里,物產豐富,同時有著比汴梁要開闊百倍的水道,交通優勢更非汴梁可以比擬。而宋朝,隨著商業的迅速發展,航海時代已經初現崢嶸。從波斯灣、大食國、南洋諸國以及絕遠異域運來的貨物,自廣州等地登陸之後,會源源不斷輸送至杭州,而後再向各地進行轉運。

    同時,僅杭州府周圍,就栽種了十八種不同種的扁豆和黃豆,九種稻米,十一種杏,九種梨……

    如此豐富的食材,也造就了杭州與眾不同的飲食文化。

    以酒水而言,北方人喜歡烈酒,而南方人則更重口感。

    所以北方的酒,大都性如火,入口力道十足;而南方酒,則以黃酒和米酒為主,入口綿綿,韻味深遠。

    這倒無關酒量,不是說北方人就能喝,南方人不能喝。

    那黃酒和米酒入口甘甜,可是後勁兒十足。之所以有此區別,不過是地域文化的差異罷了。

    武松這一看,就是典型北方人的嘴巴。

    高余心中又放輕松了一些,讓酒保去買了些北方的燒酒,武松頓時喜出望外。

    “還是哥哥疼人,這東南雖說風景優美,可這食物,卻淡出了個鳥來。

    俺一路下來,吃的嘴里都沒了味道,也不知這些東南人,如何能夠忍得住清淡來。”

    高余聞聽,哈哈大笑。

    “二哥說的是,杭州酒食多以精致和清淡為主,講求真味,要的是食材最初的味道;北方則因為氣候的緣故,所以口味略重。這無關優劣,各有各的好處,只不過是地域和氣候的緣故造成。二哥若在杭州久了,就會發現還有很多事情不習慣。”

    “哥哥這話怎講?”

    武松聽得,頓時來了興趣。

    高余給自己倒了一碗米酒,沒有理睬武松。

    “二哥可知,南人好米,北人食粟?”

    武松一臉茫然,搖搖頭,表示沒有聽過。

    “咱們北方人,喜歡面食,並將之作為主食;而南方人,則罕做面餌。。在杭州一些偏遠地方,有一種說法,叫做︰孝順的媳婦會給公婆吃米;不孝順的媳婦,才會給公婆做面……在興化軍一代(今福建省),甚至認為,那面食里面有毒,不能食用。

    二哥一看就是北方的好漢,若天天吃米,不食面食,怕是會更加難過。”

    “還有這般說法嗎?”

    武松一臉震驚,表示難以接受。

    “呵呵,便是當年的甦學士,有一年在家里種大麥,收獲了兩千斤面。

    可是他的兒子卻不願意吃,說那面食入口,猶如虱子一樣難以下咽,你說有不有趣呢?”

    “俺是無法接受,一兩日吃不得面食還好,若長久不吃,只怕也要難受。”

    武松說完,撕下了一只雞腿,遞給高余。

    “對了,咱們認識這麼久,還未請教哥哥高姓大名。”

    “我,叫韋高,東京汴梁人氏,早年曾在杭州生活,故而對此地的風物比較熟悉。

    對了,去年梁山之亂的時候,我在須城。

    後來他們退走,我就去了汴梁,昨日才抵達杭州。”

    高余說完,又敬了武松一碗酒,笑道︰“所以方才二哥說殺了李英,我才感到驚訝。”

    “原來如此!”

    別看武松剛才一副豪爽模樣,可實際上,卻保持著警惕。

    他畢竟殺了人,而那梁山的賊人,如今氣焰正熾,縱橫京東兩路,官府也束手無策。

    萬一……

    聽了高余的解釋,他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端起酒,一飲而盡。

    武松抹了一下嘴,看著高余沉聲道︰“哥哥今日救俺危機,又請俺吃酒,俺感激不盡。

    不過俺要丑話說在前面,若哥哥要按做那作奸犯科的事情,武二恕難從命。”

    這是一個聰明人!

    高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笑起來。

    “二哥果然是少林弟子,不但這拳腳高明,眼里也不揉沙子。

    既然如此,我不妨把話說明白。我找你,是看重了二哥的拳腳,想要請二哥跟我一些時日。二哥氣魄恢宏,估計也做不得那把式人,倒不如隨我,也能賺回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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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12 02:23 PM

第一百三十章 一進青溪館

    是夜,武松已經熟睡。

    他是睡在外間,而高余則住在樓上。

    也許是解決了衣食之憂,武松顯得很放松,很快就睡著了。

    鼾聲從樓下傳來,不是很響亮,卻時斷時續,與窗外河畔草叢里的蛙鳴聲合在一起。

    高余把燈光挑暗,寫了三封書信。

    既然發現賊人勢大,那就必須要另謀出路。

    高余在杭州,一時間找不到太多合適的人,但他卻可以想辦法,從汴梁尋求幫助。

    當然,他不能找高俅幫忙。

    一旦他蹤跡暴露,高俅會第一時間派人把他抓回去。

    高余了解高俅,更了解母親梁氏。他們相處的日子並不算太久,可是他們對他的愛,卻無比真實。相信,他們現在一定很著急,只要他出現,就一定會抓他回去。

    就算高俅不抓,梁氏也會逼著他抓……

    他需要幫助,需要大量的幫助!

    第一封信,是寫給高俅的,言語中告訴他們,自己很好,一切都很好,請不要擔心。

    第二封信,是給魯智深的,請他前去少林寺,打聽武松的情況。

    高余記得很清楚,當初他第一次和魯智深相遇時,魯智深是從少林寺出來。他一定認識少林寺的人,所以要打聽武松的情況,並非難事,他一定能把事情辦妥當。

    第三封信,是給趙構。

    他不知道趙構的住所,也不清楚趙構的真實身份。

    但高余知道,趙構應該是有些能量。

    他沒有說太多,只在信中告訴趙構,那杭州通判朱彪,似乎與企圖刺王殺駕的明教教徒,有密切的關系。他希望趙構能夠想一些辦法,為他解決掉這麼一個麻煩。

    至于趙構能否解決掉?

    高余並不在意。

    他只需要通過杭州城的形式來進行判斷,就可以知道趙構那邊是否有行動……

    把三封信寫完,已經是三更天。

    高余有些困倦了,于是把書信封好,便和衣而臥,倒在床上休息。

    +++++++++++++++++++++++++++++++

    這一夜,沒有什麼事情,平平安安。

    高余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

    他起床下地,走到窗口,伸了一個懶腰,向外面看去。

    就見武松正在庭院中打拳,與昨日的羅漢拳似乎有些不同,拳法凌厲,威力更大。

    “二哥,你這拳,好像不是少林拳法啊?”

    武松已經收手,聽到高余的聲音,抬頭看去。

    “九哥,好眼力啊!”

    他笑道︰“這是我一個師叔自創的拳法,名為八閃十二翻。

    幾年前,師父來少林時,與我師父切磋,我就在一旁觀看,而後他傳授了我玉環步、鴛鴦腳的功夫,便是九哥剛才所看到。沒想到,九哥不識拳腳,眼力卻驚人。”

    玉環步,鴛鴦腳?

    高余聽到這名字,愣了一下,旋即道︰“傳你功夫的人,莫非是叫周侗嗎?”

    武松愣了,點頭道︰“九哥也認得周師叔嗎?”

    高余決定了,給魯智深的信不用送出了。

    他當然知道那周侗,原本是汴梁御拳館的首席拳師,拳腳功夫過人,同時射術無雙。

    當年高余隨師父去汴梁,就是拜訪周侗。

    周侗,是少林弟子……如此算來,那武松的師門也就變得清晰無比,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過,周侗在去年已經病故。

    有了這一層關系在,武松的身份自然無需擔心,高余也算是松了口氣。

    他從樓上下來,在屋檐下洗漱。

    一邊洗漱,他一邊含糊道︰“當年我師父帶我見過周師傅,所以對這拳法有些印象。”

    他只是隨意回答,可聽在武松耳中,卻變了滋味。

    這套玉環步,鴛鴦腳,當初周侗傳授他的時候,說的非常清楚,除了他早年在湯陰收下的一個弟子之外,沒有傳授過任何人。高余不通拳腳,自然不會是周侗的弟子。而他的師父,居然和周侗認識,聽他的意思,兩人關系不錯,周侗甚至可能向高余展示過這套拳法……若如此,高余就不會是壞人,他也不必去特意提防。

    看高余的目光,變得親熱許多。

    武松道︰“未曾想,九哥還認得周師叔,那算起來,咱們便不是外人。”

    “我師父和周師傅交情還可以,咱們確非外人。”

    高余吐了漱口水,用濕巾擦了擦臉。

    他走到庭院里,伸了一個懶腰,抬頭看看天色,道︰“今天這天氣,看上去不錯。”

    “九哥,聽你的話,你師父應該也是一位高人,為何你不識拳腳?”

    “我不喜歡打打殺殺,更受不得練武的苦。

    我師父對我更十分寵愛,見我不喜歡,也就沒有勉強我……”

    說到這里,高余的神情略顯低落。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對武松道︰“好了,不說這些事情……這麼好的天氣,怎地也要出門去走一走才是。二哥收拾一下,待會兒咱們吃了早飯,一起出去。”

    “去哪里?”

    高余已經走進了廳堂,聽到武松的問話,停下腳步。

    他回身,看著武松露出神秘的笑容,輕聲道︰“去賺些錢,免得在這里坐吃山空。”

    “賺錢,怎麼賺?”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高余沒有再理睬武松,徑自上樓。

    他換上了一件甦州特產魚肚白色絲質團花圓領涼衫,頭戴黑縐紗頭巾,腰間系上了一條腰帶,足蹬方頭青布履,而後站在銅鏡前打量了幾眼,轉身又從箱子了取出一把折扇。

    啪的一聲打開折扇,他側身而立。

    “端地是個俊俏郎君!”

    他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從樓上下來。

    只是,看到武松那一身短打扮之後,他不禁眉頭輕蹙。

    “二哥這一身……”

    看到高余的打扮,武松也略感羞愧。

    “九哥,這已經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沒關系,咱們去買兩件就是。”

    高余擺手,示意無妨,便帶著武松往外走。

    兩人走出安樂館後,先是去了錢塘門內的驛館里,把兩封書信交給了那驛官。

    “這兩封信,要六百里加急,送往汴梁。”

    宋代的車馬驛,在某種程度上也承擔著送信的職能,不過要額外收費。

    六百里加急,算是最急的件,一封信要加收五十文錢。高余這兩封信,就要多收一百文,再加上普通信件的收費,就是一百二十文。如此高昂的費用,便是武松也不禁有些心疼。

    “走吧,咱們去買衣服。”

    “買衣服作甚?”

    “二哥這一身,怕是賺不得錢。”

    “甚差事,還要換衣服才能賺錢呢?”

    高余沒有回答,拉著武松找到一家店鋪,買了兩身衣服。

    武松身材高大魁梧,在換上了一件描花羅長衫之後,頭戴一字巾,腰系明縷帶,足蹬一雙齊頭履,更顯現出器宇軒昂。他走在高余身後,直覺那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目光不停的在他身上掃過,不禁感覺有些羞臊,那張國字臉更羞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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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12 02:24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光明香

    “青溪館?”

    站在靈芝巷口,武松看上去已經輕松許多。

    其實,他的反應也正常。十年寺廟生活,猛地換上一身華美衣衫,又被那麼多大姑娘小媳婦盯著,難免會有些不自在。不過等習慣了,也就不再似之前那樣拘束。

    “九哥,咱們來這里作甚?”

    高余並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朝斜對面的茶肆看去。

    茶博士正在門口和人聊天,看到高余,他先一怔,旋即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朝高余頷首示意。

    昨日他派人跟蹤高余,結果一轉眼就跟丟了。

    如此,豈不說明是高余有所察覺?

    而今高余再次前來,甚至是光明正大過來,也讓那茶博士多多少少,感覺到尷尬。

    不過在下一刻,他又呆住了。

    高余在神龕前的神案上拿起三炷香,點燃後插在香爐里,帶著武松直奔青溪館大門。

    一般而言,燒香大都是把香平行插在香爐。

    而高余燒得香卻有些不一樣,三炷香以品字形的模樣插在香爐里,令茶博士感到驚訝。

    這是明教弟子獨有的燒香方式,名叫大光明香,普通人並不知曉。

    難道,這位韋高公子,果然是我明教弟子嗎?

    茶博士在神龕前呆愣片刻後,就返回茶肆之中。很快的,他復又出來,不過換了一身衣服,朝那青溪館內走去。

    +++++++++++++++++++++++++++++

    “九哥,剛才是什麼意思?”

    高余以品字形插香的方法,也引起了武松的注意。

    “二哥,等回去之後,再與你說。”

    武松應了一聲,沒有再追問。

    他江湖經驗不算豐富,可是卻看出高余那樣做,似乎別有用意。

    這青溪館,莫非有什麼秘密?

    武松心里奇怪,卻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他跟著高余,走進了青溪館大門,就見迎面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建築,雕梁畫棟,氣勢非凡。

    從大廳里,傳來一陣陣喧嘩聲。

    武松雖然還沒有走進去,已經變了臉色,輕聲道︰“九哥,這青溪館莫非是賭場?”

    “嗯!”

    “俺……”

    “二哥稍安勿躁,一切等回去了,我再與你細說。”

    如果不是有周侗這一層關系在,武松說不定會扭頭就走……因為從小到大,他就對賭博非常反感。不管是他的父母,亦或者是他的師父,都不許他踫觸這種事情。

    可今天……

    武松深吸一口氣,猶豫一下,還是跟在了高余身後。

    兩人才走進大廳的大門,就見一個侍者模樣的男子迎上前來。

    “客人,可是要撲一撲嗎?”

    “怎麼,難道不可以嗎?我聽人說,你這青溪館是杭州有名的賭館,莫非我誤會了?”

    說著,高余目光越過那侍者,向大廳里看去。

    佔地面積大約有一畝半大小的大廳里,此刻至少聚集了數百人,在里面大呼小叫。

    空氣,有些污濁。

    汗臭味、酒味,以及那劣質的脂粉味混在一起,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那侍者忙道︰“客人休怪,只是看客人眼生,想是第一次來,所以需要向客人介紹一下。

    這青溪館開門做生意,怎會把客人轟走。

    只是,我們這里也有一些小規矩。這一樓,大多是一些販夫走卒,撲的金額不多,輸贏也就在幾十貫。若客人只是想見識一下,一樓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若客人不想和這些人混在一起,可以上二樓。二樓的賭資要高一些,輸贏大約在百貫上下。

    三層的賭資更高,輸贏大約在千貫。

    若客人想要撲的更大,可以到後園,有單獨了庭院,參與的人員,大都非富即貴。”

    “都撲些什麼?”

    “哈哈,只要客人能想得出來,鄙館莫不奉陪。”

    “好啊,那我倒。”

    高余說著,取出一張五十貫面額的錢引,放在了侍者手中。

    侍者眼楮一亮,臉上笑容更盛,“客人,可需要姑娘陪伴?青溪館的姑娘,雖不敢說冠絕杭州,可是以小底看來,便是與那花月樓的姑娘相比,也不會遜色多少。”

    高余聞聽,扭頭向武松看去。

    武松連忙擺手,示意他沒有任何興趣。

    吃肉吃酒,也還罷了(o),若是師父知道他賭博,還找了姑娘作陪,一定會打斷他的腿。

    看看,看看就好!

    “算了,我這哥哥不好女色,你帶著我們到處走一走吧。”

    那侍者聞聽,忙答應一聲,在前面為高余和武松領路。

    +++++++++++++++++++++++++++++++++

    “剛才進來的兩個人呢?”

    換了一身衣服的茶博士,匆匆走進青溪館大廳。

    大廳里的侍者,自然有認識他的,忙一路小跑的迎上前來。

    “三哥說的,可是一高一矮那兩個人嗎?”

    “正是。”

    “小黃帶著他們進去了……喏,在那邊投壺的,不就是那兩個人嗎?”

    茶博士順著侍者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烏煙瘴氣的大廳里,武松如鶴立雞群般,一眼就能辨認出來。高余則站在他身邊,手里拿著一把小箭,正在玩投壺的游戲。

    “盯著他們,我去見七哥。”

    茶博士見狀,深吸一口氣,與那侍者吩咐道︰“有什麼情況,立刻派人來通知我。”

    “好!”

    侍者連忙答應,茶博士則穿過大廳,從後面出去。

    沿著曲折的小徑,他很快就來到那日來過的水榭外。水榭坐落于一個人工湖泊里,水面上回廊九曲,別有幾分雅致。

    “七哥,是我,湯逢士。”

    茶博士在水榭門外叩門,而後低聲說道。

    里面,傳來了一陣響動……緊跟著水榭門打開,走出了一名男子,赫然就是昨日湯逢士見到的那位‘七哥’。

    “老湯,怎麼又來了?”

    “非是我要打攪七哥,是昨天那人,又來了。”

    “昨天那人?”男子先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就是你昨天說的,那個在回紇入教的人嗎?

    你不是派人跟蹤他了……是什麼來頭?”

    湯逢士苦笑道︰“七哥,我丟人了。”

    “怎麼說?”

    “我昨日讓陳泰跟隨那人,不想在下瓦子被他甩了。

    我本打算讓人尋找,那料想那人卻主動登門,而且還燒了大光明香,如今正在外面玩耍。

    我實在是拿捏不準這人的來歷,還有他的來意,所以想請七哥做主。”

    男子開始並未在意,可聽得湯逢士說高余又過來了,也不禁來了幾分興致。

    他想了想,突然笑道︰“你說的這人,倒也有趣……嗯,這樣吧,咱們去看看再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12 02:24 P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賭術

    鐺!

    伴隨一聲輕響,小箭精準落入壺中。

    “又是十投十中。”

    周圍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這人的投壺,真準啊。”

    “是啊,這已經第三輪了。

    是三十投三十中,他至少賺了兩百貫。”

    投壺,只是一個小游戲。

    在青溪館,這種游戲大都是讓人放松心情的調味品。不過也正因此,參與的人有很多。雖然每一輪的賭注都不算高,可架不住參與的人多,這賭金自然也就多了。

    高余擁有專家級的投擲技能,這種小游戲對他而言,不過小菜一碟。

    三十投三十中的驕人戰績,讓他收獲不少。只不過,他有些厭煩了……投壺這游戲耗費的時間多,收益卻少,並非他所願。二百貫聽上去不少,實際上不算太多。

    關鍵是,花費的精力和時間,非他所願。

    所以在投出了最後一支小箭後,他搖了搖頭,一副意興闌珊的表情。

    “這游戲,不好玩!”

    跟隨在他身邊的侍者名叫黃愛,聞聽之後,忙躬身道︰“郎君若是不喜歡這等游戲,可以換其他游戲。”

    “不過幾十貫輸贏,無趣!”

    高余撇了撇嘴,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他對黃愛道︰“我想上二樓看看,不知要什麼條件?”

    “哈,郎君想上二樓,只需錢兩充足即可……方才郎君已經贏了兩百貫,當然不成問題。”

    “二哥,咱們上樓去?”

    武松對這種喧鬧的環境,有些不太適應。

    同時,他本就身材魁梧高大,在人群中極為醒目。加之跟在高余身邊,伴隨著高余這三十投三十中,也使得武松成為焦點所在。被一雙雙眼楮關注,有些不太舒服。

    其實,武松想走。

    不過高余既然要留下來,他也不好開口,于是點頭道︰“就依九哥的心意。”

    “我們上二樓。”

    高余說完,就讓黃愛領路,順手還丟了一貫錢給他。

    黃愛頓時心花怒放,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介紹二樓的情況,還非常體貼的詢問,要不要姑娘陪伴。

    高余是無所謂,但是他看得出,武松有些抗拒,也就沒有勉強。

    自有人把那二百貫賭資換成了籌碼,放在托盤里。黃愛看得出,武松對姑娘不感興趣,但高余卻是一種典型的浮蕩浪子的性子。所以,在上樓之前,他還是找了一個看上去年紀不算太大姑娘,並讓她捧著托盤,跟隨在他們身後一起上樓玩耍。

    高余沒有拒絕,反而拿了一枚籌碼,丟給了那托盤錄事。

    一樓的關撲,大多真金白銀。

    畢竟錢少,沒必要使用籌碼;可若是上了二樓,就必須要使用籌碼了……這二樓的賭資,最少也要一貫。如果用銅錢,太重;若是用錢引,又不好計算,所以都同意換上籌碼。一枚籌碼,價值一貫。這賭資增加,賭客的數量,也就隨之變少。

    所以二樓的賭客,明顯要少很多,也清靜許多。

    “九哥,咱們回去吧。”

    看那些賭客們,十貫二十貫,乃至于百貫的下注,武松這心里面也有些發顫。

    他家境不錯,但也僅是不錯而已。

    之後在寺里習武,與外界沒有太多接觸。去年下山回家,卻發現家人死于非命,也使得他生平第一次,對金錢產生了認知。這些人賭起來,簡直是不把錢當作錢。

    武松覺得,弄個不好,高余那點財產就可能要搭在這青溪館中。

    高余站在一張賭桌旁邊,正在默默觀察。

    聽到武松的話,他回過身看了武松一眼,就明白了武松心中的憂慮……

    “二哥放心吧,我不會輸的。”

    “小子,好大口氣!”

    高余本來只是想安慰武松,不想他話音剛落,武松還沒說話,站在他身旁一個男子,卻開了口。

    “各位,這他不會輸,可是我聽到最有趣的笑話。

    小小年紀,毛都還沒有長齊就來做撲,小心你家大人教訓你。也敢在這里大放厥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常掌櫃,息怒。”

    黃愛見狀,忙上前說笑。

    這常掌櫃怕是輸了不少,有些上火。

    可是這青溪館的規矩很大,他不敢鬧事。看高余眼生,加之高余年紀看上去也不大,所以就想要找個撒氣的地方。

    高余先一愣,旋即眼皮子一番,用流利的杭州話罵道︰“話,與你何干。你這廝生得一副尖酸刻薄像,也來做撲?怕是輸得狠了,害怕被你娘子折騰,所以找小爺撒氣。直娘賊,小爺輸贏,與你何干,你又算得什麼東西,跑出來叫喊?”

    黃愛不禁苦笑,這位爺,也是個不吃虧的主兒。

    常掌櫃大怒,便要發作。

    好在,他旁邊有人提醒道︰“常掌櫃,要下撲了,你要不要跟?”

    常掌櫃這才發現,他對面的荷官已經拿起了骰盅,正看著他,那目光略有些不善。

    說輕了,他是無理取鬧。

    說重了,他是在挑釁……

    來到這青溪館的人,能上二樓,都是小有身家,是青溪館的客人。

    人家和同伴吹牛,與你常掌櫃何干?偏要跳出來挑釁,關鍵是還影響了我們的生意。

    常掌櫃雖說有些身家,卻不敢在這里鬧事。

    他咽了口唾沫,惡狠狠瞪了高余一眼,“跟,為何不跟。”

    荷官朝他點點頭,目光環視賭桌周圍眾人,開始輕輕搖晃骰盅。

    武松見狀,想要說話,卻發現在荷官搖晃骰盅的一剎那,高余竟然閉上了眼楮……其他人沒有看到,武松就站在高余身邊,可以清楚看到,隨著那荷官晃動骰盅,高余的耳朵也在以極微小的幅度抽動……武松立刻閉上了嘴巴,不敢再打攪高余。

    “開始下注!”

    荷官放下骰盅,高聲喊叫。

    周圍的賭客們,也立刻開始下注。

    “我壓大,二十貫。”

    常掌櫃氣焰囂張,把籌碼推了過去。

    周圍的賭客都不禁笑起來︰“常掌櫃,好氣魄啊。”

    “哈哈,那是……總要讓些沒見識的小子看看,什麼才是做撲。”

    高余睜開眼楮,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他沒有理睬常掌櫃,而是看著那荷官,突然展顏一笑,示意那托盤錄事上前,把一托盤的籌碼蓬的放在賭桌上。

    “我壓小,兩百貫。”

    說完,他朝那常掌櫃道︰“二十貫很多嗎?人道杭州人氣魄恢宏,也不過如此而已。”

    “你……”

    常掌櫃頓時滿臉通紅,瞪著高余,眼楮好像噴火一樣。

    “常掌櫃,可不能弱了氣勢,你不是經常說,要有氣勢,方能百戰百勝嗎?這小子的氣勢可壓過了你,千萬別丟了咱們杭州的臉面,怎地也要和他斗上一回才是。”

    賭客們大聲叫嚷,也讓常掌櫃一時間,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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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12 02:25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適可而止

    其實,高余並不想針對常掌櫃,這是這廝三番五次挑釁,讓他有些不高興了!

    他一臉不屑之色,看著常掌櫃,還用小指頭掏了掏耳朵。

    常掌櫃那受得了這種挑釁,把身前的籌碼呼啦一下全部推出去,厲聲道︰“小癟三,以為能嚇住你家常老子嗎?兩百貫,我就跟大,待會兒輸了,可別哭鼻子才是。”

    “常掌櫃大氣!”

    “老常果然沒有丟了咱們杭州的臉面。”

    賭徒,大都是一群不怕事大的人,那會過來勸阻?

    高余一邊看著那常掌櫃,一邊用眼角余光掃了荷官一眼。

    “買定離手,開!”

    他發現,荷官在開骰盅的一剎那,手上有一個輕微的顫動。

    高余心里一顫,猛然一拍賭桌,大聲道︰“小爺贏定了!”

    這荷官,有古怪。

    他這一聲喊叫,令荷官心中一震。

    骰盅拿起,他的臉色卻微微一變,但旋即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木訥表情。

    “一二三,小!”

    常掌櫃見狀,大驚失色看去。

    那三粒骰子靜靜躺在賭桌上,一二三的點數,更說明了他剛才沒有聽錯。

    抬頭,向荷官看去,卻見荷官目無表情。

    “你……作弊!”

    常掌櫃指著高余,嘶聲叫喊。

    高余愕然道︰“老東西,你那只眼楮看到我作弊了?認賭服輸,莫非是輸不起嗎?”

    “你……”

    常掌櫃還要說話,卻見高余向後退了一步,顯出武松那魁梧身形。

    武松剛才,也是提心吊膽。

    那心情就好像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二百貫……雖說那二百貫是高余在樓下投壺贏來的,可一下子都推出去,也難免忐忑。

    如今,高余贏了!

    雖說這並不是他武松的錢,可他與高余現在是一伙的,自然萬分高興。

    高余退到他身後,武松立刻就明白過來,于是上前一步,看著常掌櫃虎目圓睜……

    剎那間,仿佛看到了一頭猛虎在身前,駭的常掌櫃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武松則瞪著那荷官,厲聲道︰“兀那鳥廝,誰贏了?”

    他這一發怒,令周圍眾人,都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荷官心里一顫,道︰“自然是這位小郎君贏了。”

    說著話,他把台面上的籌碼,推到了高余面前。只這一把,高余便贏了近三百貫。

    黃愛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那籌碼到了高余面前,才反應過來。

    常掌櫃,可是個老賭徒。

    這廝在青溪館賭了也有些時日,不過自今年以來,卻贏多輸少,可謂是鴻運當頭。

    剛才那一把,有不少人是跟著常掌櫃下,可誰料想……

    “老東西,還要繼續嗎?”

    常掌櫃心里有些發毛,偷偷朝荷官看了一眼,就見那荷官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小癟三,你莫要得意,這次你運氣好,我不與你計較。

    不過,今天我沒錢了,等下次我帶足了錢,定要與你見個分曉。”

    “好啊,那隨時候教。”

    高余嘴角一撇,露出一絲冷笑。

    他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惱怒,可偏偏這個時候,常掌櫃不敢鬧事,只能哼了一聲,怒氣沖沖離開。

    高余目送他離去,示意托盤錄事把籌碼收起來。

    他朝荷官看了一眼,而後對黃愛道︰“少了個肥羊,沒甚意思,咱們換個地方玩。”

    那一眼,令荷官冷汗直流,濕透了後背衣衫。

    ++++++++++++++++++++++++++++++++

    高余今天來,並非是為了贏錢,更多是打探情況。

    他在二樓耍了一圈,把所有的搏戲都試了一回,結果是有輸有贏。

    宗師級的賭術技能,令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控制自己的輸贏,也讓他覺得頗有些無趣。

    試想,所有的游戲,他都能看出端倪,這游戲又有什麼意思。

    所以在玩了一圈之後,他就失去了興趣。

    “郎君可要上去悄悄?”

    “上面是什麼游戲?”

    “嘿嘿,這樓上主要是以升官圖為主的搏戲,輸贏很大。

    不過以小人看,郎君如今鴻運當頭,說不得上去,能大殺四方,要不咱們去玩玩?”

    升官圖,是一種極為普及的搏戲。

    上至公卿貴族,下至市井小民,都可以參與其中。

    不過,之前黃愛也說了,三樓的搏戲,輸贏在千貫上下,想必參與的人,身份都不同凡響。

    如此金額巨大的游戲,不僅僅需要有充足的賭資,更需有足夠的精力。

    方才耍了半天,高余也有些累了。

    畢竟,從頭到尾,除了投壺是依靠投擲技巧外,其他的搏戲,高余都是靠自身賭術專精的技能。贏錢是一種技能,輸錢同樣是一種技能,都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

    高余想了想,笑道︰“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來玩耍。”

    說著,他看了一眼托盤上的籌碼。

    今天雖說是有輸有贏,但總體而言,卻贏了五百多貫,也算是大獲全勝了。

    高余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若贏得太狠,弄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還是小心些為妙。

    “存三百貫在這里,下次再來玩耍。

    取二百貫出來,給我換成錢引……剩下的,是你和小鹿的賞錢……小鹿,今日我乏了,下次來時,還找你跟隨。嘿嘿,你可是我的福神,有你跟著,一定能大殺四方。”

    小鹿,便是那托盤錄事。

    高余輕佻的用手指挑著她的下巴,說笑道。

    他領走了五百貫,托盤里至少還剩下十幾貫,也就是說這小鹿和黃愛可以將之平分。

    小鹿自然狂喜,卻嗔怪的推了高余一把。

    “郎君,下次來了,定要喚小鹿,否則小鹿可不依你。”

    “哈哈,那是自然。”

    高余大笑著,往樓下走。

    黃愛和小鹿則緊緊跟隨,在樓下存了籌碼,登記了高余的姓名之後,把價值兩百貫的錢引交給高余。

    在走出青溪館的一剎那,高余停下了腳步,抬頭向樓上張望。

    他笑了笑,帶著武松揚長而去……

    ++++++++++++++++++++++++++

    “盯著他,弄清楚他的住所和身份,然後讓朱彪設法查證。”

    當高余和武松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青溪館外,男子和湯逢士出現在三樓的欄桿後面。

    “七哥,要不要……”

    湯逢士做了一個殺人的手勢。

    男子卻搖搖頭,輕聲道︰“你道他不知道嗎?”

    “啊?”

    “上次你派人跟蹤失敗,他就知曉了狀況。

    他今天來,並不只是為了耍錢,而是向你我示威……你難道沒有發現,他身邊的人嗎?

    那大個絕非好相與的人,若真動起手來,怕我也不是對手。

    他今天來,是告訴你我,他就是來找咱們……先弄清楚他身份再說,我相信他一定會再過來。在沒有弄清楚他是什麼人,究竟有什麼目的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

    湯逢士臉色微微一變,躬身道︰“七哥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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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7-12 02:26 P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別

    這賭博,最容易讓人沉迷!

    哪怕高余一直都克制著,等他們從青溪館出來,發現天色已晚。

    這不知不覺中,一天時光就這麼消磨過去,也讓高余心里,暗自產生了幾分警惕。

    他擁有宗師級的賭術技能不錯,可這控制力……

    “二哥,咱們去瓦子轉一轉如何?”

    武松卻顯得有些疲憊,輕聲道︰“算了,俺有些累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高余有些奇怪。

    剛才在青溪館時,武松看上去還好好的,怎麼這一眨眼的功夫,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過,既然武松這麼說了,高余也就不再堅持。

    在回去的路上,他買了些酒食。

    原本準備到酒店後,好好吃喝一頓,那料想能吃能喝的武松,似乎沒了胃口,只胡亂吃了幾口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高余心中詫異,坐在飯桌前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迷惑時,武松從里屋出來。

    “九哥,俺走了!”

    “啊”

    高余看到,武松已經換下了今天新買的衣服,換上了昨日那一身長短衫。他手持哨棒,挎著腰刀,拜氈冷帽掛在身後,手里還提著一個包裹,甚至還換上草鞋。

    “二哥,你這是何意?”

    “九哥豪爽,可……

    武二總覺得,九哥不一般,但卻不知九哥到底要做什麼。看九哥今日在青溪館的作為,絕不是純粹為了賭錢。武二不怕事,也感激九哥的看重。只是……武二不想招惹是非。此次南下,武二一是為躲避梁山的追殺,二也是想要看看江南風景。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俺喜歡與九哥一起,但是……所以,俺準備離開,還請九哥勿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著實讓高余措手不及。

    他呆愣愣看著武松,半晌後,露出苦笑。

    這大漢也有一個七竅玲瓏心,絕不是他表面上看去的那般魯直。

    高余站起身,道︰“二哥所慮,我能理解。

    我要做的事情,的確是有些危險。原本想找二哥來,也能有個幫手,卻忘記了二哥的想法,實在是抱歉……我絕非壞人,還請二哥信我。我提一個人,也許二哥認識。”

    “誰?”

    “東京汴梁大相國寺的智深長老,二哥認識嗎?”

    高余不舍武松離開,因為他的確需要人幫忙。

    武松聞聽,先愣了一下,旋即道︰“可是那花和尚魯智深,智深長老嗎?”

    “正是。”

    “俺認得他,智深師兄去年在少林寺,曾與俺切磋過。”

    “我與他,是莫逆之交。”

    “這個……”

    武松並非是懷疑高余的人品。

    事實上,昨日今天一早,高余能認出他的玉環步來,也表明了他與周侗之間的關系。

    武松和周侗雖不熟悉,卻知道周侗性如烈火,嫉惡如仇。

    如果高余是壞人,那周侗絕不會理睬。

    只是,正如他所言,他此次南下,並不想惹事。家人的仇,他已經報了!這世上與武松來說,再無任何牽掛。他原準備南下,一路吃盡美食,品盡美酒,然後回少林寺,正是落發,成為佛門弟子。誰料想,在杭州丟了盤纏,淪落至瓦子里賣藝。

    高余的性子,他很喜歡。

    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惹麻煩。

    武松也是個聰明人,今天高余在青溪館的表現,讓他產生了懷疑。

    很明顯,高余是另有目的。可他究竟是什麼用意?武松這一時間,又猜想不出結果。

    既然如此,不如離開……

    可是,當高余提起了魯智深,武松又猶豫了。

    他和魯智深關系不錯。雖說兩人相處時間不算太長,可都是武痴,整日里一起切磋,也算是一對知己。高余是魯智深的朋友,按道理說,武松是應該出手相助的。但是,他又猶豫,因為他不知道,留下來的話,又會是怎樣的一種麻煩上門。

    見此,高余笑了。

    他也沒有再勸說,而是繞過飯桌,來到武松身前。

    從搭膊里取出一摞錢引,還有些散碎銅錢,塞進了武松的包裹里。

    “九哥,你這是做什麼?”

    “好了,二哥你也莫為難。

    我知道二哥的擔憂,但是我現在,真沒有辦法和你說明。

    你我已是朋友,而且你還認得那大和尚,這關系也就更近一些。你要走,我不阻攔!可我知道,你身無分文,離開之後,難不成又去瓦子里打把勢賣藝的不成?

    二哥臉皮薄,不是那走江湖的人。

    這些錢你收好,出門在外,更需金錢傍身……再說了,這錢是在青溪館贏來的,本就有你一半。若二哥你把我當作朋友,就收起來……就這些!二哥你要多保重。”

    “九哥……”

    武松心中一暖,要開口說話。

    可是,高余卻打斷了他,拍了怕他胳膊,道︰“二哥,趁天色還早,先去找個安身之所吧。”

    說完,他便轉身,沿著樓梯去了二樓。

    武松呆愣愣站在大廳里,一時間也有些茫然。

    他站了許久,才慢吞吞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他還一邊回頭看,想著高余會喊住他,挽留他。

    可是,並沒有……

    +++++++++++++++++++++++++++++

    二樓臥室,高余站在窗後。

    透過窗後,他目送武松的背影,走出了庭院。

    心里面沒由來有些沉重,高余忍不住長出一口氣,緩緩走到床邊,一頭就倒在床上。

    閉上眼楮,腦海中閃現他今日在青溪館的所作所為,似乎並無破綻。

    自從知道了明教可能與官府有勾結,高余就知道,事情變得復雜了……他要面對的,不再是仇道人,亦或者是明教,更有官府中人。杭州,偏安東南,是甦杭應奉局的勢力範圍。他和甦杭應奉局沒有關系,而那朱彪,卻偏偏與明教有牽扯……

    想要報仇,怕是不太容易!

    最好的辦法,是混入明教,尋找線索。

    從裘妙法等人之前在汴梁的圖謀來看,怕是那明教所圖甚大,只不過他們隱藏的極好。

    青溪館,怕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線索。

    但如何利用這個線索,高余還沒有特別具體的想法,只期盼著,走一步是一步,見招拆招。

    武松在他左右,他至少多一分膽氣。

    可現在,武松走了,也讓高余心里面,有些想要退縮。

    但師父的仇,一定要報!否則他寢食難安。

    高余想到這里,似乎又有了無窮的勇氣。他翻身坐起來,雙手合在一起,手指交叉握成拳頭,陷入了沉思。

    武松覺察到不對勁,那青溪館的人,怕也要覺察到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

    高余蹙眉思索,久久沒有動作。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合適的理由……他也相信,通過今天的行動,青溪館早晚會與他接觸。

    一旦雙方接觸的話……

    高余的眼楮,眯成了一條縫。他就坐在黑暗中,透過窗戶向外看,仿佛要看出一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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