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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6-13 11:15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衙內,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為何靠岸啊。」

    高成,是高府的管家,是這次高俅派來迎接高余的主事人。

    當然了,在高余登船之後,這船上的主事人,已經變了高余,不再是這位高管家。

    高管家也算得是高府的老人,對高俅忠心耿耿,甚得高俅信任。

    若非如此,這才來迎接高余的人便不會是他。畢竟,那是高俅失蹤了十五年的小兒子,如果不是高俅脫不開身,說不定已經帶著人馬,直接跑來須城和高余相認。

    高成急急忙忙跑過來,疑惑問道。

    「管家,你別問了,先靠岸。」

    「好好好,我馬上吩咐。」

    還不清楚自家這位小衙內是個什麼秉性,高成連忙答應。

    他在高府十餘年,是在高余丟失之後,才進入高府,所以對高余的事情並不瞭解。

    但他知道,太尉很在意這位小衙內;大娘子同樣在意這位小衙內。

    而且據他所知道的,這位小衙內是大娘子親生。雖然高俅還有三個兒子,逗比高餘年紀大,可要說嫡子,只能是這位小衙內。沒看到大娘子聽聞這位小衙內的消息後,激動成了什麼樣子?若非太尉拚命攔著,說不得大娘子要親自過來迎接了。

    河船,在合蔡鎮渡口靠岸。

    這裡是位於梁山泊的出口處……沒錯,就是梁山泊。

    宋江等人已經離開了梁山泊,這梁山泊也就隨之開禁。不過,由於才正月,河道上船隻很少。除了梁山泊,事實上已經屬於五丈河流域。之後逆流而上,可以直接抵達汴梁。

    比之陸路,這水路要安全許多,也順暢許多。

    「衙內,要在這裡休息嗎?」

    高余卻連連搖頭,道:「高成,你在這裡等著,我要上岸。」

    「上岸?」

    「嗯,有一筆賬,我還沒有和人清算呢。」

    高成有些糊塗,但卻明白,高余上岸,只怕不是好事。

    他傷勢尚未痊癒,如果再出個意外,那他高成就算是得了高俅信任,估計也難逃一死。

    「衙內,不可啊!」

    「為何?」

    「如今這陸上兵荒馬亂,盜匪甚多,你冒然上岸,萬一遇到危險,小人怎好向太尉交代?」

    高余有些不高興了,「高成,上船的時候,叔父有沒有對你說過,要聽我的差遣?」

    「當然有!」

    「那好,我不想與你囉嗦,我現在要上岸,出了事情,也怨不得你。」

    說完,他招呼了一聲馬大壯,「大壯,我們走。」

    「衙內留步,衙內留步!」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高成已是滿頭大汗。

    這位衙內,可真是……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是卻知道,高余比之他那三個哥哥,要難伺候的多。

    「高管家,我與你說吧,今天我必須上岸。

    你要是攔阻我,我就立刻跳河離開,到那時候,你才是真交代不得了。你再攔我,休怪我翻臉。」

    「衙內,你上岸做什麼,至少與小人知道啊。」

    「你是衙內,還是我是衙內?」

    「我?」

    就在這時候,船艙裡走出一人。

    他年紀大約在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模樣,身穿黑色棉布衲襖,足蹬一雙抓地靴,看上去非常樸素。

    他沉聲道:「管家,衙內既然不肯說,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既然衙內想要登岸,我隨他一同去。真若要遇到危險,我也能保護衙內……衙內,你看如何?」

    高余認得這人,名叫陳廣。

    別看他衣著樸素,看上去也不甚起眼。

    可如果因此而小瞧了他,那就要倒霉了……高傑介紹過,這陳廣並無官職,乃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厲不厲害?只聽這個名頭,就讓人心肝發顫。

    不過,你可別以為這槍棒教頭的地位有多高,事實上,這是個無權無勢無錢的『三無』稱呼而已。當然了,能夠坐上教頭位子,肯定是有真本事。高傑就說過,這陳廣槍法無雙,在汴梁城無人能敵。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不願加入軍中。

    「陳教頭,這……」

    高成有點猶豫,拿捏不定主意。

    陳廣道:「若不然,管家還有什麼妙計嗎?我看衙內上岸,一定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做,咱們也攔阻不住。左右太尉讓咱們保護好衙內,只要他安然抵達汴梁即可。」

    說完,他笑道:「衙內,小人說的可對嗎?」

    高余打量了陳廣兩眼,也笑了。

    「是啊,我的確是要上岸!高管家,就讓陳教頭跟著我吧,難不成你還懷疑陳教頭的本事?」

    高成見狀,也知道是勸阻不得,只好苦笑著點頭答應。

    「如此,就拜託教頭費心。」

    「管家放心,有某隨行,這天下間能傷到衙內的人,屈指可數。」

    好大的口氣!

    高余再次看了陳廣兩眼,不再言語,從船上下來。

    陳廣也回房收拾了一下,再出來時,就見他依舊是那一身樸素打扮,只不過多了一頂范陽帽,手裡還拎著一桿大槍。他這桿槍,長約丈二,用生鐵鑄造,槍頭足足長有兩尺,槍刃閃爍寒光。槍頭下,繫著一根大約一尺半長短的紅纓;槍桿,粗約有鵝蛋,只看那份量,少說也有三十多斤……高余看罷,也不禁暗自的咋舌。

    岸上,已備好了馬。

    高余三人,跨坐馬上。

    「四娘,你便留在船上,最遲明日傍晚前,我們一定回來。」

    週四娘答應一聲,朝馬大壯招手道:「大壯,要照顧好衙內。」

    「俺知道了。」

    馬大壯咧嘴一笑,便撥轉馬頭。

    「衙內,咱們去哪裡?」

    陳廣看著高余,微笑問道。

    好討厭的笑容……高余撇撇嘴。

    「山口鎮,十字坡。」

    「好!」

    陳廣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贅言。

    高余催馬,口中高呼一聲:「駕!」

    他們的馬,是高傑精心挑選的戰馬,或許算不得寶馬良駒,但是這耐力,卻非常驚人。

    「小魚兒,咱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馬大壯縱馬飛馳,和高余並肩而行。

    高余道:「大壯哥哥還記得我在須城和你說過嗎?斬草要除根!咱們去會一會杜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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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17 PM

第四十六章 十字坡

    「你這賊配軍,怎地如此磨嘰?

    這從昨日出發到現在,才走了多少路?直娘賊,這麼冷的天氣,卻要押解你這配軍趕路,端地倒霉。快點快點,如果不是你早起拖延,爺爺如今已在十字坡吃酒了。」

    常小六一臉不耐煩,催促著杜少三。

    他看上去很生氣,那張黑臉,陰沉地好像鍋底一樣,手裡的哨棒揮舞,狠狠戳在杜少三的後脊樑骨上。這一棍,使了不小的力氣,疼的杜少三不由得一聲慘叫。

    腳下立刻加快了速度,心裡雖然惱怒不已,可臉上卻露出阿諛笑容。

    「都頭休怪,實在是這天氣太冷,小人這腳快凍得沒了感覺,所以才走的慢了些。」

    虎落平陽被犬欺!

    常小六你給我等著,有朝一日爺爺翻身了,一定要你好看。

    不管心裡面如何的惱怒,杜少三的態度卻是極好。

    常小六冷笑道:「老三,你說說你……之前在牢裡不是很張狂嗎?這會兒怎地如此落魄。」

    「是小人不懂事,若得罪了都頭,還請都頭恕罪。

    都頭你看,小人已經落魄如斯,更被發配了嚶遊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返回。

    好歹,也與都頭同鄉,雖說以前有些得罪,但看著鄉親份上,請都頭包含。」

    嚶遊山,後世名為連雲港,隸屬京東東路,孤懸海外,是一座島嶼,環境極為惡劣。

    之前,程麟借杜少三,把須城一干與他作對的縉紳清洗了一番。

    杜少三本以為可以借此機會抱上程麟的大腿,所以在大牢裡的那些日子,可以說是極為張狂。有程麟的人護著他,他自然可以吆五喝六,把牢裡的獄吏得罪個遍。

    那范節級就私下裡對常小六說過:「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若不是府君護著他,爺爺拼著不要前程,也要把他收拾了……看見他,就想弄死他。」

    由此可見,杜少三當時是何等的囂張。

    說實話,程麟一開始的確是有心留下杜少三,這廝是個地頭蛇,不說別的,讓他做咬人的狗,一定非常適合。但是,高傑的一番話,卻使得程麟最終改變了主意。

    「府君,這等小人留在身邊,終究是禍害。

    之前那梁山賊眾鬧事,這廝的確是為府君分憂不少。可也因此,府君得罪了不少人……府君不可能把那些人全部清洗,若留下此人,豈不是說明,府君之前的行動,全都是故意為之?那些人雖然元氣大傷,但真要鬧騰起來,怕府君也不舒服。

    把他處理了,那些人也有個宣洩的地方。

    這對於府君而又,有利無害,又何樂而不為呢?」

    高傑為何說這番話?

    程麟一開始有些懷疑他的動機。可後來一想,高傑這次立了功,在東平府也不會長久了,早晚會得陞遷。他和程麟不同,有高俅背後支持,又有梁子美的賞識,前程錦繡。

    他既然不會和程麟爭權奪利,那就沒有什麼利益衝突。

    如此想來,他也算是好心,說不定是想要借此機會結下善緣……

    這麼一想,程麟也覺得杜少三不能留下。

    於是,在清洗結束後,他就立刻撤回了手下的人,並示意須城知縣,把杜少三流放嚶遊山。

    杜少三聽聞之後,倍感絕望。

    本來,須城有不少人可以做解差,押解杜少三去嚶遊山。

    但剛過了中元節,誰都不願意出遠門。常小六便站出來,主動承擔了這麼一個差事。

    他聽了杜少三的話,嘴角微微一撇,勾勒出一抹森然笑意。

    那笑容旋即消失,他沉聲道:「老三,你也體諒一下我們。不是我要為難你,實在是……唉!快點走吧,到了十字坡,咱們吃點酒再趕路,爭取天黑前能夠在山口鎮休息。

    此去嚶遊山,路程可不近。

    只要你老老實實,我便不為難你……我還想在清明前回家祭祖,你可莫耽誤我大事。」

    「多謝都頭,多謝都頭。」

    杜少三連連道謝,披枷在前面走。

    「都頭,真要放過這廝嗎?

    咱們出來的時候,可有不少人暗地裡打了招呼,讓咱們好好收拾他呢。」

    同行的解差,和常小六走在後面,低聲問道。

    想要收拾杜少三的人不少……此前因為杜少三胡亂咬人,而元氣大傷的縉紳們,對他恨之入骨。

    常小六則看了一眼解差,心中一聲冷笑。

    些許小錢,值不得老子收拾他。

    老子馬上有更好的前程,誰耐煩留在須城?

    他輕聲道:「不用急,日子還長,咱們路上,慢慢消遣。」

    「也是!」

    解差一副瞭然之色,點了點頭。

    常小六抬頭看看天色,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遞給了身邊的解差。

    「前面就快到十字坡了,吃口酒,咱們快一些。」

    論地位,常小六是正經的衙役,比那解差要高不少。

    解差立刻露出了諂媚之色,「六哥真是好人,怪不得這衙門裡的兄弟,都願意和六哥一起公幹。」

    說完,他拔了塞子,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你拿著吧,待會兒到了十字坡,我再加滿。」

    「多謝都頭。」

    就這樣,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行走。

    大約走了百餘步,那解差突然晃了晃腦袋,看著常小六道:「都頭,我怎地有些頭暈?」

    「頭暈嗎?」

    常小六連忙上前攙扶,那解差一邊道謝,一邊又覺得腦袋越來越昏沉。

    「老三,停一下!」

    常小六突然喊住了杜少三,把那解差攙扶到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都頭,我緩一緩,馬上就好。」

    解差坐下來後,眼皮子一個勁兒的打架,說著說著,身子突然一歪,便倒在了石頭上。

    蒙汗藥?

    杜少三潑皮出身,這蒙汗藥也經常使用。

    見此情況,他那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臉色一變,扭頭就走。

    路邊有一處疏林,林子外拴著三匹馬,卻看不見馬匹的主人……常小六等解差昏倒之後,便拎著哨棒,不緊不慢的朝杜少三走去。換做平時,杜少三早就撒丫子跑了。可他現在披著枷,根本跑不快。眼看著常小六不緊不慢走來,他不禁駭然。

    他可是聽人說過,有解差會收了錢後,在路上幹掉犯人。

    他在須城惹了那麼多的事,得罪了不少縉紳……那些人,說不定已經買通了常小六。

    這一來,常小六為何主動押解,也就一目瞭然。

    「救命,救命啊!」

    杜少三哭天喊地,向疏林裡跑去。

    就在這時候,從林子裡走出來了兩個人。

    杜少三見狀,連忙道:「救命,解差受了黑錢,要害我性命,請壯士救我一命……」

    他話音未落,只聽其中一人道:「杜少三,還認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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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19 PM

第四十七章 算計

    說話的是矮個子,身高不過五尺七寸出頭,比杜少三還矮一些。

    他說的是官話,不過帶著江南口音,聽上去非常好聽。

    不過,杜少三卻心裡一驚,連忙停下腳步,定睛向那兩人看去。為首的矮個子,少年模樣,身穿一件錦袍,相貌清秀,頭戴綸巾。少年笑眯眯看著他,卻讓杜少三頓生一股寒氣。

    而在少年身後,則是一個雄偉壯漢。

    他帶著一頂范陽帽,手裡面緊握一口解腕尖刀。

    「馬大傻?」

    看清楚那壯漢,杜少三嚇得連退兩步,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

    「高小余,你們要幹什麼?」

    高余笑盈盈,並不說話。

    倒是馬大壯搶身出來,大步流星走向杜少三,厲聲道:「杜少三,你燒了四娘的房子,俺要殺了你。」

    「馬大傻,你別衝動,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償命?」

    高余笑了!

    「誰給你償命?」

    「你……」

    「杜少三,你在須城做得那麼多事情,多少人因為你胡亂攀咬而家破人亡?想殺你的人,怕是多不勝數。如果追查下去,不曉得要牽連多少人,程公會因為你,再去得罪人嗎?」

    高余的聲音,很柔和。

    杜少三卻感到了徹骨的寒意,猛然一聲發喊,掙紮著站起來,扭頭就跑。

    只是,他帶著枷,根本跑不快,才跑出去幾步,就被馬大壯從身後追上來,一腳踹在他的腰眼上。馬大壯何等力氣!能和黑旋風李逵比拚力氣的人,又豈是等閒。

    只這一腳,便踹的杜少三撲通一個狗啃泥,摔倒在地上。

    身上的枷銬,把皮都撕破了,門牙也被崩掉了一顆。杜少三滿臉是血,卻顧不得疼痛,大聲喊道:「常都頭,常都頭救我……我要是死了,你怕是也不好回去交差。」

    常小六聽了,卻笑了。

    他看也沒看杜少三,朝高余拱手道:「衙內,小人幸不辱命!」

    衙內?

    誰是衙內!

    杜少三一愣,想要翻身,卻見馬大壯上前,一把將他翻過來,而後一腳便踩在他的胸口。

    「六哥,家裡都安排好了?」

    「有勞衙內牽掛,小人已經變賣了家產,我那婆娘帶著娃兒,在三天前已經離開須城,估計很快會抵達汴梁。」

    「如此,你快去和他們匯合吧。

    住處可記清楚了嗎?我到了之後,會派人去找你。」

    「固子門旁的白虎橋下,老李家客棧,小人記得很清楚。」

    高餘點點頭,擺手示意常小六離開。

    那固子門的白虎橋,是汴梁城的一座橋樑。橋下的老李家客棧,也是一家老店,環境好,飯食不錯,價錢卻不高。當年高余隨師父前往汴梁,曾在那家老店裡住過,印象非常深刻……他答應過,要給常小六一個前程,說出來的話,自然算數。

    行走江湖,講的是一個『信諾』。

    之前他不可能給常小六什麼保證,但自從他證實了身份以後,他覺得,可以做出承諾了。

    這也是常小六為什麼敢這麼做的原因。

    須城?

    小地方!怎比得汴梁繁華。

    常小六不止一次聽人說過汴梁城的美景,而今有機會搬去那邊,而且還有了靠山,豈能放棄機會?

    高余騙他?

    直娘賊,沒看太尉府都派人過來迎接了,騙他一個差役作甚!

    「常都頭,常都頭……」

    杜少三臉色煞白,嘶聲叫喊。

    可是常小六卻恍若未聞,揚長而去。

    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未來汴梁城的美好生活,那會管杜少三一個配軍的死活?

    「杜少三,別喊了。」

    高余上前兩步,沉聲道:「你我本來沒有深仇大恨,此前雖然有些小摩擦,但是在北街的時候,已經兩清。說實話,我並不想理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燒了四娘的家,差點害得四娘喪命。知道嗎?在我最難的時候,四娘她曾幫過我。」

    高余說的,是那天晌午,他飢腸轆轆,身無分文的時候。

    不管週四娘是不是得了馬大壯的叮囑,那天她給了高余四個炊餅,還給了他一陌錢。

    也正是那一陌錢,改變了高余的命運。

    這麼說吧,也許他未來有機會賺到錢,但如果沒有週四娘,他那天便可能餓死街頭。

    更不要說,馬大壯與他有救命之恩。

    如果沒有那一陌錢,他就進不得都監府,得不到高傑的賞識,更不可能歸宗認祖……這份情義,千金難還。也正是這個原因,高余在心裡,早就斷了杜少三的命運。

    「小高……不,衙內!」

    杜少三慌了神,連聲喊叫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衙內,還請衙內饒我狗命。」

    蠢貨!

    疏林裡,陳廣把一切看在眼裡。

    聽到杜少三的喊叫聲,他不禁暗自搖頭。

    杜少三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正主是哪一個。在來的路上,高余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陳廣。對這是非曲直,陳廣並不在意。若杜少三是個好人家的人,他或許會勸說。可既然杜少三是這等潑皮無賴,陳廣心裡,也就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意。

    這等人,殺了也就殺了!

    他的任務,是保護高小余周全,其他事情,他不會插手。

    如果,如果這時候杜少三向馬大壯求饒,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要知道,高余純粹是為馬大壯才出手收拾杜少三,而馬大壯……這一路下來,他也看的清楚,是個單純憨直的大小子。若杜少三拉下臉向馬大壯求饒的話,馬大壯說不定會看在同鄉的份上,饒他性命。了不起,就是揍他一頓,卻不會殺了杜少三。

    可是高余……

    陳廣笑了笑!

    比起高俅的三位公子,這位小衙內滿滿的江湖氣,而且很會算計。

    只看這次找杜少三麻煩,小衙內怕是動了不少心思……便是杜少三死了,相信那位東平府的程知府,也會不了了之。這份心思,感覺著倒是更有幾分太尉的風采。

    就在這時,陳廣突然心生驚悸。

    那是一種武者特有的直覺,他幾乎沒有考慮,手中大槍唰的便脫手飛出,呼嘯著衝出疏林。

    與此同時,陳廣健步如飛,三兩步便跑了出來,「衙內,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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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21 PM

第四十八章 好一個大和尚!

    一口戒刀,從解差昏倒的石頭後面飛出,直奔馬大壯。

    戒刀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道閃電。

    馬大壯雖然力氣大,可要說這拳腳,卻是不入流,算不得太高明。

    那戒刀出現的非常突然,讓馬大壯一愣。說時遲,那時快,一桿大槍從天而降,鐺的一聲擊中了戒刀,把那口迅若奔雷般的戒刀打飛之後,深深紮在了馬大壯身前。

    大槍槍身,猶自搖晃。

    陳廣已經來到了馬大壯身邊,伸手把大槍抄起。

    「什麼人?」

    「爾等這些狗賊,又在草菅人命!灑家在此,絕不容爾等猖狂。」

    一個雄偉的漢子,從石頭後走出來。

    他身高六宋尺三寸,幾近190公分,長的面闊耳大,鼻直口方。看體形,略有些肥大。他身穿灰色僧襖,腳下一雙抓地靴,牛山濯濯,手持一口沉甸甸,明晃晃的禪杖。

    是個和尚?

    陳廣眉頭一蹙,冷聲道:「大和尚,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休要多管閒事。」

    「路不平,有人踩。

    灑家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等殘害人命的傢伙……想要殺人,那要問問灑家的禪杖是否答應。」

    大和尚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如果不是他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還有身上散發的酒氣,高余說不定會認為,這是個得道高僧。

    他剛要開口,那大和尚已經大步上前。

    陳廣冷哼一聲,向前一步,手中大槍槍頭朝下,冷聲道:「大和尚,再敢向前一步,休怪我槍下無情。」

    「廢話太多!」

    大和尚怒吼一聲,禪杖舞動,風雷聲起。

    陳廣臉色一變,也生出怒氣,手中大槍如蟒蛇抬頭,唰的筆直刺出。

    大槍和禪杖撞擊一處,發出一聲巨響。

    「好本事!」

    大和尚厲聲喝道:「可是是個助紂為虐的小人,灑家今日要為民除害,饒你不得。」

    那禪杖翻飛,呼呼作響。

    陳廣則冷哼一聲,大槍如龍。

    這兩個人一交手,便聲勢駭人至極。

    高余來了興趣,上前一步,仔細觀戰。他拳腳身手不好,卻奈何曾有一位明師。所以,他的眼光和見識不差,也能看出門道,心中不由得頓時發出了一聲感嘆。

    大和尚拳腳如何?

    只看陳廣,便知端倪。

    高傑曾向他介紹過,陳廣乃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他手中這桿大鐵槍名曰鴨舌盤龍槍,是汴梁第一鑄劍師金大將所造,耗時一年,重三十六斤。陳廣得槍之後,幾乎是日夜帶在身邊,從不離手。他沒有成家,也不愛權勢,一輩子的精力和心血,都投注在這桿槍上,故而在禁軍中又被稱作『槍痴』。

    能成為八十萬禁軍的槍棒總教頭,必然是經過無數次挑戰。

    據高傑說,陳廣十年中,歷經大小挑戰共三百餘次,無一敗績。

    也正是這全勝的戰績,令他坐穩了總教頭的職務,在汴梁城更有『汴梁槍棒第一人』之美譽。與他齊名的,則是那御拳館中,有『汴梁拳腳第一人』之稱的周侗。

    如此人物,居然和那大和尚打得難解難分。

    槍杖交擊,巨響聲不斷。

    罡風四溢,圈子越來越大,以至於高余有些站不穩,連退數步。

    「好槍!」

    大和尚也沒想到,竟然遇到了如此對手。

    他非但不惱,反而越發興奮起來……打得興起時,他怒吼一聲,將身上的僧袍扯掉,露出精壯的上半身。這廝僧袍下,居然是不著寸縷。精美的牡丹紋身,幾乎覆蓋了全身。汗水,在肌膚上閃爍晶瑩的光澤,更襯托出那紋身,格外的華美精緻,栩栩如生。

    「你這漢子,倒使得好槍,為何要助紂為虐?」

    他大吼一聲,禪杖舞動呼呼作響,如同一股狂風暴雨,便撲向了陳廣。

    「慢著!」

    就在這時候,陳廣突然後撤兩步,橫槍在身前。

    「為何住手了?灑家打得正興起,來來來,咱們再戰三百回合。」

    「大和尚,可是大相國寺的花和尚魯智深嗎?」

    陳廣卻沒有出手,反而微笑著,沉聲問道。

    「你是誰?」

    「我叫陳廣。」

    「那汴梁槍痴,八十萬禁軍槍棒總教頭的陳廣?」

    「正是。」

    大和尚顯然是知道陳廣其人,不禁眉頭一蹙,「灑家在汴梁時,曾聞陳廣乃是一條好漢,如今一見,令灑家失望……你不好好在汴梁做你的總教頭,為何來助紂為虐?」

    陳廣對他的出言不遜,渾不在意。

    「大和尚,我去年便聽說過你,說你有萬夫不擋之勇。

    可惜我登門拜訪的時候,住持長老說你已經離開大相國寺,說是去少林寺參禪拜佛……怎地大和尚不再少林寺參禪,卻跑來這十字坡,還吃得滿身酒氣,不怕佛祖怪罪嗎?」

    大和尚聞聽,頓時面皮通紅。

    他搔搔頭,道:「灑家是去了少林寺,只是那些和尚,死活不肯與灑家切磋,每日裡讓灑家隨他們唸經參禪,半年下來,灑家這嘴裡都淡出個鳥來……前些日子,灑家聽人說梁山泊有一夥好漢,個個拳腳過人,而且義薄雲天,所以便想來認識。

    可沒想到……」

    魯智深露出一臉遺憾表情,發出一聲嘆息。

    這,絕對是個無法無天的傢伙。

    這光天化日之下,敢說梁山賊寇的好話,沒有幾分膽氣,絕對是說不出口來。

    看他這模樣,想必是來到梁山的時候,宋江等人已經突圍離開,這大和尚才會如此的沮喪。

    「長老,救我……我是梁山的人。」

    原本,一番交談之後,魯智深已經緩和下來。

    可杜少三卻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如果魯智深和高余握手言和的話,他豈不是必死無疑。

    於是,他扯著脖子,拚命喊叫。

    馬大壯見狀大怒,一腳踹在了杜少三的肚子上,踹的杜少三頓時慘叫連連。

    「陳廣,你雖是官身,但灑家在汴梁時,常聽人提起你,說你是一個好漢。

    為何要為難這位兄弟,去幫那奸人做事?聽灑家的勸,放了這位好漢,灑家也不想與你為敵。如若不然,就休怪灑家不講情面,哪怕是是汴梁第一槍,也絕不容你。」

    陳廣聞聽,不由得哈哈大笑。

    魯智深卻勃然大怒,「灑家好言好語的勸你,你卻笑話灑家,是何道理?」

    陳廣正要回答,一旁高余卻走上前來。

    「衙內……」

    「教頭不必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高余說完,稽首與魯智深一禮,「大和尚,貧道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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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23 PM

第四十九章 講道理

    魯智深有些措不及防,本能的放下禪杖,雙手合十道:「灑家還禮了!」

    不過,他話出口後,便立刻反應過來。

    那張臉上,頓時露出了憤怒表情。

    「你這鳥廝又是何人,竟敢欺騙灑家?」

    「貧道,杭州玉皇觀,道號一清。」

    高余並不生氣,而是微笑著與魯智深解釋道:「小道自幼被家師收養,三歲入道供奉三清祖師,至今已有十三年。若非機緣巧合,與家人重逢,只怕而今仍在四處流浪。」

    「原來是師兄!」

    聽了高余的解釋,魯智深這才恍然,怒氣也隨之平息不少。

    雖說佛道並不同流,可畢竟是出家人。魯智深出家,不過兩三年,而高余出家已有十三年。所以魯智深尊高余一聲『師兄』,從道理上而言,也不算是太過分。

    「長老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他是官家的人。梁山……啊!」

    那杜少三見狀,便知道不妙,於是大聲叫喊起來。

    他很清楚,如果魯智深撒手不管的話,他今天也就死定了。

    馬大壯大怒,便要動手,卻被高余攔住。

    「大壯哥哥休要動他,這世間,萬物萬事,都逃不過一個道理。

    讓他說,否則大和尚怕是難解心結。貧道不想與大和尚結怨,但有些事,還需說明。」

    高餘年紀不大,卻自幼入道。

    他啟蒙便是道德經、南華經,之後跟隨師父學的也是道門經典。十餘年下來,自有一股子道骨仙風之氣。以前之所以沒有表現出來,是因為他當時落魄……道骨仙風,也需要視情況而定。你穿著一身乞丐服,硬要道骨仙風,別人怕也看不出來。

    高余的這番言語,讓魯智深頓生好感。

    想想也是,一個彬彬有禮,衣裝整潔卻不奢華,舉手投足流露道門風範;另一個,則生的是獐頭鼠目,蓬頭垢面,看著狼狽不堪。哪怕魯智深明知道杜少三那狼狽的模樣,有高余的原因,可是內心裡,卻仍不由自主的對高余,產生些許好感。

    「師兄說的不錯,這世間萬事萬物,都逃不過一個道理。」

    他宏聲道:「兀那漢子,師兄讓你說話,你儘管直言,不得隱瞞;若真個師兄與你有誤會,灑家會為你求情;可如果你敢欺騙灑家,灑家這口戒刀,也能打開殺戒。」

    說著話,魯智深把禪杖蓬的插在了地上,彎腰拾起戒刀。

    見此情形,陳廣總算是鬆了口氣。

    看高余的目光,也隨之變得有些不同。

    這位小衙內,看起來可不簡單啊……他才不會相信,高余站出來和魯智深說話,只是為了講道理。心裡面,隱隱有些猜出了高余的想法,陳廣更興致勃勃,笑而不語。

    「你倒是說話啊!」

    杜少三哪敢開口,一時間低頭不語。

    你讓他,說什麼話呢?

    高余笑道:「既然他不開口,那貧道便說一說。大和尚,看到那解差了嗎?我之前不想害他性命,所以讓人給他下了蒙汗藥。本來,我不想他摻和進來,可現在看來……他是解差,想必是認得這廝。所以,他說什麼話來,想必大和尚會相信。」

    「這個……」

    「教頭,煩勞你了。」

    陳廣點點頭,看了魯智深一眼,便邁步走向解差。

    高余接著道:「至於剛才這廝說他是梁山的人……呵呵,不瞞大和尚,我是看不上梁山那些個賊人的,如果被我遇到他們,絕不會饒過他們……大和尚,梁山的人,我們可以先不談,先說這廝的事情,然後我願意與大和尚,好好談論那些賊人。」

    魯智深一開始,對高余的話有些不滿。

    可高余說的也在理,所以猶豫一下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此人,名叫杜少三,絕非什麼梁山賊人。

    他本是須城潑皮,平日裡游手好閒,無惡不作。官府之所以發配他,是因為他在梁山賊人攻打須城的那天,意圖**良家婦女。只不過,他未能得逞,於是縱火燒了那女人家的房子。若非官府人到的及時,只怕那女人,便要喪命於火海之中。

    我要殺他,是因為我這大壯哥哥,便是那女人的男人。」

    「小魚兒,我和四娘還沒有成親呢。」

    馬大壯聞聽,連忙擺手道:「小魚兒你可不要亂說,不然四娘知道了,一定會說我。」

    那張黑黝黝的面皮,竟流露出了赧然表情。

    魯智深先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看不出來,大壯是一個樸實的漢子?至於大壯和那勞什子四娘……魯智深似乎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往事,眼眉兒露出喜色,嘴角微微翹起。

    這時候,那解差也醒了。

    他一眼就認出了馬大壯,不過卻沒有喊叫。

    至於高余,他倒是見過。只是當時的高余還是個小乞丐,與現在完全是兩個模樣,他也認不出來。

    「大和尚,那解差已經醒了,有什麼話,你可以問他,我不說話。」

    說著,高余便退後一步,負手而立。

    馬大壯跟在他的身後,目光卻盯著杜少三。

    至於陳廣,示意解差走過去。從頭到尾,他一言不發。

    雖然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但解差已經看清楚了狀況。有道是,公門之中好修行,雖說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差役,可這眼力和腦瓜子的確不差,大體上也有了一個瞭解。

    「兀那鳥廝,灑家有話問你,你只需老老實實回答,灑家便不為難你。」

    解差嚥了口唾沫,顫聲道:「長老只管問,小人知無不答。」

    「那好,我問你,可認得那廝何人?」

    「杜少三嘛……是須城的潑皮。」

    「那,他犯了什麼罪?」

    解差深吸一口氣,滔滔不絕講述起來。

    眼前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惹的……剛才把他救醒的人,雖然沒有說話,可身上卻有股子官氣;至於那少年還有馬大壯……解差別的不知道,卻知道馬大壯似乎跟了貴人,也不好惹。相比之下,這大和尚雖然凶神惡煞,可感覺著,沒有什麼惡意。

    他把杜少三的出身,說了個清清楚楚。

    乃至於,杜少三為何被抓,後來又如何攀咬人,最後被知府發配嚶遊山,說的極為清楚。

    「那,他不是梁山的好漢?」

    「他?」

    解差聞聽,忍不住笑了,「這廝倒是能欺負良善,會偷雞摸狗,但的確與梁山泊沒有絲毫關係。若不然,他早就被處死了,又怎可能活到現在,累得小人辛苦呢?」

    魯智深聽完,只覺氣沖頭頂。

    他呼的轉過身,虎目怒視杜少三,咬牙切齒道:「你這腌臢潑才,竟敢欺騙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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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25 PM

第五十章 孰是孰非(一)

    「大和尚,一個跳樑小丑,何必動怒?

    不過我說過的,我要殺了此人。不是為其他,只為我大壯哥哥和四娘出一口惡氣。」

    高余攔住了魯智深,而後朝馬大壯頷首。

    這一次,魯智深沒有再阻攔,但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很不快活。想想倒也正常,這大和尚也算是一個好漢。走南闖北了多年,卻差點被一個潑皮騙了……

    心裡面,又怎能舒服?

    至於杜少三,更如同一條無骨的死蛇,被馬大壯拖進了疏林。

    旋即,從林子裡傳來了一聲慘叫。

    「兀那小子,方才是灑家受了矇騙,所以才得罪了你,灑家向你認錯。

    可是,你說梁山泊的好漢,算不得好漢,灑家卻不服氣。灑家聽人說過,那鄆城的宋江,人訟呼保義,山東及時雨,為人爽直,義薄雲天,又如何算不得真豪傑?」

    高余笑了!

    「你笑甚?」

    魯智深有點討厭高余的笑容,忍不住火氣上湧。

    這時候,馬大壯已牽著馬走了過來。

    高余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若大和尚想與我辯論,咱們不妨找一處好地方,要幾罈好酒,叫幾個好菜,坐下來慢慢說。但不知大和尚敢不敢與我一起吃酒呢?」

    魯智深聽了,火氣也消散了不少。

    他打量了高余兩眼,突然大笑起來:「你這師兄,渾不似公門中人,確有些豪氣。

    吃酒便吃酒,灑家怕了你不成?」

    「那請大和尚,先穿好衣服……這春寒料峭,莫染了風寒。」

    高余說完,便轉身走到了那解差的面前。

    解差心裡一個勁兒的打顫,看到高余走來,臉色更變得慘白。

    杜少三死了,這些人會不會殺人滅口?他不敢想太多,因為越想,心裡就越害怕。

    「差撥哥哥休怕,我不會害你性命。」

    高余說著話,從腰間的虎皮百納袋裡取出了二百貫錢引,塞進解差的手中。

    二百貫聽上去不說,可實際購買力,還不足四貫。但是對於一個解差而言,這幾乎是他不出解時,三四個月的收入。當然了,若出解的話,他的收入還會再多些。

    「杜少三是什麼人,你心裡清楚。

    我大壯哥哥與他之間的恩怨,想來你也知道。不瞞你說,便是你呈報了程公,程公也不會在意一個潑皮的死活。我說的這些,你可同意?」

    「那是自然。」

    「很好,回去後該怎麼說,你清楚了?」

    「小人清楚。」

    「該怎麼說呢?」

    錢引入手,解差心裡鬆了口氣。

    眼前之人年紀不大,確是個講道理的人。

    他想了想道:「這杜少三之前在須城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在路上,被人害了性命。」

    「聰明!」

    高余道:「我也不怕你到時候反口,反正你也找不到我。

    相信程公不會為了這潑皮死活找你不是,把錢收好,回去後好好過日子,從今以後,咱們不再相見。」

    「多謝好漢,多謝好漢!」

    解差連連作揖,總算是放下心來。

    這時候,魯智深也穿好了僧袍,見解差要走,於是大吼一聲:「慢著!」

    「長老有何吩咐?」

    解差聽到他這一聲咆哮,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只見魯智深拎著禪杖,走上前向左右看了一眼,突然舞動禪杖,狠狠砸在了路邊的巨石上。就是那塊剛才他藏身的巨石,轟的一聲巨響,巨石被打得斷裂兩塊,塵土飛揚。

    解差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心更是砰砰直跳。

    「兀那鳥廝,灑家也不為難你。

    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若是被灑家知道你回去搬弄是非,便是相隔千里,灑家也不會饒你。」

    那聲勢,駭人至極。

    魯智深猶如一尊金剛,怒視解差。

    解差快要哭了,忙顫聲道:「長老放心,小人還想活命。」

    「大和尚,咱們吃酒去吧。」

    高余和陳廣牽著馬,在路邊向魯智深招手。

    魯智深這才放過瞭解差,拖著禪杖大步流星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道:「就走就走,灑家剛才打了一架,肚子也餓了……走走走,咱們吃酒去,灑家定要和你見個高低。」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陳廣而言。

    陳廣笑道:「大和尚,槍棒我且不懼,又豈能怕與你吃酒?」

    「走走走,那咱們走!」

    由於魯智深沒有坐騎,高余等人也就沒上馬。

    四人三騎,沿著大道而走,很快便消失無蹤……

    知道那四人不見,解差才算是徹底放心。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長出一口氣,悄悄抹去額頭上的冷汗。

    就剛才那麼一會兒,他已經汗濕內裳。

    +++++++++++++++++++++++++++++++++

    天色,漸晚。

    從十字坡到合蔡鎮,如果騎馬的話,半日光景即可抵達。

    可由於魯智深是步行,所以高余幾人也是一樣。四人走了小半日,便遠離了十字坡,來到一處村舍落腳。

    村口,有一座平房。

    平房外,打著一座竹樓,上面還掛著一塊布幌,上寫『小酒』兩字。

    這,是一家酒肆客棧。

    村落位於大道一旁,但由於上元節才過去,路上的行人並不是很多,所以酒肆看上去,也很冷清。

    那竹樓裡,架起灶台,上面置有一口蒸籠。

    四人走進酒肆後,那酒肆的小二忙迎上來,「幾位客觀,打尖還是住店?」

    「先打尖,是否住店再說。」

    陳廣溫言吩咐,那小二忙應了一聲,領著四人在竹樓裡坐下。

    「客人,要吃些什麼?」

    沒等陳廣開口,魯智深道:「拿來那許多廢話,有甚好酒好菜,只管端上來就是。」

    說完,他從腰間的搭膊裡,便取出了一貫銅錢,啪的落在桌上。

    「小人明白。」

    那伙計一看,頓時笑眯了眼睛,「今日正好打了一隻肥狗,鹵得火候正好。籠裡還有兩隻肥鵝,客官可要品嚐?」

    魯智深聞聽,眼睛頓時亮起來。

    「好好好,全都端上來。」

    「再切五斤熟肉,拌好蒜泥,熟肉多有肥膘,我家哥哥,最喜歡這一口。」

    馬大壯笑了,咧開嘴,連連點頭。

    看起來,這幾位是大客戶。

    那伙計那還能不知道來了豪客,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一邊走一邊高聲喊道:「香肉十斤,肥鵝兩隻,熟肉五斤,多要肥膘,客官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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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28 PM

第五十一章 孰是孰非(二)

    在座四人,食量都不小。

    且不說魯智深、馬大壯身寬體胖,食腸肥大,就算是高余,也食量驚人。

    在經過了光陰蟬的改造之後,他食量增加許多。不過他那體質,屬於怎麼吃,都吃不胖的類型。

    至於陳廣,同樣是一個大肚漢。

    「灑家的名字,師兄已經知道,可灑家還不知道,師兄的名字。」

    「在下,高余。」

    高余給魯智深倒了一碗酒,笑著回答道:「家父高俅,官拜殿前都太尉。長老既然去過汴梁,想必也聽說過家父的名字。」

    「原來,真是衙內!」

    魯智深臉色一變,點頭說道。

    不過,那『衙內』兩字,卻無半點尊敬之意,甚至還有些厭惡。

    高余當然明白這原因……高俅的名聲並不算太好,一來他是武官,二來他被官家喜愛,於是就被列入了弄臣的行列。本朝,以文官治理天下,皇權與士大夫共存。

    也就是說,這年月裡,所有的話語權都在皇家和士大夫的手中。

    高俅其實也沒有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雖說他在禁軍搞了一些看似笑話般的改革,實則是討官家的關心。除此之外,他有點貪財,可一切都還在底限之內……

    只是,你一個弄臣,有何資格得官家信任。

    於是文官體系發動起來,高俅也就成了不學無術,貪財好色的代名詞。

    魯智深哪裡知道這朝堂上的彎彎繞,反正民間對高俅的口碑不好,他也就看不上。

    更有一個原因……魯智深原本也是軍官。

    在他看來,高俅那些所謂的『改革』,簡直就是貽笑大方的花架子。

    如此,也讓他對高俅的感官更差。

    高余當然能聽出魯智深話語中的不屑之意,卻並未在意。

    「方才長老說,梁山賊人,原是好漢?」

    「難道不是嗎?」

    「長老,我並非須城人,所以和這些人,也沒有什麼恩怨,所以不得聽的話,長老莫怪。

    貧道從小與師父相依為命,四處流浪,也算是領略過世代炎涼。

    好人,壞人,人人心裡有一筆賬,誰也無法說的清楚。我只從這些人的出身,還有他們所做的事情來評判,相信還算是公允。宋江等人,咱們先不必去討論,就從那青面獸楊志等人說起,你看如何?」

    「你說!」

    魯智深伸手,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高余則慢慢悠悠道:「據我所知,楊志等十二人,本為朝廷命官。

    後楊志押運生辰綱,被人劫走,以至於淪為階下囚。而徐寧等十一人,因與楊志結義,故而舍了自家的前程,把楊志救出來之後,一夥人結伴,上了梁山泊落草。

    我說的可有錯誤?」

    魯智深點頭,「沒有錯,外面正是這麼傳聞。」

    「好,我不去評判生辰綱的對錯,也沒有那資格去評判。

    我只說,那楊志丟了生辰綱,是不是有錯?從他的身份而言,算不算是他的責任?」

    生辰綱也好,花石綱也罷,的確不是高余有資格去評論。

    那是官家的事情,那是士大夫們做的事情,他不過一個普通人,連功名都沒有,又如何能夠評判呢?

    魯智深愣了一下,放下酒碗道:「確是楊志之過。」

    「沒錯,楊志身為朝廷命官,領了任務,便是護送生辰綱。結果生辰綱丟失,那是他沒有護送周全。朝廷要判他的罪,我以為並不算過分……此外,徐寧、盧俊義等人,同樣是朝廷命官,拿的是朝廷俸祿,吃的是朝廷糧餉。只為那兄弟情義,他們卻無視自身的責任,跑去把楊志救出……沒錯,這些人全了他們的兄弟情義。

    可問題是,朝廷養士,與他們俸祿,與他們糧餉,這份恩情,他們又置於何處?

    往小裡說,他們這是為私義罔顧律法;若往大裡說,他們就是不忠,對朝廷不忠,對官家不忠,對他們治下,受他們保護的黎明百姓的不忠……又如何算得好漢?」

    「這個……」

    魯智深聽高余說完,嘴巴張了張,卻無言以對。

    這時候,夥計把肉食端了上來。

    高余伸手,撕了一支鵝腿,而後狠狠咬了一口。

    「再說晁蓋……我聽人說,這晁蓋乃鄆城縉紳,一方保正。

    說實話,我絲毫不覺得朝廷對他有虧欠,他在鄆城可謂是一方豪強,就連官府也對他頗有敬重。但這樣一個人,卻劫走了生辰綱。我一樣不說那生辰綱的對錯,我只說,那晁蓋自稱是替天行道,可劫走了生辰綱以後,那些錢又用在了什麼地方?

    他帶著十萬貫財貨,上了梁山泊。

    並且憑著那十萬貫財貨,收買了楊志等人,此後招兵買馬,這又算是替天行的什麼道?」

    魯智深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他也不說話,抄起一塊香肉,只管悶頭大吃。

    「宋江,人訟及時雨,義薄雲天。

    我只問你,每當有江湖好漢來投奔,宋江必以財物相贈,只要力所能及,無有不應。可他不過是一個押司!長老,一個押司的俸祿有多少,你我都很清楚。至於那些江湖好漢相求,也要看求的是什麼事情……有多少罪該萬死的惡人,因他而得以逃脫?而這些人出去之後,繼續為禍人間,這份罪孽,說穿了該由什麼人擔當?」

    說到這裡,高余突然把酒碗重重摔在桌上。

    「山東及時雨……哈,我看他是用朝廷與他的權力,來收買人心,敲詐錢財而已。」

    魯智深突然拎起旁邊的酒罈,咕嘟咕嘟一陣狂飲。

    看得出,他心情不是太美妙,甚至有些難受……想想也是,他一直推崇的好漢們,到了高余的口中,似乎變了味道。可偏偏,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高余的話。

    「梁山上,多是那窮凶極惡,偷雞摸狗之輩。

    我之前從杭州逃難,途經梁山泊,卻被解家兄弟搶走了財務,更險些送了性命。若非大壯哥哥救我,我如今已屍骨無存。我不過一個路過的落魄道士,搶走了財物,還要殺人……呵呵,長老,若你說的好漢是這般模樣,那我看還是少些好漢為好。」

    「這,畢竟是少數人。」

    魯智深氣悶,好半天憋了一句話。

    只是他這句話,卻惹來高余一陣大笑。

    「少數人?」

    高余道:「可據我所知,自宋江等人上山之後,除了兩次是為了抗擊官軍之外,共出兵十六次,對象全都是梁山周圍的良善縉紳。我承認,縉紳之中也有那該殺的人,但據我所知,梁山擄掠的縉紳,大都是平日裡修橋鋪路的良善人家……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骸骨!那些良善人家,為何成了梁山好漢下手的對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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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30 PM

第五十二章 魯達的困惑

    陳廣,一言不發。

    不過他的酒,卻越吃越快,一碗連著一碗。

    倒是馬大壯聽不太懂高余的話,而且他也不似魯智深那樣,對宋江等人推崇至極。

    反正高余說高余的,他只管吃肉。

    帶著白花花肥膘的熟肉,蘸了蒜泥,好吃的要死。

    那五斤熟肉,馬大壯就吃了一大半。此外還有一隻肥鵝也進了肚子,卻仍意猶未盡的身手抓了一塊香肉。

    「你這廝,怎恁能吃,給我留兩塊。」

    魯智深突然大吼一聲,把香肉盤子端了過去。

    「你們又不吃,浪費了可惜。」

    「誰說灑家不吃,都被你吃完了。」

    魯智深怒道,推開了馬大壯的手。

    不過陳廣看得出來,他更多是想要借此來掩飾內心的失落,而非是要和馬大壯爭搶。

    「小二,過來!」

    高小余招手,把小二叫了過來。

    「我問你,梁山泊的那些強人,可曾騷擾過你們這村子?」

    小二道:「客官,我們這村子是大村子,有百餘戶人家,且村裡有勇壯,梁山的人不敢過來。

    倒是前面的村落,被襲擊過。

    據說,是山上的好漢要村裡的寧朝奉送糧食進去……寧朝奉是個好人,也是個本份的老實人。朝廷已經封鎖了梁山,他怎麼敢冒險送糧?結果,那梁山就派了一支人馬過來,連夜殺入村莊。客官,你剛才的話,小人都聽到了,說的一點不錯。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骸骨。

    寧朝奉一家被殺了個乾淨,原本華美的房舍,也被燒成灰燼……小人去看過,那叫一個淒慘。」

    魯智深的臉頰,劇烈抽搐起來。

    「是解家兄弟帶隊去的?」

    「那倒不是,是一個名叫李俊的強人帶隊,還有一個叫勞什子黑旋風的傢伙。

    小人聽說,那廝最為凶殘。是第一個衝進寧朝奉的家裡,一路見人就殺,不分男女老幼。

    寧朝奉多好的一個人啊,結果卻……」

    小二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魯智深更加沉默,整個人都好像籠罩在陰鷙之氣中。

    「衙內,難道說,朝廷就沒有錯嗎?」

    陳廣突然開口,不過卻壓低聲音。

    高余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朝廷對錯,你我有資格平叛嗎?」

    「這……」

    「朝廷的是非,人心自有公論。

    我只說那梁山泊……打家劫舍,就是一群強盜,卻偏偏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自詡為好漢。

    哈,什麼好漢?

    在我看來,那些鎮守邊塞的將士,才是真正的好漢!

    長老,我聽你的口音,似乎是關西口音。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但想來,也見過那遼人的凶殘,西夏人的貪婪……當年,我曾與師父路過秦州,親眼見到折將軍率部與敵人血戰。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才是真正好漢,而非是那些強盜。」

    「哪個折將軍?」

    魯智深抬起頭,疑惑問道。

    「便是那折可求這將軍,據說他是折克行將軍之子,他的兄長,便是秦州知州折可大。」

    「你說的,是折二郎嗎?」

    陳廣道:「他而今,已是秦州知州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隨我師父,見過他。」

    魯智深突然大叫一聲,又拎起一罈酒,鯨吞飲盡。

    胸前衣襟,被酒水打濕,他站起來,走到竹樓外,朝著黑漆漆,空曠寂寥的大路上,發出一連串的咆哮聲。

    他知道,高余的那番話裡,有斷章取義。

    可偏偏他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同時,他心裡堅守多年的理念,也似乎出現了動搖。

    宋江所為,真的算不得好漢嗎?

    難道說,他所堅持的那些信念,都是錯的嗎?

    他吼叫連連,似乎不解氣,又抄起了禪杖,在空地上揮舞起來。

    「瘋魔杖法!」

    陳廣這時候,已經緩過神來。

    畢竟,他雖非軍中人,卻一直身在軍中,不似魯智深那樣,在江湖裡漂泊。

    雖然心裡有一絲絲的失落,但卻不甚嚴重。只需要自己調整一下,也就能緩過神來。

    他看著在空地上瘋魔一樣揮舞禪杖的魯智深,心裡嘆了口氣。

    再看向高余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什麼杖法?」

    「這大和尚使得,是大相國寺護法神功瘋魔杖法。」

    陳廣說到這裡,突然目光一轉,看著一旁正在大快朵頤的馬大壯,臉上旋即露出笑容。

    「衙內,你這兄弟,倒是可以學一學這杖法。」

    桌上,已是一片狼藉。

    馬大壯吃的滿臉油膩,一副幸福模樣。

    聽到陳廣提他的名字,他從那塊香肉裡抬起了頭,眼中流露疑惑之色。

    「哥哥只管吃,沒事。」

    「嗯!」

    高余拍了怕馬大壯的手,磚頭向魯智深看去。

    「只是不知道,這位魯長老,是否願意。」

    「願不願意,他怕是不會再去找那宋江……衙內想必已有腹案,應該是不成問題。」

    「教頭看出來了?」

    「哈哈,如何看不出來?

    這一路上,大和尚對你這兄弟親熱的很,恐怕也看上了他。其實你剛才那些話,他也不是不明白。只不過一時間無法接受……接下來,估計還要難受一些時日呢。」

    高余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

    他的確是動了讓馬大壯拜師魯智深的念頭。

    汴梁,是一處繁華之地,但同時也是一個爭名奪利的名利場。

    他身為高俅之子,也算是有了靠山。但別忘了,高俅還有三個兒子,能夠給他多少的關注,尚未可知。高余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可是早先隨師父流浪,也見過因為名利,而兄弟闔牆的例子。他想要過悠閒的日子,但有些時候怕也躲不開是非。

    所以,他身邊要有幫手。

    常小六算是一個,不過最多是跑跑腿,當不得大用。

    真正讓高余放心和信任的,也只有馬大壯……所以,他希望馬大壯,能夠更加強大。

    馬大壯身強體壯,天賦極佳。

    只可惜他沒有明師指點,所以難有大成就。

    本來,陳廣是一個很好的對象。但高小余能看得出來,陳廣對馬大壯並沒有興趣。

    魯智深對馬大壯有好感,可他對宋江那些人,似乎又有羈絆。

    為了馬大壯,高余倒是不介意黑宋江一把……再者說了,他說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如果追蹤溯源,朝廷的過錯最大。可問題是,他能有什麼辦法,去改變局面。

    所以,他只能斷章取義,盯著宋江等人。

    反正在他看來,都有過錯……只不過宋江倒霉!

    誰讓他要給馬大壯找師父呢?而這魯智深似乎是最好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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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33 PM

第五十三章 這小子不錯

    哐當!

    鐵釺子插中了冰棱,發出一聲巨響。

    魯智深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身處於一艘河船的船艙裡。

    船艙不大,但陳設華美,看得出這船的主人,應該是身份不凡。

    艙外的過道里,傳來交談聲,似乎是兩個船工在說話,說的是這艘船的目的地,汴梁。

    魯智深坐起來,用力晃了晃腦袋。

    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依稀記得,昨晚和高余吃酒,說起了梁山的那些好漢。但勿論是從高余的口中,亦或者是從其他人的口中,那梁山好漢的行徑,似乎和他所想像的江湖好漢不同。

    這,也讓他很煩悶。

    於是不停的吃酒,後來又耍了拳腳和禪杖,再繼續吃酒……

    再後來,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灑家,吃醉了酒嗎?

    魯智深站起來,依舊有一絲天旋地轉的感覺。

    一旁,擺放著水盆,裡面還有一條濕巾。魯智深抄起濕巾擰乾了,用力擦了擦臉,頭腦算是清醒了不少。他復又坐下來,透過舷窗向外看,只見陽光明媚,河兩岸榆槐在風中搖曳。河水奔流,不時捲裹冰棱子從舷窗下掠過,在陽光下,泛出光亮。

    魯智深,沉默了!

    他真名並非魯智深,智深只是他出家後的法號。

    他本名魯達,原本是渭州小種經略相公手下的一位小使臣,以勇猛而著稱,甚得小種經略相公喜愛。可惜,一時莽撞,打死了渭州的一個衙內,於是便逃亡離開。

    之後,他在五台山出家,又在五台山主持的介紹下,來到了汴梁大相國寺。

    只因他體型魁梧雄壯,頗有幾分金剛氣勢。於是大相國寺的主持長老便把瘋魔杖法傳授給他,並委任他做了大相國寺的護法金剛。佛寺的生活,單調而枯燥……魯智深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當了兩年護法之後,他就向寺裡提出,去少林寺修行。

    但是在少林寺沒多久,他又待不住了。

    聽一些俗家弟子說起了梁山的宋江等人,魯智深很感興趣,於是便離開了少林寺,想拜會一下宋江等人。只是沒等他抵達梁山泊,宋江已突圍離開,讓他走了個空……

    再之後,他就遇到了高余!

    ++++++++++++++++++++++++++++

    高余是高俅之子。

    魯智深不喜歡高俅,但對高余並不反感。

    因為在他眼中,高余沒有什麼衙內的驕橫之氣,反而帶著一絲絲江湖好漢的氣質。

    也正是這原因,他才會和高余坐下來吃酒。

    梁山,已經去不得了!

    如果沒有遇到高余的話,魯智深說不定會繼續流浪,一直到找到宋江。

    可現在,找到了又如何?

    那就是一群強盜,絲毫沒有江湖好漢的氣質。

    魯智深覺得,他也不可能與宋江等人,尿到一個壺裡面去。

    回汴梁嗎?

    魯智深下意識的有些抗拒。

    他不喜歡寺廟裡那種莊重的氣氛,更不喜歡每日參禪打坐,執行戒律的枯燥生活。

    可不回去,他真不知道,該去哪裡?

    就在魯智深感到茫然的時候,艙外傳來了腳步聲。

    緊跟著,船艙門開了,馬大壯提著一個食盒,另一隻手拎著一罈酒,走進了船艙。

    「大和尚,你醒了!」

    「啊,灑家醒了。」魯智深看到馬大壯,目光不由得柔和許多。

    他不喜歡陳廣身上那股子孤高之氣,也不太願意再見高余,因為高余破壞了他的理想。

    倒是馬大壯,他非常欣賞。

    這小子身上有股子憨勁兒,單純,老實……這一點,很像他!

    「大個子,這是哪裡?灑家怎地在此?」

    馬大壯席地而坐,把食盒放下,打開了蓋子。

    裡面有半隻蒸豚,還有一盤五花肉,陪著蒜泥醬料,一大盤熱騰騰的炊餅。

    「還說呢,昨夜咱們吃飯,你卻吃多了酒,把人家那店裡的肉食都吃了個乾淨,最後醉倒在那裡。小魚兒、陳教頭和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算是把他帶到船上。」

    說著,馬大壯把飯菜拿出來,擺在了地板上。

    「你要不要吃,俺餓了。」

    「哈哈哈,你可真是個飯桶。」

    「說的你好像不是似地……昨晚你吃的比我還多,剩下那隻肥鵝被你一人吃了,連骨頭都不吐出來。」

    「這個,這個……」魯智深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有些尷尬笑道:「灑家那是吃醉了。」

    他說著話,便走過來,和馬大壯一樣,席地而坐。

    馬大壯從食盒裡取出一口尖刀,把那乳豬切開來,分了一大塊肉給魯智深。

    「他們不吃嗎?」

    「都吃過了,已經晌午後了……」

    「那你還吃?」

    「我餓了。」

    馬大壯說完,就抓起了一個炊餅,然後狠狠就是一口。

    看馬大壯吃的香甜,魯智深也餓了……本來就有點飢餓,這會兒更是飢腸轆轆。

    他哈哈大笑,也拿起一個炊餅,一口就是小半個。

    兩個人居然比試起來,你一口肉,我一口餅。那食盒分有三層,裡面裝了滿滿噹噹的飯菜。這兩人沒用盞茶功夫就吃了一個乾乾淨淨,端地是風捲殘雲一般……

    「大個子,吃酒!

    那飯菜吃完,魯智深拿起了酒罈子,遞給馬大壯。

    馬大壯卻搖著頭道:「俺不吃酒,不好吃……四娘也不讓俺吃酒,你自己吃吧。」

    說著話,他就把那杯盤放進了食盒。

    站起身來,馬大壯往外走。

    魯智深笑了笑,捧起那罈子,便一飲而盡,方才算是酒足飯飽。

    「大個子,如果沒什麼事,陪灑家說說話。」

    「說什麼?」

    魯智深想了想,笑道:「說說你的事情?」

    「俺的事情?」

    馬大壯復又坐下來,搔搔頭道:「俺的事情有甚好說,俺一直在須城,這還是俺第一次離開須城出遠門呢……大和尚,俺聽說你就住在汴梁,和俺說說,汴梁好嗎?」

    「汴梁啊……」

    魯智深想了想,開口道:「那要說的,可就多了!」

    ++++++++++++++++++++++++++++

    夕陽,斜照。

    河面上一片殘紅,景色醉人。

    高余走到了船頭,看著那些忙碌的船工,目光旋即順著河面,向遠處眺望。

    這河道的盡頭,就是汴梁城。

    估計再過幾日就能到達,卻不知那一邊,又是怎樣的情形?

    父親,母親?

    對高余而言,是兩個非常陌生的名詞。

    曾幾何時,他也期盼自己有父母,可是當這一天即將到來時,高余的心情卻有些恐懼。

    汴梁,他並非第一次去。

    可為什麼這一次,卻讓他的心情,如此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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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35 PM

第五十四章 汴梁

    才四更天,廣利門外已是人聲鼎沸。

    初春時節的料峭春寒,似乎並沒有澆滅人們的熱情。天還黑著,無數經紀行販、挑著擔子便做在城門下等候開門。也有那唱曲兒的、聊天的、做小買賣的……看上去,一切都似乎很平靜。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平靜的背後,確是為汴梁早市,醞釀華美的樂章。

    樹木夾峙的郊野小路上,行人不斷。

    他們趕著背負美談的毛驢,挑著準備入城販賣的貨物,緩緩向汴梁的城門走來……

    「我兒,快到了嗎?」

    在州北碼頭上,來了一群人。

    他們衣裝華美,更有衛士跟隨,奴婢僕從還拎著各種各樣的事物,方便行走坐臥。

    一個婦人,在婢女的攙扶下,站在碼頭上,向遠處眺望。

    「母親,昨天高城不是已經派人來說了嘛?他們會在官橋下停泊,天亮之後才能進城。」

    婦人身邊,還有一個青年。

    他一身書生打扮,臉上猶帶著睏倦之色,有些不滿說道。

    婦人臉色一沉,怒道:「三郎,你也知道他們一早會到,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在狀元樓裡浪蕩到夜半,更吃多了酒水……你若是不願意等候,那你現在就回去吧。」

    青年聞聽,頓時露出一絲畏懼。

    他對婦人有些恐懼,只因在過去二十年裡,他可是見過這婦人,是何等霸道。

    也算不上是霸道,或者用嚴厲形容更加妥帖。

    婦人是家中的大婦,與父親相識於微末之中。雖然後來父親發達了,也娶了妾室,但是對婦人卻越發敬重。家中一應事物,全都是由婦人掌管,無人敢去招惹。

    曾有一個妾室,想要去挑撥婦人和父親之間的矛盾。

    可結果卻是……那妾室頭天晚上說的話,第二天就傳到了婦人耳中。

    第三天,那妾室便被趕出了家門,至於去了什麼地方,閤府上下都無有人知曉……

    「二娘,三哥並不是這個意思。」

    就在青年想要開口認錯的時候,一旁的中年男子,卻先開了口。

    他個頭大約在六尺上下,體態略顯臃腫。

    眼眉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秀,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卻變得越發威嚴和冷峻。

    這中年人,正是殿前都太尉高俅。

    得知自己的『吉祥兒』沒有死,而且在十五年後,重又出現的消息之後,高俅一連幾天都處於興奮的狀態中。十五年前,他前往西北,都督劉仲武與西夏的戰事。

    卻不想家裡出了變故,小兒子被人偷走。

    高俅當時就想立刻趕回汴梁,可由於戰事吃緊,他在數月之後才得空閒。

    可那時候,吉祥兒已經不見了蹤跡。

    而自家兄弟高傑,更因此心懷愧疚,在省試中落榜,之後好像自我流放一樣的離開汴梁,十五年來,只逢年過節才會回來。在家裡住不得兩天,便又匆忙的離開。

    其中原因,高俅自然明白。

    說他心中沒有怨恨,那是瞎話。

    但他也清楚,在吉祥兒丟失這件事情上,高傑的錯誤並不是很大。

    只能說,那兩個偷走吉祥兒的賊子太惡毒,以至於高俅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幼子。

    現在,吉祥兒要回來了!

    從昨晚收到消息,他就沒有睡著。

    這天還沒有亮,高俅就叫上了妻子,帶著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那青年來到碼頭等待。

    小兒子的心思,他當然明白。

    在此之前,高俅把對吉祥兒的思念和寵愛,都放在了小兒子身上。

    現在,吉祥兒要回來了……小兒子的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亦或者說,他有一些擔憂。

    這,是人之常情。

    高俅走上前,握住了婦人的手。

    「娘子莫急,咱們已經等了十五年,難道還怕等這片刻?」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婦人說著話,眼睛裡便閃爍晶瑩的淚光,「這十五年來,我日日祈求上蒼,希望我那苦命的吉祥兒能早日回來。相公可知道,每年新年的時候,我都會為吉祥兒親手做一身衣裳,至今已經有十六套了……我實在是等不及了,真的是等不及了!」

    高俅深吸一口氣,將婦人摟在了懷中。

    周圍的僕從奴婢,連忙背過身去。

    青年則眼圈發紅,低聲道:「母親,叔父不是來信說了,小四他很好。

    馬上天亮了,我這就去水門那邊候著,小四的船一到,我就立刻回來與母親知曉。」

    「辛苦三哥了!」

    婦人抹去淚水,笑著與青年說道。

    那青年也不囉唆,三步兩步走到河邊,跳上了停靠在河邊的小船上。

    小船晃晃悠悠勢力碼頭,朝著水門方向而去……這時候,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的光亮。

    +++++++++++++++++++++++++++++++++

    「開市嘍!」

    伴隨著一陣鼓聲響起,汴梁城門緩緩打開。

    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商販們,蜂擁而入,原本平靜的街市,也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

    晨光,照映在汴河河面,水光粼粼。

    一艘艘體型巨大的綱船沿著河道魚貫而入,停泊在沿途碼頭。

    高余站在船頭,隨著那川流不息的船隻,自水門駛入汴梁城……汴梁城,我又來了!

    上次來汴梁,是六年前。

    當時他是隨著師父,自廣利門進城。

    那時候的汴梁,就已經是一派繁華景象。而今,卻越發的熱鬧,令人不由得心神迷離。

    河兩岸,混栽桃李梨杏。

    初春時節,桃紅杏白綻放枝頭,把汴河兩岸點綴的生機盎然。

    岸邊水面上,則漂浮著蓮葉……雜花相間,望之如繡,直讓人心曠神怡。

    「大壯,那就是我與你說過的虹橋!」

    他突然扭頭,招手示意馬大壯過來,而後指著前方橫在河面上的那座龔喬大聲說道。

    虹橋,又名飛橋,始建於仁宗年間。

    他如同鎖牢的關節般,橫跨兩岸,也是汴河上最具特色的景緻。

    才清晨,橋上已是熱鬧非凡,一眼望去,少說有百十人之多。兩頭連著大街,四周房屋鱗次節比,路人紛雜……而這裡,恰恰正是汴梁最美的一處景點:汴水晴波。

    從船隻還沒有入城,馬大壯就張大了嘴巴。

    而入城之後,那一幅幅繁華的景色,更讓他感到了務必震驚,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這,就是汴梁嗎?」

    馬大壯喃喃自語,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而這時候,魯智深則走上前來,和他並肩而立,笑道:「大個子,歡迎來到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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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37 PM

第五十五章 兄弟

    一艘小船穿行在汴河上,速度飛快。

    要說起來,這汴河的河道很寬,船隻行駛在水面上,理應很輕鬆才是。可如果到了汴梁,親眼看到汴河的景象之後,就知道在汴河上操舟而行,絕對是個技術活。

    汴河,自隋朝大業年間開通,就一直承擔著重要的漕運功能。

    宋建都於汴梁之後,汴河更負責輸送汴梁城內外之需。

    有人曾這樣形容汴河繁忙的景象:歲漕江淮滬浙米數百萬,及東南之產,百物眾寶,不可勝計。

    每天行駛在汴河的綱船多不勝數,再加上往來的貨船,使得河面變得擁堵至極。大小船隻穿梭於河上,船工叫喊聲絡繹不絕。想要在這條河上行船,必須有非常過硬的技術,在船隻與船隻之間穿行,一個不小心就擦船而過,看上去非常驚險。

    而那艘小船的船工,顯然技藝精湛。

    小船在綱船與貨船、遊船之間飛速行進,看上去輕鬆自若。

    「衙內,是三公子來了!」

    晨曦,照耀河面,波光嶙峋。

    高成看的清楚,忙上前兩步來到高余身邊,低聲提醒。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高余也看到了那小船上站立的青年。

    他身著一襲白羅圓領長衫,頭戴綸巾,腰繫一條鑲金邊的翠玉獸面束帶,負手而立。

    河面微風吹拂,撩起他的發絲飛揚,衣袂飄飄,更有幾分俊美之氣。

    這廝,莫不是個兔爺,怎地眼圈發黑?

    高余的視力很好,看到那青年俊美姿容後,忍不住心裡吐槽。

    三公子,那不就是高堯輔嗎?

    在須城的時候,高傑就把高俅家裡的情況,詳詳細細都告訴了高余。他有幾個哥哥,幾個姐姐,家裡又多少奴僕……所以,高余雖然還沒回家,卻已經對家中情況,瞭然於心。

    高堯輔,二十二歲,是高俅三子,庶出,與二哥高堯卿同出一母。

    這位三公子,而今已通過瞭解試,正準備開春之後的省試。如果省試得以通過,今秋就會繼續科考,弄不好還會成為高俅名下,第一個考中進士的兒子。所以,高俅對他寄予很大的希望……只不過,這位三哥有些貪玩,在汴梁名聲似乎不好。

    這,倒是個有趣的傢伙!

    高余想著,那小船已經到了河船邊上。

    「高成,怎地慢慢騰騰,太尉和大娘子在碼頭上已經等了許久,還不趕快加速?」

    大船上,丟下了一塊甲板,搭在小船上。

    高堯輔飛快走到船上,也不等高成介紹,便大聲呵斥起來。

    高成連忙道:「三哥休怪,非是船不走,而是前面兩艘綱船卸貨,所以才耽擱了。」

    綱船,也就是官船。

    從水門入城,沿途有許多碼頭。

    而綱船體積大,在碼頭上停泊很是吃力。若是兩艘綱船同時卸貨,會更加麻煩,需要碼頭上的人進行協調,所以也就耽擱了時辰。高堯輔來的路上,難道看不到嗎?

    高余心裡又怎能不明白!

    這廝那裡是來迎接,分明是來給他下馬威的。

    想到這裡,高余看高堯輔的目光,也就有些變化。

    原本,他對這個家很是期待。可現在看來,這個家裡,並非所有人都歡迎他的到來。

    可那又怎樣?

    「這便是小四吧。」

    高堯輔朝著高成指手畫腳的一陣,才把目光落在了高余身上。

    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擺出親切的模樣,「小四這些年來,確是受苦了!父親和母親,對你思念甚深……他們一直都盼著你的到來,待會見到了,可不要失了禮數。」

    這話一開始,說的倒是冠冕堂皇。

    可那最後一句,卻又帶著幾分嘲諷,言下之意是說,高余出身江湖,不懂官宦家庭之中禮數,是一個野孩子。

    「那倒是,小道自幼隨師父闖蕩,接觸的人裡,有市井裡的販夫走卒,也有地方的豪強縉紳,所以對府上的規矩不懂,還請包涵一二。此次小道來,累得太尉與大娘子相迎,還使得三哥辛苦,實在愧疚。對了,我看三哥眼圈發黑,定是昨夜沒休息好。

    小道隨師父四處流浪的時候,曾學過一些醫術,可以恢復精神,生龍活虎,不知三哥是否需要?」

    那話語中,隱含譏諷。

    是啊,太尉和大娘子親自出來相迎,你這位三公子卻是眼圈發黑,腳步漂浮,一定是累得。

    高余這話,聽上去是關心,實則帶著嘲諷之意。

    高堯輔臉色一遍,惡狠狠瞪著高余,咬牙切齒道:「有勞小四費心,不過不敢勞煩。」

    這話,如果高余當著高俅夫婦的面說出來,他高堯輔可就麻煩了!

    剛才在碼頭上被大娘子教訓了一頓,若是高余再談及此事,少不得要有一頓生活。

    「高成,你快一點,我先回去稟報,免得太尉心焦。」

    高堯輔不想再和高余鬥嘴,又假模假式吩咐了高成兩句,便離開了河船。

    「衙內,看樣子你有麻煩了。」

    魯智深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實際上,心思細膩。

    從高堯輔上船,他就在觀察。高堯輔的下馬威,以及高余的反擊,他都看在眼中。

    待高堯輔離開後,他便呵呵笑道。

    高余看了他一眼後,曬然笑道:「能有什麼麻煩?

    我此次回來,不想與任何人爭鬥,只是希望能夠見到爹娘。他自有他的前程,我也有我的志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來麻煩之說?大和尚,依我看是你多心了。」

    「你想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河水井水同出一源,怎能不犯?」

    「是嗎?」

    高余道:「或許同出一源,卻又分道揚鑣。

    我心中無所求,又何懼於他?若真個不能共處,了不起遠走高飛,大和尚不必擔心。」

    魯智深聽聞,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倒是蠻喜歡高余這種心態……沒錯,高余是無慾無求,任他高堯輔千般手段,又能如何?

    這位師兄,心態確是好極了!

    「既然如此,灑家就放心了……灑家是出家人,就不摻和你家中事,就先告辭了!大個子,記得灑家的話,等安頓下來,去大相國寺找灑家,可不許忘記了此事。」

    「放心,我會提醒他的。」

    高余明白魯智深的意思。

    他可以和高余同坐一條船,卻不代表他願意去見高俅。

    亦或者說,高俅雖然貴為殿前都太尉,可是在魯智深的眼中,卻不見得能看得上。

    「陳教頭,咱們一同走吧?」

    「也好!」

    陳廣點點頭,也上前與高余道別。

    已經進了汴梁城,高余也算是安全了,不會再有什麼危險。而他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教頭慢走,改日再與教頭吃酒,定要一醉方休。」

    「好!」

    陳廣答應一聲,便走到了魯智深的身旁。就見那魯智深把手指頭放進口中,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從遠處,飛快駛來一艘小舟,在河船旁邊停下來。兩人縱身而下,跳到了小舟上。

    「衙內,咱們改日再聚。」

    魯智深朝高余揮了揮手,便指揮著那小舟,飛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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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39 PM

第五十六章 母子

    高余和高堯輔的暗鬥,高成看在眼裡。

    眼見高余站在船頭,他心裡不禁苦笑:看起來這位小衙內,可不是一個能吃虧的人。

    三公子和小衙內之間的爭鬥,只怕不會停息。

    高府,要熱鬧了!

    ++++++++++++++++++++++++++

    州北碼頭,因位於州橋北而得名。

    這是一個小碼頭,主要是一些外地游商的船隻在此停泊,裝卸貨物。

    不過今天,州北碼頭已停止了運營。碼頭外,有護衛守護,碼頭內,更不見往日奔波的苦力。

    當河船抵達州北碼頭時,已近辰時。

    高余遠遠就看到一群人站在碼頭上等候,為首一男一女,身著華服,正翹首眺望。

    當船隻緩緩靠攏過來的時候,婦人掙脫了身邊僕從的攙扶,快走兩步,就到了河邊。

    高余看到這一幕,心裡一動。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甚至在記憶中,也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娘親的印象。

    可他知道,那婦人就是他的娘親!

    曾多少次在夢中,與娘親相見;又有多少次,他從夢中醒來,發現已淚濕衣襟……高余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甚至感到口乾舌燥。他看著碼頭上的婦人,越來越近;而碼頭上的婦人也看著他,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卻又帶著笑容。

    「吉祥兒!」

    當船隻靠岸,船體顫動的一剎那,婦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踉蹌著就要往船上走。而站在後面的男子,雖然激動,可見此情形,嚇了一跳,忙大聲道:「快去攔住夫人。」

    幾個奴婢衝過去,攙扶住了婦人。

    「我的吉祥兒,都是為娘的錯,讓我兒在外漂流十五載……吉祥兒,我的吉祥兒啊!」

    她掙紮著,放聲大哭。

    而高余則怔怔看著她,眼淚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奪眶而出。

    沒錯,就是這個滋味……他夢寐以求十五載,想要尋找的滋味,就是這般的模樣。

    他緊走兩步,嘴巴張了張,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

    高成這時候走上前來,低聲道:「衙內,那便是大娘子。」

    「我知道,我知道!」

    「咱們下船吧。」

    「好,好,好……」

    此時此刻的高余,有些失魂落魄。

    他轉身想要下船,卻發現兩腿好像失去了知覺,根本無法邁動。

    週四娘在後面,已是淚流滿面。女人家最受不得這種場面,雖然事不關己,但卻感動無比。

    她覺察到了高余的異狀,立刻對馬大壯道:「大壯,快去扶衙內下船。」

    馬大壯有些迷糊,不過還是聽從了週四娘的話,快步走上前,攙扶住高余的手臂。

    「小魚兒,你沒事吧。」

    高余深吸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淚水。

    「沒事,不過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走,咱們下船吧。」

    高余笑了笑,朝馬大壯點點頭。他的心情已經平復,不再似方才那般激動。可是身體還在顫抖,兩腿有些發軟。如果沒有馬大壯攙扶的話,他可能真的走不下去。

    「娘子,莫激動!「

    碼頭上,高俅在努力安撫著梁氏。

    不過他的目光,卻緊盯在舷梯上,看著那個單薄的少年,緩緩走下船。

    「像不像,像不像?」

    梁氏指著高余,突然說道。

    高俅依舊是一副沉靜姿態,但下意識的,卻握緊了婦人的手。

    像!

    真的很像,簡直一模一樣。

    那血濃於水的親情,在心中湧蕩。

    高俅沒有見過高余,而且在高余沒有到來之前,他內心裡甚至還存著幾分懷疑……

    可是,在他看到高余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原因很簡單,實在是太像了!

    這些年,他身居高位,官拜殿前都太尉,可說是養尊處優,變得有些富態,早已不復少年時的俊俏姿容。但是眼前的高余,就好像當年的高俅,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出來。

    甚至,比高俅當年,還要俊俏些。

    梁氏也笑了,甩開了高俅的手。

    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有著先天的感應。

    是不是吉祥兒,她一眼就能夠認出來。那母子間的奇妙感應,絕對不是用言語能夠表述出來。

    「我的兒!」

    她大叫一聲,便跑上前去。

    高余這時候才到了碼頭上,就見梁氏跑到了跟前,一把將他摟在了懷中。

    身子,頓時一僵。

    高余知道,這是他的娘親。

    他嘴巴張了張,想要喚一聲『娘』,可是那個字在喉嚨裡打轉,就是叫不出來……

    「我的吉祥兒啊,你終於回來了,想煞為娘了。」

    梁氏痛哭失聲,抱住了高余,不肯放手。

    這感覺,好真實……她害怕,如果她再放手,吉祥兒會消失不見,一切都變成一場夢。

    「居士,你沒事吧。」

    高余心裡,是想要喚一聲『娘』的。

    可不知為什麼,當話出口的一剎那,卻變成了『居士』。

    梁氏身子一顫,原本已經有些平靜的心情,頓時又變得激動起來,淚水再次滑落。

    「兒啊,我是你的娘,不是居士,我是你的娘啊!」

    高堯輔站在高俅身後,心中滿是苦澀。

    只看梁氏的態度,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妙……高余出現之前,他一直都是家中的核心。他過瞭解試,準備省試,將來還會殿試。可是現在,他有種直覺,他,失寵了。

    真會做戲!

    他在心裡暗自咒罵。

    他身邊,是他的妹妹,見狀輕聲道:「三哥,小四回來,怕是以後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了。」

    「閉嘴!」

    高堯輔扭頭,惡狠狠道。

    這是他的三妹妹,名叫高小妹,和高余同年,小了半載。

    高小妹也不惱,只笑了兩聲。

    她和高堯輔並非同母所出,在家中的地位,也不算太高。一直以來,她都看不慣高堯輔,覺得家裡人太慣縱了。別的不說,她每月不過十貫例錢,可高堯輔卻沒有限制……才過瞭解試,就眼高於頂,誰也不放在眼裡。這要是真的考中進士,天曉得要變成什麼模樣。所以,高小妹對高余的出現,非但沒有排斥,反而十分歡迎。

    這時候,高俅走上前來道:「好了,別哭了!

    天已經不早,咱們先回去,莫要耽誤了其他人……吉祥兒,你攙扶好你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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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47 PM

第五十七章 父子(一)

    汴梁的路況不算太好。

    這可能是大城市的通病,人口太多,太繁華,以至於那街道雖說寬敞,卻並不太通暢。

    特別是正晌午時,路上的行人更多。

    梁氏緊緊握著高余的手,拉著他上了一頂轎子。

    高俅沒有阻攔,似乎聽之任之。他默默上了另一頂轎子,跟在後面。

    「我兒休要害怕你那老爹,他看上去平靜,其實心裡不曉得多高興。

    剛才我兒下船時,他的身體就不停顫抖。只不過這些年來,他已習慣了這幅模樣。」

    梁氏絮絮叨叨,生怕高余會因為高俅的冷淡,而心生芥蒂。

    高余忍不住笑了,他嘴巴張了張,卻還是沒有把心裡最想說的名詞說出來,「我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咱們好像是向城外走?」

    梁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她是多麼想,高余能喚她一聲『娘親』啊!

    可她也能理解,孩子從小離開父母,在外漂泊,想要讓他喚出那個字,並不容易。

    沒關係,只要我兒回來了,總有一天,他會叫我一聲『娘親』。

    「哦,咱們如今,已經搬到了城外。」

    汴梁,分皇城、內城以及外廓三個部分。

    皇城和內城,自必不解釋,而外廓就相當於是郊外。

    汴梁寸土寸金,地價高昂,普通人難以承受。而且,城裡的土地和房舍,大都是有主之物。隨著汴梁城不斷的繁華與壯大,外來人口越來越多,也令內城的房子越來越珍貴。在汴梁,有這樣一種說法:若有一塊自己的土地和房舍,便吃喝不愁。

    雖然後來朝廷試圖改變這種情況,卻非常困難。

    莫說高俅了,哪怕是蔡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謂權勢熏天,也無法住在內城,只能在外廓建府。也由此可以看出,那內城的土地和房舍,是何等的珍貴。

    高余上次來汴梁,只是驚鴻一瞥,匆匆離去。

    他對汴梁的瞭解並不是太多,更不清楚這汴梁的狀況。

    所以猛然聽說高俅居然住在城外,他也是感到驚訝。這,可是他從沒有想到的事情。

    「以前咱家也住在內城,那是你祖父的產業。

    不過,你爹的官職越來越大,越來越穩固,家裡的僕從和女使也越來越多,不得已只好從內城搬去城外……要說起來,城外雖比不得內城,但勝在寬綽,也安靜。」

    梁氏這一開口,就再也剎不住了。

    十五年了,她不止一次的夢到過這場景,和兒子聊著閒話,享受天倫之樂。

    而今,她終於享受到了!

    雖然兒子還有點拘謹,也有點陌生,可畢竟母子在一起了,他就坐在身邊,那麼的真實。梁氏甚至覺得,這一輩子她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也再無其他的要求了……

    母親的那份愛,高余感受真切。

    他也很享受這一刻的溫暖,因為這也是他苦苦期盼了十五年的願望。

    一開始,是梁氏在說。

    出城後,則變成了梁氏問,高余說。

    梁氏問的很仔細,事無鉅細。

    從收養高余的那位老道士,到十五年來,高余跟隨老道士去過哪裡?遇到過什麼事情?她都會詢問。一些在高余看來,很無趣的話題,可梁氏卻聽得津津有味。她的話題,包羅萬象,從高余的衣食住行喜好,到高余的成長,她都不厭其煩的問著,聽著……那不是盤問,也不是懷疑。高余能覺察的出,梁氏是真的在用心聽。

    高府,坐落在外廓城南,地勢較高,環境優雅。

    遠遠的,還可以看到大片園林宅院,顯示出一派非凡氣勢。

    「那邊是皇家園林,官家有時候,也會再次遊玩。」

    這是皇家園林?

    高俅的宅子,居然坐落於皇家園林一側?

    高余感到很是震驚……這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奇特,但卻能夠顯示出,官家對高俅的寵愛。

    畢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把住宅建在皇家園林的旁邊。

    「你爹是武官,有沒有功名,全靠官家的恩寵,才有了今日地位。

    這汴梁城裡啊,不曉得多少人看你爹不爽快……所以當初你爹要從內城搬出來的時候,就沒有選在城南。後來還是官家聽說了,就從園林中割了一塊土地,賜予你爹。

    哈,當時啊,不曉得有多少人看著眼紅,可又能怎樣?」

    聽得出來,梁氏非常自豪。

    或許很多人在背地裡諷刺,甚至辱罵高俅,說他不學無術,說他投機取巧……可這麼多年了!從大觀六年開始,高俅官拜殿前都太尉,至今十一年,雖然沒有任何陞遷,可地位之穩固,也是官家登基以來,未曾有過的事情。就連而今那位權傾朝野的蔡太師,聲望夠大吧,也被官家兩次罷黜。至於其他人,更是不可數計……

    高余聽著梁氏的嘮叨,心裡卻別有感觸。

    上次他來汴梁,聽到不少關於高俅的謠傳……反正,沒有什麼人說高俅的好話。

    可現在再聽娘親的話,就會發現,事實和謠言不太一樣。

    也難怪,官家登基至今,已整整二十載。

    二十年來,這朝堂上風雲變幻,官員也是一茬接著一茬在更迭,唯有高俅,十一年太尉之職不變。在其他人看來,高俅沒有陞遷,就代表著官家對他失去了興趣。

    但實際上,高俅的官位之穩固,朝堂上怕是沒有多少人能夠相比。

    也許正是這原因,才使得許多人對他怨念深重,於是在坊市街頭出現了各種詆毀。

    「夫人,到了!」

    娘倆說著話,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高府門外。

    轎子落地,梁氏便拉著高余走出來,手指面前的豪宅道:「我兒,咱們的家,到了!」

    高余抬頭看,也不禁被眼前這府邸所震驚。

    流浪多年,他見過許多豪宅。

    但不得不承認,高府這座宅院或許算不得最為奢華,可地處皇家園林一側,平凡之中,有一股子貴氣。

    「果然好宅院!」

    「我兒懂得看宅院嗎?」

    「娘莫忘了,我是做什麼的。

    雖說師父的本事,孩兒沒有學到一成,但也粗通這堪輿之術。此地風水絕佳,更有皇家園林在一側,使得宅院得皇家氣運眷顧。所以,父親的官運或許算不得太強,可是憑藉著這皇家氣運的眷顧,卻極為穩固,絕非人力可動搖,娘只管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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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48 PM

第五十八章 父子(二)

    娘!

    高余自己沒有什麼感覺,可是一旁的梁氏,卻整個人如受雷亟一般,僵在了原地。

    「吉祥兒,你方才說什麼?」

    梁氏眼中淚光閃閃,看著高余顫聲問道。

    「我說,父親官運或許不得位極人臣,但卻極為穩固,非人力可以動搖。」

    「後面一句?」

    高余一愣,搔搔頭道:「娘不必擔心。「

    這一句話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吉祥兒,你叫我娘了,你叫我娘了!」

    這驚喜來的太突然,突然到梁氏毫無準備。

    一路上,她都在想辦法讓高余改口。可沒想到這突然之間就得償所願,梁氏怎能不驚喜。

    「官人,你聽到沒有,吉祥兒剛才喚我『娘』了,還喚你做父親。」

    高俅也是格外激動。

    當然了,他不會似梁氏那樣表露在外,只點了點頭。

    可是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一旁的高堯輔卻清楚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父親,居然眼睛紅了……心裡面,越發感到失望,看著高余的目光也越發不善,甚至有些怨恨。

    「巧言令色!」

    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卻不想,這句話被從他身邊走過來的高小妹聽得真切,笑道:「便是巧言令色,卻能讓父親和大娘歡喜,也算是本事……某些人,便是學一輩子,怕也學不得全。」

    「高小妹,你……」

    「三哥莫生氣,我隨便說話罷了。」

    高堯輔有心責難高小妹,可是眼前的形式,卻容不得他放肆。

    目光一轉,他看到了人群中的馬大壯,於是用手一指,大聲道:「兀那大個子,你呆愣在這裡作甚?不見其他人都在搬運行李,你為何站著不動,真是沒有規矩。」

    馬大壯心思單純,那明白這高門大宅裡的狀況,於是答應了一聲,便要幫忙。

    可就在這時,週四娘一把拉住了他。

    「四娘,我去幫忙啦。」

    「大壯別亂動,咱們是隨衙內前來,若無衙內吩咐,咱們不要妄動。」

    馬大壯看不清楚,可週四娘卻看得明白。

    她雖說出身平民,沒有見過那大宅裡的爭紛,也道聽途說過許多事情。從上船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必須要擺正心態。馬大壯還是從前的馬大壯,可高余卻不再是那個在街頭乞討的『小魚兒』。那是衙內,是他們日後在汴梁生存立足的根本。

    馬大壯依舊喚高余做『小魚兒』。

    週四娘曾私下裡觀察過,高余並無任何不滿。

    但是她卻能看得出,高成並不太贊同,只是高余不說話,他一個小人也不好亂開口。

    小魚兒,已經成了過去。

    馬大壯私下裡可以這麼稱呼,但是在眾人面前,還是要尊一聲『衙內』為妙。

    當然了,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改變。

    不過現在,她和馬大壯都是高余的人,必須要緊跟高余的腳步。

    換句話來說,如果是高余讓她們幫忙,一點毛病都沒有;可是高堯輔……卻不夠資格。

    在船上的時候,週四娘就看出來,這高堯輔對高余並不友善。

    宅鬥!

    這是妥妥的宅鬥!

    一個流浪在外的富家公子回到家中,搶走了少爺的關注度,於是便心生嫉恨。

    這種事,在評彈先生的口中,經常出現。

    週四娘這時候,自然不會讓馬大壯聽從,她必須要堅定的守住立場,否則有可能會被誤會。

    只是,馬大壯行為,卻激怒了高堯輔。

    他上前一步,厲聲道:「兀那大個子,你聽不到我說的話嗎?」

    「三哥息怒。」

    這時候,高余走過來,拱手道:「大壯並非是我的隨從,乃我的朋友。

    娘……我還沒有介紹,這是馬大壯,我在須城認識的好朋友。去年底,若非大壯救我性命,我險些被梁山賊人所害;還有這位四娘,也幫過我。若非她,我甚至沒有機會見到叔父,更不可能與娘重逢……這兩個人,都是孩兒的救命恩人呢。」

    梁氏聞聽,頓時看向馬大壯。

    「竟然是救命恩人在,剛才卻失了禮數……來來來,先受我一禮。」

    梁氏說著,就要道謝。

    週四娘何等機靈,哪敢受這謝禮,忙拉著馬大壯側身讓過,而後上前兩步攙扶梁氏。

    高俅,卻看著馬大壯那魁梧的身形,暗自點頭。

    「走走走,進府說話。

    高成,給這位壯士和這位娘子安排好住處,午飯時我要敬他們兩杯酒,以示感謝。」

    別看這麼一句話,卻把馬大壯兩人的身份,從僕從提升到了客人的地步。

    高俅身為殿前都太尉,俸祿不低。

    再加上他八面玲瓏的手段,偌大高府安排兩個人,簡直輕而易舉。

    高余則攙扶著梁氏往裡走,在進門的剎那,他有意無意看了高堯輔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高堯輔的臉色,卻格外難看!

    +++++++++++++++++++++++++++++

    高府,變得格外熱鬧。

    府中的僕從都開始忙碌起來,為流落在外多年,如今重又返回的小衙內操持忙碌。

    梁氏一早就去州北碼頭,之後又悲喜交加,難免有些疲憊。

    在高余的勸說下,她回屋歇息。

    高余就陪在她的身旁,直到梁氏睡著了,他才走出房間。

    屋外,高俅正負手站在庭院中,見高余出來,朝他招了招手,而後逕自走進一旁的書房裡。

    高余深吸一口氣,緊跟在高俅身後。

    他知道,這一場交談不可避免。而且與高俅交談,怕是比和梁氏交談,更加辛苦。

    畢竟,高俅是在官場上打滾的人。

    雖說是個武官,但要說起精明,絲毫不遜色那些老奸巨猾的文官。

    果然,在進入書房後,高俅便說起話來。

    他說話的方式更加有水準,至少感覺著,比高傑強很多。

    聲音溫和,令人感受親切;態度和藹,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便放鬆了防備。他詢問起了高余的過往,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會認真的在聽,似乎是非常重視。

    可高余卻知道,高俅是在確認。

    有高傑的證明,在相貌上,高余更像煞了年輕時的高俅。

    還有那『高門得吉祥,余余有平安』十個字,知道的人並不多,外人也難以編造出來。

    可即便如此,高俅還是想確認一下。

    他身為殿前都太尉,可謂是天子近臣。他的家事,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更牽扯到了官家。所以,他必須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懈怠,詢問高余時也更加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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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7-6-13 11:51 PM


第五十九章 選擇

    「吉祥兒,你如今回來,可有打算嗎?」

    經過近半個時辰的交談,亦或者說是盤問之後,高俅轉移了話題。

    而此時,高余發現,自己面對高俅時,彷彿也沒有了最初的緊張感覺。說實話,他一開始挺緊張的!高俅在外面名聲是不好,可畢竟是殿前都太尉,天子近臣,執掌三司衙門,手握生殺大權。十餘年下來,他身上自有一種莫名的威嚴之氣。

    那種威嚴,也是高余從未感受到過……或者說沒有在高傑身上感受到過。

    可這一番交談過後,高余覺得高俅並不可怕,更像是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

    他愣了一下,也有些茫然。

    有什麼打算?

    他並不是很清楚。

    原本,他只想享受一下悠閒的衙內生活。

    可是在與高俅交談之後,他發現這並不容易。

    「你大兄,而今拜桂州觀察使,權知邕州。

    他職位穩固,自無需我再去費心……待再勘磨兩次,便可以找機會把他召回汴梁,委任他一個實差;你二兄,現在岳陽軍做小使臣,到今年也有三載,年末便可返回汴梁勘磨。

    你三兄嘛,前途最為光明,若能夠通過省試,即便殿試落榜,也不必擔心。」

    高俅見高余不說話,逕自說道起來。

    「大哥、二哥,都是我拉下臉皮,在官家面前求得蔭補。

    如果你也想做官的話,怕是有些麻煩。兩次蔭補,已有不少人對我心存不滿,至少這三五年裡,你難有機會入仕。所以,我在收到你叔父的消息後,便一直在考慮。」

    高俅稱呼自己的兒子為『哥』,也是這個時代非常普遍的現象。

    高余並不覺得奇怪,只點了點頭。

    他可沒想過要去做官,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官。

    師父生前說過,那做官是一門學問……他從未接觸,又能有什麼想法?

    「如今,你有兩個出路。」

    高俅沉吟片刻後,繼續道:「你今年才十七,雖說年紀有些大了,卻還來得及……我為你找個西席先生,你隨他好好讀書。待過兩年,我會想辦法,讓你進入太學。」

    讀書?

    高余聞聽,腦袋立刻搖的如同撥浪鼓。

    他那是什麼讀書的材料……看看道家典籍倒還有些興趣,可若讓他讀什麼經書,靠什麼進士,那不如殺了他。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好好讀過書,如今又能有什麼用處?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蘇老泉。

    反正高余,是沒有那個想法。

    「你若是不想讀書,也可以。

    為父在汴梁,也還有些門路……不說別的,為你謀一個小使臣的職務,倒也不難。

    可若如此,便要一步步來。

    三年一勘磨,勘磨又一年。你二兄當初就選的這條路,格外吃力,你要想好再決定。」

    「爹,便沒有第三條路了?」

    「第三條路?」

    高俅聞聽笑了,看著高余道:「你若是願意來殿前司效力,爹可以馬上給你一個都頭的職務。只是進了軍中,便沒了逍遙,且要受人白眼,你還是要考慮仔細才好。」

    從軍?

    高余很猶豫,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爹,孩兒才回來,這汴梁是什麼樣子還不清楚。

    孩兒想,先到處走一走,瞧一瞧,認真思考一下再做決定,不知爹是否能夠答應?」

    高俅也不生氣,只點了點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此事不著急。

    你流落在外十五載,你娘親對你可算的是日思夜想。如今你好不容易回來,便多陪陪你娘親。」

    說到這裡,高俅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他看著高余道:「不過,有件事你要記住。

    我高家上下,不管有什麼矛盾,始終都是一家人。你漂泊在外,不曉得家中情況,我也不會太苛責。凡事做的不要太過了,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輕饒你,明白嗎?」

    高余激靈一個寒顫,連忙答應。

    他和高堯輔在府外的勾心鬥角,在高俅眼中,根本無所遁形。

    高余畢竟是他的小兒子,而且在外面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他也不想讓高余再受委屈。但前提是,你不能過分!只要不過分,你們兄弟之間的爭鬥,我都不會在意。

    「爹莫不是害怕,孩兒會欺負三哥?」

    「哈哈哈,別的我倒是不怕,只是怕你有些小手段,讓你三哥吃受不起。」

    高俅可是收到了高傑的信,知道高余精通一些旁門左道的手段。

    別看高堯輔讀書多,但說實話,高俅並不喜歡。

    他自己,就是市井出身,甚至一些旁門手段的厲害。若高余真急了眼,對高堯輔使出了手段,只怕這個自幼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會哭天喊地,根本抵擋不住高余。

    高余也笑了。

    「爹放心,孩兒曉得輕重!」

    +++++++++++++++++++++++++++++++

    高府四公子的回歸,並沒有驚動太多人。

    原因嘛,也是高俅不想太張揚。

    可他也知道,這種事瞞不過去。他今日帶著家人,包下了州北碼頭,一定會被有心人覺察。高俅倒不害怕別的,主要是擔心一些人會偷偷摸摸,對高余動手腳。

    他位居殿前都太尉十一年,有不少人對他心懷不滿。

    別的不說,只說那去年連升八級,而今官拜少宰之位的王黼,就對高俅頗為敵視。

    高余剛回來,還不適合拋頭露面。

    按照高俅的想法,等過上一段時間,高余對汴梁的情況也熟悉了,再正式推出為好。

    在此之前,還是小心為妙。

    所以當日的晚宴,高俅也沒有請太多人前來。

    除了高余的大伯高伸一家人之外,也只有陸奇的父親陸邴前來道賀。

    晚宴上,高余還用蘇琵琶彈奏了一曲《大江東去》,令高俅大喜,直道高余的琵琶使得好,堪稱為大家也不為過。而他的誇獎,也讓梁氏萬分喜悅,一整晚都笑得合不攏嘴。

    「沒想到,我兒竟有如此福氣,居然得了這副『蘇琵琶』。」

    高俅對蘇學士極為敬重,在得知高余所用的這副琵琶是當年蘇學士用過的琵琶後,非常激動,便要拿走收藏。不過,他這一舉動,卻被他的兄長高伸,攔了下來。

    「我聽說,仲豫如今人在番禺,有些寂寞,常一個人誦讀學士詞,消磨光陰。此琵琶既然是學士遺物,我以為還是物歸原主的好。畢竟,二哥當年曾受過學士恩惠。」

    說到這裡,他饒有深意看向了高余。

    高俅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撫掌大笑道:「大哥說的是,這蘇琵琶還是物歸原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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