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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辛蕾 - 我的特助先生【單】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4 PM     標題: 辛蕾 - 我的特助先生【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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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說真的,任拓南不是她歐俐薇的菜,
嫁入豪門是她最大的願望,一個特助再優秀出色她也看不上眼,
何況他太深沈、太狐狸也太難捉摸。可偏偏,兩人關係匪淺──
白天是冷漠的點頭之交,夜晚卻是在床上火熱交纏的床伴。
絕口不提愛的關係令她不爽,但怎辦?她的身心竟眷戀著他……
西裝襯衫眼鏡只是文明偽裝,任拓南實則是個犀利狂野的男人!
看多了愛慕虛榮的女人,可歐俐薇就是能吸引他的關注,
看嬌豔的她吃癟很有趣,關注到最後,他們發展出曖昧關係──
他莫名享受上癮的感覺,若即若離像遊戲,偏又常吃醋得內傷,
天知道他可非處於掌控者的地位,有愛難言,只能彼此折磨……

【出版日期】 2013年04月18日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花蝶157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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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5 PM


楔子

  週末夜。

  累積一星期的疲勞與壓力,饒是隱身於台北市金融區某大樓內、向來以摩登優雅聞名的「OZ」Lounge bar,此刻包廂內外都是高聲談笑自如的菁英與儷人,處處一片歡樂週末的熱鬧氣氛。

  但歐俐薇一點也不開心。

  半小時前,交往甫滿三個月的男人才剛在這裡和她表明分手。

  「我想,我們不太適合。」對方說得淡然,一點歉意也沒有。

  該死的「不太適合」——幾年來,這句話她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次,早就聽膩了。那些想分手的男人們,難道都沒有更好的理由嗎?

  說不難過當然是騙人的。以前她還會錯愕地追問更多,但這回,她連應聲也懶,只是點個頭表示聽見了。

  到底什麼叫做「適合」?若非得門當戶對才算的話,那些號稱是鑽石單身漢的男人們不也早就知道她平凡至極的身家背景,又何必來招惹她?

  總之,都是爛男人、混帳傢伙——

  她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汁液沿著唇舌毫不留情地燙刺著脆弱的喉間,嗆得她眼淚都飆出來了。

  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好?連酒都這麼難喝——

  抹了抹淚,她又吞口酒,柔荑撐著頰畔,描繪細致的秀眉皺起,泛著淡淡水氣的美眸仍氤氳而迷濛,卻渾然不知,有人正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自己。

  任拓南已經觀察她有好一會兒了。他並不是第一次在這裡遇見她,早在半年前就認識她,甚至還「聊」過幾回。

  歐俐薇,VG雜誌社執行主編,嬌麗漂亮、聰明幹練、身段柔軟,活躍於時尚社交圈。除了以上這些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特點之外,她還是他的老闆潘天柏多年的舊識,之前曾經因為公事而會過面。

  他今天難得有空檔想來喝杯小酒放鬆一下,順便探點八卦小道消息,進來不久,即見某電信集團的何公子不知和歐俐薇低聲說了什麼,然後那男人隨即毫不留戀地起身離去,連回頭都沒有,只留下面無表情的她,獨自坐在吧台旁的小桌,埋頭喝著悶酒。

  這不該是甜蜜火熱的戀人們在週末夜會發生的事——前兩周的某個派對場合,他曾見過何公子親暱摟著她出席……黑黝的瞳眸閃了閃,任拓南約莫猜出是怎麼回事,說是無聊也好、多管閒事也罷,反正今晚有的是時間,他很有興趣一探究竟。

  「哈囉——」歐俐薇舉起纖白小手,向酒保一揮,腕上的伯爵名表閃著讓人難以忽略的光芒。「再來一杯——」

  「柳橙汁,謝謝。」不知哪兒來的大掌陡地從後按下她的玉手,同時落下帶笑的男人嗓音,擅自替她改成健康美容飲料。

  「誰來這裡喝這種小朋友的果汁——」歐俐薇仰頭向後,睜大迷濛的雙眼努力看著,許久才開口確認。「是你?」

  「真的記得我是誰?」任拓南瀟灑一笑,對酒保使個眼色,隨即優雅地在她身邊輕鬆落坐。「酒這麼好喝?不如分點給我。」

  「要就自己點,你又不是付不起酒錢——」她賭氣地橫他一眼。「任特助先生!」

  當然記得他——那個老是跟在潘天柏身邊、讓她又氣又惱的特助先生!

  「在下是也。」他故作訝然。「原來真的沒醉?不過,喝酒這種事要有伴才有意思,歐主編妳說是不是?」

  「那你的伴呢?」她毫不留情地冷哼。「該不是打算來這裡找伴吧?」她偏著頭,染上三分醉意的嬌眸還刻意往美女眾多的某一桌瞄了眼。

  「現在不就有了?」他笑著把剛送到的柳橙汁推至她面前,自己則是舉起酒保幫他轉過來的酒杯,對著她。「我們來喝一杯吧!」

  「誰要跟你喝!」而且居然是讓她喝柳橙汁!

  「心情不太好?讓我來猜猜看。」他一點也不怕碰釘子,佯裝認真思索的俊臉根本掩不住奚落的笑意。「被老闆罵?不可能,歐主編是貴社社長和總編偏心疼愛的重要主管。股票被套,還是金融海嘯現在才掃到妳?這也不可能,沒這麼衰爆的事。這麼算起來,該不會是……」

  刻意頓了頓,黑眸溜地一轉,語氣有些不可思議。「被男人甩了?」

  「煩不煩你——」被戳到痛處,歐俐薇絲毫壓不住怒意。

  「喔,原來是這樣。」任拓南一副恍然大悟貌。「噯,新的不來、舊的不去嘛——啊,說錯了,順序剛好是相反……」

  「你到底是想怎樣?!」根本是故意的!她真的惱了。

  這不是第一次遇見任拓南,但每次遇見他時,那銀灰色細框眼鏡後面的深眸總像是打量著什麼,薄唇似笑非笑,說起話來字字猶如棉裡針,在毫無防備時不著痕跡地刺她幾下——

  好煩,煩死了!

  「歐主編,妳的脾氣真的不太好,這樣很難留住男人欸。」他嘖嘖替她惋惜,自顧自地又抿口酒。

  「你很閒嗎?也未免管太多——」真的受夠了!歐俐薇霍地起身,伸手從背包掏出LV長夾,抽出張千元大鈔往桌上一拍。「不喝了,總行吧!」

  「一千塊夠嗎?」這裡可是會員製的高級酒吧啊。「我算算看……妳至少喝了兩杯香檳、一杯新加坡司令,還有一杯兌水威士忌——這樣吧,柳橙汁算我請妳好了……」

  「煩死了!」要不是他硬來亂,她根本不用走得這麼狼狽!小手立即又抽張大鈔壓在桌上,柔荑卻被按住,低頭一看,任拓南修長的手指輕易扳開她的纖手,兩張鈔票塞回她的掌心,淡笑著。「已經買單了,走吧。」

  買單?他不是一直在旁邊吵嗎?什麼時候已經付帳了?既然已經付帳,何必又故意說什麼一張鈔票夠不夠付這種話?

  真是莫名其妙!「誰要你付錢?而且,走什麼走——」要走要留,關他何事!

  還沒罵完,她已被拉起,任拓南俯身靠在她耳際,不疾不徐地——

  「這裡聚集的全是台北社交圈的知名人物,妳想繼續發脾氣嗎?小心變成大家閒聊的八卦主角喔。」

  社交圈、閒聊、八卦——幾個關鍵字就點醒她,而且還堵得她啞口無言。

  她是太衝動了。方才被那個姓何的爛男人甩了後,原本只打算喝杯酒解悶就要離開,誰知越喝越心煩,越心煩就喝越多,還遇到這個討厭鬼來亂,一切就……

  更亂了。

  「走吧。」咬字清晰又帶點低沈的嗓音回盪在她耳邊,淡淡的熱氣居然烘得她的頰畔有些赧然了。

  「走就走——」

  歐俐薇賭氣地將駝色的香奈兒小羊皮金鍊包甩上肩,細腿下的高跟鞋像是和吸音地毯有仇似地用力踩著,那力道正好足以旋起膝上的黑色輕紗裙邊,揚起的弧度像是海邊一朵又一朵的浪花。

  瞅著那抹連生氣都很嬌美的背影,任拓南薄而好看的唇角浮上輕笑,一雙長腿隨即邁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離開酒吧,進了同一部電梯下樓,步出質感高雅而內斂的商業大樓。

  「我送妳吧。」歐俐薇正想頭也不回的離開,卻被他拉住。「在這裡獨自離開,也未免……太慘了點。」

  男人的嗓音似乎還帶點笑意,但這回歐俐薇倒是很冷靜地思考一分鐘。

  可惡——的確是很慘。誰會相信像她這樣處心積慮活躍於社交圈、積極創造機會與富商、企業菁英談戀愛的女人,竟會有在週末夜猶如敗犬般孤獨回家的黯淡時刻?要是被人加油添醋地傳出去……不,她一點也不想這樣。

  然而,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起碼還是金融界龍頭「兆邦金控」集團旗下潘總經理的特助,長得也人模人樣,暫時做做樣子也不是很糟的事情。

  「好吧。」打定主意,歐俐薇冷冷開口。「車在哪兒?」

  「車?」任拓南淡笑。「隨手一招就有——」他向前跨了步,長臂朝著路邊揮了揮。

  「計程車?你……居然、居然要用小黃送我?」歐俐薇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緒就要崩潰了。「連自己的車都沒有,還演什麼英雄?!」

  「我有車啊,小姐。」任拓南一點也不氣怒。「今晚本來打算多喝幾杯,所以沒開車來——酒後不開車,我一直是遵守規矩的好國民。」

  「你可以直接坦承自己就是沒司機的窮酸鬼!」

  「或者,要不要我幫妳打個電話給剛才那位有專用司機的何公子,問問是否願意送妳回家?」他說得認真,語氣卻酸刺得令人難受。

  「你——」被男人甩的那一幕,原來都讓他看見了。

  任拓南閒笑。「等人接送一點也不有趣,還不如自在過日子好些,對不對?」

  可惡!這傢伙到底要讓人討厭他到什麼程度才足夠?!可偏偏他說的是事實,而且,這個不愉快的夜晚,折騰得她已經好累好累了——

  「啊,我的車來了!」計程車的門打開,他風度翩翩地做個請的手勢。「不知道有沒有榮幸送歐主編一程?」

  歐俐薇怔了幾秒,心底很快有了決定。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難堪的場面他早就見過了,今晚就這麼算了,早點回家睡覺遠比面子重要。

  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她冷著臉坐進車內,任拓南隨即入坐在她身旁。

  「安和路XX巷XX弄……謝謝。」她對司機的語氣倒是和緩客氣。

  「咦?好巧!我就在隔壁巷——」說來算是鄰居,任拓南倒是真有些驚奇了。

  她懶得搭理。誰知他的話有多少真實性?而且,她真的睏了。

  車子才啟動不久,歐俐薇已經睏倦得閉上眼,搖頭晃腦之中,感覺身旁的男人靠了過來,健臂輕輕地將她的肩攏入他的胸前,角度和位置讓她正好可以舒適地倚靠著。

  她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但心裡很清楚——那是個溫暖而寬厚,會讓她心跳很快很緊張,也是她一直很渴望、很想要的那種男人的懷抱……

  當然,還必須是個才華洋溢、多金又溫柔的男人。

  沒錢就不必說了,但對她而言,光有錢還不夠,還得是才智兼備,能呼風喚雨,又能寵她、疼她入心的男人。

  可是,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尋到真正符合理想條件,又願意為她遮風避雨的肩膀和胸膛,然後永永遠遠像這樣隨心自在地倚靠,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的確很難。

  她在心底幽幽一嘆。也因此,即使明知只是短暫的車程,即使對方是很討人厭的任拓南,此時已疲倦萬分的她,寧可選擇暫時這麼倚靠著——當然,得閉上眼睛才行。

  居然就這麼半夢半醒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輕輕搖醒。

  「嘿,到家了。」

  睜開酸澀迷濛的眼,她已經被輕擁扶出車外,歐俐薇努力穩住細腿下的高跟鞋,微涼的夜風迎面而來,纖肩陡地有些微顫瑟縮,她清醒了。

  「是哪棟?」男人站在巷口,好心地把價值十來萬的名牌皮包遞給她。「自己上去,沒問題吧?」

  頓失溫暖堅實的懷抱,她的胸口有些空盪寂涼,像是被莫名揪緊而不知所措,此刻,男人低沈溫柔的嗓音像是一把鑰匙,瞬時之間開啟她某個不曾有過的意念,歐俐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卻阻止不了接下來的脫口而出——

  「你……要不要上來……喝杯茶?」

  任拓南微微一怔,俊顏旋即浮上壞壞的笑。「三更半夜這樣問男人,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原本只是不想看她獨自喝悶酒,才會多事送她回家,如果她是真的喝醉了,最好這句話會讓她清醒些。

  什麼意思?歐俐薇自己也不清楚,她定定瞅著他,黑夜裡的眸光堅定,沒有一絲怯意或猶豫,莫名的衝動讓她的理智早就拋到天邊,甚至接下來說的話,連她自己也料想不到——

  「不、敢、嗎?」語氣明顯帶著挑釁,她甚至還驕傲的仰起下巴,看著他。

  不敢嗎?這是什麼意思?莫非……她是一夜情的高手?

  任拓南斂起悠悠笑意,墨瞳正深深鎖在她那張陡然浮上些許赧色的美麗嬌顏。

  彼此對望了幾秒,歐俐薇才猛地察覺自己的臉頰已經一路熱上耳根,心跳飛快得像是要蹦出來了。

  到底是喝得太醉還是瘋了,居然對他說出這種話來?更糟的是,當她仰頭望向面前的男人,卻只見到一張認真審視著她、卻沒有任何表情的俊顏。

  「呃……我喝醉了,當我什麼話都沒說過——」真丟臉!她到底在做什麼?

  頰畔雖還是熱燙,但心口已經涼到極點,歐俐薇轉身便想走,卻被男人結實有力的臂膀拉回。

  「這種事,只有要和不要——喝茶是嗎?有何不敢?」他俯身,熱氣輕拂過她柔軟而敏感的耳邊。「這杯茶,我要定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6 PM


第一章

  深秋夜。晚上十一點,歐俐薇剛下計程車。

  她長吁一口氣,抬頭望向眼前的公寓六樓,那扇屬於她的窗,此刻正透出溫暖亮光,她倦累乏力的心口猛地一提——

  任拓南……他來了?莫名消失十天,他終於來了?

  歐俐薇仰頭怔怔凝望好一會兒,才緩緩步入公寓。她的心跳很快,卻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放慢腳步,電梯內的三面玻璃鏡映出她的臉,雖然妝容略顯疲憊,但那眉目間乍然而生的光采,她怎麼也無法視而不見。

  自從那個週末夜在Lounge Bar遇見任拓南,他送她回家,她主動邀人上來喝茶,然後就……滾上床了。

  從那夜算起,至今已經五個月又八天,她記得清清楚楚。

  他總是在深夜裡來。有時和她瘋狂做愛,有時只是和她靜靜相擁入眠,這段關係來得突然而莫名其妙,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卻已經習慣他的來去,甚至還默許他從備用鑰匙串裡抽走大門鑰匙。

  不該是這樣的。任拓南根本不是她交往名單中的人選,連多說幾句話都是浪費時間,更甭提什麼喝茶——甚至上床!

  到底……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是眷戀相擁時的溫暖,還是貪圖肉體交纏的快感?或者是……寂寞太久?

  無論是哪個理由,錯誤已經造成。重要的是,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繼續維持這種床伴關係?萬一被人發現,多年來努力塑造的名媛形象豈不全毀?更別提她用盡心機的覓夫計劃了。

  好!那就趁今晚說個明白!反正他都能無聲無息消失十天,正好把這段爛桃花斬個乾乾淨淨!但是——那麼陰險狡猾的他,會輕易答應放手,而且保證絕不對外多說半個字嗎?

  唉,頭好痛。

  走出電梯,歐俐薇沈沈嘆口氣,掏出真皮鑰匙包打開大門進入,任拓南剛從浴室出來,身上套著輕鬆的運動衫和短褲,長手正拿著浴巾撥弄濕髮。一見她進門,先是定定望著,然後才奉上一枚迷人的笑。

  「去哪個趴?這麼早就回來。」他以一個擁抱和譏謔的語氣,迎接多日不見的她。

  她不僅是美麗大方,而且日日精心妝扮,隨時像是可以參加派對般地嬌媚亮麗,即使是深夜歸來的現在,依然款款動人。

  「今天是截稿日!」每個月的截稿日比女人的月事還令人心煩。她沒好氣地掙脫他,往臥室走去,正要拉上房門,任拓南一個箭步擠了進來。

  「喂——」她回頭瞪了一眼。「有點禮貌好嗎?我要換衣服。」

  禮貌?任拓南笑了。以他們之間親暱的程度,替她更換衣服,也只是普通小事而已吧。

  「心情不太好?嗯?」健臂從後一把摟住她。「今晚讓我好好安慰妳——」嗓音出奇溫柔,即使明顯聽得出不良企圖。

  擁著久違的柔軟嬌軀,汲聞著她髮間的香氣,任拓南緊繃的胸口霍然舒暢。

  沒日沒夜地忙了一個多星期,今天終於全部結束了,若是以往,他大概會選擇去喝杯小酒,好好放鬆一晚,但離開辦公室後,他卻不由自主地直奔歐俐薇的公寓,當他掏出鑰匙打開大門,聞到房內淡淡而熟悉的氣息,壓抑多時的心口頓時鬆開來。

  他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一個人的灑脫生活,卻不知幾時起,心底已牢牢記住她那恍若是午夜薔薇的嬌媚芬芳。

  這奇異的感受該如何解釋?算了,先這麼再抱一會兒吧。任拓南把她貼擁得更緊了。

  「走開——我累死了。」歐俐薇悶悶回答,但也沒推開他。她閉上眼,貪戀著男人親暱的體溫,任由清爽好聞的氣息溫柔地包圍著她。

  真惱他。先別提這段千不該萬不該存在的關係,這男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十天,卻說來就來,到底把她當什麼?

  而這些日子,任拓南是在哪裡?工作忙?或者如同最近聽到的傳聞所言,他與千興企業的林千金正在交往中?

  如果他已經有交往的對象,那她……又算什麼?

  真想揪著他好好問個清楚,但她要自己絕不過問——這是她「自認」的默契,除了上床,他們從不追問彼此的感情生活。

  任拓南與她,說起來連朋友都稱不上,頂多只是床伴——彼此坦率大方地享受肉體交纏的刺激快感,不談感情,沒有牽掛,應該是一段輕鬆無負擔的關係。

  他清楚,她也懂得——歐俐薇如此想著。這樣很好,只有快樂……不,是快感,沒有責任與義務,更沒有壓力和痛苦。

  但,倘若能如此灑脫自在,那她這幾日的失眠和黑眼圈是怎麼回事?

  「日子過得這麼辛苦,還是趕緊找個對象結婚算了?不過,家產豐厚些的難免年紀有點大,年輕些的鑽石單身漢人人愛,競爭激烈……唉,結婚這事說起來也真不容易啊……」任拓南替她揉了揉肩,語氣滿滿的憐惜與苦惱,可歐俐薇明白根本不是這樣,他其實正在諷刺嘲笑她——

  是,她想結婚,而且很早便立志只想跟有錢、有身分地位、有菁英氣質,還要有才華、有工作能力的男人結婚。不能稱她為拜金虛榮或是眼光高——哪個女人敢說自己不想找個俊帥多金、言談有物、能文允武,還能溫柔體貼的男人?

  這些年來,她無時無刻都在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努力,但現實終究是殘酷,在她估算著交往對象身價時,對方同樣也掂量著她,她既沒有引人注目的家世背景,年齡又逼近三十大關,只能勉強靠著保養不錯的容貌、進退得體的談吐與縝密細膩的心思,讓那些鑽石貴公子留下幾抹印象。

  但事實並不如預期的順利。雖然有過幾次和心目中理想對象交往的機會,卻總是無疾而終。說「不合適」是好聽話,誰不知真正的意思就是膩了、厭倦了。

  雖然社交圈的姊妹們總說好男人難尋,又抱怨男人比女人更勢利眼,從外貌、年齡到家世背景都挑得緊,她則笑嘆是「緣分未到」,但心底還是抱持著莫大期待,只要努力,有什麼不可能呢?「勤能補拙」,也許在這裡也能派上用場。

  於是,日復一日,她仍然是一身名牌服飾和嬌媚的甜笑,繼續在一場又一場的派對與餐會中,想盡辦法接近符合理想目標的優質男人。

  「莫名其妙欸你。」被說中心頭憾事,歐俐薇更鬱悶了。她推開他,逕自坐在梳妝台前,鬆開紮起的發束,順手拆著耳上的白金細環。

  「我幫妳——」任拓南按住她的手,溫柔地替她卸下耳環,順勢拆開她頸間秀氣的銀鍊,大掌一路撫到胸前,動作流暢地滑入前襟,輕輕包住久違的豐潤軟腴,黑眸定格在台前鏡中,與她的瑩瑩目光相遇。

  那灼熱的目光簡直要燒透她了。歐俐薇當然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應該趁此時快刀斬亂麻,狠狠地一把推開他,毫不遲疑地趕他出去,再也不准他踏入這裡,不允他存在她的生活裡,她要的男人不該是他……

  想歸想,但她做不到。

  紅豔的芙頰早就洩漏她的慾望,被他撫過的肌膚微微顫慄,她已經投降,嬌嗔——「我還沒洗澡……」

  「待會兒,我陪妳慢慢洗——」他在耳邊哄著。

  「誰要你陪……」氣更弱了。

  又來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無論理智如何催促著她遠離這個男人,但他總有辦法哄住她,讓她的腳步始終跨不出。

  任拓南輕笑,正要褪去她的外衣,眸前驀地閃過一抹陌生的燦光。他微怔,突地扯下她的長袖罩衫,在細白的肩上啃了口。

  「唔——」微微的痛意讓她出聲抗議了。「幹什麼咬我——」

  「這個,」他舉起她的左手,睨著腕上鑲著四顆鑽的白金手環,語氣不怎麼愉快,刻薄地試探問道:「卡地亞?又是哪個男人送的?」知名的真愛系列,他一看就知道不是仿貨,而且看起來還是新品。

  和她相識不算久,但他自認細心敏銳,觀察越深入,疑問也越多——除非有人大方饋贈,他不相信光靠一份雜誌主編的薪水,也有能力供養得起一整個衣帽間的名牌精品。

  但,那又怎樣?他和歐俐薇除了床上的關係,其餘的算什麼?他有資格問嗎?不過,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不如你告訴我——」歐俐薇掙開他的箝制站起來,昂起下巴努了努拋在床畔、黑底白色山茶花圖案的領帶,以牙還牙回敬一句。「那條香奈兒純絲領帶是哪位千金小姐送的?該不是……千興的林千金吧?」她不認為任拓南會自己挑選這條領帶,而那位大小姐可是全台北市出名的香奈兒大戶呀。

  「妳這是嫉妒?」她居然注意到了?任拓南回頭睇了床畔一眼,唇角雖然帶笑,但黑眸盯她很緊。「只是條領帶,哪裡比得上妳這幾萬塊錢的手環——」

  那條辨識度極高的領帶,根本不是什麼千金小姐送的。前陣子老闆潘天柏帶著老婆梁凱茵去歐洲出差兼度假,梁凱茵在巴黎挑了禮物送給總經理室所有人員,他和另一個特助呂晉漢拿到的是雙C的領帶,女秘書們的則是絲巾。被她拿來作文章的領帶,只不過是老闆娘的一份體貼罷了。

  「無聊!」真的是女人送的?猜對這種事,一點也不值得高興,她的心口繃得好緊。

  「要是告訴我手環是哪個凱子送的,我就告訴妳領帶從何而來。」他健臂一揚,輕易地將她鎖在懷裡。「很公平吧?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占人便宜了。」

  「什麼跟什麼嘛!」歐俐薇想推開他,卻被他擁得更緊,甚至一把抱起,輕鬆轉身,就將她壓在床上,想動也動不了,她索性抱怨起來。「喂,你這樣壓著人家,也算公平?」

  任拓南挑眉瞅她。真行,輕鬆就轉移問題。也罷,軟香懷抱,他已經失去耐心了。

  「喔,還是妳想在上面?」他輕撫著她敏感的腰間,暖掌熨著細致的雪膚。

  「誰跟你討論這個——」她差點笑出來,又急著想阻止他開始作亂的大掌。「唔……別撕——這件很貴……」他曾經破壞過一件手工蕾絲襯裙,她心疼死了。

  「嘖,閨房情趣怎可以拿金錢衡量?嗯?」他含住她軟嫩的耳際,暖舌輕輕一掃,猛地吮了下——

  歐俐薇先是一顫,感覺全身酥麻無力。她想不出該如何反駁他,只得嗚咽抗議。「輕、輕一點……」

  「輕?像這樣嗎——」任拓南先是輕輕一吻,掛著迷人淺笑的薄唇貼上她豐潤的唇瓣,然後舌尖像是探索什麼似地,緩緩地在她微啟的唇腔內輕滑著,卻不肯讓那粉紅小舌纏上,高超的技巧逗弄得歐俐薇只能聽話的張開檀口,任由他舔著舐著,如撥弦般勾挑著她無處可藏的慾望。

  是要玩多久?要就痛快點,又不是吃棒棒糖的小孩——

  「玩夠了沒?你——差不多一點!」她終於忍不住,氣喘吁吁推開他,瑩白玉手往他腰間一扯,想拉起白色運動衫,一點都不願居下風。

  「要論玩的段數,我哪贏得過妳——」似笑非笑,墨瞳緊盯著她,任那雙纖手毫不客氣地扯去上衣。

  別忘了,當初是她先開口邀他上樓進門「喝茶」的啊。

  「贏?」她怔了下,澀然一笑,賭氣似地重重探向他結實的小腹。「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能贏你一回——」至少,別再被他牽引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最好是立即果決俐落地斬斷這段不該存在的關係。

  贏你一回……什麼意思?但任拓南已經無法思考,眸色一黯,忍住下腹瞬時湧起的燥熱和緊繃,薄唇驀地攫住她的,狠狠吮住那軟腴誘人的唇瓣。

  無論誰輸誰贏都無所謂,他現在只想求個痛快——

  痛快與她交纏一場!

  ※※※※

  唔……

  腰和腿好酸啊,可是……又好舒服。

  歐俐薇輕吟了聲,迷濛的水眸緩緩睜開,床邊的立燈透著鵝黃暖光,鼻間盈著熟悉的氣息,纖手一伸,探及一堵結實的胸牆,粉紅的唇瓣驀地一揚,她輕輕地往男人的懷裡靠去。

  「醒了?」慵懶低沈的嗓音落在她的頭頂,她一怔,仰頭望去,任拓南一雙黑眸炯亮有神,像是吃飽饜足的獅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妝容卸盡,卻還是很美。該怎麼形容?萬種風情,嬌而不豔,媚而不俗。尤其那雙明眸,被情慾征服時迷濛勾人,把他勾得好緊,緊得總想留在她身旁,即使只是靜靜看著她沈沈入夢也好。

  「嗯。」她伸展了腰,雙頰莫名熱燙起來,想轉身避開他總是擾人心思的眸光,卻被按住,健臂擁著她翻身坐起。

  「……?」大半夜了,還想做什麼?歐俐薇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不是還沒洗澡?」他鬆開她,背對著坐在床邊,拍拍自己的後肩。「上來吧。」他知道她喜歡一身清爽,才能安然入睡。

  「幹麼啊你?」瞅著那堵裸露的寬背,歐俐薇居然有些羞赧。淺麥色的肌膚光滑緊實,肌肉線條分明,她倏然想起歡愛時,自己總是情不自禁緊緊攀住他的感覺,臉頰又微熱了起來。

  「揹妳啊。還有力氣走?腿不酸嗎?」他回頭瞅她,眼底蘊著一絲得意的惡笑。

  居然想揹著她去洗澡?這男人……對女人真有一套!

  「電影裡的男主角都是用抱的——」她嬌嗔,但柔軟的身軀仍往前貼靠,雙手攀上他的肩。

  「這是真實人生,不是拍電影。」大掌從後托住她白嫩的大腿,真的把她揹起來,往浴室走去。

  「喂,我是真的要洗澡——」第一次被這麼揹著,新奇的感覺讓她想笑。

  「喂——」他低笑,寬肩微微震動。「我也是真的要洗澡啊。」

  她的下巴靠著他的肩頸邊,胸前的軟腴貼著他的背,敏感的乳蕾與他溫暖的肌膚親密地貼在一起,被壓著,熱熨著,每走一步都是成熟肉體的刺激與折磨,她感覺自己的小腹深處似乎又隱隱抽動,微微濕潤起來。

  「最好是。我已經沒力氣再『那個』了。」嗓音很軟。與其說是求饒,不如說是對男人撒嬌。

  「哪個?」他裝無辜。

  「明知故問!」她嬌嗔,往他的臂膀拍了下,酡紅的臉蛋貼在他的寬肩上。

  「拜託——」他朗笑,把她安放在乾濕分離的浴室裡。「一夜幾次郎是十八歲的事,我都三十歲了。」

  「我看你是消耗過度吧。」歐俐薇站在蓮蓬頭前,玉手輕輕一按,熱水旋即沖灑而下,她舒服地輕嘆口氣,氤氳中,朦朧的目光瞅著正在浴缸前忙著準備泡澡水的男人,試探性的問:「你……最近很忙?」

  她還是忍不住想知道,消失的這十天裡,他到底發生什麼事。

  「很忙。」任拓南回到她身後,倒了點玫瑰香味的洗髮精,在她濕透的髮上輕搓起來。「昨天是本年度最後一次的董事會,為了這件大事,整個總經理室忙翻了。」他突然拉著她的手,往後摸上他的腰。「沒發現我都瘦了?」

  原來是工作緣故,而不是因為哪個女人……是嗎?

  無論是真是假,歐俐薇的心頭瞬間舒坦開朗,豐潤的唇瓣微微揚起了。

  「色鬼!」她用力往他精實的勁腰一捏,笑啐了句。

  「讓妳摸來摸去,一點疼惜憐憫也沒有,居然還說我是色鬼?」也不管滿手的泡泡,他不客氣地襲上她胸前的豐軟。「妳的邏輯很怪欸,歐主編?」

  「喂——」大掌滑過她敏感的肌膚,歐俐薇頓然一凜,心口瞬時飛跳。「說好只洗澡——」她忍不住扭著身子抗議。

  「別亂動!地上又濕又滑——」他扶住她的肩,伸手拉下蓮蓬頭替她沖淨柔髮,牽著她坐入已放好熱水的浴缸。

  「唔……你的服務真好。」真的很舒服,她忍不住玩笑似地讚嘆,全身鬆軟半躺在冒著熱氣和淡淡精油香味的熱水裡,幾綹濕髮黏在粉紅頰畔邊,少了平時的嬌媚幹練,反而顯得清麗稚真。

  任拓南拋了個理所當然的笑給她,眼尖地瞥見她正伸手抹去額上的水滴,那只卡地亞手環依然掛在纖腕上,閃著囂張而令人厭惡的燦光,他怎麼也忍不住,薄唇驀地又冷酸起來。

  「連洗澡也捨不得拆下?到底是哪個凱子送的?」

  「……拆下?」察覺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立即明白了。「這位先生,您管得會不會太寬了點?這裡離海邊可遠著。」

  再說,從一進門到現在,他有給她時間去拆嗎?

  「不是管,只是好奇。」語氣冷涼,任拓南逕自轉身走回蓮蓬頭下,讓熱水用力打在身上。

  當然不是管——以她和他的關係,談不上「管」的權利。他只是……

  只是心頭有刺,不太舒爽而已。

  「我也對你的香奈兒領帶——很好奇。」望著蓮蓬頭下高大精實的身影,歐俐薇也沒忘記她的疑問。

  無論他們之間是何種關係,沒道理他問什麼她就得答什麼,只想把她掀開來供他評頭論足,他自己卻一個字也不多提,這可稱不上什麼相處的誠意。

  所以,既然他問了,她也回敬同樣的問題給他。

  任拓南回頭瞅了她一眼。淡淡氤氳裡,那張嬌麗臉蛋正對他揚著不服氣的問號。

  好好的親密時刻,在這種話題上繞有何意義?仰起下巴,他閉緊雙眸讓熱水暢快刷過臉頰。「算了,歐主編身旁的男人太多,即使說了人名也很難記得住——」

  不過,倘若她真的說出某個男人名,那他……他又能怎樣?

  想到這裡,任拓南下顎驀地繃得好緊。

  也不等她回答,大掌倏地拉緊蓮蓬頭開關,莫名怒意的抓條浴巾往身上隨便擦了擦,長腿三兩步就跨至浴室門邊,腳步緩下,卻也沒回頭,只是冷冷丟下一句:「別泡太久。」高大的身影旋即離去。

  「什麼嘛!」歐俐薇惱了,抓起水瓢掬了大把熱水往頭上沖下。

  可惡的傢伙!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她身邊除了他,哪還有什麼男人!

  至於這只無端惹事的手環……她低頭睞了眼手腕上漾著光芒的金屬圈,幽幽嘆了口氣。

  其實,這根本不是什麼男人送的禮物,而是接收自她表姊程愛寧淘汰的二手品。

  歐俐薇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母親早在她小學時便過世,父親成天作著老闆夢,無論做哪個行業,開一家店就倒一家店,十幾年前酒後駕車,撞成植物人,幸好唯一的姑姑伸出援手,把父親安頓在療養院,並且把才剛上高中的她接回同住。

  姑姑雖然攬下照顧她的責任,但那終究不是她真正的家。歐俐薇早熟敏感,即使姑姑家生活富裕,她從不敢主動要求任何物質享受,只是默默跟在表姊程愛寧身後,像是一抹安靜的影子,盡可能不造成姑姑的負擔。

  姑丈是個建築商,在房地產上累積可觀的財富,乘勢讓獨生女——也就是她的表姊程愛寧嫁給建築業排行前五名的龍城集團長子汪秉衛。程家原本就是家境富裕、衣食無虞,表姊嫁入豪門後,舉凡食衣住行、吃穿用度,甚至往來對象,都比往日更加講究挑剔,舉手投足充滿豪門貴婦的架勢。

  有錢真好。看在寄人籬下的歐俐薇眼裡,這一切簡直像場華麗得不可思議的夢,她羨慕極了。

  「嫁給什麼樣的男人,就過什麼樣的生活——」尤其,姑姑不止一次這麼對她說:「看看妳表姊,千萬記住我的話!」

  「嗯!」歐俐薇用力點頭,完全讚同。

  她受夠了父親的眼高手低,更痛恨那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只會帶給她無窮盡的噩夢,她嚮往有錢人家的尊貴生活,更想要一個有肩膀有能力有作為的優質丈夫,讓她能抬頭挺胸,為她往後的人生感到驕傲……而這一切美好的開始,首先就是嫁入豪門。

  對,她絕對、絕對要嫁入豪門,而且還要是能富及三代,懂得吃穿用度,重視家規與教養的名門權貴人家!

  當同學忙著打工、玩樂時,歐俐薇則是努力學習如何成為「名媛」,她注重肌膚保養,認真學習彩妝,在表姊淘汰的過季名牌精品裡搭配屬於自己的雅致品味,除此之外,也沒忘記要放些心思在功課上,學歷也是名媛履歷上重要的一欄,總之,她用盡心思,一心想循著表姊的腳步嫁入豪門。

  大學畢業後,她拿著舊金山大學的入學許可,向姑姑借了一大筆錢,帶著無比堅定的決心飛向太平洋的另一端。她相信這個得來不易的出國機會是上天賜給她最有效的鍍金術,可以讓她擺脫幽微灰暗的年少記憶,可以讓她從此閃亮發光,做個能匹配豪門家族子弟的女人。

  留美期間,她努力拓展人際關係,也成功地吸引潘天柏的注意,即使後來這場豪門夢滅,卻讓她真正見識上層社會的雍容氣度與貴族般的生活,更加強她非進豪門不可的鋼鐵般決心。

  回到台灣後,她進入國際時尚雜誌社工作,原本就容貌亮麗姣好,雖然身材不若名模般高修長,但至少玲瓏有致,舉手投足之間充滿女人味,加上一身穿戴都是名牌——即使是接收表姊的二手品,但仍能堆砌出看似不錯的外在條件,而且一雙晶透水眸懂得察言觀色,一張伶俐小嘴懂得如何討人歡心,透過長久經營的豐沛人脈,終於讓她成功打進社交名媛圈,開始和傳聞中的多金男人交往。

  灰姑娘要穿上玻璃鞋並不是容易的事。沒有人知道歐俐薇花了多少時間讓自己變得更美,也沒有人能想像她費了多少功夫在工作表現上——她相信唯有智慧與美麗並存,才能牢牢鎖住優質男人的心。

  只是,她以為自己絕對有機會往豪門貴婦的康莊大道步步前進,沒想到卻因為酒後誤事,被任拓南完全攪亂了!

  那傢伙……剛剛居然還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最糟的是,除了又氣又惱,她卻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先不管任拓南是不是她名單上的人選,兩人的關係都已經如此親密——究竟他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真的好想知道……

  她沈沈嘆口氣,在漸涼的水裡用力地擁抱住自己。

  ※※※※

  揚著怒意,任拓南隨便抓了衣服套上,走近床邊,健臂一把掀開薄被,高大的身軀隨即隱入柔軟的床鋪中。

  等等,他在生氣什麼?

  是為了一只幾萬塊、他也買得起,卻不知到底是誰送的手環——?

  不,這跟他哪有什麼關係?

  還是那條莫名被扯上邊的領帶?哈,未免也太可笑了。

  或是,無端被捲入的千興林千金?呿!

  那他到底是在生氣什麼——好看的唇際迸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任拓南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的黑眸掃著房內。這棟公寓大樓雖不是最新建築,但憑著位處台北市公認的優質住宅地段,與將近五十坪的空間——別說買,光是一個月的租金,都不是一般上班族有能力輕鬆負擔,更何況還有滿室的名牌精品……

  隨著這段關係維持的時間越久,他越渴望知道她更多,任拓南甚至試圖從辦公室的趙秘書口中探詢歐俐薇的背景,得到的答案卻很模糊——

  「歐主編的雙親都不在了,也沒有兄弟姊妹,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台北生活而已,很堅強厚?」

  不,他不認為僅此而已。她究竟是誰?他對她的內心,還遠不及對她的身體熟悉,好諷刺。

  而且,在她心底,他又是誰?

  若他想追問清楚,歐俐薇難道不會反問他的過去嗎?可歐俐薇從不多說,也不多問。他來,她便與他分享體溫,彼此親暱依偎,他走,她也不留。

  也許這就是她慣常的遊戲方式,所以根本不在意他?若是如此,他要怎麼做,才能表現出比她更淡然無謂的姿態?

  胸口好悶,真該好好問個清楚,可是,任拓南一聽見浴室門聲,仍旋即閉眼假寐。

  歐俐薇攏了攏剛吹乾的長髮,輕聲坐在梳妝台前,纖手熟練地在臉上依序按摩保養,亮眸從鏡裡偷瞄床上的男人。

  他睡了?倒好,隨便開口撥弄幾下,惹得她氣呼呼,自己居然睡了?!

  這種男人……可惡,她到底是圖他什麼啊!

  抹完最後一道眼霜,她懊惱地走到床的另一邊,賭氣關掉大燈,用力摔進床裡,背對著他,抓起薄被裹住自己。

  身邊的動作實在太大,本來閉上眼的任拓南倒是莫名笑了。

  看來她也不太高興。呿,何必想太多?就當作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反正人生如戲亦如夢。要玩,他也不是玩不起——

  於是,他轉身,伸手擁她入懷,下巴抵在她的髮心,聞著熟悉的芬芳。

  「幹麼?」歐俐薇手肘頂住他的胸口,沒好氣的抗議。

  「睡覺。」任拓南低笑,一點也沒鬆開她。

  「儘管睡你的。」仍然怨意很深。

  「等妳一起睡。」任拓南調整姿勢,健臂把她擁得更緊。

  如果夠清醒,她該把他踢下床,命令他立刻收拾東西回家去——啊,大門鑰匙一定要收回來!

  但……

  暖暖的氣息烘得她好舒服,眼皮好沈重,一點也不想動,更沒力氣再跟他嘶吼。

  唉。算了,就這樣睡吧。反正她是卒仔,她是笨蛋,徹底輸到底了。

  歐俐薇嬌唇輕喟,閉上眼,倚著那堵結實的胸牆,安穩地睡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7 PM


第二章

  任拓南始終沒忘記,和歐俐薇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冬日午後——

  黑色德國房車在台北東區某大樓前停下。車門打開,任拓南一襲深色西服的高大身影現身,精銳的雙眸俐落而不著痕跡地快速巡過周圍一圈,目光停留在正從門口快步奔來的嬌小女人,他定定瞅了幾秒鐘後,才繞至另一邊車門,恭請老闆潘天柏下車。

  車內的男人優雅跨出車外,那女人已經笑盈盈迎上。「Bowen,真高興又見到你。」

  任拓南退至老闆身後,神情沒有特別變化,但眸色直瞅著那位「應該是」今日邀約的VG雜誌主編。

  不愧是身處流行時尚界——微鬆的棕髮柔順地披在肩上,嬌媚明亮的妝容恰到好處,帶著甜笑的眉目溫柔如彎月,即使並非高挑纖細的名模身材,但黑色毛呢裙裝下裹著的是凹凸有致、恰到好處的柔軟身軀,黑色薄絲襪裡隱約透出白皙的小腿膚色,腳下搭配的不是冬日必備的長靴,而是很富女人味的絨面高跟鞋,步伐雖快但仍優雅從容,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抱歉,Olivia,」潘天柏俯身看著她,微笑開口。「上一個會議耽誤點時間,我遲到了。」

  能與老闆大人彼此以英文名字相稱,一聽就知道這關係不平常。對於這個平時沾不上邊的時尚雜誌採訪邀約,他曾納悶地問過秘書室,趙秘書居然神秘地壓低聲音,說老闆大人和這位VG雜誌的歐主編關係匪淺,還曾經是學生時代的舊情人,才會罕見破例。

  依眼前熟絡的姿態看來,兩人果然是關係融洽的舊……呃,舊識。

  不能怪任拓南的八卦聯想。伴君如伴虎,當特助就得有察言觀色的本事,眼皮底下發生的每件事,可不可言、能不能說,都得審慎三思,而何時該開口、何時得閉嘴,適時合宜的應對進退,往往是成為老闆心腹的基本考驗與磨練。

  「遲到?是你把手錶時間撥快了吧?」歐俐薇靠得很近,仰頭對著潘天柏甜笑。「能抽空給我,已經感激不盡,哪有什麼遲不遲到的呢。」

  「妳啊,總是這麼體貼別人。」潘天柏笑著與她一起走進大樓。任拓南已先前一步按下開關,並在電梯門開啟時不著痕跡地護著老闆步入,好讓潘天柏站在最安全的位置。

  這個男人……是誰?高大直挺的身形,一氣呵成的肢體動作,像是已經練習很多遍般地流暢俐落。歐俐薇頓了幾秒,瞅著潘天柏身旁一直存在的身影,心頭浮上疑惑。

  是保鑣嗎?她忍不住又抬頭望去。

  他的身材頎長,把深色西裝撐出該有的俐落線條,但相貌斯文,尤其細框眼鏡下的一雙單眼皮,加上挺鼻下的薄唇,分明是陰柔質感居多,要說是男保鑣,氣勢上實在不太像,可是那亦步亦趨、明顯護主的態度……

  總之,讓她像是被隔了道牆,感覺很不舒服。

  「兩位是第一次見面吧?剛剛去開會,所以就一起過來了——我的特助之一,任拓南。」潘天柏察覺她的目光,於是替兩人簡單介紹。「VG雜誌,歐主編。」

  「妳好,歐——」正好抵達攝影棚樓層,電梯門打開,任拓南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抱歉地退後一步。「不好意思。」

  「之前只見過趙秘書和呂特助……說到這個,你真的好忙,什麼時候可以一起吃頓飯聊聊?」走出電梯,歐俐薇對著潘天柏嬌笑。「我是不是得先和你的秘書排時間?」

  「最近忙了點——」潘天柏淡笑。走了幾步,發現隨行在側的任拓南已經結束電話,正欲言又止地望向他。「怎麼了?」

  「呃……王醫師剛剛打電話來。」任拓南向前一步,壓低音量。「少夫人病了,發燒三十九度半。」

  「三十九度半?」潘天柏停下腳步,臉色頓時沈下來。

  「初步判斷是季節性的感冒。目前已經退燒,但還不穩定,最好有人陪伴照顧……」任拓南瞄了眼站在一旁毫不避諱、大方偷聽談話的歐俐薇。「需不需稍微調整總經理下午的行程?」

  這意思是潘天柏打算馬上衝回去探望老婆嗎?不——歐俐薇心底大喊不妙。

  在美國唸書時,她曾經與潘天柏短暫交往過一陣子。即使分手多年,但回台灣後不時在社交場合相遇,彼此至少還保持不錯的朋友關係。

  潘天柏不愛在媒體前曝光,更何況是VG這個流行時尚雜訊,這回全是因為她剛升上主編,看在私人交情的面子上才答應封面人物的專訪邀約,光是為了拍照一事,她前後不知約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排定在今天下午,而這期雜誌下週就要出刊了。

  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位置,正是她力求表現的時機,尤其是這麼重要的專訪,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於是,歐俐薇決定主動開口。

  「太太病了嗎?」她偏著頭,狀似微訝,腳步卻輕緩向前移。

  「嗯,是感冒吧。」潘天柏淡淡一笑,隨著她走進攝影棚內。

  「急著回去陪她嗎?」她很體貼地、試探性的輕聲詢問。「要不要取消今天的拍攝?」

  「不必了。」潘天柏若無其事一笑。但明顯臉色收緊許多,氣氛開始不對勁。

  歐俐薇心口微微不安,但仍鎮定地向他介紹攝影師和其他工作人員,隨即引導潘天柏至化妝室的沙發坐下。

  但接下來,無論是服裝主編準備的高級西服,或是造型師提出的梳妝髮型意見,潘天柏只是輕瞄一眼便點頭,沒有任何意見,歐俐薇的心沈了。

  在年輕時的熱戀期間,他向來是要求完美而很有主見的男人,現在卻牽掛妻子的小感冒,心思飛遠飄離,只想早早拍完了事……

  只不過是個感冒,有必要如此擔心憂慮嗎?再說,昨天不是還好端端地在眾人面前演了恩愛夫妻,今天馬上就病倒了?

  說起昨日,她參加了「兆邦慈善拍賣會」——那是潘天柏母親主導的基金會一年一度的慈善募款拍賣會,原本邀請的是VG雜誌社社長與總編,兩位長官因為在國外出差的緣故,她很有技巧地爭取得到代表參加的機會。

  拍賣會現場,潘天柏結婚一年多的妻子梁凱茵,以一襲寓涵幸福的手工拼布作為拍賣品,引起眾人熱烈討論,於是她決定以社長交付的捐款金下標,順勢寫篇精彩的報導,誰知在最後競標的關頭卻被潘天柏派來的特助以高價標下,而且在拍賣會結束之際,潘天柏匆匆趕到,正好上演一場鶼鰈情深的甜蜜戲碼,完美演繹潘氏家族情比金堅的形象。

  梁凱茵那抹恬淡優雅、與生俱來的富家千金氣質,歐俐薇清楚自己即使已經努力多年,卻仍只是沾了點邊而已,而最後和潘天柏親密挽手離去時的那抹幸福甜笑,就像一把利刃硬生生插進她的心口,疼得她當夜遲遲無法入睡。

  當然不是妄想自己有本事再度吸引昔日情人的眼光,她沒忘記當時是怎麼分手——那時,無論她怎麼努力,無論兩人吻得再深、靠得再近,她始終無法真正擁有潘天柏的心。否則,今天他身邊站的人也不會是梁凱茵。

  歐俐薇只是感慨、心酸,甚至有些嫉妒。回到台灣也好幾年了,她努力工作,好不容易爬上主編的位置,處心積慮搭建越來越寬廣的人脈關係,認真保養妝扮自己,服裝飾品配件也有絕對超群品味,甚至已是時尚派對最愛邀約的對象之一,但為什麼——為什麼總是在豪門階前來來去去,卻始終跨不進去?

  別人總說豪門又窄又陡,不是一般人想進就能進,即使進了也未必能如意悠閒的過日子,但她不怕狹路難走,只怕沒機會捧金碗執銀筷,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

  但,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麻雀飛上枝頭、灰姑娘變成公主,順利嫁得有情又多金的頂尖優質好男人,如願成為人人稱羨的名門貴婦?

  長睫下的水眸目送著潘天柏已經完成造型、正往攝影棚大步邁去的英挺背影,她忍不住幽幽一嘆。

  跟隨在旁的任拓南一邊觀察攝影棚的環境,眼眸不時盯著歐俐薇。她的表情好似有些失落,目光總是緊鎖著潘天柏,不時像是沈思著,該不是……舊情難忘?

  拜託——社交圈裡,誰不知道潘天柏和老婆的感情有多好,她以為自己能圖得什麼?

  真的不能怪任拓南八卦。他跟在潘天柏身邊好幾年,見過太多主動表達好感、甚至想投懷送抱的女人,但無論婚前婚後,除了梁凱茵,他沒見過潘天柏和哪個女人有更親密的關係。梁凱茵溫柔美麗優雅得體,更何況還有梁氏紮實豐厚的背景當靠山,依他看,這段婚姻是天造地設、舉世無雙、完美無瑕了。

  所以……他忍不住又瞅了一眼歐俐薇,帶著同情的眼光——如果她以為還能跟潘天柏發展什麼特別的關係,那真是……

  自信過度了。

  潘天柏入棚進行拍攝後,雖然播放輕快的爵士音樂,但氣氛始終輕鬆不起來,尤其是他的臉色僵冷,連唇角都繃得很緊,攝影師怎麼拍都不滿意。

  「Bowen,累嗎?」歐俐薇趁著空檔在潘天柏身邊坐下,輕聲低語。「多點笑,好不好?」順勢撥了他明明不亂的髮絲,纖手還輕輕拉整領口線條。

  「不是累。」潘天柏淡笑。「妳知道,我最不擅長這種工作。」

  「哪有什麼事是你不擅長的呢?」歐俐薇嬌嗔,軟聲央求。「拍完照後幫我看稿好不好?我怕這支拙筆把潘大總經理寫壞了。」

  「妳啊……」雖是拿她沒轍的語氣,但僵硬的唇角還是洩漏他無心於此的情緒。

  不是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但歐俐薇寧可裝成若無其事般地雲淡風輕。她的人生目標當然不只是個小主編的位置,所以,潘天柏與她這段私人關係一定得繼續維持下去才行,她需要潘天柏的雄厚背景來充實她的人脈,創造更多向上發展的機會。

  「我啊,當然要把你寫到最好才行啊。」歐俐薇起身,甜甜一笑,準備繼續拍攝工作。

  任拓南站在攝影師後方,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抹極富女人味的甜笑,會不會太討好、太刻意、太過分了點?讓人怎能不質疑她打的是什麼算盤?

  好吧,他承認這會兒自己是真的八卦了點——雖然潘天柏是人財兼備,但再好也是別人手裡握著,她何苦硬要摘下天上的星星?

  拍攝工作終於結束,潘天柏從更衣室走出,表情淡定,可腳步很快,下指令也很快——

  「我先回公司,」他邁入電梯,對任拓南說:「美芯證券的年會,你代表參加。」

  「是。」老闆改變行程,任拓南一點也不意外。「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

  「Bowen——」這麼急著走,歐俐薇莫名有些慌了,細腿加快腳步跟進電梯。「可以排個時間給我嗎?出刊的雜誌要送給你,順便吃個飯,好好謝謝你。」

  「謝什麼,太客氣了。」潘天柏略略沈吟,抱歉的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空檔,問問任特助好了,嗯?」電梯門一打開,司機已經在大樓門口迎接,潘天柏揮揮手,離開了。

  「Bowen……」完全沒有讓歐俐薇多說話的機會。

  「不好意思,總經理趕時間。」目視老闆上車後,任拓南才微微俯身向她。「打擾很久,謝謝歐主編。」深深注視三秒鐘,附上優雅而客套的微笑後,轉身準備要走。

  咦,就、就這樣?歐俐薇急了,踩著高跟鞋往前追去,及時攔下他。

  「請等等——」她努力擠出一朵笑,客氣問著:「那個,呃,潘總的空檔……」

  「總經理的空檔?」任拓南一雙劍眉微挑,表情有些訝然。他以為剛才老闆給的答案已經夠清楚了。

  這個特助是怎麼回事?方才明明聽到她和潘天柏的談話,現在還擺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出刊後我想送雜誌過去——」但她還是按捺下來,若無其事甜笑。「麻煩你幫我排個時間。」

  任拓南劍眉微揚,心底快速盤算思索。喬時間排行程根本不是他的工作。老闆把這問題丟給他,明顯是要他擋——

  「擋」,也是特助的工作之一,擋人,擋事,甚至擋子彈——如果哪天真的夠幸運的話。總之,他得出手處理眼前這位似乎急著想和老闆再續前緣的歐主編。

  「喔,這個嘛……」他清清喉嚨,認真解釋。「如果是要送雜誌,我可以派人到貴社取件,或者郵寄也可以,怎麼好煩勞歐主編親自送來?」

  任拓南這麼一說,歐俐薇頓時接不上話。送雜誌當然只是個理由,是個藉口,任拓南是真的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故意刁難?光是今天下午的專訪拍攝過程,誰看不出她和潘天柏還有點交情?

  倘若這個特助這麼不機靈,那她只好直接說白了。

  「如果我……」她壓下怒意,穩住氣息,下巴昂起。「一定要親自送去呢?」

  「呃……」

  瞧見他為難的表情,歐俐薇放軟語氣,嬌顏掛上一抹無辜的笑。「我和潘總是老朋友,相信他應該不會連吃頓飯或喝咖啡的時間都不願給吧?」

  她硬要喬時間就是了?行,他奉陪。

  斯文俊顏浮上歉意的笑,但語氣可聽不出半點誠意。「呃,不瞞歐主編,總經理除了公事,剩餘的空檔也不多,幾乎都留給夫人和家人……」要不就是納入公事,要不就不必想了。

  「我說我和潘總是老朋友——」既然潘天柏都能答應這回雜誌專訪,難道不能和她喝杯咖啡吃頓飯?「就當是敘舊,也不行嗎?」

  「但潘總真的很忙……如果歐主編純粹只是想敘舊,那……容我失禮,請問——」他斂起輕笑,認真問道:「是要敘什麼舊?」

  再敘也是別人的。不過這句,任拓南只叨唸在心底。

  「敘什麼……舊?」歐俐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舌尖卻一句話也滾不出來。

  這個特助到底是白目還是白癡?她好想直接開罵。

  「物換星移,過往今昔,敘舊嘛……呃,有時候過去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會比較好。」他說得夠委婉了。

  物換星移。過往今昔。過去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以為……她是糾纏潘天柏,妄想舊情復燃的笨女人嗎?

  歐俐薇臉先是青白,然後轉成脹紅,原本就纖細敏感的心口被狠狠鞭了下,她又氣又惱,居然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瞅著眼前這個高大帥氣、一直微笑得很欠揍的男人。

  可惡透了!任拓南以為他是誰?根本什麼都搞不清楚,憑什麼評論她?又關他什麼事?

  她難以置信的瞪向他,但那男人還是笑得很迷人,好像方才那些話只是問人吃飽了沒而已。

  「如果真的很需要『敘舊』的話,我建議歐主編不妨另找時間和趙秘書聯絡看看,也許她比較能給歐主編合意的答案。」任拓南扶了扶眼鏡,欠欠身。「我先告辭,再見。」乾脆推給趙秘書好了,他可沒空陪這位主編小姐閒聊。

  瞪著他攔下計程車離去的瀟灑背影,歐俐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許久,她終於恍然清醒,豐潤的唇瓣頓然迸出氣炸的怒罵聲——

  再見——再見個大頭鬼!

  ※※※※

  說再見,歐俐薇沒想到真會再見到那個可惡的傢伙——而且還不止一回。

  回想起來,也許從見面的第一刻起,緣分就像是被詛咒的紅線,硬是把他們拉在一起。

  被任拓南「建議」之後,她認真思索許久。會不會……這其實是潘天柏的意思?倘若如此,她又硬要「敘舊」,豈不是搞得自己和潘天柏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絕對不能斷了這條超級人脈,她得另外想辦法探詢看看。

  於是,她不再要求與潘天柏會面,而是在雜誌出刊後,親自送了十本到兆信銀行給秘書。趙秘書如同往常一樣地熱情親切,還當著她的面送了其中一本放在潘天柏的辦公桌,上面夾著她的名片,清楚寫著所有的聯絡方式——如果潘天柏想和她見面,自然會和她聯絡。

  可惜,舊曆年都過了,她的電話成天響個不停,卻沒有一通和潘天柏有關。

  可笑啊可笑。潘天柏與她終究已成過去,這回他願意答應採訪,已經是給足面子,她的腦袋怎麼連這個也沒想清楚?還好意思硬要敘舊什麼的……

  倒是任拓南,年前年後她在幾個企業的忘年會和春酒宴遇過他幾回,但他們彼此不交談也不問候,她甚至總是裝作沒看見,卻無法忽略他灰框鏡片後方深沈而帶著審視打量的眸光,還有唇角那抹似有若無、令她簡直恨之入骨的輕笑。

  所謂冤家路窄,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就連今晚山林建設集團朱董事長的六十大壽晚宴,她竟又遇上他了。

  方才搭車來到這棟位於半山腰的千坪豪宅,她請司機把車子停在花園入口,想一個人慢慢散步進去,哪知還沒走幾步,任拓南正好經過花團錦簇中的造景噴水池,狹路相逢,兩人面對面遇個正著。

  一盞盞鵝黃色的歐式宮燈,正好把彼此訝異詫然的表情映照得清清楚楚。

  「這麼巧,又見面了?」任拓南停下腳步,劍眉微挑,黑眸瞅著她,唇角揚著一絲頗具興味的笑。「歐主編也來參加朱老的壽宴?」

  「你也是?」她雙手環胸,目光下意識往他身後掃去。

  「我只不過是個小特助,哪有這種榮幸?」他笑了笑。「我送潘總過來和夫人會合,他們『一起』進去給朱老祝壽了。」口齒清晰得像是播報新聞,還刻意強調「一起」兩字。

  又想暗示什麼?睨了他一眼,她沒好氣的扯了扯唇。「嗯。」

  「能成為朱老座上賓,歐主編的人脈真廣。」那雙黑眸老早就不著痕跡地掃過她一身的精心妝扮。

  那套垂墜輕紗的淡紫色小禮服不知是出自迪奧還是浪凡,白皙頸間綴著一朵秀氣的淡粉珍珠花飾,增添不少婉約氣質,至於手上的深紫色菱格紋包,他倒是認出是香奈兒的晚宴手拿包系列。

  人的緣分很奇妙,自從上次拍攝老闆的採訪照片之後,他陸續在不同場合遇過她,每次總是一身名牌服飾現身,漂亮是漂亮,但一個雜誌主編的薪水足夠她這麼揮霍嗎?很令人懷疑。

  讓他印象更深刻的不僅如此。他認真讀完歐俐薇為老闆潘天柏寫的專訪,文詞細膩,架構嚴謹,內容紮實,三頁的篇幅就足以把潘天柏塑造成學有專精、充滿理想抱負、對於時尚有獨特品味,在感情上更是深情專一的完美男人形象。歐俐薇不是漂亮的空花瓶,是腦袋聰明、手腕精練、肚裡也蘊藏墨水的知性女人。

  像這樣精明幹練的女人,當然野心也少不了——呃,姑且說是企圖心好了,認識往來的對象全都是頗有背景勢力的人物,所以,她和朱老是……?

  忍不住,任拓南一雙黑瞳又緊緊鎖著她。

  「我是因為……」他的目光深沈得令人不舒服,她直覺想解釋什麼。「先前有幸認識朱董和朱公子,承蒙朱董邀約,所以才來赴宴。」

  話說得很稀鬆清淡,但事實是朱董希望她能給個肯定的答案,好在今晚壽宴時順道宣佈她即將成為朱家女主人——朱董的老婆去世幾年了,老先生上個月在某個派對上對她一見傾心,不但熱烈表達愛意,前幾天甚至直接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歐俐薇怎麼也沒想到會被一個六十歲老人求婚。如果換成是他的兒子朱公子,她也許會欣喜點頭答應,但朱董……

  這些天左思右想,到現在還是下不了決心,唉。

  她向來愛錢愛得要命,現在只要輕輕點個頭,馬上就能成為真正的貴夫人,再也不會有假名媛的心虛,甚至等朱董兩腿一伸,豐厚的遺產立即有一半落入她口袋,有何不好?

  簡直好上天了。那她還猶豫什麼?只要輕輕點個頭而已,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做不到?

  她的心底好恨,可是接下來聽到的話,令人更恨——

  「要不是之前拜讀過歐主編送來的VG時尚雜誌,我幾乎要以為歐主編其實是在商業週刊工作。」一看就知道他笑得很虛假,語氣藏不住嘲謔。「認識往來的都是大人物吶,我真該好好學習。」

  「任特助成天跟在潘總身邊,有什麼大人物你不認識?」她冷冷回答,卻被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

  「薇薇——」朱董不知幾時已走進花園,嗓門出奇的響。「怎還不進來?司機說妳在門口就下車了。」他特地派司機下山去接她。

  「朱董,您怎出來了?外面天涼——」歐俐薇一驚,快步迎上。

  「妳再不來,我的心才要涼哩。」朱老呵呵笑,一手摟住她玲瓏有致的腰身,歐俐薇陡然一凜,手上拎著的提包居然掉了。

  任拓南向前替她拾起,朱老這才察覺還有人在。「咦,你不是「兆信』的小任嗎?」

  「朱董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任拓南客氣祝壽。

  好極了。比起她的窘態,他倒是恭恭敬敬、彬彬有禮的奴才樣。

  誰不愛錢?誰不畏權?瞧他這副謙卑相,剛剛憑什麼話中帶刺地嘲笑她?

  「哎呀,在這裡吹什麼風?一起進來吧!」擁著歐俐薇,朱老心情忒好。

  「這怎麼可以!」任拓南退了一步,準備恭送朱老。「朱董還是趕緊入內,賓客們正急著為您送上祝福——」這套生存法則他太懂了。

  「這倒是。」朱老笑吟吟,圈住歐何薇腰上的手絲毫沒有半點鬆懈。「別讓客人等太久,我們走吧。」

  歐俐薇沒有拒絕,順從地讓朱老摟著。她的腳步很沈,走得很慢,直到朱老遇上一群剛抵達花園的賓客,才得以停下腳步鬆一口氣。

  絡繹不絕的恭維和祝福,還有頻頻對她的身分探詢好奇的眼光,都讓歐俐薇覺得困窘而疲倦,但話說回來,若是成了朱夫人,她就得適應這樣的生活……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像是搜尋什麼,然後,陡地對焦定格——

  任拓南還沒走。他倚在一株桃花心木旁,鐵灰色西服下的姿態輕鬆,隨意甩著手上的鑰匙,像是看戲般地冷睨著,雖然有點距離,但她確定自己看見那薄唇還噙著一抹不以為然的輕蔑冷笑。

  笑吧,要笑就笑吧!她就是虛榮、就是愛名愛利,今晚她要大方承認,然後欣喜接受名利帶來的權力與地位——當然,在這之前她得先出賣自己。

  歐俐薇狠狠回瞪了他一眼。像是要下定決心似地,她甩了甩肩上的鬈髮,然後主動挽著朱老鬆弛的臂膀,抬頭挺胸,優雅邁步,走向燦亮華麗而喧鬧的別墅大廳。

  瞅著一群人簇擁朱老和歐俐薇走遠,任拓南這才斂起唇邊的笑,緊握著掌中的車鑰匙,大步穿過修剪工整的庭院,在後方找到潘天柏專屬的公務車。

  歐洲高級房車開起來就是特別順手流暢。他輕鬆打個幾圈方向盤,長腿不費力地踩下油門,黑色的車身沈穩地滑入夜裡幽暗的山路。

  開著百萬名車,聽著輕快的爵士樂,可是他的心情不舒爽,胸口很鬱悶。在一個轉彎後,他索性按下車窗,冷冽的空氣迎面襲來,他才稍感沈靜下來。

  是因為歐俐薇嗎?她長袖善舞,人脈寬廣到連朱老的壽宴也在邀請名單內,那也就算了,居然還讓朱老那隻手攀上她的腰——

  任何人看了都會明白那是什麼關係、什麼意思。當然,他沒有理由,更沒有立場批評,愛慕虛榮貪圖富貴的女人滿街都是,他懂,他太懂了,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感情本來就是兩相情願——說得粗鄙實際點,一個爽字而已。

  但她那微微瑟縮,甚至有些不安的姿態,他不是看不出來。歐俐薇究竟在想什麼?真要委身於六十歲老人?好吧,雖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但誰都知道,再多的醫學科技與美容保養仍難以對抗歲月的無情,要他相信這三十多歲的差距是真愛?任拓南繃緊的唇瓣隨地迸出冷涼大笑。

  見鬼的真愛!若不是老人背後的資產太吸引人,最好有女人願意對著那張布滿老人斑和皺紋的老臉高喊真愛。

  不過,她與那位老先生如何,干他何事?他有什麼理由介意,甚至莫名惱怒?

  有誰不愛錢?他就很愛。現實的殘酷他太懂了,從國中一年級父母親因為車禍雙雙過世後,他已經徹底領略了。

  頓失雙親,叔叔嬸嬸衝著保險金而收留他和妹妹,成為他們兄妹在世上唯有的親人。寄人籬下的生活,對甫入青春期的孩子而言更是難捱。叔嬸不時數落這對兄妹花掉他們多少積蓄,他和妹妹終日惶然不安,但也只能咬牙忍耐,偷偷計劃只要一考上大學便去打工,然後把妹妹接出去一起生活,只是——

  他想得太美好。考上大學那年暑假,剛升高中的妹妹感冒,叔嬸沒放在心上,放任妹妹狠狠高燒幾天,最後因為肺炎併發嚴重感染而回天乏術。

  他在太平間發狂地對叔嬸拳打腳踢,直到醫院警衛衝來拉開為止。

  簡單蒼涼的喪禮結束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叔叔家。親人算什麼?一扯上金錢利益便什麼都不是了。

  為了學費和生活,他兼三份工,勉強度過大學的第一年,但這樣不夠。他盯著報紙上的求職廣告許久,撕下徵求男公關的那一小欄,挺起胸膛去應徵了。

  他長相俊美,手腕圓滑,談吐風趣幽默,很快地受到關注,開始在女人堆裡打轉,陪女人喝酒、聊天、出遊,甚至過夜。他滿腦子只有錢,只想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他寧可為了錢而暫時出賣自己,但以後絕不再被錢欺負,不再為錢而失去任何心愛的人。

  大學畢業那年,他的銀行存摺有了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距離他的理想當然還很遠,他打算當完兵後再繼續往第二個一百萬邁進,此時,有位捧場他許久、並已和丈夫離婚的富太太發現自己是癌症末期,她給任拓南三百萬,並說——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拿著這些錢,放下過去,好好重新生活吧。」

  為了這句話,他思索很久很久,人生似乎有另一個出口。

  於是利用當兵期間認真唸書,退伍後便申請美國東岸大學的研究所,然後開始在華爾街打轉,他越來越知道可以擁抱金錢與權力的方法,甚至覺得十分有趣,一步一步往前邁進。

  回台後,他順利考進兆邦金控集團,優異的成績、成熟機智的應對,甚至得體的外表,讓他有機會一路往上爬,甚至進入總經理室,終於站在充滿金錢遊戲與名利權力的核心地帶。

  有錢當然好,他已經看過太多活生生的例子,更何況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兒去,所以不能怪歐俐薇——

  於是,方才在歐俐薇驀然回眸一瞥時,他給她一抹蔑笑——不是笑她,而是笑他自己。

  想著,任拓南又冷嗤了聲。長指倏地按上車窗,踩下決定速度的油門,他要回到現實而殘酷的人生,繼續著一場又一場金錢與權力的鬥爭遊戲。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歐俐薇和他的緣分還不僅於此。多日後的夜店不期而遇、送她回家,甚至意外的發展成床伴關係……

  他真的,怎麼也想不到。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7 PM


第三章

  「這些……都給我?」歐俐薇看著眼前大大小小的提袋,驚訝地輕喊。「姊、太多了!」

  「還有幾雙鞋放在玄關櫃旁,等會兒記得帶走。」程愛寧執起白色大理石桌上的骨瓷杯,優雅地抿了口紅茶,淡淡回答。

  這裡是位於台北市大直地帶的獨棟別墅,正是歐俐薇的表姊程愛寧與丈夫汪秉衛的家。今天是星期五,表姊約她下班後過來吃飯。往常只要表姊約她到家裡,她便知又有些過季品可接收,只是今天……這數量未免也太多了點吧。

  「有很多還是新品,連吊牌都沒拆——」她有些不安。「這樣沒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程愛寧斜倚在深藍色的絨布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拍起一塊PH的Macaron。「我剛從巴黎回來。買的時候沒多想,回來後再看已沒感覺,不送妳的話,也是堆著佔空間而已。」

  「哇,巴黎!」一聽見是全世界最具品味和時尚指標的城市,歐俐薇整張臉都亮了。「好好哦,真羨慕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甚至買多了就送人也無所謂——

  有錢人的生活就是這麼自由隨興,怎不叫人羨慕!

  「這算是讚美嗎?」程愛寧玩著手上的粉紅色小圓餅,語氣平淡得像是正在說別人的家務事。「因為老公第三次搞外遇,我的戶頭又多了一千萬,也不知道該怎麼花掉……怎麼辦?只好飛去巴黎一趟——」

  程愛寧突然抬頭,對著明顯倒抽口氣的歐俐薇淡笑。「這樣,妳還會羨慕嗎?」

  「呃,也許只是誤會,姊夫……應該不會這樣……」歐俐薇吶吶地說。

  她聽過幾次表姊提起丈夫有外遇的事,但表姊神情冷靜,語氣淡然,情緒平穩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歐俐薇一直覺得難以置信。

  「不必安慰我,這些年已經習慣了。妳沒聽過嗎?感情這種事,誰先認真誰就輸了。」程愛寧笑得優雅淡然,看不出情緒起伏。「反正心死了就好。」就不會有恨,就不會不滿。

  可是……是真的嗎?看似斯文有禮的姊夫,會是表姊口中的婚姻叛徒、不斷外遇的累犯?

  明明看起來很登對,像是王子和公主的夫妻,卻像距離遙遠的兩顆星,各自轉著不相干的人生——有可能是這樣嗎?

  「也不是全然像我運氣這麼糟的。如果有幸遇到和妳真心相愛的男人……」程愛寧頓了頓。「就認真談,談一輩子,否則就別談,永遠別談——」

  「……談什麼?」歐俐薇詫然。

  「談戀愛啊。」程愛寧唇角輕扯,淡淡一笑,眉目間有微微的幽然。

  「喔——談戀愛!」大女兒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蹦蹦跳跳衝進程愛寧懷裡。「媽媽說談戀愛喔!」

  「我有聽到!」妹妹也奔來抱住媽媽。「我也要談戀愛!」

  「我是說——薇薇阿姨要好好談戀愛。」一下子就把話題丟到歐俐薇身上。

  「我……」

  「哇~~阿姨戀愛了!」兩個小女生晶眸骨碌轉著,期待她的答案。

  「不是啊、並不是這樣——」歐俐薇有點窘,她不知道怎麼對孩子們解釋。

  「好了,寶貝們,我們該出門嘍。」程愛寧微笑摟著兩個女兒站起身,對歐俐薇說:「我要陪她們去市區上舞蹈課,順路送妳回去。」

  「啊、謝謝!」若要她自己提這麼多東西回去,可真費力。

  司機已經在玄關等候,不必女主人指示,立即上前將那堆大袋小袋放到車後行李廂。

  「還有,」兩個孩子已經上車,程愛寧回頭,對著剛走出玄關的歐俐薇低聲交代。「剛才說的事,別讓我媽知道。」

  「好。」歐俐薇點頭。什麼該說、什麼不能說,她很清楚分寸。

  黑色大車平穩地往市區駛去,歐俐薇坐在前座。窗外風景飛快變化,聽著兩個小孩纏著媽媽說故事。和孩子們相處的程愛寧一改平時的清冷,時而溫柔哄著,時而和孩子們嬉戲,歐俐薇靜靜聽著,心緒複雜。

  如果表姊的豪門婚姻真的只剩下一個又一個的謊言……要是換成她,真能默默承受嗎?

  她要的究竟是什麼?如果只是想要花不盡的錢,那當時面對朱董的求婚,又為何遲遲點不了頭,白白錯失大好機會?

  真愛是什麼?有錢不一定能擁有真愛,但沒有錢也不用談愛,更遑論什麼天荒地老、至死不渝。姑姑總說:「錢不能帶進棺材,但至少能陪妳到最後一刻。」

  聽起來雖然有點悲哀,卻也是事實。

  「到了!到了!」車子停在東區某大樓前,司機才剛開啟後座車門,兩個孩子已經急著下車,歐俐薇也下車和她們道別。

  「很吵吧?只要有她們在就是這樣。」程愛寧一手各牽一個孩子,淡笑。

  「怎麼會?很可愛呀!」歐俐薇低下身,親了親兩個可愛的孩子。

  「可愛?妳沒聽說過嗎?睡時是天使,醒來是惡魔。」程愛寧無奈搖頭。「等妳有孩子就明白了。」

  有孩子?歐俐薇一時接不上話,怔怔望著表姊帶女兒們走入大樓,許久,才回到車上。

  她只忙著尋覓金龜婿,只想著如何嫁入豪門,從沒認真想過關於孩子的問題——應該說,她只顧夢想嫁給理想中的男人,但對於未來的家庭生活,卻不曾有任何明確的意圖或想像。

  而現在,她卻動搖了。結婚……不是都說要兩情相悅、彼此愛戀,才能談結婚嗎?那麼她有好好去思考、或是體會過「愛」的感覺嗎?

  而剛剛表姊還要她好好戀愛,到底,怎樣才算是談戀愛?

  回想過去,就拿這一年來說吧,在那之前,她先是委婉拒絕欲娶她進門的朱董,然後,好不容易和何小開走得親近些,以為是老天替她開啟的新窗,卻在第三個月就宣告結束了。

  而這些,算不算是談戀愛?甚至更早之前,與幾位內外條件都不錯的男人短暫交往,也算是談戀愛?

  為什麼每段戀情——如果以上都算入的話,都是匆匆結束?她……是真心喜歡對方嗎?

  或者,愛上的只是那些顯赫不凡的外在條件?

  她不知道。

  歐俐薇說不出內心的挫敗和心灰意冷。但能向誰說?往來的朋友很多,社交應酬她表現得很好,但要論真心,她總是把自己包得很緊,從不和人認真交心。心事只鎖藏在自己心田,再苦再累再怨再恨,她都能忍,這不是堅強,更不是任勞任怨,只是不願讓人見到她落寞軟弱的一面。

  早已習慣戴著面具過日子,直到任拓南闖入她的生活,霸住她的心底,她越來越感覺不安、忌妒,甚至已經快掩飾不住深藏的情緒。

  她驚地一怔,想起夏日的情人節雜誌特輯,總編親自寫下對愛情的看法——愛情讓人心神不寧,時而喜悅陶醉,時而讓人軟弱矛盾、懊惱不安,甚至開始對自己感到陌生。

  如果以上這些跡象都顯示自己正墜入愛情的魔網,那很不幸的,她應該是愛上任拓南了。

  真的愛上他嗎?腦海裡閃過任拓南瀟灑俊美的身影,和他那抹隱在唇邊、總是有點嘲諷意味的笑。

  愛上他?愛上一個完全攀不著她選擇婚姻對象標準、只把她當成床伴的男人?她瘋了嗎……

  多年來處心積慮得那麼辛苦,到底算什麼?望著絢爛的台北街頭,歐俐薇的鼻頭蒙上酸意,心緒好沈,交握的纖指微微地顫抖起來。

  ※※※※

  黑色大車停在歐俐薇的公寓門前,任拓南正好走進巷口,清清楚楚看見站在車旁穿戴整齊的司機先生,不僅恭敬地替她開門,還從行李廂拎起大小提袋,兩手幾乎都掛滿,跟隨在她身後走入公寓大廳。

  這等排場……究竟是誰與她度過今晚——任拓南胸口一緊,直覺浮上這個問號。

  邁開長腿,他大步追至大廳外,腳步驟然停住。這是在做什麼?!歐俐薇愛和誰在一起,誰當她的金主又如何?他再怎麼好奇,也不該莽撞猶如妒夫!

  任拓南深吸口氣,側身隱退至比較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銳眸仍緊緊鎖住那抹嬌麗的背影。

  雖然只是背影,但她走路的姿態真好看。腰桿挺得很直,凹凸有致的身材把今天穿的淡藕色洋裝線條襯得很優雅,雖然看不清楚那張嬌媚的臉蛋,但他絕對可以想像那無可挑剔的完美妝容,以及朱紅的俏唇揚起的恰好角度。

  直到電梯門關上,幾分鐘後又開啟,那位司機先生匆匆回到車上,任拓南才想起什麼,藏不住怒氣的墨瞳緊盯著即將離去的黑色轎車,掏出手機拍下車牌號碼,迅速傳給某位合作多年的私家徵信。

  硬是捺下浮躁的情緒,他踱步至巷口的便利商店,坐在落地窗邊喝了杯熱咖啡,思緒既複雜又空白。

  脫離了那段對女人逢迎討好的荒唐生活後,他以為自己早已沒有情緒,甚至沒有情慾。女人對他而言只能算是工具,他太清楚如何掌控一個女人的心,無論是高雅而令人欣喜的讚美、溫柔而體貼的安慰,甚至只是唇角微勾的淡笑,更懂得如何順勢借力,不著痕跡地在工作上推他上坡。

  但唯獨對她……他始終摸不清她真正的想法。

  第一次送歐俐薇回來的那夜,突如其來的邀約,像是一把奇幻鑰匙,撬開了禁錮壓抑過久的潘朵拉盒,猜忌、懷疑,甚至不安,不知何時已傾巢而出,密密塞滿他的心口。

  他在意她的程度,已經超越他的想像。瞧瞧剛才差點控制不住的莽撞與衝動,這像是他平時從容自在的模樣嗎?再這樣下去,老實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她而做出更誇張離譜的事。

  任拓南再度深吸口氣,決定忘記方才的魯莽。修長的指用力捏扁紙杯,然後起身。他的姿態依舊優雅,唇角拉出慣常的完美弧度,微笑著請店員替他扔掉紙杯,離開便利商店。

  自動門一打開,冷風迎面撲上,走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什麼,長腿頓住。

  巷口左轉是往他的住處,右轉是往歐俐薇的公寓,任拓南低頭看了自己黑得發亮的鞋尖,明顯是……往右邊的方向。

  今晚本來就不該來找她。才剛解決完一堆公事,他即將要出差十天,按理說就應該直接回家整理行李,好好睡上一覺,好迎接接下來十天如作戰般的會議行程,但他……卻選擇走向她。

  偏偏還看見這位大小姐被某位大人物的黑頭轎車護送回來的場面。更糟的是,明明已經決定忘記她,可一雙腳卻完全不聽話,仍然還是想著她。

  是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不,不是沒出息……任拓南眼眸黯下。他只是還沒厭倦她,只是沈溺在可笑的男女之歡,反正你情我願,沒什麼不可以,反正……

  他瀟灑地薄涼一笑,任由長腿順著心意,往歐俐薇的公寓邁去。

  ※※※※

  把從表姊家帶回來的一堆提袋放進更衣間,歐俐薇疲倦地卸妝、沐浴。剛從臥室出來,抬眼便看見閒坐在沙發上、手指不斷按著電視遙控器、好像這裡才是他家的男人。

  「你每天都很閒是不是?貴公司要倒了嗎?」他的突然到來,歐俐薇的心跳莫名飛快,嘴巴也快了起來。唉,她原本不是講話這麼苛刻的人啊。

  「真漂亮。」任拓南盯著電視螢幕,只拋了這句話給她。

  「是哪個名模還是明星?」歐俐薇織手梳攏著只吹半乾的髮,有點賭氣地走近沙發前,想看看是誰能得到他的讚美。

  「我說的是妳。」任拓南長手一伸,輕易就把她撈住。歐俐薇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他身旁,陷入柔軟的絨布沙發。「嗯,好香。」是淡淡的薔薇香。

  「少來!」她拍掉橫在腰間的大掌,眼神瞄了電視螢幕一眼……是政論節目。

  所以,他剛說的真的是她?

  無論是真是假,她的心跳已經亂了,甚至頰畔也熱起來,歐俐薇掙扎著起身,卻被抱得更緊。

  「今晚去哪兒了?」長手輕易就鎖住她纖細的柔腹,微渣的下巴在她白皙的後頸輕輕畫圈。

  歐俐薇全身湧上一陣酥麻,她努力想忽略身體的感覺,冷冷回答:「我下班後還要跟你簽到是嗎?」

  「只是好奇問問而已,生氣什麼?」溫暖厚實的掌心從腰部一路上移,直接探入微敞的浴袍內,又輕又溫柔地撫著鎖骨下柔嫩的肌膚。

  「嫌我脾氣不好就別來啊!」話一出口,她微怔住。除了任拓南,她幾乎從不曾如此放任自己的情緒起伏,總是對人陪笑,總是壓抑,總是隱藏,尤其在那些她所謂的「理想對象」面前。

  可笑又可悲啊。

  「哪敢嫌?我疼都來不及了。」旋即吮了口她敏感的耳下。

  「你——」真是個痞子!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可偏偏,她居然心口莫名甜了下。

  「乖,讓我疼妳,嗯?」

  溫柔的嗓音在耳際揚起,歐俐薇整個臉頰熱透了。她沒有拒絕,但氣息不太穩定地要求。「不要……在這裡。」

  這裡是客廳,是沙發,她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在這個地方和男人……

  「要在房間?沒問題,不過有時候換個地點,增加情趣也不錯……噢!」

  懷裡的小女人已經用力掙脫,快步奔向臥房,任拓南長腿一邁,在房門前就逮住她。

  長臂鎖住她的腰,等不及到床畔,直接壓在門後的牆邊,下一秒,已經吻住豐潤的唇瓣——

  那吻來得又急又猛,毫不客氣地吞下她的喘息與微吟,歐俐薇感覺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唇舌無法控制的與他激烈交纏,明明已經喘不過氣,卻仍由著他緊緊吮著,霸佔著。

  為什麼總是被他牽著走?連這種事也……好氣人。

  直到他終於鬆開她殷紅的唇,沿著細緻的頸間一路吮下,過快的心跳與強烈的暈眩感,讓她不得不緊緊地回抱男人寬厚精實的背。

  萬般折磨的感覺並沒有稍稍停止,以至於努力忍住吟聲的她,想在他結實堅硬的寬肩上狠狠啃一口,不料他的動作更快,已經搶先拉下她的胸罩,俯身含住其中一邊的乳蕾,溫暖濕潤的唇瓣摩挲著柔膩細滑的豐腴,極具攻擊力的燙舌不忘調戲頂端敏感的紅莓,他濃密的髮絲不時擦過微顫的肌膚,她喘息著,被仔細呵護的強烈感覺和另一邊的寂寞空虛成了對比,忍不住低頭想看——

  只見他正專注埋首於一側胸前,純白色的棉質胸罩只是被拉下而沒有被解開,反而把渾圓的隆起壓擠得更加豐潤,而被忽略那一方上的小莓果居然也傲然挺立,甚至光看就知道只消輕輕一捏,絕對會敏感得哆嗦顫抖。

  嚐過情慾滋味的身體根本拒絕不了他,真是挫敗極了。她自暴自棄似地閉上眼,放任自己依著感覺而嬌吟出聲,甚至想拉他的大掌覆上亟欲被滿足的另一邊胸脯,偏偏他像是故意似地閃開,長臂落在她的臀上,唰地扯下輕薄蕾絲小褲,順便也解決自己多餘的衣物,很公平地與她裸程相見。

  任拓南炙熱的黑眸凝望著被他鎖在懷裡的女人,瞧她回敬個「有本事就來,什麼都不怕」的眼神,他驀地笑了,大掌重新鎖定她的臀側,長腿輕易分開她的,整個雪白嫩背就貼在冰涼的牆。

  他、他想做什麼?站著?在牆上?天哪!

  歐俐薇直覺想抗議,但任拓南雙膝陡地一降,跪在她之前,一雙瑩白玉腿被他撐得好開,她還來不及反應,那張俊美的臉龐已經埋入她腿心,唇舌欺上最神秘的女性聖地。

  不是不知道他的技巧有多高超,但歐俐薇仍然無法適應太快太多的奇異感覺。就像現在,即使清楚知道他的唇舌正探索溫暖潤澤的小花園,沾上蜜液的指腹忽快忽慢來回畫圈折磨著硬挺的蒂蕊,另一手的長指則直接闖入溫熱的芬芳秘徑,來回感受著不可思議的緊緻,甚至還多加一指撐開,抽動之間,重重摩擦著最敏感的那一點,她只能緊緊攀住他的肩,聽著身下令人臉紅害羞的嘖嘖水潤聲,和自己越來越拔高難抑的嬌啼聲……

  啊,要爆炸了——在失去最後理智之前,歐俐薇的腦海只來得及閃過這句話。

  第一次的高潮過後,任拓南小心地鬆開她,讓她靠坐在牆邊。雖然全身像是被抽空一樣的無力,卻清楚地感覺原木地板一片濕濡,歐俐薇覺得自己真是羞恥到極點,抬眼卻瞅見任拓南正熟稔地從她的床頭櫃裡找出保險套,迅速拆開套上,然後朝她走來。

  她驀地脫口而出——

  「太、太硬了……」

  「……太硬?」任拓南低頭睨了自己剛做好防護措施的堅挺,不由得笑了。「謝謝妳的讚美。」

  「不是……噯、我是說——在牆……地上、太硬了啦!」她可不想明天歪著腰去上班啊。

  任拓南怔住,然後大笑。「妳真是……Amazing!」他喜歡她在歡愉時刻的每個反應,無論是初時的害羞嬌嗔,或是越來越像女王般的大方享受。

  歐俐薇嬌聲抱怨。「地板真的很硬,不舒服嘛。」

  「歐小姐想在哪裡,小的一定奉陪到底。」健臂抱起她走向幾步遠的床邊,望著她凌亂披散的髮,美麗的臉蛋如盛開的薔薇,全身粉嫩的肌膚比她身下的純絲床單更具光澤——

  好美。他忍不住深深地吻住她殷紅水亮的唇瓣,細細品嚐她的馨香沁甜,帶著薄繭的大掌遊走在性感的曲線,無論是誘人的凸起還是美妙的凹陷,他今晚什麼都不想錯過。

  跪在她的腿間,強健的長腿撐墊著她勻稱柔軟的後腰,兩隻細腿被掛在他的臀上,他的熱硬在方才被逼得濕潤滑膩的豔紅蕊心上摩了幾下,然後慢慢頂進,緩緩沈入女性最柔軟之處。

  說柔軟,被圈環的感覺卻又緊繃得令他屏息,才動幾下,他已經感覺自己更熱燙粗硬了。

  「唔……」好難受。明明是柔白小腹下的脆弱花蕊被他的熱燙粗硬撐滿,可她的胸口居然也覺得好飽脹,甚至有些微微發痛。

  她挺起腰拉近他,主動吻上他那張最會使壞的薄唇,殷紅的唇瓣忍不住用力吮住他,直到他身下的動作越來越快,她幾乎要承受不住時才肯鬆開。已經微腫的小嘴吟哦著破碎的樂章,任拓南突然抽出,把她翻身背對臥跪著,正要從後方插入,繼續最攝魂的衝刺時,炙熱的眸光從她泛著粉紅光澤的嫩背一路延伸,瞥見一堆質感甚佳的提袋放在更衣間門前——那是今晚某個男人送的禮物嗎?

  像是突然被一把小針刺上胸口,莫名的酸意陡地湧起。

  他拉近渾圓的翹臀,頂開如紅花般豔媚的蕊瓣,重重沈入,難以言喻的緊窒感讓他猛地一抖,銷魂蝕骨的美好感覺更加攪亂他的心思。

  「……還是這麼緊?」他握住她玲瓏的腰,開始奮力抽動起來,嘴巴也不輕饒她。「我們都在一起好幾個月……居然還這麼緊,到底是去哪家整型醫院做的……技術好到這樣?」

  任拓南趴伏在她身上,大掌霸住柔軟的腰側與小腹,長腿健臂上下牢牢圈住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勁瘦的腰進攻得更凶更急,歐俐薇根本無法開口,只能把蜜桃小臀抬得更高,好迎接並承受即將來到的激情快感、歡愉浪潮——

  「到底是哪家醫院做的?花多少錢?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一邊猛烈抽動,嘴裡繼續使壞。「等妳結婚時,這筆整型費用我全權處理,就當作是結婚禮物——啊,當然,我絕不會說出去——」

  「住嘴!」她的心揪得好緊。任拓南已經不止一次提到這個問題,而且話越說越過分,每聽一次就要揪痛她一回。「便宜全讓你占盡,你還、你還……唔——」

  任拓南猛然一擊,硬燙抵住最敏感的那一點,卻停住不動。

  「說嘛,說出來好讓我做個準備啊!」他吮了下她細嫩的背,印出鮮明的紅色印子。在她耳邊的嗓音低沈好聽,但薄唇吐出的話卻下流、可惡至極。「是整型修補的吧?那一夜,我真不該壞了妳的純情計劃——都怪妳幹麼邀我喝茶。但我百分之兩百願意賠那層薄膜,絕對負責到底,嗯?」

  她邀他上樓喝茶的那一夜,歐俐微生澀而明顯不適的反應,他幾乎要以為是她的初次。但理智很快就提醒他——之前她交往過的男人若不是企業家就是名門之後,像她這麼美麗嬌媚的女人,錢權在握的男人怎可能只和她維持吃飯看夜景的純愛關係?

  雖有疑問,但他一直放在心底,直到有次在品酒會裡見到某醫美診所院長與她靠得好近,某個念頭突然閃過,他居然莫名惱怒,壓在心底的疑問瞬間像是滾水的泡泡般冒出。

  當晚夜裡,任拓南把她欺壓在身下,他來來回回撩撥逗弄,誘她折磨她,就是遲遲不願讓她滿足,薄唇在她哭著懇求時,還很壞地問她——

  「這麼緊……一定是做的吧?是今天品酒會裡那個診所院長的作品嗎?」

  他知道自己壞透了。無論她和多少男人上過床,他也沒資格說出那樣變態的話,可是只要一察覺她和哪個男人走得近些,他就控制不住地使一張壞嘴,就是想激她,至少逼出個說法。

  可是,他從來沒有成功過,從來沒有贏過她的沈默,如同他從來無法抗拒自己對她的強烈渴望。

  「到底要不要做——」這個混帳!到底要把她變成怎樣!

  被慾望折騰得豔紅臉蛋埋在絲被裡,她翹高雪臀,想與他貼得更緊。「要做就別廢話——」

  歐俐薇從來都不回答他的無聊問題。她總是伴裝無事,甚至是驕傲地仰起遮掩不住情緒的臉蛋,微怒地瞪著他,輕易帶過這個話題,但心口卻酸苦得像是喝了隔夜的冷咖啡。

  難道,他真的感覺不出來,那是她的初夜?

  多年來,她深信保留純潔的身軀是進入豪門的條件之一,因此,即使與男人熱烈交往,也僅止於親吻與擁抱的程度,要是對方欲再更親密的接觸時,她便想辦法推諉逃避。

  而任拓南——他到底以為她是怎樣的女人?照他的說法,豈不是每次換個交往對象,都得上醫院修補一次?瘋了嗎她!

  對,她是瘋了。否則不會把最珍惜的自己交給這個從沒出現在金龜婿候選名單裡的男人。更瘋狂的是,一次也就算了,就當作是她喝醉,酒後亂性,但她居然一次又一次地讓他來,然後像這樣殘忍地折磨她敏感欲狂的軀體,霸住她寂寞而脆弱的心——

  「唔……不要、不——」交合之處已經緊得快爆炸,歐俐薇全身敏感得直打哆嗦,知道那股會令她全身酥麻、如同電流通過的浪潮即將來臨,她既害怕又期待。

  「啊——」男人終於奮力一頂,她無法控制地鎖住緊絞著他,逼出男人粗硬裡蘊藏的熱燙熔漿,任其燒炙著兩人最脆弱之處。

  歡愉過後的特殊氣息夾雜著彼此身上的汗味,任拓南伏在她的背上,喘息依然粗重,雙臂還緊擁著她。不知怎地,她覺得胸口繃得好緊,莫名地想哭。

  是方才的歡愉太過刺激,還是因為彼此交疊的重量提醒自己的荒唐?她不知道。

  淚水緩緩滑下,歐俐薇閉上眼,紅豔的唇瓣逸出輕不可聞的喟嘆聲。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8 PM


第四章

  兩週後。

  邁入十二月,年終將至。一個又一個的餐敘聚會,填滿原本就很少空白的行事曆。

  任拓南瀏覽著iphone螢幕上密密麻麻的行程,微微蹙眉。這裡是君華飯店二十樓貴賓聯誼會的包廂,今晚,他的老闆潘天柏在此宴請幾位前進上海多年的台資企業大老,他和呂晉漢負責打點細節和接待賓客。晚宴訂的時間是七點半,因為是從別處會議結束後直接過來,他到得有些早,於是獨自站在包廂內的大片景觀窗前等候。

  但願這場餐會別太晚結束,他真的很累了。雖早已結束大陸的出差行程,但任拓南很清楚自己的情緒一直處於難以言喻而莫名緊繃的狀態,至於為什麼……即使他不願多想,卻無法成功抹去那抹橫在心口、時不時冒出來擾亂清心的儷影。

  因為某個女人而迷路困惑的心,也許就像陷入流沙一樣,越掙扎越糟,不動反而容易脫身,於是他刻意埋首在一件比一件更棘手複雜的公事裡,以為這樣就能磨掉歐俐薇的影子,就能忘記與她曖昧不明的關係——

  結果還是失敗了。可惡!

  身邊可選擇的女人那麼多,他居然為了歐俐薇那個把他當成床伴、只愛有錢人的勢利女人而心煩!可笑啊可笑。他的唇抿得很緊,眉頭更皺,胸口鬱悶地瞅著窗外璀璨繁華的夜景。

  直到聯誼會的經理敲門通知潘天柏已抵達飯店、正準備上樓,任拓南迅速收起情緒,大步邁至電梯口迎接。

  都是長時間跟在身邊的貼身助理,很多事潘天柏也不隱瞞,他閒適地在沙發上坐定,淺嚐口高山青茶,便微微嘆氣。

  任拓南睇了呂晉漢,默契極好的兩人交換了眼神,呂晉漢淡淡苦笑,這無聲的一來一回,耳目精明的潘天柏已察覺。

  「不是什麼大事。」靠著鬆軟的椅背,潘天柏淡淡開口。「碰巧在一樓遇到『鼎天』的秦董,秦立然。」

  「鼎天」?不正是最近想和兆邦金控爭奪「青山人壽」的併購案、隸屬秦氏家族產業的創投公司?任拓南神色一斂,腦裡迅速轉著關於「鼎天」的背景。

  「秦董——」潘天柏又喝口茶,才說:「居然和歐俐薇在一起,而且今晚也訂了這層樓的包廂,兩人的晚餐……嘖,這代表什麼意思?懂吧?」

  尤其是如此隱密又高級的地點,要說這兩人之間沒什麼……他可不相信。

  突然聽到懸在心尖上的名字,任拓南的心跳漏了好幾拍,正要替老闆斟茶的大掌微微震了下。他頓住幾秒,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才能順利讓熱茶安全注入骨瓷杯內。

  「秦董這隻老狐狸,無奸不成商也就算了,私生活也很糟糕,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他甚至離過兩次婚——第一次離婚,姑且可以說是錯誤,但還來第二次,這就是玩笑了。」潘天柏很不以為然,冷嗤了聲。

  「總經理……很關心歐主編?」話到舌尖,任拓南旋然止住。該怎麼說?不、他說太多了!

  「至少還是朋友。」潘天柏笑笑。「就是因為過去和歐俐薇有點交情,才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個懂事的聰明女人,挑男人挑了這麼多年,要是最後卻跟了秦董,豈不可惜……」倒不是對歐俐薇還有什麼舊情難忘,純粹只是惋惜而已。

  「所以……」任拓南若無其事順著話問下去,努力讓語氣聽來很平淡。

  「沒什麼所以。難不成我能拉她來問嗎?只能感嘆和祝福了。」潘天柏話鋒一轉,叮囑任拓南。「阿南,要是這次『青山人壽』的招標案敗在秦董手下,這口氣我可吞不了。」

  為了高達百億金額的併購案,整個集團內部從法務、財務、到精算部,無不卯足全力,而任拓南正是此專案小組的重要成員之一。

  「是!」任拓南冷靜的回答。慣常的輕鬆笑意不見,俊美的臉頰浮上罕有的冷厲。「我——一定會達成任務!」那雙銳眸幾乎要射出箭了。

  絕對……踩死那個姓秦的男人!他在心底發誓。

  此時聯誼會經理敲門通報已有客人抵達,於是三人起身走出包廂,準備至電梯前迎接。趁著老闆和聯誼會經理邊走邊閒聊的空檔,呂晉漢瞅著任拓南冷若寒霜的臉,低聲扔了句。「幹麼咬牙切齒成這樣?」

  「哪有?」他佯裝無事。「喔,我跟老闆一樣,看不慣那傢伙而已。」

  「看不慣而已?」呂晉漢玩味地低笑。「想不到你居然這麼有正義感。」

  「正義感?剛好只比你多一點。」任拓南望向剛亮起的電梯燈,旋即扯開薄唇,揚起帥氣的笑。「來吧!今晚開工了——」

  ※※※※

  日子……為什麼這麼難熬?

  精緻貴氣的圓桌上,一雙嫩白纖手把玩著印有「君華飯店」、「貴賓聯誼會」燙金字樣的晚宴菜單,天花板的投射燈恰到好處地在面前的金邊白瓷盤投下溫柔的光束,映出她美麗卻寂寞的側影。

  好累,好疲倦。歐俐薇垂下挺直整晚的纖肩,沮喪地環視裝潢雅致的高級包廂,目光最後停留在倚著窗邊,正滔滔不絕講著手機的男人背影。

  那是今晚邀她在此共進晚餐的「鼎天」創投公司董事長,秦立然。自從幾週前在某時尚派對認識後,秦董數度開口約她見面。歐俐薇太習慣這種模式——完美的相遇,掌握談笑氛圍,在最短的時間把對方評估完畢,再決定是否要製造邀約的機會,甚至約了第一次,該不該再有第二次……

  可這回,她卻猶豫好幾天,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接受晚餐邀約。

  秦立然,四十歲,出身知名政治世家,長相還算端正,至少頂上盎然,也沒挺個大肚腩,穿著品味不錯。雖然離過兩次婚,但也沒有小孩,重點是,這男人不但掌管家族事業的創投公司,而且個人名下資產至少超過五億——唉,以她已輕叩三十歲大關的熟女條件,實在不該再挑剔了。

  既然是條件不錯的男人,為什麼總覺得提不起勁呢?她明白秦董對她頗有好感,處處展示他自己不容小覷的強勢背景。拿今夜的晚餐地點來說好了,君華飯店的貴賓聯誼會賣的不僅是上湯魚翅,這裡採會員制入會,不只得付上可觀的會員費,還得經過嚴格篩選,能被具有會員資格的秦董帶進來吃頓飯,已算是倍極禮遇。

  甚至進來飯店後,秦董就不避諱帶著她一路與人問候招呼,擺明要公告周知似的,就連遇上潘天柏時,秦董也和他熱絡談笑了會兒,不時還親暱地往她靠近。

  想到潘天柏,歐俐薇的眼色更黯了。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不好,竟然在這個時候遇上潘天柏。尤其潘天柏雖是笑著望她,精明的黑眸卻帶著若有所思的意味,讓她不知怎的,一整個尷尬又赧然。

  她其實不太記得潘天柏和秦董聊了什麼,只知道自己挺直腰身,硬撐著甜笑,卻下意識暗暗搜尋潘天柏的身後,甚至目光遠探至周圍幾公尺遠,為的是那個總是出現在潘天柏身旁、教她心口難受十多天的瀟灑身影。

  可惜,只尋到另一張沈穩謹慎的臉,是任拓南的工作夥伴呂晉漢。所以,她牽掛的男人至今尚未返台?

  歐俐薇完美的笑容裡隱著極淡的苦澀。不是說十天就回來嗎?轉眼都已兩週過去,她的心頭只惦著他,日子過得亂七八糟,到底要拿他怎麼辦才好?

  不過也幸好沒遇上任拓南。否則一時之間,她真不知道在秦董面前要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好煩。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她沈沈呼口氣,感覺自己的胸口悶得快爆炸,秦立然總算結束電話,快步走回她身邊。

  「怎麼了?自己吃飯不開心?」不等歐俐薇回答,秦立然很理所當然地接下話來。「這裡的滬菜做得很細緻,我陪妳慢慢吃——」

  說著,服務生正好敲門,送上兩盅湯,輕聲為兩人介紹菜點後,隨即推門退去。

  「燙不燙?」歐俐薇執起骨瓷湯瓢才划了下,秦立然的臉順勢湊過來。

  「呃,好像還有點燙……」她一頓,直覺避開那張距離太近的臉,又覺得自己失禮,於是找了理由。「那個……我先去一下洗手間好了。」

  「沒問題。」被拒絕了?不過秦立然也沒生氣,很有風度地笑笑。「我先替妳把湯撥涼。」

  「好呀。」對著秦立然甜甜一笑,歐何薇玲起手拿包,款款走至門前,蔥白似的玉手旋開頗具分量的厚門,快步走出包廂。

  才幾步路,居然覺得外面的空氣舒爽輕盈多了。當她感覺自己腳下的細跟高跟鞋像是跳舞般,輕快地點踏在厚重的地毯上,先是一怔,然後淡淡苦笑了。

  這是在做什麼?巴不得逃離秦董身旁嗎?如果這麼痛苦,又何必來赴約?

  歐俐薇放慢腳步,長長呼口氣。洗手間就在不遠的轉角處,她想,無論如何今晚都不該有任何失禮的地方,她該好好補個妝,然後回去和秦董吃過這頓飯再說——

  「啊!」她的左手突然被扯住,差點就站不穩。驚愕回頭,已經滾至喉間的尖叫聲硬生生吞了下來。

  怎麼會是……任拓南?

  歐俐薇的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一樣的狂震著。她已經等了好多天,卻在這個時間和場合都不對的地方遇見他。此時此刻該說什麼?仰頭怔怔瞅著那張依然俊美卻毫無笑意的臉龐,她一點想法也沒有。

  任拓南代替潘天柏送一位提早離席的客人下樓,返回包廂時瞄見熟悉的嬌柔背影,他堅信自己不會認錯,下意識大步邁去攔住,果然是歐俐薇。

  像是在等待誰先開口似的,兩人只是沈默對望,連空氣都像是夏日午後雷雨欲來前的沈悶。

  歐俐薇還是先開口了。「這麼巧?」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我以為你會先來找我……」幽幽想著,胸腹間湧上心酸。

  「妳很忙嘛!」任拓南放開她,刻意往包廂的方向看去。

  「忙?」順著他的目光,咀嚼他冷淡的語氣,歐俐薇約莫明白了。

  「哪比得上你,任特助。」她試圖淡然一笑。「你呢?今晚在這裡和林千金約會?」

  「潘總有餐會,我當然得來打點。」他笑得很虛假,話說得夾槍帶棒。「我是奴才命,沒辦法像歐主編日子過得舒爽如意,下班後還有秦董請吃浪漫高檔晚餐,我衷心羨慕。」

  歐俐薇一凜。他居然知道她和誰在這裡?!看來應該也是和潘天柏一起,只是方才在一樓時沒遇上而已。但那又怎樣?十多天對她不聞不問毫無音訊的人,憑什麼管她和誰吃飯?

  「既然過得這麼辛苦,待會兒忙完了,不如找林千金安慰你?」她努力讓語氣聽來稀鬆平淡。如果他對她的私生活有意見,那她也不用太客氣。

  「這個提議聽來不錯。」任拓南若有所思的點頭,薄唇揚笑,但看不出什麼真心。「不過……歐主編好像很關心本人和林小姐的進展?」

  「耳聞不少。沒辦法,你知道雜誌社就是八卦中心,身為其中一員,想不聽到都很難。」這麼說是有點誇張,但代理多款知名國際美妝與服飾品牌的「千興企業」,一直是雜誌社的長期廣告客戶,林下金又是時尚派對的常客,自然很容易接收各種小道消息。

  「噢?」任拓南揚眉瞅她。「貴社的專業方向真令我驚訝。我以為VG是一本國際時尚雜誌,而不是每週四出版的數字週刊。」

  「我覺得……」要逞口舌之能,她絕不是他的對手。歐俐薇深吸口氣,擠出甜笑。「討論敝社的刊物風格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不如我們現在……各自忙去?」

  任拓南深深望了她幾秒。「也對,各自忙,互不耽誤——」

  他瀟灑一笑,退後幾步,做個請的手勢,目送她步入洗手間。

  到底攔下她來做什麼?以毫無意義的對話來證明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莫名其妙!任拓南滿腔怒火步至包廂門前,深呼吸數次,略微冷靜後才開門,重新回到杯觥交錯的世界。

  歐俐薇鎮定走入洗手間,迅速衝入最裡面的那扇門,眼淚已經啪啪落下。她忙著抽面紙,按住淹水的眸下,心底咒罵自己。

  哭什麼!為這個只把她當床伴的混帳男人?妳這沒用的傢伙!要哭,也該為哪個豪門公子哭去!

  但,為什麼眼淚還是源源不絕湧出來,印濕一張又一張的面紙?她好氣自己!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情緒,急忙重新補妝,耗去不少時間,待回到包廂內,秦董又講著電話,見她進來,三兩句便結束,起身替她拉整椅子。

  「抱歉,讓秦董久等了!」她清楚看見秦董面前的菜餚,一動也沒動過。

  「洗手間很遠嗎?」秦立然開玩笑的說。等得有點久,都二十分鐘過去了。

  「對不起嘛——剛好遇到朋友,多聊了幾句。」她努力甜笑,瞅了眼還微微冒著熱氣的蟹粉燴蝦球,纖手旋即握起冰鎮得恰到好處的白酒,替秦董和自己各斟一杯。

  「蝦球鮮甜,配上這支二OO七的Chassagne-Montrachet ler Cru再適合不過了。秦董,謝謝你的晚餐,我好開心。」她主動執起瑩亮剔透的水晶酒杯對著另一只酒杯輕敲了下,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是我幸運,能和妳一起吃飯。」秦立然欣然一笑,他很欣賞歐俐薇的落落大方。「別喊我秦董,聽起來像老頭子,就叫我Gary吧?嗯?Olivia?」

  「好呀,Gary——」嫩指舀起一匙蝦球放在瓷碟上,輕推至秦董面前,溫柔說道:「我們一起吃?」

  「當然好!噯、妳讓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秦董心情忒好,一口氣乾掉杯中好酒,舉箸吃著盤裡佳餚,不忘欣賞身旁的嬌麗美人

  歐俐薇雖是微笑嚐著滿桌極品好菜,可惜無論是濃郁的炒脆、爽口鮮甜的蟹粉燴蝦球,或是絲滑般的上湯魚翅羹,她的唇齒感受不到任何滋味,只覺得心口像是被千萬支細針用力刷過般,鮮血淋漓,又疼又麻。

  是她活該,明知不對,卻偏要對任拓南這樣無心的男人動情,活該!

  像這樣,一邊笑著一邊痛著陪秦董吃飯,算不算是一種懲罰?她不知道。

  那就罰她吧!也許這樣的懲罰,會讓她徹底心碎,然後重新追尋自己的豪門夢。

  歐俐薇又替兩人已空的酒杯斟滿,舉杯相邀,一飲而盡。

  苦酒滿杯,但她不怕。今晚,她要用甜笑調和最鹹澀的眼淚,然後,閉著眼一起吞下。

  ※※※※

  午夜十二點,歐俐薇踩著疲累的步伐,回到六樓公寓門前。

  從背包摸出大門匙,轉了幾下,推開門,迎接她的是一片幽暗。

  他果然……去陪林千金了嗎?歐俐薇任由大門闔上,也不想開燈,在漆黑的玄關鞋櫃前的小椅坐下,緩緩脫下細腿上的長靴,正要站起身,啪地,燈光大亮,她一驚,差點被腳邊的長靴絆倒。

  「啊!」尖叫聲中,她被及時伸出的健臂從腰間摟住,幸運的沒跌個五體投地。

  「是我,別怕!」熟悉的嗓音伴著清爽好聞的氣息。「回來了?怎不開燈?」

  「你——」這窘樣,她氣急敗壞反問他:「你怎麼不開燈?!」

  「我開了啊!」任拓南指著客廳轉彎處。「喏,餐桌上的燈是亮著。」

  說著,卻忍不住輕笑起來。沒辦法,他居然覺得她惱怒的樣子也可愛得要命。

  歐俐薇側身往他的手勢看去,那是廚房的方向,果然,實木餐桌上方的彩繪吊燈正散發溫暖的淡淡光圈,而他似乎剛洗過澡,穿著簡單的T恤運動褲,頭髮微濕,有幾絡髮絲落在額上,加上那帶著笑意的黑眸,看起來像是剛結束一場球賽的大男孩。

  「莫名其妙!」瞅著任拓南薄唇邊那抹不知何意的笑,一時想不出說什麼好,她只好悻悻然扔出這句,手肘用力推開他,彎腰拾起掉落的背包,轉身就在臥房走去。

  「晚餐很愉快嘛!現在就回來,會不會太早?」任拓南雙手抱胸,跟在她身後,薄唇諷刺的說。是誰教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寧?

  「可惜,不是你想的那麼下流。」歐俐薇停下腳步,深吸口氣後轉身向他,唇際刻意甜甜一笑。「喝點小酒談談心而已,秦董是很知情識趣的成熟男人。」

  她絕不承認自己九點半一吃完飯,就拿工作推託,請秦董送她回雜誌社辦公室。

  「倒是你,怎麼沒與佳人共度春宵,讓林千金好好安慰你呀?」語氣乍聽輕鬆愉快,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心底已經塞滿忌妒和不安。

  「還不都是妳那位『知情識趣的成熟男人』,秦董事長造的罪孽,偏要和我們搶『青山人壽』,害我只得犧牲美好時光,在這裡和併購案苦命奮戰。」

  說得合理流暢,沒人知道他整晚心思幾乎全繫在她身上。餐會一結束,他便直奔歐俐薇的公寓等著,隨著夜深,他的心情又沈又怒。直到聽見開門聲,他安靜的等了幾秒,確定她沒帶男人進門,懸掛整晚的心突然鬆綁,於是輕聲步至玄關,倒把她嚇著了。

  「算了,我先洗澡。」歐俐薇淡淡回他。她雖不明白為何任拓南今晚又出現在這裡,反正永遠說不贏他,更何況此時她是真的累了。

  打開房門,走進更衣間,扔下背包,任拓南跟進來。

  「這麼急?」他擋在她前方,大掌貼上久違的纖腰,輕輕遊移。「要不要我幫妳?」眼神含笑,嗓音溫柔,分明是在預告著什麼。

  「不必——」在他眼底,她就只剩這點價值嗎?可悲啊!可恨啊!

  「留點體力去替林千金服務吧!」她努力穩住氣息,用力拍掉他的手,冷冷回答。

  不等他回答,歐俐薇迅速抓起睡衣,轉身快步走進浴室,然後用力甩上門,罕見地落上鎖。

  這是什麼意思?有了秦董就打算甩掉他嗎?任拓南抿緊唇角,笑意瞬間消失,眸光鎖著那扇落鎖的門。

  待她沖過熱水澡,做完臉部和全身肌膚保養,走出浴室,臥房已關掉大燈,只留床邊一盞立燈透出鵝黃微光。

  任拓南已經上床,頎長的健軀背對著她的方向,感覺不出有任何情緒。

  已經睡了嗎?他今晚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只為了嘲諷她,然後像這樣躺在床上睡覺?

  她不明白。歐俐薇幽幽嘆氣,纖手抓起鬧鐘設定早上起床時間,然後才走回床邊,掀開柔軟暖被,有些緊繃的身軀緩緩隱入淡淡香氛的被褥。還沒調整好舒適的睡姿,一股溫暖的氣息已經穩穩牢牢包裹住她,而且,那個好看的下巴正倚在她從睡衣領口露出的滑膩肩上——

  她一凜,胸口猛地窒住。別把我當成只是用來享樂的床伴……心酸瞬時湧上,喉間梗住。

  為什麼讓自己變得這麼可悲?是該清醒了吧?她的腦袋一片混亂,什麼結論也沒有,直到感覺他下巴的青髭摩痛她細嫩的頸間,歐俐薇才回過神,隨即努力鎮定下來。

  她輕輕閃開他的親暱,淡色唇瓣冷靜吐出一句。「今天……不要,我很累。」然後,轉身背對著他。

  任拓南怔住,眸光一沈,定定望著那刻意保持距離的嬌柔背影。

  從歐俐薇第一次帶著醉意邀他上樓至今,除了生理期之外,她從不曾拒絕過他的索求。但,為什麼今夜卻拒絕他?

  莫非是因為秦董?任拓南沒有開口追問,伸手就環住纖腰,有些用力地把她拉進懷裡。然後便像往常歡愛後一樣,讓她像個孩子般背貼在他胸前,鎖在她腰上的健臂,則是輕撫著柔潤的小腹。

  他不想知道更多,但也不願讓秦董梗在兩人之間,那傢伙是憑什麼——好吧,他承認自己的舉動和想法很幼稚,沒辦法,男人本來就是幼稚到極點的動物。

  對歐俐薇而言,撇開任何爭執或不愉快,老實說,比起熱烈刺激的男歡女愛,她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被環抱在溫暖精實的男人胸懷裡,聽著最貼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有哪個女人不想要?

  她有些滿足,輕輕一嘆。

  雖已閉上眼,但任拓南仍清楚感覺懷中的小女人正在嘆息,他低沈的嗓音滾出喉間。「這樣還不滿意?」

  「不是。」居然被他發現了,她啞然失笑。「我只是在想……」

  「……嗯?」他仍然閉著眼,橫在她腰上的長臂收緊了些,等待答案。

  能說出她很享受男人的體溫和被擁抱的感覺嗎?幸好是背對著他,她感覺自己臉頰都熱了。

  「我只是在想……」真話說不出口,她臨時胡亂編個答案。「呃,林千金……到底有多少件香奈兒套裝?」

  不會吧?居然為這種事嘆氣。「明天我替妳問問。」任拓南笑了。

  歐俐薇明顯感覺他胸口的震動。「別——噯、算了,聽到答案我會忌妒的。」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要是真去問林千金……慢著、他說什麼?明天?!

  「你明天會跟她見面?」她努力讓語氣聽起來沒有一丁點起伏。

  「嗯,千興剛簽下西班牙國民品牌女裝的代理權,明天是新裝發表會。」這是事實,千興企業也是兆信銀行的客戶,而潘天柏夫婦亦在邀請名單內。

  歐俐薇猛然想起確實有這回事,雜誌社早就收到請柬,從社長、總編、編輯部、業務部等等包括她在內的一千主管們都會參加,而且在這期雜誌已經預留版面,將會大幅報導。

  頓了頓,她輕描淡寫,試探地問:「所以,你是以林董寶貝千金女兒的男友身分出席?」

  任拓南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帶笑的嗓音反而挪揄起她。「忌妒她的香奈兒套裝做什麼?要是當時答應嫁給朱老,現在不也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惡——她被激到了,轉身抬頭瞪他,恨恨地在結實的胸前補上一拳。

  「好好好,朱老算什麼!您歐大小姐條件好,志氣高,眼光更是遠不可測——」突然吃了她一拳,雖並不真痛,任拓南仍唉唉叫。「這樣總行了吧!」

  「Shut up!」被說中心底傷口,她也不甘示弱。「倒是我對任特助能隨時抓住絕佳機會,深感敬佩萬千!」

  「喔?我有什麼好事?」劍眉微挑,唇角揚著笑。

  「居然能追上林千金,要是順利晉升駙馬爺……嘩,幾十億的家產肯定是跑不掉了,這還不夠幸運嗎?」千興林董只有一個獨生女,娶到林千金,不就得到整個千興企業了嗎?別忘了,現在的他只是個領薪水的特助罷了。

  「說得也有道理。這可不是少奮鬥二十年就能做到……」任拓南刻意沈吟了會兒,語氣很是認真。「一語點醒夢中人,真是受益良多,謝了!」

  歐俐薇杏眼圓瞪。難道他真的沒想過和林千金交往成功可能帶來的好處嗎?如果,他真的成為林家女婿……

  酸意瞬時又在胸口瀰漫氾濫,索性轉身背對著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都帶著濃濃酸嗆味。「真行啊,好想給你用力按個讚噢。不過,我更想知道,林千金是被你哪一招騙到手?」

  「哪有什麼騙這種事?我對女人一向最誠懇了。」說著,又往她玉頸吮一口。「打球、吃飯,最多再去喝杯香檳而已,聊得來就變成好朋友了嘛。」

  「吃飯聊天就能手到擒來?意思是你很會約會就是了。」她從來不曾和任拓南約會過,床伴不需要這個多餘的活動。

  不知道和他約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約會這種事純屬個人感受,很難量化、數據化,恕我難以正確回答。」他停了幾秒。「不然妳和富二代貴公子都是怎麼約會,說來分享看看?」

  「絕對遠不如你。」她冷靜回答。「沒辦法,約會功力太低太淺,所以戀愛總是談不好。」

  「真的假的——」任拓南偏著頭望她。

  他當然不信。但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歐俐薇和別的男人是如何約會。

  「要不要指點或指教一下?」她順勢提議。

  如果可以,她想放下一切,和他好好認真地約會。但這種話由她開口還是困難了點,所以,用詞就刻意包裝了下……

  「哈,這是邀請函還是戰帖?」任拓南笑出來。

  「有差別嗎?」可惡!他到底在笑什麼?

  「當然有差啊。邀請函讓人感覺是榮幸,戰帖嘛,就好像有點不得不去的意味……」

  「哪來那麼多廢話!」到底是怎樣?歐俐薇顏上無光,索性又轉身背對他。

  「好急喔妳。別氣,我們慢慢聊嘛。」他喜歡逗她,把她逗得氣呼呼又撲撲跳,總會讓他心情舒爽。「妳喜歡怎樣的約會,說來聽聽看。」

  「就……」她順了順氣,開口後,感覺聲音莫名嬌軟。「有空的時候,一起吃飯、喝咖啡之類的。」

  對於一樣忙碌的兩人來說,這樣已經夠多了。

  「有空的時候?噢~~」他拉長音調,然後刻意幽幽一嘆。「唉,當然是沒空——」

  被拒絕了。歐俐薇的背貼著他的胸口,清楚感覺那結實胸膛的起伏震動,方才因為等待答案而揪緊的心,霍地沈到最深處。

  「不過,如果妳真的想要,真的很想要的話……」像是認真考慮,任拓南故意拖了好幾拍才又說:「若是一起吃宵夜,甚至看夜景、看星星,應該是可以的。」

  倒不是因為她口中的林千金之故,而是他工作已經太忙,能抽出來的時間不多,更何況還要與她悠閒在一起,當然只剩下深夜時間了。

  這是什麼意思?只不過是一句好或不好,就不能乾脆地說嗎?是故意戲弄,還是想看她笑話?

  無論他是何種用意,都算是成功了,她脆弱的心已經成碎片萬千。利刃剮過般的痛楚,在泛紅的眼眶裡化成傷心的水滴,潸然落下。

  「怎不說話?別說妳怕胖,不吃宵夜。」他又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長指輕撫上她細嫩的頰畔,驀然感覺指間的淡淡濕意。

  他抬起身,扳過她纖細的肩。即使夜燈昏黃,仍能瞧見那張清麗嬌顏正掛著兩行淚。

  「怎麼了?」這是第一次看見她哭,任拓南居然心頭一緊,有些慌。「妳——妳今晚和秦董不愉快嗎?」隨口亂猜。

  「誰說跟他有關係——」被他發現什麼嗎?她惱羞成怒,手背飛快抹去淚珠,忿忿轉身,繼續背對著他。丟臉死了!不知他又要怎麼恥笑她……哎!

  「難道是因為想和我約會,而落下歡喜的眼淚?」他故意逗她,想讓氣氛輕鬆些。

  「我、我是因為——」她深吸口氣,編理由想掩飾。「從來沒像一般人約會過,所以覺得很遺憾,才會……」

  「……一般人?」這個理由未免太牽強了吧?任拓南啞然失笑。「歐大小姐只和豪門貴公子交往,偶爾也想體驗人間百姓的平凡生活,是這個意思?」

  「喂——」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刻薄的傢伙!

  「真的沒有好好約會過?」

  「大概吧。」她悶悶回答。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男人,都不算是約會……

  「這麼說來,我真是三生有幸。」他笑著又把她扳向自己,黑瞳深深望她。「好啊,反正我犧牲慣了,就讓妳好好利用一下吧。」

  「那……林千金怎麼辦?我可不想哪天以小三的封號出現在週刊上。」

  既然是約會,就是要光明正大,雖然她全豁出去了,但可不想節外生枝,惹出更多問題。

  「這麼算的話,秦董又怎麼辦?」他反問。

  兩人對望幾秒,突然間笑出來。

  「反正我們只算是體驗課程。」任拓南伸手撥開她垂落額前的髮絲,淡笑。「不妨礙各自發展吧?」

  「嗯,是不妨礙。」歐俐薇還笑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就是想笑。

  「成交。本人犧牲青春肉體,陪妳認識民間疾苦,但互不干涉私人感情,這差事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那麼……」他俊美的臉龐揚著笑。「合作愉快!」

  「什麼青春肉體?!我——」

  任拓南吻住她。薄唇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綿密而溫柔的吮著,品嚐著,滋潤著,然後擁她入懷,一起入眠。

  今晚,她破碎的心,終於被黏合起來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9 PM


第五章

  晚上九點半,歐俐薇剛結束工作回來,獨自走進小巷。

  黑色高跟長靴略沈的跫音,喀喀喀地敲進她疲憊的心底。

  只差幾步路就到公寓門口,她習慣性的抬頭望著六樓,那扇仍然幽暗的窗。

  都十天過去了,別說什麼一起吃宵夜、看夜景、看星星,任拓南連個人影也沒有,還提什麼約會?

  再笨的男人也會選擇和身價以億為單位計算的豪門千金約會去,她怎麼會傻到相信他的話?居然還天天期待!

  她伸手揪緊了掛在肘上的麂皮流蘇包,好似這樣也能摀住心底隱隱的刺疼,收回視線正要繼續前行時,才發覺公寓門口的旁側倚著某個男人,雙手抱胸,閒笑地望著她——

  那是個姿態頎長優雅,神情從容不迫,像是即使等待一整日也無所謂的熟悉身影。

  是任拓南。無論是無意或是有心,無論是在工作或是社交場合,這些年歐俐薇認識的男人那麼多,卻只有他,是真正地、完全地勾走她的心。

  她停下腳步,定定望著他。

  他勾走了她的心,那他的心呢?又將會為誰停留?

  好久不見,還是好美。任拓南凝視著他,在心底默想著。

  不是他忘了和歐俐薇的「約會」約定,而是最近辦公室出大事,他甚至連好好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直到今天終於忍不住,硬是抽出時間奔來等她。

  「來了,怎麼不上去?」她終於開口。

  「看樓上窗內沒亮燈,我想妳還沒回來,就在樓下等看看。」

  「那,我回來了,然後呢?」

  「然後……」黑眸流轉,他走向她,俊顏浮上一抹笑,姿態仍是帥氣優雅。

  「哇嗚~~」他對她吹了口哨,眼神十分讚賞。「我有榮幸和這位美麗的小姐約會嗎?」

  誇張的表情在他帥氣的臉上居然不顯流氣,歐俐薇笑了。「算你今天運氣好,本小姐勉強答應你。」

  有何不可?反正她已經期待許久,不是嗎?

  「感激不盡。」瞅著她的唇角揚起美麗弧度,他真的打從心底笑出來。迅速繞到另一側車門,歡迎她入座。「美麗的小姐請上車。」

  這是歐俐薇第一次坐他的車。安靜幽密的空間,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心跳更快、更不規則了。

  任拓南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他熟練地發動車子,緩緩駛出小巷,滑入車陣中。

  「怎麼樣?有比小黃高檔些吧?」安靜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仍然是痞笑著。

  「嗯,冷氣夠冷。」歐俐薇心跳還未平復,一張小嘴還是不饒人。

  「其實音響也不錯。」他按下開關,爵士樂帶來些許熱鬧。

  「原來這部車最值錢的只有冷氣和喇叭?」

  「呵呵,妳好幽默。」他笑出來。「別小看我的車,今晚可是會變成南瓜馬車的。」他打定主意,今晚要讓她開心快樂。

  「呿,什麼時代了,要也是變個賓利、保時捷來看看,誰要坐馬車……」她瞪他一眼,其實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還是被逗笑了。

  任拓南沒有回答她。好看的唇邊揚著笑,專心在車陣中前進。

  他總有本事讓她真心大笑,或狂怒,或酸疼,甚至悲傷,輕易就能牽動她所有的情緒。喜歡一個人,就像這樣嗎?

  歐俐薇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比較適當,只能偷瞄著身旁的他,目光最後落在方向盤上。

  那雙握著方向盤的手,修長但不柔弱,骨節分明卻不崢嶸,那雙手,就是在許多夜裡,撫過她敏感肌膚的手……

  天啊,她想到哪兒去了?!雙頰已經不受控制地熱燙起來。她不敢再望向會令她心生非非的男人,只好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車子卻在此刻緩下速度,最後停在路邊。

  她詫異地望他。這裡是馬路邊,也不是停車格,停在這裡是……

  「在車上等我,乖。」任拓南劍眉一揚,薄唇閃著痞笑,把車子熄火,替她按下車窗透氣,也不說清楚就下車了。

  搞什麼神秘?她不解,但也慶幸窗外的冷風適時紓緩緋紅的頰畔。玉手輕搧著猶熱的嬌顏,目光追尋著他高大的身影,那雙長腿篤定地一步步跨向……咦?這條路……

  她坐直身子,探頭看清路名,還有遠處很長的排隊隊伍。那不就是……

  豬血糕阿伯?曾經在美食節目被介紹過、傳說中只有冬天才吃得到、而且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行蹤飄忽不定的豬血糕阿伯嗎?!

  她還記得有一回,他故意和她擠在沙發上看電視,靠得太近的男人氣息烘得她心煩意亂,手中的電視遙控器被她飛快亂按,最後停在某個很娛樂性的美食節目。

  主持人正在訪問為了號稱「夢幻豬血糕」而排隊的人群,麥克風移到一個外型普通、已經苦站了半小時的男子面前——

  「我是要外帶送去給還在公司加班的女朋友!」那男子充滿疼惜的回答。

  「噢!真是……」歐俐薇羨慕死了!但一轉頭,察覺任拓南疑問的眼神,她立刻補上一句。「那豬血糕看起來好好吃哦!真希望我也有機會吃得到。」

  「能被像歐主編這樣的名媛淑女誇讚,」他笑得不太誠懇。「嘖嘖,那豬血糕真是無比榮幸,死也能瞑目了。」

  「不要亂說好不好!」又招來左嘲右諷,氣死人。

  所以,他是真的記住她曾說過的可笑願望,特地要去排隊買給她嚐嚐嗎?

  排隊的人潮緩慢移動著,她的眼底容不下任何風景,只剩下那道頎長的身影。

  拜託!只不過是排隊買個豬血糕,又不是買LV的全球限量包,她是在眼眶濕個什麼勁!

  可是,一想到他認真地把她隨口說的話放在心上……

  她就是很忍不住的鼻酸了。

  歐俐薇無法阻止洶湧而來的情生意動,只能努力不讓眼淚滾下來,怔怔望著那個在寒風中為她排隊的男人,任由胸口撲通撲通地狂跳著、揪緊著。

  細嫩的臉頰不知被車窗縫隙濕冷的冬風拂過多久,她感覺有些微微的刺痛,但已經不在意。終於,任拓南帶著熱呼呼的豬血糕返回,一打開車門坐入,便察覺車內的女人不太對勁。

  「嘿,猜猜這是什麼?」他正要獻寶,卻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詫然睇她。「怎了?流鼻涕?」

  「還不都是你。開窗戶讓我在這裡吹冷風,存什麼心啊?」帶著鼻音,她急著掩飾心裡的洶湧波瀾。

  「這麼嬌弱?」他湊到她面前,有些質疑想看個清楚,旋即被她躲開。

  「是去買什麼?還不快拿出來!」她假裝沒聽到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沒聞到任何香味。

  「是!獻給歐主編大人的——」他畢恭畢敬雙手呈上。「夢幻阿伯豬血糕,請慢用。」

  「我有說要吃豬血糕嗎?而且現在都幾點了,是要叫我破例吃宵夜的意思嗎?」她佯裝嗔斥,纖手卻微顫地接過,然後緩緩打開熱燙的塑膠袋。

  熱氣伴隨著濃郁的香氣迎襲而來,她的胸口揪得更緊,好似有什麼澎湃得快要滿出來了。

  「要趁熱,快吃!」任拓南發動引擎,不忘催促她。「還是要我替妳吹吹?」

  「幼稚!」裝什麼可愛啊。但歐俐薇笑了。她輕呼了呼熱氣,慎重地咬下第一口。

  溫暖而樸實,軟腴中帶著嚼勁,半甜半鹹又泛著微微辣意,花生粉和香菜末交織的氣味,竟意外地和諧而芬芳。

  熱氣氤氳,她看不見車外的街景,只是低著頭,一口又一口品味著豐富而多層次的味覺感受。

  能填飽肚子,又能溫暖心坎,這就是豬血糕的滋味,或者……這也是她一直追尋的愛情滋味?

  慢著——所以,愛情的滋味,等於豬血糕的滋味?

  這……什麼推論?像話嗎?!她一頓,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卻噎著了。又笑又咳的,任拓南看不下去,開口了。

  「好吃到這種地步?那我也要——」說著,趁著停紅燈的空檔靠到她身邊,大掌輕鬆握住她的手,低頭咬了口豬血糕。

  「嗯……」他抿了抿唇際,沈吟了下。「還好嘛。豬血糕不就是這樣嗎?」

  「你——」被偷襲一口,她來不及阻止。但想想也沒什麼好生氣,她放軟語氣問著:「還要吃嗎?」

  「免了,剩下的全賞給妳。」任拓南大手一揮,瀟灑一笑。

  「賞個頭啦!」她直接賞他一掌,啪地一聲,不偏不倚命中他結實的臂膀。

  這傢伙,怎總有辦法讓她的優雅嬌美完全不見!

  「妳這手勁!嘖嘖,幸好我夠強壯,弱一點的早就一命嗚呼了,歐主編。」他笑著輕轉方向盤,在路邊停下。「喝咖啡?」

  「熱拿鐵。」她往外一看,是便利商店。一杯五十元有找的咖啡配上豬血糕,這樣的約會,還真……平凡。

  明亮的燈光下,從透明玻璃門看去,男人高大的身影更顯挺拔。如果是和他一起,好像也不是那麼平凡?

  或者應該說,在她心底,他的平凡,早已經是不平凡?

  哎,繞口令嗎?到底是平凡還是不平凡?

  歐俐薇沈思著,再咬一口豬血糕。

  嗯……如果豬血糕的味道,就是她追尋的愛情味道,如果連他的平凡,都成了她心中的不平凡……

  那,她也認了啦。

  ※※※※

  車子沿著山路緩緩而上,最後停在據說是整個城市最佳觀賞跨年夜煙火之地。

  大概是天冷,上山賞夜景的人並不多,任拓南牽著她下車,一手拎著從超商買來的熱咖啡,尋了處石欄讓歐俐薇方便倚靠。

  「好冷……」山風濕冷,歐俐薇忍不住想拉緊外套,卻已被任拓南從後方擁緊,冰冷的小手被握住,然後塞了一杯暖熱的咖啡。

  「呼~~」被暖意包圍,她輕吁出聲。瞅著眼前璀璨的萬家燈火,不得不讚嘆。「準備得挺周到嗯?真不愧啊……」

  「不愧什麼?」任拓南低頭,輕貼在她耳邊低笑,鼻息間的熱氣偎暖她冷涼的頰畔。

  「不愧是高手啦!」她嬌嗔了句,又若有似無、半試探性地拋了話。「這麼多天不見人影,誰知你又哄了多少女人開心?」

  「冤枉啊,天大冤枉。」他替她撕去咖啡杯蓋上的封口,催促她趁熱喝。「唉,我的好兄弟闖大禍,最近辦公室忙翻了。」

  「咦?」

  「阿漢,妳應該知道吧?」他記得呂晉漢曾為了採訪拍照的事而和她聯絡過。「不知道著什麼魔中什麼道,居然和潘家外孫女蘇蜜棠愛得死去活來。」

  「蘇蜜棠?」歐俐薇轉身望著他。她記得那是個活潑甜美的年輕女孩,是最近兩年社交圈很被關注的新人物。「潘家大小姐,和特助呂晉漢……」

  「這擺明上演的是小姐與長工,對吧?」任拓南喝了口咖啡,不以為然的嘆道:「那麼多女人誰不好愛,偏要強摘虎口肉。潘家豈是誰都能自由進出?這下可好,被一狀告到潘老爺那兒去,馬上一紙令下,即刻外調至香港辦公室。說好聽是讓呂晉漢升官,誰不知實是要拆散這兩個傻瓜。」

  「你覺得不值得?」為什麼在她聽來,卻覺得很浪漫呢?

  「嗯,這個嘛……說起來也是值得,畢竟富貴險中求,如果他有本事搶下這塊肉的話。」他輕笑,語氣明顯是不怎麼認同。「問題是,有這麼輕鬆如意的好事嗎?」

  「喂,人家就不能有真愛啊?」

  「是,他們是真愛,是我庸俗了!」任拓南被她的認真逗笑出來。「不過,何謂真愛?膚淺如我,確實不懂。」

  「你沒真愛過,所以不懂。」「真愛」有那麼好笑嗎?真不喜歡他戲謔又痞笑的語氣,歐俐薇覺得有些氣餒,心口悶起來。

  「懇請歐主編教誨不才的在下。」低頭望著她,一貫的痞笑。

  這是演上癮了?歐俐薇雖氣悶著,可卻又被他逗笑,瞪了他一眼。「我是羨慕,因為真愛難尋。如果能找到『對』的人,那愛情就不算盲目,怎麼愛都不離譜,不過分。」

  那麼,在她心裡,誰是「對」的人?是秦董,還是另有其人?任拓南墨眸瞅著那蓬鬆柔軟的鬈髮,壓下心口莫名的微刺感。

  「好,說得好!」他索性舉杯叫好。「來,乾一杯!」

  「咖啡有什麼好乾杯?」但她還是笑著配合,和他的紙杯互碰了下。想了想,又問:「但呂特助談戀愛和你有什麼關係?還是因為——」

  她偏著頭,有些同情的望他。「你沒追上大小姐,所以……」

  「喂,請馬上停止妳的無窮想像好嗎?」他義正詞嚴的解釋。「他愛得身心舒爽,卻艱苦到我!我得在一週內承接阿漢手上所有的工作,妳說我能好過嗎?

  「既然號稱是你的兄弟,難得有情人,你更應該體諒,要有歡喜心,甘願受嘛。」

  「阿彌陀佛。」聽到「歡喜心」三字,他順勢做個敬拜的手勢。「我就怕他愛錯人,清醒時才發現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到時想跑都跑不了,畢竟那可是潘老爺的寶貝啊!」

  「你把人家說得像是黑道千金。」

  「啊,是白道千金。」想到潘老爺的威猛氣勢,任拓南乾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生活,道不同不相為謀,怎麼能誤闖跑道?」

  「我都不知你的門第觀念這麼重,那你和林千金又怎說?」

  「噯,那可不同,我和林小姐完全是另一回事,別拿來比較啊。」他和林千金可是很特殊的「兄弟」關係,但這是絕對機密,說出來他不被滅口才怪。

  「你對自己的標準可真嚴苛。」她不服氣,諷笑了句。

  「我最近在電視劇看到一段話,有些……嗯,新的想法。」她抬頭凝視著他,努力地想把自己心底的深層說予他聽。

  「……」對上她認真的星眸,他斂下痞笑,專注回望她。

  「生命是一段旅程,所以愛情必備的不是美好的外表、優異的條件,而是……同一個方向。」

  那嬌甜的嗓音、柔美的語調,悠悠傳進他的心坎,任拓南有些失神了。

  眼前的男人有些若有所思,是聽得專注,還是神遊四方?歐俐薇怔了下,認真的問:「要我再說一遍嗎?」

  「請,拜託。」那充滿魔力的聲音,他要是有辦法拒絕就好了。

  「有好笑嗎?」她偏著頭瞅他,懷疑他到底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不,我真的想再聽一遍。」他舉手保證。「剛剛的,呃……同一個方向?」

  好吧,至少還聽進最後一句。歐俐薇又唸了一次,然後抬眉瞅著他。

  倒要看看他這張漂亮的狗嘴,又會吐出什麼象牙來。

  「電視劇看來的?好深奧、好有哲理的話。」薄唇揚笑,任拓南頻頻點頭。「而且,妳背得好熟喔,請允許我用力鼓掌!」還真的舉手熱烈拍了幾下。

  她睨著他的嬉皮笑臉,不管了,繼續說下去。「我想,如果呂特助和蘇蜜棠的腳步是往同一方向,那就是莫大的幸福。」

  「最近是吃素了還是上靈修課程?」任石南嘖嘖讚賞,俊眸閃著詭異的笑意。「怎麼感覺特別輕靈脫俗?」

  雖然說得輕鬆帶笑,但他其實很訝異歐俐薇會說出如此感性的話。

  如果說,幸福就是和所愛的人往同一個方向前進,那麼,她的方向呢?和他的會相同嗎?

  不,不會,絕對不會是。

  曾在女人堆裡打轉那麼久,他見過也聽過太多男人與女人的故事,愛情只是鏡花水月,從來就不是永遠。

  他承認前陣子對她確實有些莫名其妙的衝動,但幾日的忙碌生活沈澱下來後,他想開了,想通了。不再為任何女人傷神掏心,也許閒暇無聊時,或是忙累疲倦時,可以考慮來點小遊戲娛樂自己,也許偶爾玩性一起,談個無傷大雅的小戀愛,娛樂身心,就像他現在正在做的事。

  這樣便已足夠。

  所以,歐俐薇的方向……無論她想走東往西,還是逛遍南北,完全和他無關。只要她有明確而固定的交往對象,他一定立即消失,不再打擾耽誤。他隨時都能笑著祝福,瀟灑離去。

  可以的,沒問題的——

  「我都不知道現在的電視劇能有這麼棒的啟發。」任拓南閒笑,很輕鬆就轉換話題。「妳還喜歡哪部電視劇或是電影?拜託請分享給我,讓我好好長點知識,增進常識!」

  一聽就知道這男人又耍起嘴皮子。但歐俐薇已經不在意了,既然想對他說說心底的話,她已經把自尊還是面子什麼的,全都豁出去了。

  於是,她轉過身,喝口咖啡,望著眼前山下的萬家燈火,繼續說:「我想起許多年前在美國看過的『You've got mail』,中文翻成『電子情書』。」

  「哈,我正巧聽過,是個科技版筆友的愛情故事。」

  「你不覺得很浪漫嗎?兩個從沒見過面、每天互相寫信的人,居然會住在同個城市,買同家咖啡店的外帶咖啡,甚至走同一條路,看著同樣的天空。他們在虛擬的世界是那麼契合,可是現實生活卻是冤家死對頭。」

  「嗯,重點是,男主角還是個未婚的大型連鎖書店老闆,是個黃金單身漢!」

  「你一定要強調這點嗎?」

  「不然男主角要是個已結婚的窮傢伙,還有戲唱啊?」

  「我真的很喜歡這部電影,你可以放過男主角嗎?」

  「哈哈,別氣。」他拍拍她的肩,像和老朋友說話一樣的自然。「我只是想,既然提到這部電影,正好可以驗證一下,愛情也許可以盲目,例如妳羨慕的細心。但最終還是抵不過現實。如果這不是愛情喜劇電影,妳認為真實人生能有多少像這樣的好運呢?」

  她怔了幾秒,苦笑了。說到底,任拓南就是個不相信愛情的傢伙。想不到,她會愛上一個比她更實際的男人。

  和他爭論有什麼用呢?反正她從來就沒能贏過。

  她轉過身,揚著嬌笑睨他。「那你呢?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電影?」

  「這個嘛……」黑眸轉了轉,薄唇淡笑。

  「……嗯?」瞧那張俊秀的臉龐又閃著狡猾的笑意,歐俐薇想,不如先做好呼他一掌的準備。

  「妳知道嗎?約會時,若要讓對方對自己引起興趣,一定要保持神秘和距離。」他諄諄教誨。「切記、切記——」

  「距離?」歐俐薇冷哼了聲。「不如你現在馬上離我三尺遠?」

  「唉,好意送妳一點教戰守則,怎麼又生氣了吧?」任拓南作勢看了錶。「哇,都快十二點了,我的南瓜馬車快被打回原形……走吧,送妳回家。」長臂接上纖肩,示意夜景觀賞完畢,難得的約會到此結束了。

  擺明他什麼都不想多說——或者該說,是不想對她說。

  想把他如剝洋蔥般地一層層掀開,豈是容易?至少她沒這等功力。

  站在路口,想與他走同一個方向的人,只是她自己而已。歐俐薇在心底深深一嘆,苦笑了下,任由他擁著肩,漫步往停車處。

  歐俐薇睡著了。

  深夜的山林,幽暗寂靜的山路,像是把時間按下暫停,歐俐薇睜開眼時,甚至要懷疑這是一場奇特的夢。

  「咦,到家了?」她揉揉眼睛,不太相信。任拓南正好把車子停在她的公寓大樓門口。

  「嗯。幸好妳醒了,否則我還在想,該怎麼把妳抱上樓而不會閃到腰。」

  「誰要你抱!」明知他就是耍嘴皮的高手,可是一想到讓他抱著,還是忍不住熱氣浮上臉。

  任拓南只是輕笑著。他打開車門,牽著她下車,一起搭電梯上樓。他熟練地替她解鎖開門,站在門前,突然低頭輕吻了她柔軟的唇。

  「晚安,好好睡。」他很快就鬆開她,墨瞳淡然,低沈的在她耳畔喃語,然後推她入門內。

  「唔……」這個吻很溫柔,不若往常的熱烈。歐俐薇有些不解,甚至……失望。

  「你……不進來嗎?」看著站在門外的男人,她忍不住厚臉皮問了。

  「約會結束了。」任拓南沈笑,語氣又突然輕快起來。「嘿,好女孩要早點上床睡覺,不應該隨便邀請大野狼進門喔!」

  這是在諷刺她嗎?

  「你——滾!」

  氣極了!歐俐薇使盡全力甩上大門,腳上的長靴脫也不脫,直接蹬進客廳原木地板,手上的麂皮流蘇包像擲鉛球似地扔遠,最後她把自己拋進沙發裡。

  明明……明明應該是個很美好的夜晚,為什麼最後還被諷笑了,然後孤獨地躺在這裡?

  為什麼要為他生氣?為他心痛?

  如果任拓南只當是遊戲,那她為什麼不能灑脫一些,只要玩得開心就好?

  歐俐薇不由自主地回想著今晚的一切,她的心像是被溫柔捧起,卻又高高摔下,既甜美也痛楚。

  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心選擇了某個方向,但任拓南呢?究竟是怎麼看待她?

  沒有答案。她只能抱緊自己,蜷縮在沙發上,任由眼角的淚水濡濕頰畔。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09 PM


第六章

  今天幾點下班?我陪妳看電影。

  距離第一次「約會」的數日後,午餐時間,歐俐薇細嚼慢嚥著精算過熱量和營養成分的蔬果豆腐三明治,手機突然收到這則訊息,結果她整個下午都像是第一次談戀愛的高中女生,心口怦怦怦跳個不停。

  他要繼續「約會」的遊戲就是了?沒問題,她欣喜接受。

  愛上他的是她,認真的是她,傷心的也只有她。既然煞不住想愛的心,那就愛下去吧,走一步是一步,能愛一天是一天。至於以後會變成如何……最糟就是不要愛了、不能愛了,她……會做好心理準備的。

  於是,她依照約定好的時間回家,任拓南說是要在家看電影——好吧,她就看看他要變啥花招。

  一開門,任拓南倚在沙發上,慵懶帶笑地看著她。

  上回看夜景時聊起「電子情書」這部經典電影,其中有許多場景是當年他在紐約唸書時去過,突然想和她一起回味這部電影,於是趁今晚有空檔,就約她一起看電影——

  嗯,這也是「約會」,之前承諾過要給她的「約會」。

  「快先去換衣服——啊,順便洗澡!」他催她。

  「看電影幹麼洗澡?」她下班前還特地補妝呢。

  「要在最舒適輕鬆的狀態下享受電影啊!這才是家庭劇院最棒的地方。」他拉拉自己身上的白T恤,眨眼笑著。

  歐俐薇照辦了。當她沐浴完畢,吹乾頭髮,穿著正好蓋住屁屁的長版T恤當家居服,走出臥室時,有點……不、是非常驚訝地停下腳步。

  客廳中央出現一面超大布幕,播放的爵士音樂不大聲,也不小聲,正好環繞整個空間,一整排的燈只留最中間的一盞,映著茶几與沙發,以及不用靠近就能聞到很香很濃的味道——

  鹹酥雞、烤玉米、爆米花、黑森林蛋糕、可樂……擺滿了整張茶几。

  「你……這是怎樣?」也未免太齊全了吧!

  「只差沒豬血糕。沒辦法,我去過了,今天阿伯又休息了。」

  歐俐薇沒接話。這一切都已經夢幻到心口滿得塞不下,何須阿伯豬血糕?

  「來,坐這裡。」他拍拍身旁的柔軟沙發。「還是要坐我大腿?」

  白他一眼,上揚的唇角擋不住驚喜感動的甜笑,她款款步至沙發前,在他身旁坐下。

  「觀眾到齊,電影馬上開演。」他熟練地在遙控器上按了幾下,又關掉客廳最後一盞燈,白幕上出現熟悉的畫面。

  「You've got mail——」歐俐薇低呼。「你怎麼……」

  「陪妳再看一遍啊。」他開了瓶可樂遞給她,然後故意倚在她身上。「很貼心吧,別太感動喔。」

  「還真專業啊你。」真實感覺他身體的重量,她的心口格外踏實。

  「辛苦一晚上,還不就是為了讓佳人開心?」說得好聽,但身處科技年代,要弄台行動式投影機和布幕,哪算難事?至於買點食物,就更不值得提了。

  「啊,我好喜歡這個Opening!看到女主角充滿朝氣走在早晨的紐約街頭,好像是擁有全世界的希望與快樂。」

  「可惜快樂只有三分鐘。別忘了,要不了多久,她的小店就要關門大吉。」

  「這就是人生、就是故事啊,不然這電影是要怎麼演下去?」即使已經看過許多遍,但歐俐薇仍然陶醉其中。「他說,想送她一盒削好的鉛筆——好詩情畫意!」

  「削好的鉛筆?妳想要什麼樣式、顏色?我也可以送妳幾打。」

  「別插嘴——還有星巴克咖啡!編劇實在安排得太巧妙了!」她讚嘆。「一杯完全擁有個人風格的咖啡,就可以讓不知生命意義的人們得到一些自我肯定的感覺,而這一切,只需要花2.95元美金,多棒!」

  「我喜歡大杯的瑪奇朵。不過,這種所謂的個人風格和堅持,在我看來只是個……屁。」他遞了支烤玉米給她。「當然,如果人生只剩下這點自我肯定,那我也不好評論什麼。」

  「謝謝你極度深奧的『屁』評論。」接過烤玉米,歐俐薇咬一口,繼續專注在劇情上,直到女主角掏出繡著小花的手帕給小女生,她讚賞道:「噢,小雛菊真可愛。」

  「不過玫瑰比較適合妳。」任拓南馬上接話。

  歐俐薇睞他一眼。「這是讚美還是——」玫瑰俗氣?嬌豔?

  「我對妳,永遠只有讚美。」任拓南給她一個飛吻。

  「你真的很會哄女人。」歐俐薇冷哼了聲,斜眼睇他。「演好大。要不要考慮去好萊塢發展?」

  「好萊塢俗氣,還是紐約有意思。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比如這部電影。」

  「我同意。」因為這部電影,她對紐約有很多美麗的想像。「Upper West Side真美,連人看起來都很有氣質。」

  雖然歐俐薇曾經在舊金山唸書,但當時也沒多餘的預算和時間去東岸看看。進入雜誌社工作之後,即使偶爾有出國看秀展或採訪的行程,但一直沒機會拜訪紐約。

  「上西城?有錢人多嘛。妳看這位NY152先生,就是住在租金至少都要三千美金起跳的高級公寓,說起來,妳還真適合搬去那裡呢。」

  「說得好像你很熟一樣。」

  「當然!」叉了塊鹹酥雞給她。「敝人在下正好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還混過華爾街,有幸在曼哈頓打滾了五年。」

  「所以呢?」這些她知道。曾經在美容沙龍遇到趙秘書,閒聊之中順勢打聽關於任拓南的背景,可惜除了學歷這部分之外,其餘能知道的實在少得可憐。

  「這部電影裡的場景我熟得很——」他指著電影畫面,開始如數家珍。「喏,H&H Bagel,我常買來當晚餐。」

  「這麼節儉?」一個兩、三塊美金的貝果就打發一餐。

  「學費貴得嚇死人,生活費更貴,買個貝果配一杯咖啡,已經非常幸福了。」遙想當年,黑眸微迷。「我喜歡肉桂葡萄口味,抹厚厚的Cream Cheese,這才是真正的貝果。」

  歐俐薇還沒接話,馬上又被任拓南的輕呼聲搶走。

  「還有這個ZABAR'S——」他指著因為心不在焉而排錯結帳隊伍的女主角,張表他個人對這間知名雜貨店的看法。「很擔很小,但東西種類多,特價也多,我也常光顧喔。」

  「吃貝果逛超市,你的日子過得令人羨慕。」她懷了兩顆爆米花餵他吃,

  「唔……謝謝,我好愛焦糖口味。」他也趕緊回報她一小口的黑森林需標,接著說:「別羨慕,在紐約唸書真不是人過的生活,而在華爾街工作更不是人過的日子。還是妳待的舊金山才是天堂——『舊金山大學』是所不錯的學校嗯?」歐俐薇唸的學校,他記得很清楚。

  「比起你的『哥倫比亞大學』這種長春藤名校,我們這種小學校實在差得遠了。」

  「噯,什麼名校!」任拓南揮揮手。「根本是學費的排行榜罷了。別說打工,我差點想把自己賣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為了省錢,他住在曼哈頓的中國城,和人分租幽暗陰濕的地下室,課業壓力大到幾乎天天只能睡上三、四個小時,熬到終於拿下MBA學位,又被曾經實習工作過的投信公司錄用為正式職員,才慢慢踏入金融界的圈子,生活也逐漸有模有樣。

  「人生難得幾回鍛鍊的機會,不是嗎?」

  「說得很棒。」他低頭吻了下她柔嫩的頰畔,悠悠一嘆。「現實生活會把人逼出意志力。瞧,我即是煉鐵成鋼的好範例。」

  她微笑,然後倚靠在他的肩上,心思已經不在電影畫面上了。這是第一次聽他聊起紐約的日子,上西城的雅痞生活並不是電影上那麼悠閒,華爾街也不是能隨便混的地方——能夠忍耐堅持長達五年,真不是容易的事啊。也難怪他給人的感覺總是瀟灑自若,但似乎又隨時可以衝鋒陷陣的敏銳伶俐。

  「哈哈,網友終於要見面了!妳知道嗎,他們約好要見面的餐廳——」

  「CAFÉ LALO!」歐俐薇真的看過很多回,連餐廳名字都記起來了。

  「沒錯。這家餐廳很早就出現在上西城,因為這部電影而引來大批觀光客,但別想像得太美好,其實咖啡普通,餐點也還好而已,不過巧克力蛋糕還不錯。」

  歐俐薇突然發現,任拓南很愛甜食——爆米花挑的是焦糖口味,咖啡喝的是焦糖瑪奇朵,桌上還有甜滋滋的黑森林蛋糕。

  「你是螞蟻嗎?」

  「哈哈。」他爽朗一笑。「人生太苦,至少要給自己吃點甜頭啊。」

  「是,吃甜甜,讓你甜到心裡都長螞蟻。」據說愛吃甜食的男人,心底深處其實還是個孩子——她笑著往他嘴裡又塞爆米花。

  被餵著甜食,任拓南眉開眼笑,索性躺下,把頭枕在歐俐薇的腿上,與她邊看邊聊。

  「下次換個舊金山場景的電影,讓妳好好介紹一下吧。」他提議。我想想看喔,啊、有了——『X-Men』第三集!『絕地任務』!『變形金剛』!」

  「拜託~~就不能浪漫一點嗎?」男人果然是愛打打殺殺多一些。

  「要浪漫片?請舉例說明。」

  「嗯……」她偏頭認真思考著。「就像『出竅情人』……『漫步在雲端』也不錯,場景是在舊金山北上的Napa Valley,我去過幾回,景色真美。」

  「厚、妳才拜託——」任拓南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這些愛情浪漫片都是嗎啡、是毒藥,妳知道嗎?看多了是會慢性中毒的!」

  「什麼慢性中毒——」歐俐薇笑出來。

  如果戀愛是包著糖衣的毒藥,那她現在正閉著眼,無懼地,大把地吞下。

  「妳還笑?我是說真的,喂,別看太多愛情喜劇——」

  「乖,姊姊說了算。」她忽然俯身輕輕啾了他的唇,淡淡的焦糖味甜到她的心底。「別吵,乖乖看電影吧。」

  「還姊姊啊。」任拓南輕笑,又側身繼續看電影,繼續閒聊亂扯。

  其實電影演到哪裡已經不重要,他們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笑著鬧著玩著,任拓南的心口無比的輕鬆自在。

  如果是像這樣,不談情說愛,沒有負擔的相處在一起,何嘗不好?他這麼想著。

  劇情一路進行到接近尾聲,男女主角相約共進午餐,任拓南突然指著電影畫面。「Gray's Papaya,很有名的熱狗店,不好吃,但很便宜。」

  「你吃過?」

  「我吃到都想吐,發誓絕對不再去吃了。」

  「至少便宜呀。」這可是電影裡的經典場景,她想去啊!

  「但現在我付得起一頓正式午餐或晚餐了。」他打了個哈欠。「有另一家比較好吃,排個時間,我帶妳去。」

  這是……他要帶她遊紐約的意思嗎?

  「排個時間?去紐約嗎?」她怔住,訝然地低頭望著他。

  「嗯。我還有很多口袋美食名單,保證妳會喜歡。」他轉了身,把頭貼靠在歐俐薇的腰腹前,閉上眼,她身上淡甜的薔薇香味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

  「那——我還要去河濱公園!」劇情已經進展到最後一幕。男女主角在百忙盛開的河濱公園擁吻,還有一隻可愛的大狗在旁開心蹦跳著。

  「嘿、我說河濱公園……」她低頭一看,任拓南已閉上眼,呼吸勻緩深長,睡著了。

  居然就這樣睡著了?還睡在她懷裡?

  累了吧。忙碌一天,還要張羅著陪她看電影……歐俐薇不忍地伸手輕輕撫著他的黑髮,以指間感受著髮絲的柔軟與彈性。

  紐約啊……他剛剛說的話,到底算不算數呢?

  慢著,她的腿有點麻了啦。但又不忍心喚醒他,只得輕輕挪動自己的腿,好讓他躺在沙發上。

  熟睡中的任拓南,怎麼看都是個孩子氣的男人——歐俐薇啞然失笑。就讓她陪著他,在這裡先睡會兒吧。

  ※※※※

  歐俐薇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戀愛了。

  倒不是因為任拓南依約帶她出去吃飯看星星,即使確實也出去了幾回,但真正讓她整個心思充滿甜蜜感,是兩人極佳默契的相處模式。

  好像突然之間變成相識許久的老朋友,比起外出,她更喜歡在家裡等待他的到來,一起看電視吃點東西,閒聊論是非。

  任拓南仍然是戲謔嘻笑的風格,唇槍舌劍當然是少不了,但她喜歡聽他說話,被逗得又好氣又好笑也無所謂。

  有時聊著聊著,一個炙熱的眼神,一個甜蜜的啾吻,便能引燃慾望的火花,繾綣纏綿漫漫長夜。

  有時兩人都忙,便坐在餐桌前各據一方,相伴努力至深夜才上床共眠。

  衣帽間掛了幾套他的衣服,浴室也有他的牙刷毛巾刮鬍刀梳子髮蠟,冰箱裡有他愛喝的啤酒和可樂,零食櫃裡有好幾罐焦糖口味的爆米花。

  夫妻生活……也像這般嗎?歐俐薇常在清晨醒來,望著他沈睡的臉龐,胸口莫名喜悅而盈滿飽脹。

  像這兩天,彼此都忙,便說好週日晚上才見面,任拓南還說要下廚煮義大利麵給她吃——只要想到那傢伙上回只穿一件碎花圍裙和灰色內褲,就下廚耍弄鍋鏟,她就忍不住想笑又臉紅了。

  「在想什麼?笑得這麼曖昧。」雜誌社總編的聲音冷不防在身後出現。

  「哎,沒什麼,剛在辦公室看了幾篇有趣的稿。」歐俐薇正站在辦公大樓下,準備陪社長和總編參加一場婚宴。她趕緊迎向總編,笑意仍然有些收不住。

  「噢?」總編深奧一笑。「妳最近手上的稿都很有趣嗎?總看妳笑咪咪。」

  「有嗎?我一直都是這樣呀。」她最拿手的事,就是保持唇角上揚的最佳狐度。

  「不一樣,很不一樣,真的。」社長不知幾時也靠過來,跟著答腔。「最近感情很順利喔?哪家公子?有沒有廣告還是合作企劃?」

  「沒——」她急了,又不好太直接,幸好預約的計程車正好抵達,她連忙恭請老闆上車,及時轉移話題。

  今晚是某位女星與知名服飾公司獨子的婚宴,在五星級飯店席開百桌。據說是在看服裝秀時認識而交往——這不就是她之前常做的事嗎?

  不過現在對她而言,服裝秀只剩下最純粹的工作,她已沒有其他心思了。

  在飯店門口下車後,相機閃光燈就沒停過。當然不是針對社長、總編與她,而是這場盛宴把娛樂圈和服裝界重要的人物全請動了,走在身旁的不是名模、明星,便是公司董事長、執行長,非富即貴,歡欣熱鬧。

  「哎呀!林董、夫人——」走出電梯,總編眼尖,在宴會廳入口就發現「千興企業」的林董夫婦,歐俐薇跟著向前問候。

  「林董、林夫人好!」

  「都來啦?今天可真熱鬧!」林董夫婦熱情問候,也召喚在旁和媒體聊天的女兒林曉雨過來打招呼。

  「哈囉~~」才剛大方讓記者拍照完畢的林曉雨也過來了,一身黑色水鑽香奈兒細肩小禮服顯得格外高雅貴氣,一手按著搭配的水鑽手拿包,另一手正挽著……任拓南!

  一時反應不過來,歐俐薇錯愕呆立。她的胸口驀然像是被什麼重重壓住,又沈又悶,也不知道是什麼梗住喉嚨,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沒想到他也來了,還陪著林千金公開亮相。鐵灰色細紋西裝讓他依然挺拔帥氣,站在林千金旁,完全是才子佳人般地相襯。

  好閃人,好刺目,也刺痛她的心。

  「嗨。」歐俐薇勉強擠出一個字,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連眼神該看哪裡都拿不定主意。

  任拓南也沒想到自己會臨時被林千金電話狂叩,好說歹說要他陪一趟,被吵到受不了,說好只陪她出現半個小時就要藉故離席,想不到才剛進場就遇到歐俐薇……

  像這樣公開又正式的場合,他和歐俐薇的關係應該是如何定義?究竟要當作陌生人,或是要當作認識但不太熟的朋友一般,簡單問候幾句?

  任拓南和其他人一一問候,然後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跟她嗨了聲,想試探看看歐俐薇的反應。

  但她只是點點頭,唇角微揚了下,旋即抬頭望向遠處,逃避他的視線,分明是不想在這裡見到他——

  好!行!要當陌生人,有何不可!任拓南輕笑,目光斂下。

  「真不公平哪,林董,所有的好運都到您這兒來了!生意越做越大越好,女兒又伶俐標緻,很快就不愁接班人啦!」社長說完,眼光飄向任拓南。「小任,最近過得很不錯啊!」這個年輕人他見過幾次,印象頗好。

  「謝謝社長照顧!」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多話,簡單帶過就好。

  「哎,哪有什麼好運?女兒養大了,還不快點找個人嫁了!」林董挽著老婆,作勢數落女兒,但不忘笑咪咪地瞅了任拓南一眼。

  雖說女婿得挑人品挑背景挑門面,但林董覺得任拓南算是個不錯的人才,機靈又懂事,畢竟能跟在「兆邦金控」的潘天柏左右,也非等閒之輩。雖然提不出什麼好看的家庭背景,但這樣剛好,假以時日好好栽培,剛好可以接下他的重擔,把半子當兒子,整個「千興企業」後繼有人。

  「我爸在說你欸。」林千金笑盈盈地看著任拓南。

  任拓南低頭在她耳畔,非常輕聲地回了句。「妳敢嫁,我就敢娶啊。」

  他本來就沒打算結婚,而這位林大小姐只是個拿他當煙幕彈的蕾絲邊,任何來自林家雙親的逼婚壓力都和他無關,只是……

  他的眼角餘光瞄著歐俐薇。她的臉色不太好,有些失神,有點僵硬。

  那張極度不自然的嬌顏是怎樣?是因為沒想到會和他在這裡相遇,怕被人察覺她與他難以言喻的關係?怕他說出什麼來嗎?

  不會,他什麼都不會說——

  任拓南有點賭氣地伸手摟住林千金的腰,兩人跟在林董夫妻與社長、總編的身後,自顧低聲談笑,刻意忽視歐俐薇的存在。

  不妨礙各自發展。突然想起之前曾經約定過的這句話,歐俐薇的腳步很沈。不妨礙,她不妨礙他,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遊戲,無論現在她的心裡有多難受,都得甘願承受。喜宴很快就結束,下回應該先和他討論彼此的社交行程,也許就能避掉像這樣難受的場面。

  忍耐吧,一定可以撐得過。她挺直腰桿,穿梭在賓客中,努力擠出最完美的招牌笑容。

  本以為喜宴桌數眾多,也許可以和任拓南拉開距離,那麼心頭就會好過些,誰知無巧不巧地,林董的座位被安排在隔壁桌,她一抬頭就和那對才子佳人打照面。無論是從哪個角度,歐俐薇想躲開也躲不了,偏偏也沒理由提早離席,勉強吃了三道菜,她便藉口去洗手間,好出去透透氣。

  宴會廳外的另一側有個小型的展覽空間,她無趣地看著牆上的複製名畫,快速走完一圈後,在門口瞥見一抹記憶中的身影,她直覺喊出聲——

  「姊夫!」是表姊程愛寧的先生汪秉衛。

  「薇薇?」汪秉衛微訝地瞇了瞇眼。

  「好巧!姊夫也來參加喜宴,表姊沒來?」

  「她在家帶孩子。」是藉口也是事實,反正妻子從不愛應酬場合。「男方的父親和我們公司有往來,妳呢?」

  「也是男方啊。其實和女方也熟,不過我們雜誌社和男方公司更熟些。」

  「我有事得先走,妳玩得愉快些。」汪秉衛也厭惡這種場合,推辭不掉的話,就短暫露個臉,打聲招呼後迅速離去。

  「那,嗯,姊夫再見。」歐俐薇也不好耽誤他,甜美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突然想起上回去表姊家時……

  「姊夫——」她奔向前攔住汪秉衛。「可以給我五分鐘嗎?三分鐘也行!」

  汪秉衛一怔,並沒有拒絕,隨著歐俐薇走至無人的展覽室內。「什麼事?說吧。」

  「我只是想……」她想探問表姊夫心裡是怎麼想。「可不可以請姊夫……對表姊好一些?」

  「我對她不好?」劍眉挑起。

  「也不是,就是——哎、對她更關心一點,多愛她一點,然後,呃,外面的女人儘量少往來……」她說得支支吾吾。「我知道談生意難免逢場作戲,但還是……能避免比較好。」

  遇到表姊夫,她經常像這樣語無倫次。沒辦法,汪秉衛就跟雕像一樣冷嘛。

  「外面的女人?她說的?」他冷笑。「這種事妳真相信?」

  「我是不太相信啦!但表姊傷心嘛!」她小心翼翼地揀話說。

  「她?她會傷心?」他冷嗤了聲。「她有心嗎?」

  「當然有!」吼,這對夫妻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只要你對她認真一點,拿出熱情,一定能感受得到——」

  「不是我冷淡,也不是無情。」汪秉衛一張臉冷到極點。「有情人總被無情傷。我,才是被傷很重的那個傻瓜。」

  「何不兩人坐下來好好談?」

  「我知道,是差不多時候該好好和她談一談。」無論是要分居還是離婚。「我會找時間——」

  和事老真不好當,尤其是當一個冰心男跟冷情女的和事老。她詞窮了,絞盡腦汁想多說些好話,沒注意到有另一個身影也悄然踏入展覽室,背對著他們,像是認真看畫,卻把兩人接下來的話一清二楚的收音。

  「要談就快一點啊。」

  汪秉衛笑了。「急什麼?事情總有解決的時候。」這小姨子也管太多了吧。

  「是啊,我很急。」她甜笑。語氣很嬌很軟,但很認真。「女人的青春有限,是能等多久?總不能等白頭了才後悔——」她多麼希望表姊能幸福快樂。

  「女人的青春有限,男人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汪秉衛語氣淡然。

  「也不是這麼說……」

  「別多想,也別擔心。」他像是對妹妹一樣,拍拍她的肩。「我答應妳,一定會和她好好講個清楚,能解決的事,我絕不會逃脫——薇薇,妳能相信我吧?」

  「……好吧,一定哦。」

  「我先走了,司機在樓下等久了。」汪秉衛微微一笑,旋即斂下,步伐快速往外走,旁側有個正在欣賞牆上畫作的男人,汪秉衛多看了一眼,但腳步沒停,疾速離開了。

  歐俐薇對著牆上的複製畫嘆口氣,轉身欲走回宴會廳,這才注意到還有另一個男人的存在,居然……是任拓南——即使是背影,她堅信自己不會認錯。

  她停下腳步,任拓南也緩緩轉身,兩人定定對望。

  那罕見的陰鷙冷森的臉色是怎回事?歐俐薇有些訝異,但想到他方才和林千金的親暱,心頭又開始難受起來。

  她走到他面前,昂首直腰對著他,語氣酸冷。「任特助不陪女朋友嗎?」

  「有事提早走。」他的語氣更冷。

  本來就決定只應林千金的請託,一開席就準備要離開,等待電梯時往展覽室方向望去,竟無意間瞄見她的身影,他忍不住走過來,一看,居然讓他聽見歐俐薇和那男人的對話。

  他記得汪秉衛,非常記得。不只是因為汪秉衛是知名建設企業「龍城集團」的接班人,也和他的老闆潘天柏有些交情,更讓他難忘的是——

  那夜,任拓南親眼看見歐俐薇被黑色大車送回家,他拍下車牌號碼請私家徵信查詢,結果,車主卻是汪秉衛的妻子,程愛寧。

  本來有些不解,但因為他自認可以淡定的看待自己與歐俐薇之間的關係,也就不再糾結於那夜是誰送她返家,但是,剛剛他們兩人是怎麼說——

  要談就快一點啊。

  急什麼?事情總有解決的時候。

  是啊,我很急。女人的青春有限,是能等多久?總不能等白頭了才後悔——

  女人的青春有限,男人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

  別多想,也別擔心。我答應妳,一定會和她好好講個清楚。能解決的事,我絕不會逃脫——薇薇,妳能相信我吧?

  好吧,一定哦。

  這些對話,聽起來非常親暱曖昧,他很難不往更糟的方向推敲——她到底和汪秉衛是什麼關係?被包養的情婦?還是期待能扶正的小三?

  也難怪她說和秦董一直沒更深入的發展,秦立然怎麼比得上汪秉衛!

  一股鬱氣直衝腦門,任拓南忘了怎麼思考。他握緊拳頭,一雙銳眸盛滿怒意,對著一臉訝然的歐俐薇,拋下冷冷的一句話——

  「現在,馬上,跟我走!」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10 PM


第七章

  「現在,馬上,跟我走!」

  任拓南往前跨一步,又重複了遍。

  即使聽得出聲嗓已努力壓抑著,但歐俐薇清楚感受到他全身的怒意。相處這麼久以來,任拓南雖然總是以嘲諷、刻薄的語詞消遣戲弄她,但從來不曾見過他真正發怒的模樣。

  怎麼回事?啊,難道他聽見了她與表姊夫的談話?

  不對,即使聽見了,有必要如此怒氣張揚嗎?

  走就走!她不想在此因為任何爭執而引人注意,再者,她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竟然讓他幾近失控。

  她跟著任拓南一前一後來到地下室停車場,才上車扣好安全帶,長腿已經用力踩下油門,在刺耳的輪胎磨擦聲中飛快駛出。

  「任特助先生,麻煩請告訴我——」驚嚇中,歐俐薇也怒了。「我到底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現在是在發什麼脾氣?最有理由生氣的應該是她才對!他和林千金在喜宴上聊卿我我,連多瞧她一眼都沒有,現在卻來對她發脾氣!

  任拓南本想帶她回去再問個清楚,聽見她揚著怒意的質問,他再也忍不住,緊握著方向盤的大掌往右一轉,在路邊停下。

  「妳和程愛寧是什麼關係?」關掉引擎,車內只剩下他冷厲的聲音。

  歐俐薇心口猛地一提。該說出來嗎?其實也不是不能說,她一直沒有對外提過自己和汪家有著姻親關係,是因為程愛寧向來不愛和社交圈往來,如果她硬要講出來充面子,大概會讓表姊覺得困擾。

  「或者我該問——」見她沈思不語,任拓南加重語氣。「妳和汪秉衛是什麼關係?」

  這是什麼口氣?審犯人還是怎的?

  「我有必要回答你嗎?」

  「不是有沒有必要,是能不能說,對吧?」任拓南出口就是咄咄逼人。「我曾經在晚上看見妳搭汪秉衛的車回來,黑色賓士,登記的名字是程愛寧——」

  「我……」被一連串的話轟得有點愣住了,但歐薇很容易就想起,他說的應該是去表姊家帶回淘汰的二手精品、還讓司機送她回來的那趟。被他看見了嗎?這該從何處解釋起?

  可是,為什麼任拓南會知道那是汪秉衛家的車?而且車主登記的是表姊的名字——

  「你……調查我?」這麼細節的事,從何處得知?

  他不否認。「我只是想理清某些事,例如是哪個男人讓司機送妳回來,而且還附贈兩手提滿的名牌精品!」

  居然找人調查她!歐俐薇像是被揮了一拳,激起了鬥意,於是她反擊——

  「對,是程愛寧名下的車沒錯!連我住的公寓也是汪秉衛買給程愛寧的房子!是汪秉衛同意讓我住!不行嗎?!」

  「所以妳……妳真的和汪秉衛在一起?!」

  歐俐薇別過臉,不想看他。

  「所以,妳要汪秉衛和他老婆談離婚,然後跟妳在一起,對不對?剛剛我都聽見了!」任拓南只要一想起她用嬌甜的聲音央著汪秉衛,整個胸口就像被緊緊揪住似地難受。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爆發。

  「是!汪秉衛條件好,論財論人都是無可挑剔!但——妳怎可以介入別人家庭,還要求男人為妳離婚?!」

  她懂了,原來他根本就誤會她,誤會得亂七八糟!她可以把這之間的關係和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洗清小三罪名,可是……

  她的心全碎了。

  在他心裡,她竟是那麼膚淺、貪婪、甚至不擇手段的女人!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把她當成那樣的人……

  「為什麼不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有什麼錯?」歐俐薇委屈到極點,回答已經口不擇言。

  「妳到底——」任拓南握緊拳頭,往方向盤重重一捶。「還要作踐自己到什麼時候?」

  「和你有關係嗎?」因為太痛太傷,歐俐薇的心彷彿沒有知覺。「你愛我嗎?不愛嘛對不對?那又憑什麼管我愛和誰在一起!」

  任拓南突然清醒,憤怒的情緒慢慢地冷靜下來。

  歐俐薇說的沒錯,他和她之間根本不談愛,憑什麼管她愛和誰在一起?

  為她生氣什麼?惱怒什麼?從剛才到現在,他到底在做什麼——

  「妳說得對,我和妳什麼都不是,沒權利管妳要不要當小三,要和誰睡在一起——」

  我和妳什麼都不是。果然,認真的,從來就只有她……

  「開門,我要下車——」

  歐俐薇一直忍著淚,不想在他面前落下任何一滴,但已經快控制不住,她顫抖著,開口要求。

  任拓南沒回話,也沒拒絕,如她所願地直接按開中控鎖。

  歐俐薇咬著唇,忍著鼻酸和就要落下的淚,顧不得合身的小禮服,她捏緊手上的小提包急著開車門,突然被喊住——

  「慢著!」任拓南從方向盤下的車鑰匙串拆下其中的一把,然後伸手擒住她的腕,將鑰匙塞進柔白掌間。

  那是……被他抽走的公寓大門備用鑰匙!

  「以後,各不妨礙!」

  到底是誰妨礙誰了!握著冰涼的鑰匙,歐俐薇又怒又悲,下車後使盡全力甩車門,淚眼看著任拓南的車毫不留情的迅速離去,她咬著顫抖的唇,雙手蒙著臉,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嗚嗚哭了起來。

  ※※※※

  歐俐薇病了。

  食不下嚥,夜夜無眠,眼淚如壞掉的水龍頭掉不停,有魂無體,魂飛魄散——歐俐薇看過太多形容失戀的病徵,很不幸地,以上症狀除了魂飛魄散之外,其餘的她都有。

  所以她覺得自己病了,而且,周圍的人都感覺得出來。

  「主編大人,晚上去盯棚,妳是要自己去,還是搭我的車?」業務部經理朱玲玲經過她的辦公區,探頭一問。

  「……啊?什麼棚?」歐俐薇茫然地瞅著貼在隔間板上密密麻麻的行事曆。

  「今晚韓國美男崔源要進棚拍封面啊!」朱玲玲驚呼。「妳不是忘了吧?」

  「喔,崔源拍照……」終於找到了,她疲倦地用螢光筆在行事曆的紅色註記上圈起來。

  「怎啦?最近老看妳無精打采,晚上也不出來玩。」

  「沒。大概太累了,生理期又來,沒力氣。」她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妳得撐久一點啊,別像Linda那樣搞到自律神經失調、全身都病,只好提早退休,回家相夫教子。」Linda是在歐俐薇之前的主編。

  「還能回家相夫教子,也算不錯。」最近突然覺得她住的公寓好大、好空,除了電視和她自己的哭聲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

  「悶死了,妳沒聽她上次來辦公室時抱怨好久嗎?」朱玲玲伸手替她捏了後頸、馬殺雞幾下。「去做做按摩啦,不然臉都變黃了耶。」然後扭腰走了。

  才十多天而已,臉都變黃了嗎?歐俐薇苦笑,但連伸手拿鏡子的意思也沒有。也許等她終於不再為某人淚流到天明時,再來想想要不要去做雷射護膚吧。

  結束拍照的工作後時間還算早,這次的攝影棚距離歐俐薇的公寓不遠,於是她決定走路回家。

  夜晚的台北充滿活力,擁擠的公車,吵雜的人聲,絢麗的霓虹燈,餐廳前排隊的人潮……她突然覺得這些好陌生,好像自己不屬於這裡。

  小巷裡,似乎又是另一個世界。年輕父母推著孩子散步、汗流浹背認真慢跑的年輕人、揹著厚重書包腳步很沈的學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步調和方式,那她呢?

  曾經也是朝氣十足,工作、跑趴,每天忙得不亦樂乎,而現在的她,簡直像是朵頹廢枯萎的黃花,那曾經在水晶燈下的嬌柔甜美去哪裡了呢?

  乏力地踩著高跟鞋,終於快接近她的公寓。她想起任拓南曾經開車經過隔壁的巷子,指著一棟老舊的公寓,說他真的住在四樓,隔壁養了隻很愛吠人的博美狗……

  要不要走過去看看?

  但要看什麼呢?萬一遇到任拓南,豈不更尷尬?他都把她的大門鑰匙還給她了,而且,這些天來一通電話、訊息都沒有,擺明真的不想再見她了。

  他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呢?只不過是個小誤會,她可以解釋清楚的,可是,為什麼他的話那麼傷人?真的是純粹氣她愛慕虛榮嗎?

  可是,之前他就不止一次笑她,怎不嫁給朱老,還說不妨礙她和秦董發展之類的,不是嗎?還是他的道德觀特強,所以氣她為了榮華富貴而情願當小三?

  還有,為什麼要找人調查她?

  好煩、好煩,終於走到她住的公寓門口,習慣性地抬頭望了下——果然樓上的燈是暗的,他真的不會再來了。

  歐俐薇長呼口氣,和管理員打聲招呼,按下電梯等待上樓,一手正要從背包掏鑰匙,手機響了,螢幕顯示的電話號碼讓她有些錯愕——

  「歐小姐嗎?這裡是宜蘭悠然安養院。」對方聲音很急。「您父親半個小時前血壓一直掉,現在已經轉到醫院急救中,情況非常糟,您能馬上過來嗎?可能要快點!」

  啪!手機掉在地上,歐俐薇怔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趕緊撿起手機,往外狂奔至巷口,攔下計程車,疾速駛離。

  發生什麼事?這一切,躲在大門邊的任拓南全看見了,他追至巷口,只見到歐俐薇神色慌亂地上了計程車。

  起先,他以為自己真的可以不再與她往來,但幾天之後,還是忍不住每天晚上回家前繞到歐俐薇的公寓樓下看看。

  方才他差點就和歐俐薇正面相對,幸好她漫不經心,低著頭走路,沒注意到他正站在大門旁側——

  在想什麼呢?不擔心走路跌倒嗎?而且,如果遇到歹徒從背後一把擄住,她有辦法反應過來嗎?

  任拓南真為她擔心,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很在意她——是單純的朋友關心嗎?不覺得已經超過太多太多,多到像是「愛」了?

  他甚至想過,要如何說服歐俐薇離開汪秉衛,然後,他會努力讓她愛上他,只要她不討厭他的話。

  但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拓南劍眉皺起,憂慮地望著早已不見蹤跡的車影。

  ※※※※

  即使一路上用最快的速度狂飆至醫院,但仍來不及趕上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歐俐薇在姑姑的協助下,在一個星期內簡單辦妥了父親的後事,並將父親的骨灰安置在宜蘭山區的一處墓園。

  好山好水,父親應該會喜歡吧。她想。

  那晚,在趕往醫院路上,窗外一片幽暗,歐俐薇不斷想起和父親相處的片段。

  父親熱愛美食,總在週末帶著她上街四處尋訪品嚐,陪她學騎腳踏車,帶她去公園放風箏。母親去世後,父親總對她說,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他唯一的小公主,要讓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天天都是開心過日子。

  無奈的是,父親心軟,不善經營又容易受騙,開了一家又一家的店,卻一家又一家的慘賠。

  歐俐薇開始討厭父親,為什麼不能好好上班領薪水就好,為什麼老是要讓姑姑來替他收拾殘局,最後還搞到酒駕出事,變成把她丟下不管的植物人?

  自從在雜誌社上班之後,她再也不想倚靠姑姑生活,便提出想搬出去住,並且把每月薪水的三分之二匯入這家高級安養院,自己支付父親安養費用的想法。表姊知道後,便要她搬進自己名下的公寓。

  「反正租給房客很麻煩,妳就幫我看管房子吧。」

  這些年來,她很少來看父親,心裡有滿滿的恨,恨父親為什麼要靠著呼吸器躺在這裡,恨父親為何不能像小時候一樣陪著她四處去,恨自己的幸福快樂為什麼那麼短暫——

  恨了那麼多年,父親終於走了,她早該放下,可為什麼現在心口卻疼得像是被挖空了?

  長久以來,她一直對外宣稱無父無母,只有自己一個人生活著,大家總說她堅強,她笑說沒什麼,自己早就習慣一個人過日子。但為什麼父親走後,她會覺得寂寞孤單得快死掉?為什麼?」

  好幾回,她看著任拓南還給她的備用鑰匙,難受得想回台北,直奔任拓南懷抱,不顧一切地告訴他、懇求他——現在的我,真的只剩一個人了,愛我,好不好?可以嗎?

  但她沒有勇氣這麼做。

  淚水好像在短短幾天內都流乾了,但是情緒騙不了人,她知道自己一時還走不回去,更別提要重拾主編緊湊繁重的工作,於是便直接和雜誌社提出辭呈,打算暫時留在宜蘭。

  她需要時間讓自己平靜,但不知道要多久。

  她找了間民宿先住下,一開始,過著發呆空白的日子,兩天、三天過去,她接受民宿老闆的建議,騎著單車沿著鄉下小徑慢慢逛著,沒有目的,沒有終點,隨時可走,隨時可停。

  清風吹著脂粉未施的素顏,身上穿的是在小鎮街上買來的T恤、七分褲和球鞋,餓了便吃,渴了便喝,沒虧待肚子,雖然心仍是空的。

  想換個不同的風景,她便尋找另一家民宿暫住。關掉手機,努力認識陌生的路,和不一樣的人說話,嚐著不同的在地小吃,她讓生活天天有變化。

  她開始有些笑容,很自然的那種,想笑就笑出來,不必練習,也不必假裝。

  騎車漫遊閒逛已經不夠,她開始打聽地方的活動,廟會也好,表演節目也好,她走進人群,發現好多驚奇,笑著笑著,眼淚終於也會流下來,她知道自己慢慢地活過來了。

  算算時間,她已經離開台北三個月。第一次感覺自己是真實的,為自己活著。

  而……他呢?過得好嗎?

  偶爾,她也從報章雜誌注意娛樂和時尚圈的新聞,但還沒發現有任何林千金的結婚消息。他們還在一起嗎?他快樂嗎?

  歐俐薇想著,心口忍不住還是微微揪了下,還是多住一陣子吧,住到心口不再為任何人傷疼時,再回台北吧。

  ※※※※

  三個月的時間對歐俐薇而言,是獲得重生,但對任拓南而言,是一步一步走入無門的地獄。

  自從那夜眼睜睜看著歐俐薇慌亂跳上計程車,他的胸口一直鬱悶不安,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慌亂,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開始,他還勉強沈住氣,仍天天夜晚在她的公寓前站崗,直到從管理員口中探出歐俐薇已經好些天沒回來,他決定試打她的手機,但電話號碼已經停用,他索性豁出去,直接打電話去雜誌社,才得知歐俐薇已經離職,想再問得深入些,卻被以「私人理由,無可奉告」而斷線。

  怎麼會這樣?歐俐薇消失了。

  他慌了,慌得手足無措,開始試著從社交圈找尋蛛絲馬跡,但探得的消息是她真的許久沒有出現,有人揣測也許為愛走天涯,也許因懷孕而躲起來,總之,她、不、見、了!

  和汪秉衛有關嗎?他請私家徵信調查,回報的消息是——這三個月來,歐俐薇根本沒出現在汪秉衛的生活圈裡!

  找不到她,他快瘋了!任拓南表面鎮定,但心底已經狂亂得恨不得把整個台北翻過來找。

  這天晚上,任拓南送老闆潘天柏去飯店參加金融界聯誼餐會,離開時,在停車場的電梯前巧遇程愛寧。

  他並不認識程愛寧,但程愛寧認得他——

  歐俐薇父親告別式的前一天,程愛寧陪母親前往宜蘭,準備隔日送舅舅一程。夜裡,表姊妹在汪家宜蘭的別墅住一晚,大概是太悲傷也害怕孤單,歐俐薇不停的講話,把手機裡照片給程愛寧看,有偷拍任拓南的睡相,也有兩人開心的合照,還說起因為和汪秉衛談話而被誤會的來龍去脈,最後感傷的下結論,說以後大概再也無法愛別人云云。

  總之,吵了她一夜,直到天明。

  歐俐薇留在宜蘭的這段時間裡,每週末會打電話給她回報生活狀況,雖然聽起來心情日漸平復,但仍可感覺到這小表妹非常需要愛,尤其是任拓南的愛。

  好巧不巧,真是有緣,今天既然在這裡遇到他,不如她就破例一回,多管一樁閒事吧。

  「你是任拓南?」程愛寧瞅著他,開口問。

  「……是。」她認識他?這位帶著兩個蹦蹦跳跳小女孩的少婦認識他?

  「我是程愛寧。」她簡明扼要,單刀直入。「你認識歐俐薇吧?」

  程愛寧?不就是汪秉衛的老婆!任拓南心中警鈴大響。該不是她已知道自家老公和歐俐薇的關係了?

  「可以和我談個三分鐘嗎?我只有三分鐘。」今天是汪秉衛的生日,約好帶孩子們一起吃飯慶生。

  「當然可以。」

  「你知道汪秉衛——就是我老公,和歐俐薇是什麼關係嗎?」

  果然,正宮興師問罪!

  「是什麼關係?」他冷靜地反問。

  「歐俐薇是我的表妹。你說,她和我老公是什麼關係?」

  任拓南愣住了。這是腦筋急轉彎還是怎樣?歐俐薇是程愛寧的表妹,所以……

  「是表妹和表姊夫,這叫姻親啦!」在一旁的大女兒忍不住開口。厚,這叔叔是沒唸過書嗎?連她才小學一年級都知道欸。

  「所以……」

  「薇薇的爸爸是我的親舅舅。」程愛寧淡笑。「她和我提起,說你誤會了某些事——我老公沒有什麼小三、小四的問題,是你的想像力太豐富。」

  「啊——」任拓南狠狠倒抽一口氣。老天,他完全大錯特錯!

  「而且,我這個表妹,真的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貪名好利,她沒那麼糟……」

  對,她本來就沒有那麼糟,最糟的人……是他。

  不過,他瞬時燃起一絲光明希望——

  「妳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找不到她。」

  「舅舅過世了,她得花點時間處理後事。」

  歐俐薇的父親過世?趙秘書不是說她的父母都已經去世?

  「她在哪裡?」那該是多麼傷痛的事,但他卻沒能陪在她身邊……

  「休養生息。過一陣子就會回台北。」很好,看到任拓南錯愕又焦急的反應,程愛寧放心了。這兩人,挺相愛的嘛。

  「我是說——她現在到底是在哪裡?」任拓南等不及她的「過一陣子」。

  「我也不知道。她高興時才打電話來報平安,我怎知道她在哪兒遊山玩水?」程愛寧懶得多說,而且電梯來來回回好幾趟了,早就超過三分鐘。「孩子們走吧,讓壽星等待是很沒禮貌的事。」

  任拓南無言地目視少婦帶著孩子離去。他的心口怦怦跳,這一切太衝擊,莫名其妙的烏龍……搞太大了!

  該死的他!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好事!

  我該如何跟妳道歉呢,薇薇?

  他靠在牆邊,閉上眼,任由心口痛得像是被刀剮過一般。這是報應,是懲罰,他活該受罪——

  只要妳過得快樂,只要妳不再悲傷,所有的責罰,我都甘願承受,薇薇。

  任拓南長長地深吸口氣,懸在眼眶已經很久很久的淚,終於緩緩落下。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10 PM


第八章

  一連下好幾天大雨,路上被雨水沖刷得坑坑洞洞,早上來了工程車重新鋪路,只花半天的時間修補,又是一條閃閃亮亮的新路。

  歐俐薇望著嶄新的路面,修補一條路只需要半天,那麼,修補好心口的破洞,需要多久的時間?

  她已經花了半年,但仍覺得不夠。

  也許這一輩子,都不夠。

  不過,這半年來,除了心底那塊補不好的心洞之外,她過得還不錯。

  「小歐,忙完啦?一起去吃午餐吧。」歐俐薇剛送走客人,正要走回辦公室,遇到一位白髮長者。

  「好啊,鍾伯。」她笑咪咪地迎上,一起往餐廳方向走去。

  這裡是宜蘭山區的一座高爾夫球場,地形蜿蜒起伏,風景如詩似畫,歐薇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般猶如人間仙境的地方工作。

  人生的機緣真是奇妙。她原本只是住在附近的民宿,每天仍騎著單車閒逛,無意中認識在隔壁農田耕種的老人鍾伯,一老一少總是天南地北聊得愉快。

  有天,鍾伯忽然問她想不想留下來——附近有個高爾夫球場,正需要一名能說英語的接待人員,她才知道,原來貌似殷實農夫的鍾伯竟是球場的老闆。

  歐俐薇考慮一天便答應了,前提是「不確定能待多久,但一定全力以赴」仙境只能短暫停留,她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要回到紅塵俗世。

  於是,一個月前,她白天開始在高爾夫球場工作,晚上便回到在民宿長期租下的閣樓小房,生活節奏穩定而緩慢,和過去習慣的快步調而緊湊的生活大不相同。

  以她曾經留學美國的背景,這份工作並不困難。在這裡,大家和鍾伯一樣喚她「小歐」,彼此關係融洽,沒有鉤心鬥角,更沒有工於心計,薪水收入當然比不上以往,但美景與好人圍繞在她每天的生活裡,是額外難得的收穫。

  過去,她總是處心積慮地運用各種關係,企圖建立豐沛的人脈網絡,誰知當她放下多年的偽裝,沒有任何算計,用真心誠意與人相待,竟會意外得到一份讓她身心舒適愉快的工作。

  和鍾伯邊聊邊吃過午餐後,下午沒有預約前來打球的外國客戶,她準備沿著果嶺慢慢散步一圈。走出餐廳,有人突然喊住她——

  「歐俐薇?」一個秀麗的人影奔至她面前。「妳是歐俐薇,沒錯吧?」

  「是,我是歐俐薇。」歐俐薇有幾秒的訝然,心口無法控制地揪了下,但隨即就釋懷了。她微笑回答:「好久不見,林小姐。」

  是那位一直和任拓南高調交往的「千興企業」千金小姐林曉雨。歐俐薇認得她,不只因為她和任拓南的關係,這位優雅秀麗的林小姐還是台北社交圈內有名的香奈兒大戶,歐俐薇曾經非常欣羨。而且,之前在雜誌社任職時,她經常受邀參加「千興企業」旗下化妝品發表會,林曉雨總是在發表會現場逐一與來賓寒喧問候,因此即使彼此不算熟識,但至少還不是陌生人。

  只是,她為何出現在這裡?任拓南……也來了嗎?歐俐薇忍不住抬眼往四周快速掃過一圈,呃,並沒有。

  「真的好久不見!妳……變得有些不一樣。」林曉雨認真打量她。「比以前纖瘦一些,妝很淡,皮膚好好……咦,妳在這裡做什麼?」

  「工作。」歐俐薇很坦然。既然遇上了,她也不想躲藏。「我是接待員。」

  「妳在這裡當接待員?」林曉雨一時會意不過來。

  在台北時天天裝扮嬌麗時髦的歐俐薇,放著國際時尚雜誌的主編位置不坐,卻跑來這個深山林內,穿著休閒服、球鞋在門口迎接客人?

  「妳沒聽錯,喏——」她指著胸前的銀色名牌,證明絕非玩笑話。「不過,我是上個月才開始在這裡做事。」

  「真是不可思議……」林曉兩認真看清楚,嘖嘖驚嘆。「妳知道嗎?有一陣子,任拓南四處找妳,都快把整個台北市翻過來了,結果……我居然在這裡遇見妳?!」

  「他找我?」她不敢相信。不是狠狠嚷了「各不妨礙」嗎?

  「可以坐一下嗎?我腳好痠哦。」林曉雨軟軟抱怨著。任拓南和歐俐薇的故事,這半年來她陸陸續續聽了不少,任拓南心情煩悶時,會找她喝點小酒,然後一點一點說給她聽,尤其是他自以為是而犯下的烏龍誤會,她每次想到就忍不住要笑出來。

  既然在這裡遇到歐俐薇,大概也是老天派給她的任務吧,應該好好和歐俐薇聊聊,說不定可以做點好事。這半年的故事說來大概會很長,她可不想虐待自己一雙美腿。

  歐俐薇於是帶她到附近花園的石椅,兩人並肩坐著。

  「可惜啊……他差點就能找到妳了。」林曉雨頓了頓。「半個小時前,任拓南還在這裡呢。」說著,指向遙遠前方的停車場。

  「他?!」歐俐薇一凜,喉頭堵住,嗓子都啞了。

  她想過一百種可能和他重逢的畫面,唯獨不包括在這裡的相遇。從來沒聽說過他也打小白球。

  「他走了啦。把我丟在門口就回台北了。」林曉雨無奈一笑。「該怎麼說呢……有時候,我需要他的配合演出,例如今天,我想陪Lover出來打球,只好找他來家裡接我,爸媽才會放我出門——」

  配合演出?Lover?歐俐薇訝異地看她。

  「我知道妳沒聽懂。我……」她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是Lesbian。嗯,就是和任拓南一樣,愛的都是女人。所以我們是『兄弟』的關係,不是妳以為的那樣,他只是掩護我罷了。」

  歐俐薇傻了。這麼充滿高雅氣質的林曉雨,竟是蕾絲邊?她當然不是對同性戀有什麼惡意,但真的很難想像,尤其林曉雨和任拓南站在一起時,兩人是那麼相襯……

  「我一直以為……呃,以為他愛妳,妳也愛他,林董和夫人也都同意,所以……」歐俐薇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的演技很棒吧?」林曉雨俏皮一笑。

  「可是……他為什麼願意這麼做?」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誰願意老是當煙幕彈呢?

  「因為他欠我一個『大』人情~~」林曉雨強調「大」字,還張開雙手比劃了下。

  歐俐薇笑出來。「有『大』到這樣遠?」

  「嗯。」她神秘一笑。「這是他的故事,應該由他來告訴妳——如果他真心喜歡妳的話。」

  「喜歡我……」既然林曉雨都對她如此坦誠,她也不必隱瞞。「但他說,以後各不妨礙——」

  「這個我知道。他誤以為妳和汪秉衛背著他老婆交往,結果……」她又忍不住笑。「汪秉衛是妳的表姊夫,那些情婦、小三的情節,全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天呀,他的妄想症還真嚴重,幸好被妳表姊破解這樁烏龍案,不然妳就真的太委屈了!」

  「他知道了?」歐俐薇胸口一緊。原來是表姊和他說清楚了,但怎麼沒聽她提起?明明每週都會和表姊通電話啊。

  「當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白癡,又聽說妳父親去世,他簡直無法原諒自己。」林曉雨放軟語氣。「這段時間,妳還好嗎?」

  「我還好,也已經走過來了。」

  「那就好。不過,他是真的愛上妳了。我認識任拓南很多年,從沒看過他為哪個女人如此狼狽。」林曉雨對她笑著。

  「但,我也沒有比他好過……」雖然對人總說自己過得很好,但真的好嗎?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啊……」林曉雨有點幸災樂禍地笑。「千萬不要太快原諒他,好好折磨他一頓再說。」

  「噗……」歐俐薇笑了出來。

  「啊,我的寶貝來了!她最近迷上打小白球,喏——」林曉雨指著從遠處指著球袋、紮著直長馬尾,身材健美,帥氣走進來的女子。「帥吧?」她像個少女,雙臉嬌羞得紅了。

  「嗯,和妳很相配。」歐俐薇誠摯地說:「祝福妳。」

  「唉,還早呢,大概一輩子都得躲躲藏藏吧……」林曉雨咕噥著,誰教她出生在那般保守的家庭。「任拓南是沒法再利用了,這下得想想再找誰來偽裝……」想來真煩惱。

  「別擔心,慢慢來。」歐俐薇安慰她。

  「妳人真好~~」林曉雨綻開一朵甜蜜的笑。「雖然捨不得把我的兄弟任拓南還給妳,可是啊……這段時間他過得不好,真的很不好。如果妳覺得休息夠了的話,就考慮回台北吧。」

  歐俐薇低頭微嘆。兩個人都各自過得不好,這到底該怎麼說?

  「算是救救他吧。」林曉雨認真地說。

  歐俐薇笑了。「剛才不是還說千萬不要太快原諒他,好好折磨他一頓再說?」

  「妳捨得折磨他嗎?」林曉雨偏著頭瞅她,瑩亮的雙眸帶笑。「明明就是折磨自己。」

  真是冰雪聰明的女孩。

  歐俐薇望著林曉雨,揪緊很久的心口,終於一點一點地鬆開來了。

  ※※※※

  很難斷定任拓南到底過得好不好。

  自從程愛寧讓他知道自己犯了多麼愚蠢可笑的大錯之後,他的心好像沈入不見天日的深海了。

  沈得好深,深到連他自己也摸不著在何處,沈到老闆對他都有意見了。

  「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把所有的工作全攬在自己身上,是要做到死嗎?你不要陷害我變成榨汁機老闆——」

  「我只是……熱愛工作。」他想裝幽默,但笑得很苦。

  他照常每天花超過十五個小時的時間為工作拚命,累了就去酒吧喝杯酒,有時林曉雨會陪著他,有時則是自己靜靜看著滿室的衣香鬢影,想著他第一次和歐俐薇在酒吧相遇的情景。

  偶爾陪著林曉雨參加社交活動,他的目光總是在人來人往中搜尋著她的身影。

  有時候,他會開車去豬血糕阿伯的小攤子,買支豬血糕,回到歐俐薇住過的公寓大樓前,抬頭望著一直幽暗的窗,一口一口咬著冷掉的豬血糕,想著她在哪裡?是不是也想吃豬血糕?還記得一起吃過的夢幻滋味嗎?

  或者,已經有別人買給她吃了?

  夜裡睡不著,他便看著「You've got mail」,一年來重複不知看了幾遍,他幾乎快把台詞背下了。

  他想念她身上的香味,買了幾瓶聞起來相似的香水,回家後灑在枕被上,卻覺得怎麼都不像那熟悉的淡甜薔薇味。

  他買了同樣牌子的焦糖爆米花,可怎麼吃都不如歐俐薇餵給他的香甜。

  一年來,他一直是在這些小細節上尋找她的影子,但只要想起自己曾經很混帳地傷害過她,會心痛難受得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再想她。

  和她在一起時,總是神采飛揚的他為何會不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卻用幼稚又自私的方式戲弄她的感情,他——罪有應得,痛死吧!

  不是沒想過把她找回來,甚至跪著求她原諒也行——他相信程愛寧絕對知曉她的落腳處。但他只要一想到,像歐俐薇這般嬌柔可愛、聰明伶俐、獨立自主、努力堅強的美好女人,自己能給她什麼?

  尤其他那段難以啟齒、不堪回首的過去……歐俐薇能接受嗎?

  他怎能把那麼齷齪的自己,攤在她面前呢?

  所以,只要歐俐薇是如同程愛寧所言,平安的在某處生活著,他便不想打擾。

  只要能靜靜的、遙遠地守候著,就好。

  任拓南曾以為他的人生已無所牽掛,失去父母、妹妹,失去尊嚴的活著,他都撐過來了,但失去歐俐薇之後,他才發覺自己還有很多的擔憂和恐懼。

  總是擔心她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失去父親的傷痛是否撫平,害怕她萬一遇上危險,有沒有人可以及時幫她……

  最近辦公室傳出消息,為愛甘願被外放至香港、上海的呂晉漢,下回極有可被調至更遠的北京,任拓南甚至想著,不如就想辦法讓他代替呂晉漢去吧!反正他這輩子已經愛不了別人,註定要孤單一生,不如成就自己的好搭檔,至少多了幸福的一對。

  以前總笑呂晉漢的癡傻,說愛情是盲目無知的,但現在他覺得,愛得盲目、愛得不顧一切,也許是一種幸福。

  總比他不敢愛、不能愛來得好。

  夜深了,躺在床上,他伸手按掉電燈,一片暗寂,他還是想她。

  天涯海角,薇薇,妳過得好嗎?是不是恨我?不要恨了,好好去愛別人吧。

  ※※※※

  「林曉雨,妳越來越過分了。」任拓南沈沈嘆氣,臉色不太愉快的倚著沙發。「妳都唱五首歌了,還不放我走?」

  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想和親密愛人唱唱歌,然後偷渡到樓上的Love Hotel……

  拜託,這種事幹麼還要出面掩護?

  任拓南在心裡碎碎唸,抓起桌上的冰可樂狠狠灌一口。

  「別急嘛,我保證待會兒你會跪著謝我的。」她又點了首歌,然後抓著麥克風,以很低沈性感的聲音說——

  「歡迎今晚的特別來賓,為我們演唱一首動人好歌。」

  是還要玩多久?這裡除了他和林曉雨的同志愛人,還會有誰?任拓南仰靠著沙發,疲憊地閉上雙眼。

  音樂前奏很慢,好一會兒,他聽見麥克風傳來很嬌柔的聲音,輕輕唱起歌——

  葉子 是不會飛翔的翅膀 翅膀 是落在天上的葉子

  天堂 原來應該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經遺忘 當初怎麼開始飛翔

  孤單 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 是一群人的孤單

  愛情 原來的開始是陪伴 但我也漸漸地遺忘 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這個聲音……是她嗎?任拓南的胸口猛然一緊。

  我一個人吃飯 旅行 到處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 寫信 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裡

  連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不是作夢吧?他不敢睜開眼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那聲音像風一樣,有些飄渺,有些微顫,緩緩地靠近他。

  他明顯感覺身旁的沙發多了重量,他聞到熟悉的芬芳,他清楚地知道——

  是她回來了。

  一首歌終於唱完,包廂裡突然變得很安靜,但他並沒有睜開眼睛。

  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是輕鬆的、無所謂的說聲嗨?還是客氣有禮貌的問候?或者直接一把擁進懷裡,緊緊抱著,感受她最真實的存在?

  以上的選項——好像都很爛。任拓南苦笑。

  曾經自詡很懂得如何和女人相處的他,現在卻慌得一點想法也沒有。

  他還想著,卻感覺身旁的重量、香味,不知何時全消失不見了!他驚駭,倏地睜開眼——

  銳眸急切地搜尋一遍,整個包廂除了親暱相擁、轉頭看他的林曉雨和她的同志戀人,並沒有其他人存在。

  所以,剛才是夢?他居然作了一個如此真實的夢?

  「請問,你那是什麼『有趣』的表情?」林曉雨忍著笑,看他。

  「剛剛唱歌的人在哪裡?」

  「嗯~~這是個好問題,我很願意替你解惑——如果你願意先來跪謝一下。」終於逮到修理他的機會。

  「如果真的是她,妳讓她出來,我就跪!」說著,站起身就要對著林曉雨屈膝——

  「喂!」包廂附設洗手間的門打開,衝出一個嬌軟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大男人可以隨便跟人跪嗎?」

  果然……是她!

  任拓南笑了。好久好久沒有像這樣,是真正從心底笑出來。

  「要跪,也應該先跟我跪吧?」歐俐薇甜甜一笑,抬頭凝望著他,一張粉嫩臉類光采瑩透,亮眸深情款款。

  好帥。這男人怎麼還是這麼好看、這麼順眼,讓她瞧著瞧著,就不由自主要放進心底。

  終於又見到她了。任拓南想笑,可是眼眶卻紅了。這女人……居然、居然和林曉雨聯手起來捉弄他!

  真該打,可是她笑得那麼嬌甜可人,他怎可能出得了手?

  「嘿,兩位看要繼續跪還是怎樣,我們去樓上的Love Hotel過生日喔。」林曉雨準備要走了。「記得買單哦!」

  「去!」任拓南手臂一揮,連看也不想多看,根本是浪費他和歐俐薇的寶貴時間。

  「還要看多久?要跪還是要抱我,你自己選一個!」說著說著,歐俐薇的臉都紅了。

  咚!任拓南突然跪下。

  「你幹麼啦?」他真的跪了,她手足無措。這、這……她只是開玩笑的呀。

  「對不起。」他沈聲向她道歉。「我傷了妳的心。」這是他欠她的。

  看著他的認真,歐俐薇笑了,眼眶微微濕潤。「是真心的?」

  「當然!」他舉起右手發誓。

  「好啦,原諒你!」她撲到他懷裡。「這輩子就准你跪這一次,以後再犯錯,你就是跪到腿斷我也不會理你哦!」

  任拓南笑了。他伸手輕輕擁著她,感受她身體的弧度,摸著她柔順的髮絲,汲聞著身上的甜香,他根本放不開歐俐薇,但他的心很慌——

  傷她一回已經夠糟夠可惡了,他該坦白告訴她,自己那段燈紅酒綠的不堪過去嗎?

  他不想騙她瞞她,沒有可以永遠掩藏的秘密,但又覺得羞愧萬分。他該如何開口?

  而說出過去,她的反應會是什麼?駭然?害怕?同情?厭惡?拒絕?

  還是……坦然接受?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拖越久,傷害越深,他情願乾脆就在今晚做個了斷——

  「薇薇。」他溫柔的輕喚,低頭用下巴摩挲著她柔嫩的頰畔。「讓我,先說個故事給妳聽——」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11 PM


第九章

  「男孩……就永遠失去妹妹了?」

  包廂的燈光昏暗,背景音樂輕柔,正好適合談心。

  任拓南試著把他過去最沈痛灰暗的那部分,簡單化成故事,慢慢說與她聽。

  「男孩身上根本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叔嬸不願意帶他的妹妹去看病,感冒拖到最後,變成肺炎,併發敗血症。」任拓南深吸口氣,聽得出有些微微的鼻音。

  「男孩幾乎崩潰,他對著叔叔嬸嬸狂亂揮拳,直到被旁人攔下,辦好妹妹的喪禮後,馬上收拾行李離開,從此與叔嬸斷絕聯絡。那個下午,他站在天橋上好久好久,想一躍而下,反正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的家,要獨活,不如就這樣隨風而逝——」

  歐俐薇直覺這個故事一定和任拓南有關,她緊抱著他,伏在他的胸前,眼淚簌簌而下。「不要不要,再等等,一定會有人給他家——」

  他輕撫著她柔軟的背。「別擔心,男孩沒走絕路。他選擇另一條路,去打工賺錢養活自己,洗碗、加油站、還有超市搬運工,他都做。」

  相較之下,歐俐薇覺得自己太幸運了,至少姑姑從沒讓她為生活煩惱過。她伸手拉起他的掌,緊緊貼在她的心口。

  「那時,他才剛上大學一年級,三份雜工賺的錢,付了學費就沒生活費……最後,他就去應徵——」任拓南閉上眼,艱難地說:「男公關。」

  他清楚地感覺到,懷中的她狠狠倒抽一口氣。任拓南深深深呼吸,壓下胸口快蹦出來的心,繼續說下去。

  「從遞毛巾、切水果、倒酒,男孩很快就上手,接著,他認真看著別的男公關如何伺候客人——

  「然後,他學會喝酒,陪客人唱歌跳舞玩遊戲,慢慢地……逛街、伴遊、陪吃飯,甚至陪……上床。男孩嘴甜、身段軟,把客人哄得好開心,賺錢也變得好容易。」

  懷裡的嬌軀微微發抖,他停頓了下,仍繼續說下去。「男孩想,他要賺很多的錢,只要有錢,沒有人會看輕他,沒有人會欺負他。他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天堂,直到有個婦人出手拉他一把。

  「婦人原本是他的客人,離婚已久,沒有子女,銀行裡有花不完的贍養費,對他特別關心照顧,總會令他想起意外過世的媽媽。當婦人問起他為何在此工作,他才破例對她說起過去。後來,有一天婦人突然打電話給男孩,要他到指定的醫院一趟。男孩去的時候,婦人已經是癌末病人,全身蠟黃枯瘦,她透過陪伴在身旁的外甥女遞給他一張三百萬元的支票,要男孩拿著錢,放下過去,好好重新生活。

  「那日下午,男孩從醫院一路走回住處,走了好久、好遠,他的腳底走到起水泡,可是他忘了疼,只是一直想著去世的父母和妹妹,想著自己到底該走什麼路。隔天,男孩辭去了牛郎店的工作,開始白天在圖書館、晚上在補習班的日子,拚命唸書、考試,大學畢業後服完兵役,他帶著所有存款和文件飛去紐約,唸完研究所,也短暫在華爾街工作,最後才回到台灣。

  「男孩慢慢變成了男人。他雖然還年輕,但已成為眾人口中的菁英人士。他挑戰困難的工作,熱衷追求金錢與權力。他不相信愛情,反正有錢什麼都買得到,不過很幸運地,最近他終於重新認識了愛情。

  「妳應該已經猜出來……」任拓南深吸一口氣,鼓起所有的勇氣。「那男孩、那男人,都是我——」

  他的嗓音沙啞,俯身在她耳畔,微微顫抖地問:「那麼……妳還願意像這樣,繼續抱著我嗎?」

  歐俐薇沒有回答,她仍伏在他的胸前,肩膀抽動著。任拓南停頓了會兒,又說:「薇薇——如果妳無法接受這樣的我,那就暫時不要抬頭,我便明白。」

  她還是沒有反應。果然……還是不行。任拓南懂了。

  「那……」他的喉間梗著,嗓音很沈啞。「我知道了,唔——」

  歐俐薇突然抬起頭,往他的唇吮住,他的臉沾滿歐俐薇的淚,而嘴裡嚐到的是淡淡苦鹹的滋味。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好一會兒,歐俐薇才放開他,一邊抓起他的袖子抹淚,一邊控訴他。「你出這種題目根本——我哭得那麼醜,是要我怎麼好意思抬起頭——」

  「所以,妳不嫌棄他醜陋齷齪的過去?」

  歐俐薇低頭不語,伸手往他胸口綿綿地捶了一拳。她自己……又比他好到哪裡去?

  任拓南笑了,但鼻頭又酸,整個心揪得好緊,腦袋鬧哄哄,胸口麻得像是要爆炸。

  他低頭銜住她水亮的唇,吮著、輕啃著,想要溫柔疼惜,又想狠狠交纏一番……

  「等等——」歐俐薇輕推開他。「我也有一個女孩的故事要說給你聽。」

  「嗯。」他也想知道更多的她。坐直身子,長臂擁著她,讓她輕靠在胸前。

  「女孩的媽媽去世得早,家裡只有女孩和爸爸兩個人。女孩很討厭爸爸的發財夢,總說要賺很多錢讓女孩花用,可是卻說得到做不到,一次又一次的倒店賠錢,最後還酒駕,撞成植物人,那年她剛上高中……」她哽住。

  正好和他妹妹當年一樣的年紀……想到她一個小女孩得單獨承受這一切,任拓南的心口揪疼起來。他擁緊了她,又吻了下她的髮。

  「女孩比男孩幸運,仁慈的姑丈和姑姑收留她,不但支付她爸爸所有的醫療費,還讓她吃好、住好、上大學,甚至也墊付她在美國唸碩士的學費。但女孩覺得受人資助,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她想要變成有錢人,而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給有錢人。」

  任拓南刻意很贊同似地點點頭,歐俐薇白他一眼,繼續說:「她一直很積極尋找符合條件的對象,最好是像潘天柏或是汪秉衛那種——」

  分明是故意反諷他……任拓南心想,但也認了。

  「不知道為什麼,從沒有一回的交往能長久或有結果,後來她無意間認識一個很大的金控集團裡,小小小小的特助先生,但他根本完全不符合她嚴格的挑選標準——」

  發覺任拓南很不以為然地挑眉,瞅著她,歐俐薇便補充說明。「好吧,是長得還滿帥的——」

  「但這並不算是他最大的優點。」任拓南薄唇彎著笑。這點他很有自信——去看看有幾個小開、名門公子能夠長得比他好看。

  「但是,他很壞,壞透了,壞到可以登上金氏紀錄……」

  「嘿,沒有那麼嚴重好不好!」他又俯身啾了她的唇,企圖阻止她再繼續給壞評。

  「可是,女孩偏偏愛上這個壞傢伙了。她以為只要默默的愛著,也是一種很感動的幸福,可是那壞傢伙卻莫名其妙推開她——」

  「Sorry,我……」除了道歉,還有什麼可說呢?

  「女孩的爸爸就在此時走了,她沒趕上見他最後一面。女孩這才發覺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恨爸爸,她傷心很久,後悔很久。這些年,她沒有真正的家,總是自己一個人,以為自己夠獨立夠堅強,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但失去爸爸後,她才知道,原來她有多麼孤單與寂寞。

  「現在,她很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擁有真正的家。」歐俐薇抬頭望著他,鼓起勇氣開口——

  「請問,男孩願意和她一起……建立自己的家嗎?」

  「這個嘛……」任拓南壓著心頭的澎湃洶湧,佯裝沈吟半晌,才說:「不可以。」

  不可以?他不願意?歐俐薇亮眸閃著困惑。

  「本來就不可以啊。」任拓南一臉理所當然。「這種事情要讓男人開口,哪有妳自己追著問的?」

  「你——」她哪有追著問!睇著任拓南一臉的賊笑,歐俐薇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站起身。

  「歐俐薇小姐——」長腿單腳跪下。「請問女孩可否願意接受男孩殘花敗柳的過去,並且,一起建立一個真正的……『家』?」

  「你……」歐俐薇哭出來。「這是在跟我求婚嗎?」

  「當然不是。」沒有花束和戒指,當然不算數。薄唇閃著熟悉的痞笑。「我只是順便練習一下而已。」

  「你——」吼~~

  「好了。」他起身,一把擁住歐俐薇,給她一個很溫柔的吻。「我們回家吧。」

  「你家還是我家?」歐俐薇雙眸含著眼淚,但唇角掩不住笑。

  「都好,」任拓南深情凝望著她。「只要有妳在,就是我們的家。」

  ※※※※

  週末下午,位於台北東區的Cinderella café。

  自從在宜蘭高爾夫球場遇見而聊過之後,歐俐薇和林曉雨也變成朋友,今天特地相約來品嚐蜜糖吐司。

  「所以那位送給他三百萬元支票的人,就是妳的親阿姨?」坐在最後方的隱密空間,歐俐薇抿了口香草冰淇淋,問著林曉雨。

  「是啊,把支票從阿姨手上交給他的還是我呢。我阿姨沒有孩子,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那時我剛考完大學放暑假,她最後的日子幾乎都是我和看護陪著她。」林曉雨又起淋上焦糖醬的奇異果,邊吃邊笑著。「所以妳說,任拓南是不是欠我一個大人情?」

  「果然是個好大的人情。」歐俐薇點頭同意。

  「我知道他有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而他知道我有不被接受的秘密,所以這個人情就越滾越大了。」

  「沒辦法,你們是兄弟嘛。」歐俐薇誠摯的說。「噯,真希望妳能幸福。」

  「再幸福也比不過妳啊~~」她伸手摸了摸歐俐薇無名指上的六爪鑽戒,好羨慕。「真漂亮,T牌的耶!妳真的答應要跟他結婚啊?」

  「他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求婚,所以我就收下嘍。」歐俐薇甜笑著,頰畔揚著喜悅的緋紅。

  「就是這張嘴厲害,超會哄的,看來我也應該多學著點,啊——」手機鈴聲響了,林曉雨飛快接起,講了幾句就掛斷,她急著收拾背包。「她的車快到門口了,我先走嘍,下次再約~~」

  歐俐薇笑著和她道別,繼續品嚐好吃的甜點,忍不住也輕輕摩挲著纖指上的鑽戒。

  上個月,任拓南難得休了十天假,帶著歐俐薇飛去紐約旅行。

  哥倫比亞大學、曼哈頓中國城、蘇活區、金融區華爾街、第五大道、時代廣場、自由女神像、長島海灘、布魯克林大橋夜景、百老匯劇場……

  任拓南是最稱職的導遊,帶著她悠閒漫步在人文歷史時尚藝術交融的街道,與她分享曾經住在這個城市的所有回憶,當然,最重要的行程是上西城——

  兩人像是十八歲的追星族,把所有曾在「You've got mail」出現的經典場景,按著電影出場的順序走了一遍。

  先在星巴克買一杯咖啡,在H&H Bagel哨貝果,跟著人群在ZABAR's超市買水果,歐俐薇還如願地坐在CAFÉ LALO裡女主角曾經坐過的位子,感動萬分地喝完咖啡。任拓南甚至還陪她站在Gray's Papaya,吃熱狗堡配木瓜汁,最後,任拓南帶著她來到河濱公園。

  那是下午時分,天空好藍,河濱公園繁花盛開,任拓南帶著她走到電影裡,男女主角正式見面的小花園前——

  他伸手摘了一朵花預藏口袋,拉著歐俐薇站在正確的位置,突然在她面前單腳跪下,然後從口袋拿出小花和早就準備好的藍色盒子,高舉到歐俐薇面前——

  這種舉動,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歐俐薇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傻愣地看著任拓南,不知道該說什麼,任由眼淚嘩啦啦落下。

  任拓南索性把藍色盒子打開,然後有些尷尬地說:「咳,這、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求婚,所以……妳一定要收下!」

  他抬頭看著開始鼓譟的圍觀群眾,不由得苦笑。「這麼多人在看——拜託妳先收下好不好?」

  這麼一提醒,歐俐薇才恍然清醒。「天哪~~怎麼有這麼多人在看!你幹麼還找觀眾!」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樣求婚,她、她、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啦!

  「我——哪有!」任拓南很無辜。他一點也不想把人生唯一一次的求婚,搞成舞台劇的規模。「美國人就是這麼好奇又愛湊熱鬧,妳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我就先收下,但……收下就不還給你哦!」

  「快把手伸出來!」他不想被免費觀賞,又不甘願就這樣放棄,只好快快結束,唉!

  歐俐薇顫抖地伸出手,任拓南終於順利把戒指為她戴上,然後緊擁著她,給她最綿密炙熱的吻,四周傳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歐俐薇很害羞,但是幸福得當場哭出來了。

  現在回想起來,歐俐薇覺得那真是一場夢,最美、最浪漫,一輩子忘不了的那種……

  「在想什麼?笑得合不攏嘴。」任拓南不知何時進來,在她面前的空位坐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馬上明白。「喔,戒指~~」

  「嗯,曉雨很羨慕呢!」她舉起手,讚嘆地欣賞著。「真漂亮,我的手好適合戴鑽戒欸!」

  「更適合為老公服務——」他把叉子塞進她手裡。「我也要吃蜜糖吐司!」

  「好,餵你……」她遵命叉了一塊要餵他,卻被退貨。

  「不要這塊……要那塊……對,有沾到巧克力醬的那塊——」

  「好啦,嗜甜如命。」歐俐薇依照要求,餵他吃最香甜的蜜糖吐司。「你是小孩嗎你!」

  「老公就是養來寵的啊~~」

  「該被寵的應該是老婆吧!」歐俐薇裝怒抗議。

  「寵~~怎麼不寵?我都寵妳寵到無法無天了!」任拓南輕笑著。「走吧,時間到該去婚紗公司了。」

  歐俐薇笑睨他一眼,把帳單推給他,逕自拎著小羊皮包,風姿綽約地走出咖啡廳外等他。

  怎麼會不寵?任拓南掏錢買單,微笑地想著。

  他剛剛才為她買下一間房子——歐俐薇很喜歡程愛寧的公寓,說已經住很久、很有感情,而且生活機能和交通都很便利,又是優良學區,以後孩子就學方便等等。

  於是他帶著所有的存摺去汪家找程愛寧,問她願不願意割愛,把歐俐薇租的房子賣給他。

  程愛寧聽了他的來意之後,把他的四本存摺全都翻過,皺了皺眉說:「這麼少?四本加起來只夠買客廳欸。」

  「我可以辦理貸款,而且我有固定收入,也付得起貸款。」更何況他就在銀行上班,還享有員工優惠利率。

  「那……就這樣吧——」她挑了其中一本。「下週把這本的錢匯過來,我找人去辦過戶。」

  「剩下的怎麼付?總共要付多少?付款期限?」

  「不用了,這棟房子就當作是薇薇的嫁妝吧。反正我不缺錢,而且上回你的烏龍事件,倒是幫了點忙——」讓她和丈夫之間的關係重新活過來。

  「這樣不好,她不會開心的。我請房仲公司估價,依照實際市值付款,不足的部分我會辦理貸款,也絕不會餓到她——」任拓南想了想,堅定的說。「這是我要買給她的房子。」

  「很好。」程愛寧瞅著他,淡淡笑著。「沒想到歐俐薇的眼光還滿不錯的。」

  歐俐薇站在Cinderella cafe門口,等待任拓南為她的下午茶買單。待會兒他們就要去挑婚紗,也許會像傳聞中的新人一樣,為了價格、款式、顏色、拍照風格,甚至到底要挑幾張照片而吵架生氣,但她並不擔心。

  真正的愛,並不會因為柴米油鹽醬醋茶而折損,反而會磨練得更強韌茁壯。

  她想起上個月和任拓南一起參加呂晉漢與蘇蜜棠的婚宴,許久不見的潘天柏還停下來與她閒聊了一會兒。

  「這回你總該承認我有點眼光了吧?」指的是她最後的選擇是任拓南。

  「要論眼光,我可比妳強太多了。妳可能有所不知——當年我是從三百多個人選中挑上阿南的,要待在我身邊,光是身家背景調查的嚴苛,可不像買水果一樣,看順眼就好——」

  「身家背景調查?」歐俐薇心口猛地一提。「你調查過他?」

  「當然。」

  「那你怎還……」在牛郎店上班也能過關?

  「他有前科還是怎樣?沒有對不對?至於其他的部分……妳聽說過嗎——別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我們都在經歷一些事情後,才找到了自己。我覺得這段話講得很棒。」

  別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我們都在經歷一些事情後,才找到了自己。

  「嗯……我也覺得很棒。」仔細咀嚼這段話,歐俐薇的鼻頭又有點發酸。「謝謝你,真的。」

  因為那些痛苦的過去,他們終於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彼此。所以,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一陣風鈴聲,咖啡館的大門被推開,任拓南迎向她,高大頎長、瀟灑挺拔,步伐堅定又好看,歐俐薇望著望著,竟然覺得自己幸福得……太超過了。

  「笑什麼?」任拓南伸手牽住她。

  「沒什麼。」她嬌甜地倚著他。「該出發了,我的特助先生。」

  —全書完

  編註:(一)潘天柏和梁凱茵的愛情故事,請看花蝶1319《假面夫妻》。
(二)呂晉漢和蘇蜜棠的曲折情路,請看花蝶1416《我的蜜糖小姐》。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0-5-24 08:12 PM


後記 辛蕾

  親愛的大家,好久不見——久到我都懷疑是不是要偽裝成新人介紹自己了!

  我知道,有許多朋友還是關心著我,感激不盡。雖然家務繁忙,但握筆的手並沒有停過,即使很多斷頭文佔據著硬碟空間,但我還是會努力把孩子生出來見人的,請大家,呃……耐心等待!(毆飛)

  這是我的第十本書,我的書櫃早已預留好位置,雖然時日已久,但總算能夠補滿,再次謝天、謝地、謝編編、謝大家。

  在此,我還要謝謝一位重要的人物,我的朋友「阿同」,若不是有她,我想我不可能寫出有小狗遮眼還封膜的限書。謝謝她陪我研究各種姿勢的可能性,謝謝她在我極力堅持「這樣會壞掉、一定會!」的時候,還好意安慰我:「不會啦,玩看看就知道了。」在此叩謝。

  不過這本書過後,我應該會暫時回到清純系列,因為——床戲真的很難寫啊啊啊!

  來說說這本書裡提到的兩段話。

  生命是一段旅程,所以愛情必備的不是美好的外表、優異的條件,而是……同一個方向。

  摘自台視戲劇「罪美麗」。相信很多人看過「罪美麗」,最後的幾集,我幾乎是每看必哭,而這段話我個人非常喜歡,所以就大膽拿來引用了。

  再來則是——

  別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我們都在經歷一些事情後,才找到了自己。

  這是我從臉書上的「迪士尼小小世界」讀到的文字,因為很喜歡,所以借用了。

  在此順便推薦這個粉絲專頁給大家,在臉書上搜尋「迪士尼小小世界」就能找到,寓意深厚的文字搭配迪士尼卡通的畫面,是我每天的精神食糧,例如——

  擁有了愛情,就別去碰曖昧,面對彌足珍貴的感情,我們更需要去珍惜。

  還有——

  你會把情人的名字刻在任何地方,但只有一個地方請你要特別謹慎與小心,那就是心裡。

  再來一個——

  小的時候想像大人一樣,什麼都能夠自己作決定,但長大後卻希望什麼事都被安排得好好的。

  分享完畢,謝謝收看。期待下次早點再見啊~~(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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