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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後宅不好待之一】貴女戲夫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1:28 AM     標題: 簡瓔 -【後宅不好待之一】貴女戲夫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7 10:4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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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打從穿成京城首富平陽侯的嫡女,姚采臨沒有一天不舒心,
爹娘把她捧在掌心當寶貝疼,衣裳首飾源源不絕,要什麼有什麼,
她唯一煩惱的就是婚事,誰叫大淵朝崇尚小白臉似的花美男,
要她未來每天面對嬌滴滴的弱雞相公,她絕對會發瘋!
所幸一趟進香之旅讓她被傳聞中又黑又醜的破蒙將軍救了,
感謝大淵朝的審美觀──他就是個身材精壯、皮膚黝黑的猛男啊,
有一身好武藝不說,還是個冷面笑匠,完全是她心中的極品!
偏生他對外表極度自卑,逼得她設計了他一把,總算順利成親,
而婚後他對她極好,表示不收任何小妾通房,公婆責難他來擋,
生不出孩子也不介意,只想與她一世一雙人,攜手到白頭,
這樣的男人她怎能不愛?何況她奪了他的第一次,總得負起責任,
只是……不是說他醜怪得不受女人歡迎,沒人肯嫁?
怎麼成了她的人後卻百花齊放,不但一堆女人對她眼紅吃醋,
竟還有親熱叫著他「鋒哥哥」的鄰國公主上門找碴……

【出版日期】 2015年6月5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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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07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4 12:37 PM 編輯

序 家有一寶

  瓔媽芳齡七十,算是老人家接觸智慧機的先驅,兩年前開始用平板,絲毫沒有排斥期和磨合期,很快就變成了低頭族+宅女,還因此惹惱了幾個過去三十年間常一起晨運、出國、游覽、逛市場的鄰居手帕交。

  餅去,賣菜車的廣播吆喝一起,瓔媽都會出去買幾樣菜,跟鄰居聊天,再移去開雜貨店的鄰居家和大伙一起閑聊,一聊就是一上午,變成低頭族之後,瓔媽買菜成了快閃族,咻!出門!唰!買好!砰!回家!不到一分鐘,立刻回到心愛的平板面前繼續陶醉,為了不跟鄰居手帕交們逛市場「浪費時間」,遇到節日大采購,需要去鎮上的大市場時,她還提早起床,就為了不要踫到會拉她一起逛市場的鄰居們,自己速去速回,絕對不在外面多停留一分鐘。

  後來,被瓔媽忽視的鄰居們都很不是滋味,會自己進來在我們家紗門前「駐立」,很酸的「口耳相傳」說︰「咪華(瓔媽小名)又在顧電腦了。」

  瓔媽跟她手帕交們的精神世界無法共享,導致她「懶得理她們」,當瓔媽對「奇皇後」如痴如狂(其實她是對池昌旭如痴如狂)時,她的手帕交都在「世間情」、「風水世家」,當她兩眼放光的看著「韓國人氣歌謠」時,她的手帕交看的是「綜藝大集合」,不管她怎麼跟她們說「奇皇後」有多好看,她們都無法理解,她們自然也無法理解FB有什麼好看的,咪華為什麼一天可以滑上三小時,看FB看得津津有味。

  然後,有天瓔媽跟小區鄰居團到士林官邸看菊花展,本來以為她回來會說無聊,畢竟過去身為旅游達人的她,海內外看過的精采花展實在多不勝數。

  但奇怪的事來了,瓔媽回來時紅光滿面、容光煥發、神采飛揚,看得我們一愣一愣。

  原來,她大出風頭,開心無比。

  本以為她帶十二寸的平板出門會不方便,但她說拍照太開心,完全忘了手酸,連好多拿手機拍花的游客都圍過去看她拍的照片,好多人對她說「我手機屏幕好小,你的平板好清楚,拍得好美」。

  瓔媽描述時又得意的說︰「超過二十年沒拿相機,想不到我也有點會拍。」

  同行的鄰居夫妻檔還會幫她清場、趕人,像左右護法似的,因為她要錄像,實在好神氣。

  聽到這裡,我們已經完全明白她容光煥發的原因了。

  接下來,一行人轉往鬆山機場觀景台,瓔媽在那裡看到Wi-Fi符號,她便胸有成竹,告訴同團唯一有帶智能機的鄰居,「這裡有免費網絡。」

  對方說不可能。

  瓔媽立刻說︰「桂永Facebook候哩垮。」

  滑滑,真的有Wi-Fi。

  這下,團員跟其它不認識的遊客也誇她好厲害,連Wi-Fi也懂。

  整天被一直哦漏,誇到飛上天,瓔媽腎上腺素爆發,整天不餓不累不熱不渴,回來說了無數次好開心,好久沒這麼開心,回到家時眼神發亮,眉開眼笑,腳步輕盈,還脫稿演出說這一切都感謝我們送她平板。

  據說很多人看她年紀大,卻滑那麼順,會拍照會錄像,都好奇問她怎麼會的?

  她很爽的說,她有師父教她!

  跟上時代的快樂,發掘自己原來會拍照的快樂,言語難以形容的快樂,所以她一直說「好像中了好幾個兩百萬那麼快樂」。

  瓔媽實在太有明星範兒了,都不怕受矚目,要是我們,躲都來不及,不像她,樂於被誇。

  她自己都說一整天她都出風頭,我們以前也真的想不到她會為了平板這麼開心,每拍一張,她還會把照片叫出來跟團員一起看,引起圍觀,因為大家的畫面都黑黑的,戶外本來就這樣,屏幕怎樣都很暗,再大的手機都沒有她的平板清楚,她說很多人帶的平板是七、八寸的,也是太小,黑黑的,她得到樂趣,說還要去附近的公園拍,儼然是新出道的攝影師。

  所以嘍,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真是太對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09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5 03:16 PM 編輯

楔子

  大淵朝權傾朝野的典親王李鎮,是在位天子李禎一母同胞的親弟,除了任宣德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更是大淵朝絕無僅有的鐵帽子王,兄弟兩人僅差一歲,自小廣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當年,在先帝駕崩後,年僅二十的太子李禎即位,年號祈安,由太后做主,將當時聲勢如日中天、同時亦是輔命大臣的安國大將軍言烈嫡長女言姝冊封為皇后,而言烈的嫡次女言娉則指婚李鎮為妃,這對皇室兄弟娶了大淵朝最尊貴的嬌女——言家姊妹。

  言娉為盛京才女,才貌雙全,李鎮對她的氣質一見傾心,也對她的才華傾慕不已,婚後夫妻感情甚篤,形影不離、夫唱婦隨,在言娉生下一男一女之後,李鎮仍無意納妾,但典親王府開枝散葉又豈能靠她一人而已?

  太后再三暗示,典親王府的人丁過于單薄,李鎮也明白,若自己堅持不納妾,會令言娉的立場十分為難,房裡再收人是勢在必行的事。

  不過他不肯納側妃,因為側妃總會對那王妃之位生出想望,而側妃人選也肯定來自勛貴望族,他不想善良柔弱的言娉與那可能無法駕馭的側妃後宅傾軋。

  後來便由言娉做主,將陪嫁的貼身大丫鬟丁有蕙開了臉,給李鎮做姨娘。

  然而蕙姨娘的肚皮卻遲遲沒有動靜,言娉也急,她想再為李鎮物色幾名小妾,卻都被李鎮給一口否決了。

  人算不如天算,雖然典親王爺和王妃夫妻深情,但算不到天妒紅顏,言娉在女兒五歲時開始感到身子不適,原只是沒有胃口,漸漸食不下咽,最後臥病在床。

  她的病情逐日加重,連太醫也束手無策,最後骨瘦如柴,不到一年便離開了人世,令李鎮悲痛萬分。

  王府不能沒有女主人主持中饋,也不可能將府裡的事交由身分卑微的蕙姨娘打點,時逢寧王蕭百川卷入了金額驚人的貪墨案,羽翼未豐的皇帝顧及寧王的勢力,因此不願說破查辦,朝野均在看皇上要怎麼處理這件事,皇上的意願影響著朝中臣工的立場,也考驗著皇上的智慧。

  於是皇上將寧王的胞妹蕭婉顏指給了李鎮為繼室,朝野均鬆了一口氣,這表示皇上要輕輕放過,不會追究寧王與其同黨,而寧王也會繼續為皇上效忠。

  李鎮知道自己這是「臨危受命」,這是皇上的請托,他再不想要蕭婉顏也不行,他再不樂意這麼快續弦也由不得他,為了國家的安定,他勢必要犧牲自己的感情。

  蕭婉顏是一個知書達禮、聰慧識大體的名門閨秀,早在深閨時,便對典親王和王妃鰈情深之事早有耳聞,王妃過世時她也嘆息不已,為兩個失去娘親的幼小孩兒揪心,為獨留世間的典親王扼腕,她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典親王妃,會變成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典親王李鎮的嫡妻。

  她心中的李鎮是溫柔多情的,是一個會為妻子畫眉、會與妻子琴瑟和鳴的長情男子,但是初夜過後,李鎮就對她非常冷漠,甚至還會流露出嫌惡之情,她隱隱覺得丈夫是對房事不滿,她不知道是哪裡不妥,她一個大家閨秀,對房事也難以啟齒,在她有了身孕之後,李鎮便再也沒進過她的房,令她有苦難言,想追究原因也不知從何追究起,因為她根本再沒機會與李鎮單獨相處。

  上天的考驗接踵而至,十個月後,她竟誕下一對醜陋異常的雙生子。

  那是一對膚色黝黑的雙生兄妹,眉發詭異黑濃,小小的身板子硬如石頭,啼哭聲卻又大若洪鐘,兩人都有一雙彷佛在瞪人的不善大眼跟闊大的唇,李鎮只看了他們兄妹一眼就再也不肯看他們了,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甚至連抱都沒有抱過他們。

  蕭婉顏含淚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們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的,是她身上的一塊肉,世人看他們如同怪物,在她眼裡,他們卻是世間最可愛的孩子,她用心的扶養他們,用愛呵護他們,連同李鎮不肯付出的父愛,她加倍的愛她的孩子們。

  雙生子六個月的時候,蕙姨娘傳來了喜訊,她終於懷上了孩子。

  雖然如此,蕙姨娘並沒有因此疏忽了照顧言娉生的哥兒和姐兒,她把言娉生的兩個孩子當自己親生的一般,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孩子對她十分依賴,李鎮也因此漸漸看重她,不再把她當成可有可無的小妾。

  日子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雙生子漸漸長大,他們的皮膚不再那麼黑了,看人的眼神好像也不再那麼凶惡了,有時一笑,那闊闊的嘴角還滑稽得可愛。

  每當這時,蕭婉顏總會忍不住朝他們一人親一口,同時心裡緊緊一縮,嘆息道,如果他們的父王肯看看他們就好了,如果他們的父王肯摸摸他們就好了……

  然後,她會打起精神來告訴自己,會的,他們的父王總有一天會發現他們的可愛,當他們開口喊爹的時候,骨肉天性,他一定會回頭看看他們的……

  蕭婉顏一直這麼堅信著,這份信念支持著她,縱然在王府過著備受冷落的日子,她從來沒有回娘家向寧王訴苦過,寧王以為妹妹在典親王府裡過得很幸福,因此他與皇上也一直維持著良好的君臣關係。

  然而,命運像在唱反調似的,就在雙生子開始學步之後,蕭婉顏絕望的發現她的兩個孩子竟然都是跛足!這個事實就像一瓢水淋在香燭上,將她所有的希望都澆熄了。

  她原是寄望兩個孩子漸漸長大之後,或許容貌會有所改變,能討得李鎮的歡喜,然而容貌或許會因成長而改變,跛足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很清楚,她兩個可憐的孩子這輩子是別想得到他們父親的愛了。

  果然,李鎮知道此事之後,對他們母子三人更冷漠了,那眼神彷佛在說,就是因為她不貞不潔,才會生下遭受天譴的跛足孩子,還一次生了兩個!

  與此同時,蕙姨娘生下的兒子白胖可愛,雖是庶子,但言娉所出的哥兒姐兒都對那孩子愛護有加,他們時常留在蕙姨娘的院子裡玩耍,三個本該嫡庶有別的孩子很自然地一起長大。

  李鎮因為他打從心裡鍾愛的兩個孩子都在蕙姨娘那裡,他在那裡留飯的時日也多了,下人們都是人精,日子一長,便一窩蜂地往蕙姨娘那裡獻殷勤去了。

  蕭婉顏心裡苦澀,她不再希冀夫君的愛,不再奢望夫君會回頭看看他們的孩子,她守著雙生子,更加用心的教養,因為她知道,夫君對她漠不關心,唯有兩個孩子爭氣是她在王府的活路,也是兩個孩子的活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10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4 12:10 PM 編輯

第一章

  說起大淵朝的京城百陽城首富,那非平陽侯姚君山莫屬。

  姚君山是個沒有官職的閑散侯爺,他對入朝為官沒興趣,只對經商有興趣,姚家原就家資極豐,到了姚君山手裡,更是翻了數百倍,光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就擁有三百多間各式各樣的鋪子,每天為他賺進數不清的銀子,更別說他還有百來艘商船和商隊了,若有急用,他是可以眼也不眨便拿出一百萬兩銀子的人。

  他的商團往來於各國之間進行貿易,南貨北賣、北貨南賣,更是讓他賺得盆滿缽溢,旁的商人在大淵朝地位卑賤,即便是四大皇商也是屬於士農工商的最下等,但姚君山這位大商賈,頂著平陽侯的爵餃,交游皆是權貴,走到哪裡都備受禮遇,其他商人根本不足以與他相提並論。

  平陽侯府位於西街胡同,共有七幢五進的院子相連,佔地足有三十多畝,和皇宮只隔了兩條街,左右住的皆是高官顯貴和皇親國戚,姚君山從不掩飾他的財富驚人,宅第裡裡外外皆修得富麗堂皇,且年年翻修園子。

  姚老侯爺過世已十余年,老太太孟老太君今年六十七了,她育有三子,嫡長子便是承爵的平陽侯姚君山,嫡次子姚君天,是正六品的宗人府主事,嫡三子姚君海是從六品的布政司理問,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官,薪俸不多,因此也樂得不分家,讓大哥照顧他們。

  姚府嫡庶之別嚴謹,嫡系的大房住在東翠院,二房住在西翠院,三房住在南翠院,姚老侯爺的幾個姨娘和庶子媳婦孫兒孫女等住在北翠院,另外三座院子住著姚老侯爺的兄弟子嗣和姚家長輩族人等等,可說是人丁興旺,每回逢年過節,就見一車一車的菜肉往府裡送,很有得忙。

  姚府的族學是在後花園的書梨院裡,又分為男族學、女族學,族裡的孩童,凡是滿五歲便要開始進族學,不同年紀有不同的坐館先生教導,目前各有三十來名學生,男孩們就專心讀書,為求取功名做準備,女孩們除了讀書習字,還要學針黹女紅、琴棋書畫。

  這上族學對於剛剛滿十五歲的姚采臨來說,便是再上一次小學和中學,因此她並不怎麼喜歡上族學,但這是姚家的規矩,既然身為姚家姑娘,她就得遵守這個規矩。

  前生她是二十五歲的景觀設計師,她學有專長,得獎無數,是業界有名的美女景觀師,白天專注工作,晚上喜歡到酒吧喝幾杯放鬆一下,單身貴族的生活,逍遙自在。

  一次交通意外,她的靈魂「大難不死」,穿越到了平陽侯姚君山唯一的嫡女身上,醒來,她成了五歲的小女童,而原本的姚采臨當時染了重病,小小的孩子或許抵抗力弱,沒熬過病魔伸出的手,病死了。

  她借用了姚采臨的身軀,直到如今,她已在大淵朝生活了十年,也早已習慣了這裡的一切,不再覺得有哪裡不方便,唯獨至今還想念前世的家人。

  不過她在這裡的爹娘簡直將她當寶似的寵著、慣著,因此也沖淡了不少她對前世家人的思念。

  事實上,說寵著、慣著她是太輕描淡寫了,姚府嫡庶之別是判若雲泥,她是平陽侯唯一的嫡女,身分地位就是二房、三房的嫡女也比不上,姨娘們看到她全要唯唯諾諾的靠邊站,二叔、三叔也對她很是客氣,老太君雖然傳統,重視男丁,但好東西絕不會落了她一份,她的特殊待遇有多招人嫉就不用說了,偏偏姚府陰盛陽衰,姑娘特別多,因此她在府裡的人緣可想而知,是屬於極差的那一型。

  「姑娘,五姑娘朝咱們走過來了。」落楓壓低了聲音,同時渾身都升起了警戒。

  「我也看到了。」姚采臨在心裡嘆了口氣,所以她最不喜歡課間的自由活動時間了,因為遠,也不能避回她自個兒的院子裡去,就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與那些姊姊妹妹客套應酬。

  她在府裡原本就人緣差,自從那個大梁國的宣王世子玉觀雲來姚府做客之後,她更成了自家幾個庶妹和其他堂姊妹的眼中釘肉中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啊真是,跟她們說這些道理也沒用,十足十是對牛彈琴。

  再說,她和玉觀雲走得近是因為玉觀雲喜歡的人是她的堂哥姚傾,她是把玉觀雲當「姊妹」來著,不想那「不能說的秘密」卻為她招來嫉恨的眼神,尤其是她那顯然對玉觀雲一見傾心的五妹姚采蓮,這陣子對她充滿了敵意,好像她真的搶了她男人似的,她明明沒有啊,再說這不是她有沒有搶的問題,是人家玉觀雲對她那五妹妹根本沒有半點意思好不好?

  「二姊姊這身衣裳可是錦織繡坊的手藝?我記得二姊姊前些日子才做了新衣裳,怎麼又做了?母親待二姊姊可真是好啊,姊妹們都是四季分別做四套衣裳,獨有二姊姊除了四季之外還做衣裳。」姚采蓮看著姚采臨那身簇新的桃紅色上衣、嫩黃曳地長裙,語氣酸溜溜。

  「母親只有我一個閨女,待我自然是要好的。」姚采臨漫不經心地說︰「好像是宮裡賞了幾匹絲綢緞子,母親說是上貢的貢品,給我做春裝剛好,便要錦織繡坊的玉師傅趕著做了兩套,妹妹看著可好?」說著便隨意地在姚采蓮面前轉了個圈。

  原本她說話也沒那麼刻薄,只是她知道,姚采蓮是得寸進尺的性子,若是她退一步,恐怕姚采蓮就要踩到她頭上了。

  「玉師傅的手藝,自然是沒得挑。」姚采蓮心中暗暗咬牙。

  玉師傅是誰?那是錦織繡坊的第一繡娘,也是錦織繡坊的當家,尋常人花錢還未必請得動她,竟然一次便給姚采臨趕了兩套衣裳,還是宮裡賞的絲綢緞子,叫她怎能不恨?

  姚采臨若無其事的一笑。「我也覺得挺好看。」

  姚采蓮氣咻咻的瞪著姚采臨。

  什麼嘛?她是真不知道她不高興還是假不知道?她已經看那身新衣裳刺眼了,還在她面前展示?是存心想氣死她嗎?

  「二姊姊、五妹妹,你們兩個在聊什麼?怎麼沒找我?」

  姚采臨看著走過來的端麗少女,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就是母親給我做了套新衣裳,五妹妹在欣賞。」

  姚府未分家,大姑娘是二房嫡長女姚采翡,十六歲,二姑娘便是大房嫡女姚采臨,十五歲,三姑娘是大房庶女姚采謹,芬姨娘所生,同樣也是十五歲,小姚采臨三個月,四姑娘是大房月姨娘生的姚采君,也是十五歲,年底出生,五姑娘是大房梅姨娘生的姚采蓮,十四歲,六姑娘是二房的嫡女姚采翠,和姚采蓮同年,小一個月出生,二房沒有庶出的女兒,三房則沒有女兒,生了四個兒子。

  愛裡的姊妹,就數眼前這個芬姨娘所生的三妹姚采謹她最不喜歡了。

  姚采蓮缺心眼,七情六欲表現在臉上,而姚采謹則是雙面人,笑裡藏刀,表面待你好,但在背地裡捅你一刀,因此她會與姚采蓮抬杠,逗逗她,卻是萬萬不會主動與姚采謹多說些什麼。

  雖然府裡姊妹眾多,不過她也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當在職場,雖然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是了,自己擁有二世為人的智慧,也不至於斗不過這些個黃毛丫頭,倒是她這一世的爹——平陽侯姚君山膝下無子,雖然努力納了幾個姨娘小妾,但生不出兒子就是生不出來,所以他也看開了,歸於天命,決定讓二房的嫡長子姚起軒承襲爵位。

  「二姑娘!」

  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來,姚采臨舉目望去,就見玉觀雲和他的隨身小廝出現在她的眼裡。

  前方是夾道的桃樹,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玉觀雲流星踏月般的走過來,他身姿挺拔如鬆柏,著月白色的長袍,袍角繡著幾枝青竹,衣角微微翻飛,更襯得他風采翩翩、俊俏非凡。

  禍水啊,這個玉觀雲絕對是禍水,看他那雙盈盈含笑的美目,也難怪姚采蓮她們這幾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會對他傾心了。

  在大淵朝,對男子的審美標準就是俊美,皮膚要白皙,身形要高,可修長挺拔,但不可精壯,而肥胖臃腫那是萬萬不合格的,還要寫得一手好字,能吟詩作對,最好要精通音律,不過看在她這個從現代來的穿越女眼中,那些男人個個都像小缸臉牛郎似的,入不了她的眼。

  如今她也到了要議親的年紀了,若她爹娘要將她許配給一個門當戶對、勛貴之家的美男子,她萬萬沒有說不的道理,只因這時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她爹娘再寵愛她,她也無法做主自己的婚事。

  但是丈夫是要面對一生的人,她可不想自己的丈夫是個「弱雞」,因此打從知道她爹娘已在打聽她的夫婿人選,她就開始煩惱成親這件事,穿來後安穩地在平陽侯府過了十年,她真想繼續待下去,即便沒有嫁人,終老在平陽侯府也無妨,她不想再去別的深宅大院過日子。

  可是嫁不嫁人可由不得她,她的靈魂來自現代,自然認為終身不嫁,當個單身貴族沒什麼,但在這裡,大淵朝的女子過了十六未嫁就要受人指點了,何況終身未嫁?定會被認為有什麼隱疾,所以乏人問津,而父母未為子女安排婚事更是會遭受非議,因此若她不嫁就是不孝。

  在這種情況之下,最晚明年她就得出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在那之前找到一個自己能接受的、順眼的男人,然後設法讓自己嫁給他……

  然而在這大家閨秀往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時代,她左右見的都是平陽侯府裡的男人,光是找到她中意的男人就是件登天難事了,若那男人不巧又是個身分比她低下的人,要讓她爹娘同意她嫁給那樣的人比登天還難……

  「二姑娘現在可得空?玉某有一事想請教二姑娘。」玉觀雲滿眼笑意的望著她,臉容溫潤清俊,直似天人,讓人望而屏息。

  姚采臨挑眉。

  還有什麼事,不就是她那姚傾堂哥的生日快到了,想問問她送什麼生日禮物好的小事罷了。

  話說,姚傾也不知道是族裡哪個堂叔的兒子,好像還是個庶子,在姚家本是沒什麼地位的,但福氣真大,竟跟玉觀雲好上了,還帶來平陽侯府做客,一住月余,姚傾的地位也跟著大大提升了。

  她會看出姚傾和玉觀雲的關系不一般,也是前世她有幾個同志圈的朋友,而當她私下直截了當的問玉觀雲時,他也害羞的承認了與姚傾是戀人的關系,也就開始了她和玉觀雲的姊妹情誼。

  「請教不敢當,世子有話請說便是。」姚采臨也文謅謅地裝模作樣、咬文嚼字一番。

  她知道姚采蓮是拉長了耳朵在聽,很想知道玉觀雲要問她什麼,姚采謹則是遵守男女有別、非禮勿視的禮教,已經別過頭去了。

  她與三妹姚采謹、四妹姚采君同年,她們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但她們完全沒她的煩惱,她們只在乎對象是否長相端正俊美、是否來自勛貴之家、在家中是否有地位、個人是否有功名、完全不在乎要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不在乎對方是否已有小妾通房。

  是啊,她們又不像她,保有前生的記憶,認定了一妻一夫制,認定了感情是婚姻的基礎,她們自小受封建思想荼毒,丈夫是成親那日才能見到的人,若丈夫早有小妾通房也是理所當然的,勛貴子弟,哪個沒有通房暖床,沒有才奇怪哩。

  「二姑娘,借一步說話。」玉觀雲客氣地道,唇邊綻出如花般的笑容,一般人會將玉觀雲的笑容比喻為如太陽般和暖,她知道他性向,就將之比喻為花了。

  「沒問題!」姚采臨隨他去了,她巴不得趕快走,落楓忙跟上去。

  姚采蓮瞪著他們走遠,卻是莫可奈何。

  借一步說話就是不給別人聽的意思,真是氣死人了,那個姚采臨有什麼好?不過就是長得漂亮了一點,偏偏世子爺就是喜歡找她說話!

  姚采謹知道玉觀雲已走遠,她轉過身,有幾分擔憂地說︰「看來二姊姊是想當世子妃想瘋了,竟然在府裡這般勾搭男人,這事讓母親知道可不得了,五妹妹可要守口如瓶才是。」

  姚采蓮這才心下大驚。

  原來這等行徑叫勾搭男人?她怎麼沒想到呢?

  是啊,如果這不叫勾搭男人,什麼才叫勾搭男人?若不是姚采臨勾搭在先,那明月清風般的世子爺又如何會行事這般隨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姚采臨隨他去?

  這都怪姚采臨!

  越想越有道理,姚采蓮恨恨地撇唇。「她敢做出丑事,我為什麼要替她掩蓋?哼!我這就告訴母親去!」

  姚采謹做出很是吃驚的樣子,慌忙地拉著姚采蓮,勸道︰「萬萬不可啊五妹妹!」

  「我偏要!你不要攔我!」姚采蓮用力甩開姚采謹的手。

  見姚采蓮快步走遠,姚采謹的嘴角翹了起來。

  這蠢蛋,你看看母親會不會信你……

  姚采臨什麼都不知道,她樂得順勢蹺課,跟玉觀雲到他客居的別院,兩個人嘰嘰喳喳地商量姚傾的生日禮物商量了一下午,充耳不聞落楓直催她回書梨院去上課,晚了竟然還在人家那裡留了飯,等她回到疊翠閣才知道出了大事,姚采蓮被罰去跪祠堂。

  「夫人不知道有多生氣,梅姨娘也不敢求情,就是掉眼淚,看著怪可憐的,不過誰讓五姑娘竟然污蔑姑娘,趁姑娘不在的時候攛掇姑娘的不是,夫人氣得連晚飯也不吃,還犯了偏頭疼,鬧騰了一陣,請了劉大夫來針灸,好不容易剛剛躺下了。」

  她一進門,金香便跟在她後頭嘰哩呱啦的說。

  金香是她院子裡的二等丫鬟,原就是個話癆,遇到這等事,自然是滔滔不絕講個不停了。

  「究竟是什麼事?」姚采臨都已經解下披風,準備卸了釵環,泡個熱水澡,看幾頁書再睡,這下自然是別想泡澡了。

  「五姑娘向夫人告了姑娘一狀,說姑娘勾引玉世子。」瑤想一句話便說明了一切。

  瑤想跟落楓一樣,都是姚采臨屋裡的大丫鬟,性格裡最大的優點便是從來不猜測主子的想法,只會照做,因此她不像金香廢話那麼多,說話只說重點。

  「還有這種事?」姚采臨沒有生氣,只覺得好笑。

  想想下午她和玉觀雲走時,現場還有姚采謹在,這就不難猜出主謀是誰了。

  看來姚采蓮是被人當槍使了,憑姚采蓮的心眼,即便是看她和玉觀雲狀似親昵的走了,氣歸氣,卻也想不出要去她母親面前告她一狀的主意來,必定是有人慫恿的,那人自然是姚采謹了。

  「我去看看母親。」

  落楓忙又再給她披上披風,天黑了,瑤想打了燈籠,主僕三人沿著抄手游廊往孫氏的院子裡去。

  姚采臨知道她這一世的母親孫氏是疼她疼進骨子裡去了,孫氏性格倔強,但身子孱弱,當年是拚著九死一生生下原主的,還遇上了血崩,自此之後就無法再懷上孩子。

  所以對這唯一的女兒自然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對她呵護得無微不至,簡直把她當眼珠子來疼,誰膽敢對姚采臨不敬,她便給誰臉子看,加上姚君山又對她這個擁有出眾美貌的嫡妻百依百順,長久下來,姚采臨在姚府便變得嬌貴無比,走到哪裡都眾星拱月。

  試想,既然府裡人人都知道她在孫氏心裡是如此珍貴的存在,有著難以撼動的地位,姚采蓮去告她的狀,說她勾引男人,這不是犯了孫氏的大忌嗎?

  「娘!」姚采臨走進內室,落楓俐落的伺候她脫了披風。

  室內燻香裊裊,孫氏蹙眉躺在榻上,聽到姚采臨的聲音便睜開眼來,眼裡尚有余怒,但哪有一絲犯頭疼的痛苦?

  姚采臨馬上知道她這母親是在裝病,有意要將事情搞大。

  她看了看,屋裡金盞、銀蓮是孫氏的貼身大丫鬟,落楓、瑤想是自己的人,既然沒外人,她便坐到了床沿,青蔥縴指拉住孫氏的手笑道︰「娘,您就別裝了,起來吧,不是沒吃晚飯嗎?肚子不餓嗎?女兒叫人擺飯可好?」

  銀蓮噗哧笑了出來。「奴婢適才已經勸過了,但夫人說不能吃,吃了便露餡了。」

  姚采臨想到自己嘴饞,去族學前吩咐了小廚房的廚娘做幾樣咸甜酥點,便吩咐瑤想,「去咱們的小廚房用食盒揀幾樣點心過來,小心點別讓人看見了,若是不幸遇到了那些個牙尖嘴利又眼睛毒辣的問起,就說是我要吃的。」

  瑤想應聲去了,孫氏此刻也不耐煩裝病了,坐了起來蹙眉瞪眼地問道︰「臨兒,你說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是誰指使蓮兒來向我告狀的?」

  姚采臨一笑,她們母女都知道姚采蓮沒那份心眼,孫氏又聽她對瑤想吩咐的那些話,自然會想到她可能知道什麼了。

  她盈盈淺笑。「娘,您這麼護著女兒,凡事站在女兒這邊,是誰指使又有什麼差別?反正她們都害不到女兒,您也別跟她們較真兒了,氣壞自個兒身子劃不來。」

  她很明白,孫氏明知道主謀不是姚采蓮,卻還是讓她去跪祠堂,不就是要告訴府裡其他人招惹她的下場嗎?

  「說的不錯!」孫氏一揚頭,傲然地說︰「誰敢招惹我孫百琳的女兒,誰就是活膩了。」

  姚采臨笑了,便一字不漏的把今天和玉觀雲討論生日禮物的事說了,孫氏也聽得津津有味。

  她與玉觀雲來往,以及玉觀雲有斷袖之癖的事,她早對孫氏報備過了,對於孫氏這個母親,除了她是穿越者的身分之外,她可以說是毫無隱瞞、毫無秘密,比對自己前生的母親還親。

  前生的她很獨立,高中便去美國當留學生,工作後又在公司附近買了間兩房公寓自己住,除了逢年過節,說實在的,跟父母相處時間也不多,哪裡像現在是在孫氏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自然是母女情深了。

  不一會兒,瑤想提著食盒回來了,銀蓮重新沏了熱茶,母女倆就在榻上小幾吃起點心,兩個人都胃口大開,正將點心全部一掃而空時,守門的丫鬟便有些慌張的喊道︰「侯爺來了!」

  落楓、瑤想忙將食盒收了,退在一旁垂手而立,而孫氏也速速重新躺下,瞬間就滿面病容。

  守門的小丫鬟打起簾子,姚君山快步而入,他急切的走到孫氏面前。「這是怎麼了?聽說你連晚飯也沒吃?蓮兒還在祠堂裡跪著……」

  他一回府,梅姨娘就拖住他一陣子了,一直求情,他好不容易才叫梅姨娘放手讓他往這裡來。

  「侯爺……」孫氏哭得悲切。「蓮兒竟然……竟然說……說咱們臨兒在府裡勾搭男人,這不是存心壞咱們臨兒的名節嗎?我一時氣不過,才會罰她去跪祠堂,是我不好……」

  「你哪裡不好了?做得很好!」姚君山氣急敗壞地道︰「她敢在誰面前胡言亂語?勾搭男人這字眼是她一個姑娘家該講出來的話嗎?就罰她跪三天祠堂,誰都不許求情!」

  姚采臨深深覺得天下女人都該學學她母親的那份能耐,縱然是揉不進一粒沙的倔脾氣和爆性子,但在她爹面前,永遠都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女人,也就是這份手段令她娘在侯府裡吃立不搖,即便她爹還有幾名比她娘年輕的姨娘小妾,但地位永遠比不上她娘。

  姚采臨退了出去,讓她爹去安慰她娘,至於姚采蓮,就繼續在祠堂裡跪著吧,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她就該知道要長長心眼子,莫要再讓人利用去了。

  臘月初二是大淵朝的女兒節,孟老太君篤信佛教,每年的這一天,姚家的姑娘只要滿十二歲的,都會到城外的懷遠寺進香,法會一做便是兩日,路途說遠不遠,但也不是一日能往返的,因此她們會在寺裡過上一夜。

  由於要接待侯府的姑娘,所以這兩日懷遠寺不對外開放,也不會接待其它香客,孫氏都會準備豐厚的香火錢,因此主持悟覺都會親自出來迎接。

  今年照例是由二房嫡子姚起軒護送這幫姊妹出城,他是未來要承襲的平陽侯,這幾年逐漸受當家的訓練。

  進香之事半點都不馬虎,大房、二房加上其它族中的姑娘,足足有十八個姑娘,加上她們各自的丫鬟、嬤嬤、婆子、媳婦和過夜的行裝箱籠,浩浩蕩蕩的分坐十余輛馬車,寅正時分便出發了。

  大淵盛京的治安一向良好,因此侯府也沒多派人手,由自家二十余名身手不錯的護衛跟著護送。

  接近晌午,一行人到達帽的地,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入目所及,銀裝素裹、瓊枝玉樹,就見山峰峻秀、古寺巍巍,半山腰處,杏黃色的牆壁上,「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遒勁凝重,旁邊雕著八仙過海的圖案,大門之上,「懷遠寺」三個字金光閃閃。

  姚府的姑娘們戴著頭紗,紛紛由丫鬟攙扶下了馬車,婆子、媳婦則在後頭提箱籠。

  步行了六十六級石階梯之後,懷遠寺便豁然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溜長廊,看得出歲月悠久,長廊側邊有座蓮花池,時值臘月,滿池的蓮花都枯了,外院有十幾個小沙彌正在學習拳腳。

  姚采臨看著寺院牆頭露出一枝紅梅,心情很是愜意,她前生也是佛教徒,對進香的活動並不排斥,何況平常她們這些姑娘等閑不能隨意出府,能藉進香的機會出來走走也是極好的,當做踏青,只不過冬天的懷遠寺處處枯枝殘干,給她一種繁華落盡之感,但她還挺愛這種蕭索中有寧靜的氛圍,讓她想到前生幾次到京都金閣寺的旅行。

  泵娘們提起裙裾,走過羅磚鋪地的寬闊院子,越過白石階台,就見殿宇軒昂,壁上皆有磚刻的金剛浮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鍍金大鼎,裡面插滿線香,香霧撲鼻。

  進了寺裡,主持悟覺大師和二十幾名身披袈裟,胸垂念珠的僧人迎了出來,領著姑娘們步入正殿。

  姚采臨抬眸望去,和一年前來時沒什麼不同,長長的供桌上點滿嬰兒臂般碩大的紅燭,供桌前的大銅盆裡擲滿燒過的殘香,寺裡彌漫著濃重的香氣和煙霧,主殿旁邊的一塊廣告牌寫著滿滿的奉獻與感謝名錄,而端坐的菩薩佛像涂金,左手捧金缽、右手拇指食指相捏,法相莊嚴。

  悟覺人師領他們進大雄寶殿上香,並在外頭燒了紙,又帶他們看了金剛殿、藏經閣、念佛堂、禪房、齋堂、客堂,處處布局嚴謹、雕梁畫棟、工藝精巧,只不過這時已經有年幼的姑娘打起呵欠來了。

  她們一路過來也累了,法會還要兩個時辰才開始,中午吃了齋飯之後,眾人便先到後殿的廂房休息。

  寺裡的廂房足有三十多間,每個姑娘都分到一間廂房,自然是姚采臨的廂房最大最舒適,而姚起軒與家丁、小廝、護衛們就住在前面幾間廂房裡,既不會打擾到姑娘們,也可以保護她們。

  廂房裡,落楓、瑤想利落地打開箱籠,落楓拿出一個繡了雛雞牡丹圖的迎枕給姚采臨在羅漢床上靠著,瑤想去沏了茶,金香喜孜孜地取出描金紅漆的大食盒來,打開,裡頭有十幾樣點心,什麼軟香糕、核桃、花生、栗子、杏仁、橘餅,都是孫氏給準備的,還有個什錦果盤,生梨、枇杷、隻果,就怕她吃不慣淡而無味的齋飯會嘴饞。

  姚采臨開了一扇窗戶,半個身子倚在窗台上看了一會兒雪景,想到孫氏前幾天向她提起的婚配對象,頓時有些煩心。

  一個是公主府的王淳宇,十七歲,是公主與駙馬的獨苗,一個是前威國大將軍的長孫薛翔元,十八歲,兩個都是家裡的寵兒,自身都沒有功名,畫像裡兩個人都長得一表人才、一臉桃花,娘味十足。

  她知道在孫氏的眼中,這兩個對象是萬中選一、無可挑剔的好,孫氏從兩人的家世背景到相貌儀表都非常滿意,但她卻是怎麼看怎麼嘆氣,自己不管嫁給他們之中的誰,都沒有被保護的感覺,反而覺得若遇到事情,自己會被推出去。

  「姑娘擦擦手好吃點心。」金香過來奉漱盂和手巾,眼睛卻是瞅著食盒。

  姚采臨自然知道金香那吃貨在喜什麼,她擦了手,懶洋洋地說︰「想吃什麼就揀去吃吧,可能路上顛著了,我沒胃口。」

  此行她房裡兩個一等丫鬟落楓、瑤想,兩個二等丫鬟槐香、金香,以及她的奶娘杜嬤嬤都跟來了。

  杜嬤嬤不只是她的奶娘,也是孫氏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精,八面玲瓏,特地派在迭翠閣給她當管事嬤嬤,未來也一定會成為陪房,到夫家去給她看前看後,如此這般孫氏才能放心。

  「姑娘不舒服,要不要躺會兒?」落楓已經手腳利落的把被子都鋪好了。

  姚采臨擱下手中快看完的《紅拂女》,看著微微透光的窗子。「我還想去後山看看梅花呢。」

  懷遠寺的後山有一大片梅樹和桃樹,此時正值臘月,想必梅花是開得滿山遍野了,如果再下場雪,便可來個踏雪尋梅了。

  然而,她才說完,便聽到轟隆一聲雷響。

  金香嘴裡還塞著一塊酥餅,聽到嘩啦啦的雨聲,便轉頭看著主子,含糊不清地說︰「姑娘,下雨了……」

  「我聽到了。」姚采臨嘆了口氣,又躺了回去,懶洋洋地吩咐,「落楓,把那本《聶隱娘》拿來。」

  落楓笑著打開另一只箱籠找書。

  別的姑娘閑暇都在做針線活,只有她家姑娘特別愛看書,她是八歲進府的,姑娘與她同年,那時姑娘便開始看書了,府裡人人都嘖嘖稱奇,不知道她怎麼會認得那麼多字,當時侯爺還考過姑娘,發現她是真的認得字,不是在做做樣子而已,因而大樂,說姑娘是奇才,要請先生好好教導,保不定侯府要出大淵朝第一個女狀元呢!

  還有,她家姑娘自小廣百伶百俐,沉穩不已,沒見過她慌張的樣子,素日裡雖然總是笑臉迎人,從不責罵打罰下人,但一雙眸子卻像能看穿人心似的,因此沒人敢小瞧她,夫人更是常疼愛的摸著姑娘的頭,笑著說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人家得了她這寶貝閨女。

  落楓把《聶隱娘》拿給姚采臨,又拿被子搭在她身上,雖然房裡用了兩個火盆,她還是怕主子會著涼。

  姚采臨看著書,眼皮子漸漸沉重,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落楓叫醒了她,說是要了。

  杜嬤嬤已先到大殿做準備,槐香打來了溫水,落楓、瑤想伺候姚采臨重新梳洗淨面,給她梳了個鳳髻,發中插著瓖貓眼石的簪子,耳朵上墜了對紅寶石燈籠耳墜,那紅寶石是西洋來的,成色可好了。

  梳好了頭,跟著又化上淡妝,胭脂自然柔美,臉上的粉顯得服貼均勻,用的是雪玉齋的胭脂,那雪玉齋是京城最有名的胭脂店,連宮裡的娘娘們也愛用他們家的胭脂,價格自然不一般了,是普通胭脂的五倍價錢。

  發妝都整齊之後,換上粉桃色緞面繡梅花的長襖,下面著一條月白色錦裙,雙手戴一副羊脂玉鐲,再披上火狐皮的外氅,打扮妥當之後,這才到前殿去。

  對於姚采臨的打扮,孫氏要求得很嚴謹,她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在氣勢上便不可以輸了人,若是自認樸素,老是一身淡雅,都不好好裝扮,被人小瞧是遲早的事。

  因此孫氏每一季都會為姚采臨做六套新衣裳和兩套新頭面,款式一定是京城最流行的,衣裳找錦織繡坊做,首飾找金瓖齋訂做,那金瓖齋往來之人非富即貴,老師傅手藝精巧,打造的首飾絕對不會跟旁人一樣。

  自然了,在姚府的姑娘裡,只有姚采臨有這等特殊待遇,別的姑娘頂多一季四套新裝,頭面首飾就沒有了,除了大人賞賜,姑娘們只能自己攢錢買了,但就算她們攢夠了錢,卻也沒那門路進去金瓖齋,而錦織繡坊就更別提了,捧著銀子進去還會被趕出去呢。

  所以嘍,可想而知,當姚采臨每次穿著新衣裳,戴著新首飾出現時,會有多麼招人嫉妒了。

  她擁有兩世的智慧,自然知道如此高調的奢華只會為自己招來禍端,依她的本性,她是想低調一點的,但孫氏高興,她便會照著做,只要孫氏高興的事,她多半不會拂逆,因為孫氏都是真心為她好。

  落楓、瑤想陪著姚采臨到大殿,還沒到掌燈時間,但因為雨勢大,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大殿早備好了錦墊,錦墊一個一個排排放在光潔的地面之上,這是要給姑娘們跪拜時用的。

  見了姚采臨,姚采翡、姚采翠姊妹和姚采謹皆不約而同地過來誇她的狐皮外氅好看,而一向自恃甚高的姚采君雖然沒過來,卻也對她那件稀有的狐皮外氅挑了挑眉角,臉露不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她這冷淡至極的反應恰恰說明了她有多嫉妒姚采臨。

  雖然姚采君也不過是姚府的庶女,但她因為文采好,便恃才傲物,可惜她不管文采再怎麼好,終究因為庶女的身分,只能配個庶子。

  姚采臨對這時代的嫡庶之分雖然不能認同,不過也慶幸自己穿到嫡女身上,身為侯府嫡女,她的婚事是絕對不會被馬虎以對的。

  「二姊姊,你這狐氅真是好看。」

  姚采蓮也別別扭扭地過來了,自從被罰跪了祠堂之後,她現在可收斂多了。

  姚采臨立刻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說著俏皮話,「你喜歡的話,元宵賞花燈時可以借你穿,你也知道我向來不愛燈會,你穿了去,讓這件狐氅沾你的光,也出去透透氣。」

  聽到這話,姚采謹比姚采蓮先一步笑道︰「二姊姊真是水晶心腸、玻璃心肝,知道五妹妹愛美,便大方將這狐氅借五妹妹顯擺,我說五妹妹,還不快謝過二姊姊,這世間可再找不著像二姊姊這樣善解人意的了,咱們做妹妹的,真是有福氣。」

  姚采臨一陣惡心,虧姚采謹說得出口,唱作俱佳,可以去戲班上台了。

  姚采蓮眼中跳躍著喜悅之色。「二姊姊,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要借我穿?」

  「自然是真的。」姚采臨笑著點頭。「你不是喜歡賞花燈嗎?反正我也不愛看花燈。」

  因為梅姨娘的姊姊嫁給崇恩伯的庶五子當填房,所以姚采蓮和崇恩伯府的幾個姑娘都有交情,每年都會相約看花燈,她若穿了自己的狐皮外氅,肯定大出風頭,而且也沒必要跟人家講是借的是不是?伯府的幾個姑娘肯定會羨慕死她了,這樣好的狐皮外氅,整個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件了。

  「謝謝二姊姊!」姚采蓮高興得想蹦跳起來,巴不得明天就是元宵節。

  姚采謹笑道︰「二姊姊這可是以德報怨了,五妹妹,你之前污蔑二姊姊勾引玉世子,一狀告到母親那裡,二姊姊還不計前嫌,要將珍貴的狐氅借你穿,你可是知道慚愧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姚采蓮瞪著姚采謹。

  死蹄子,不就是你騙我去向母親告狀的嗎?

  她原是不知道自己被姚采謹利用了,是她在跪祠堂時,有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滾了兩個大饅頭進去給她裹腹,裡面夾了張紙條,寫她被姚采謹利用了,她那時才恍然大悟,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見到姚采蓮對姚采謹沒好臉色,姚采臨甚感安慰,也不枉自己偷偷去祠堂送兩顆大饅頭了。

  姚采蓮、姚采謹一個瞪眼,一個笑語嫣然裝沒事,忽然一陣轟隆隆的雷聲,伴隨一道刺目的閃電,幾個女孩兒都嚇了一跳,族中有幾個年紀小的還嚇哭了。

  姚采翡撫著胸口,蹙眉道︰「這雨怎麼下得這麼大呀?怪叫人心神不寧的。」

  姚采翠也擔憂地道︰「咱們明天不會走不了吧?」

  她們本來想趁進香順道踏青賞梅,但被大雷雨這麼一攪,全被困在寺裡動彈不得,頓時個個都想早點回府。

  姚采謹八面玲瓏的一笑。「大姊姊、六妹妹也無須擔心,若是走不了,再過一夜便是,想必府裡也已接到寺裡這兒雨大的消息了。」

  旁邊幾個族中年紀較小的女孩一聽就垮下了臉,怨聲四起,「還要住浮,這裡好無聊……」

  確實,對於青春少艾的她們來說,死氣沉沉的寺廟實在無聊至極,再加上寺裡能接觸的只有不苟言笑的僧人,個個都是三、四十歲,對她們而言都是大伯,她們怎麼歡樂得起來?而且沒有法會的時候便要抄佛經,再住一晚,不就意味著要多抄一天的佛經?

  姚采臨沒有搭她們的話,她抬眸看了一眼殿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確實,這雨勢也太驚人了,天空像破了大洞,嘩啦嘩啦的雨水不斷往大地傾倒,她視線所及的半山腰就有一株樹擋不住狂風暴雨,生生被攔腰折斷了,可想而知下游的河水肯定暴漲得厲害,保不定都已漫過堤防了。

  寺內掌起燈,做完了法會,便開出了數桌素筵,眾人用過齋飯便各自回廂房抄佛經,明天早上還有一場法會,而雨勢也越來越大,震耳欲聾的雷聲,叫人膽顫心驚。

  姚采臨沒直接回廂房,而是帶著落楓、瑤想在各殿都參拜了一番才準備要回廂房,晚間的齋飯實在難以下咽,她沒吃幾口,現在肚子有些餓了。

  「二姑娘!」主持悟覺大師在她正要回房前匆匆過來。

  雖然有姚起軒那位姚府的大少爺在,但悟覺很明白,眼前這位二姑娘才是能做主的人。

  「大師有事嗎?」姚采臨入境隨俗,雙手十,微微地笑。

  「善哉,善哉!」悟覺兩手在胸前合掌,神色有些不安地道︰「二姑娘,有幾位壯士想要在寺裡留宿一夜,因為雨勢過大,他們之中又有人受傷了,無法再趕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救一生靈,勝造七級浮屠,貧僧豈可拂情?所以想問問二姑娘,可否通融讓他們過一夜?天一亮,貧僧便會立即讓他們走。」

  姚采臨穿來這裡十年,已在後宅練就了一身自掃門前雪的淡定,但她的字典裡可沒有見死不救這四個字,何況是有人受傷了,雨又這麼大,不過是想找個躲雨之處罷了,這時候若是不讓他們留宿,天都黑了,恐怕會在這狂風暴雨之中喪命。

  當然,如果孫氏在這裡,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她很明白這一點,想必悟覺也很明白,姚家這麼多女孩兒在寺裡,又怎麼可以讓幾個陌生男子留宿?如果傳出去,姚家女孩兒的清白恐怕就這麼毀了。

  明知不可為,悟覺又來問她,這代表悟覺知道那些人的來歷,知道他們不是壞人,他想收留他們,但懷遠寺這兩天又被姚家「包了」,要是他自作主張將人留下來,不小心被撞破,他可無法向侯府交代,因此必須來問過主人家的意思。

  「大師言之有理,雨勢如此驚人,一時半刻不會消停,當然要讓他們留下來。」姚采臨表情變得端肅起來。「大師是聰明人,這件事,大師與我兩人知道就好,不能對別人透露一星半點口風。」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悟覺當下鬆了口氣。「二姑娘心地良善,不忍素不相識之人受暴雨之苦,貧僧明白,貧僧這就安排他們住在南院,那裡離廂房最遠,並會囑咐他們不能出來走動,一定不會驚動了府上的姑娘,請二姑娘放心。」

  不是他慈悲為懷,是那人太過霸道,都說了這兩日外人不得進出懷遠寺,他和他的人偏生要住下,還逼得自己過來商議,自己這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悟覺告禮之後匆匆離去,落楓心思細膩,不由得蹙眉。「姑娘不該同意讓那些人留下來,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其它人撞見了……」

  姚采臨一笑。「你沒看到大師也很緊張嗎?出家人慈悲為懷,倘若我拒絕了,大師恐怕整晚都難以入睡了,左右也只是住一晚,南院又離主殿極遠,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吧,咱們快回房,我實在餓得慌,那些點心不要讓金香那小吃貨全吃光了才好。」

  落楓這才打住,但她還是不放心,悟覺大師眉宇之間明明透著無可奈何,像是被人逼著來似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12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4 03:43 PM 編輯

第二章

  過了子時,雷鳴電閃、風強雨驟,山風凜冽得好似虎嘯狼嚎,各間廂房都已經熄燈了,姚起軒帶人前後巡視了兩趟,見沒什麼事,便也睡下了。

  此時是太平盛世,大淵朝的治安良好,而且這已是他第四年護送姊妹們來懷遠寺進香,一切駕輕就熟,不同的是,往年都是天氣晴朗,或是下場小雪,讓姊妹們可以踏雪尋梅,只有今年遇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倒讓府裡的姑娘都顯得有些心浮氣躁待不住了。

  「啊——」

  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了暴雨傾盆下的寺院。

  姚采臨的廂房裡,落楓是守夜的人,她反應快、動作敏捷,聽到尖叫便馬上點了燈,忙撩開青布幔帳急喚姚采臨。

  「姑娘!出事了!快起來!」

  對於姚采臨同意讓陌生人留宿寺院之事,她始終不安,因此原本該是槐香、金香守夜,她便讓她們去睡,自己守夜。

  「姑娘!」落楓乾脆去搖主子。

  姚采臨實在睡得沉,寅正便起床趕路,冗長的法會,又抄了一本《地藏經》,因此一沾到枕頭就沉沉進入了夢鄉。

  落楓搖得凶,姚采臨睜開了眼睛,同時瑤想和槐香也醒了,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槐香本能的去搖醒金香。

  姚采臨也聽到廊廡上似乎動靜不尋常,她看著臉色發白的落楓。「怎麼了?」

  落楓眼中露出焦急之色。「不知道,奴婢聽到了尖叫聲。」

  姚采臨馬上掀開被子坐起來。「快,拿我的衣服來。」

  瑤想這時也完全清醒了,她不發一語地與落楓一起伺候主子更衣,角落裡金香已經被槐香叫醒了,迷迷糊糊的,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這時,外面匡當一聲巨響,把四個人都嚇了一跳,刀劍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姚采臨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都給我提起精神來!」

  她已經下了床穿好鞋,眼眸掃過去,金香也一個激靈,不敢再有睡意,槐香則一臉惶恐,瑤想倒是鎮定,取來狐氅給她系上。

  落楓心中極是不安。「奴婢先去看看……」

  姚采臨當機立斷。「一起去!」

  主僕五人正要出去,來不及了,兩名凶神惡煞已經踢開房門闖了進來,一股寒風卷著雨絲撲面襲來,嬌弱的主僕幾人差點站不穩,膽小的槐香驚呼一聲,險險就要暈過去,金香忙扶住她。

  姚采臨的心怦怦亂跳,她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知道對方手裡有刀,如今她們成了老和尚的木魚,挨揍的貨了,那刀劍無眼,不能刺激了他們,要是他們砍過來,她們五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要慘死刀下了……

  她抬眼直視著那兩個身高都有六尺開外的壯漢,一個光溜溜的禿頭,有個酒糟鼻子,一個烏黑環眼,宛若銅鈴,兩個人的相貌都甚是凶惡,她強作鎮定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兩個皆手持單刀指著她們。「廢話少說!稈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下來!」

  姚采臨慢慢鎮定下來,原來是打劫。

  若是只要銀子還好,若是劫財又要劫色,這裡可都是姑娘……

  她相信這些人不是悟覺大師收留的那些人,悟覺大師既能主持這麼大一間寺院,自然有幾分能力,他會分不出好人壞人嗎?不可能,所以她篤定這些人不是留宿南院的人,自己若能去南院求救……

  「還不快點交出值錢的東西,再不交出來,可莫怪爺們不客氣了!」兩個山賊不耐煩的出言警告。

  姚采臨很快說道︰「照他的話做!」

  禿頭的那個山賊滿臉的絡腮胡子,小眼睛滿意地瞅著她笑。「小姑娘挺識相的嘛!」

  姚采臨馬上低下頭,她知道自己十成十地遺傳了孫氏的美貌,但這種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美貌。

  四個人俱交出了首飾荷包,落楓是管銀錢的,她荷包裡的銀錁子約莫有三十兩,三個丫鬟的首飾都不值錢,但姚采臨的首飾加起來要上千兩,兩個山賊也識貨,滿意地揣進衣襟裡。

  姚采臨正在想要如何脫困,冷不防那個眼若銅鈴的山賊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腕,發出一陣獰笑。「瞧你這小娘子細皮白肉的,跟爺去快活快活,保管你就舍不得爺了。」

  他們這是擺明了要劫財劫色了,姚采臨心裡一片冰涼,落楓、瑤想同時急急拉住了她,槐香已經癱軟在地,金香嚇得如泥雕木塑似的不會動了。

  「放開我家姑娘!」落楓臉色煞白,又氣又怕,聲音都在發抖,瑤想緊抿著唇,整個人同樣抖如風中落葉。

  她們雖然是丫鬟,但都是在深宅裡生活,曾幾何時遇過這樣的事了?

  「你也一起走好了!」禿頭山賊也不懷好意的淫笑,一把拽了落楓的手。

  兩個山賊強行將她們拽著走,她們被拽出了廂房,姚采臨看到廊廡上血跡斑斑,眼前刀光劍影,姚家的護院和其它山賊打成一片,窗紙上都噴了血跡,有幾個護院已經倒下了,廊廡之間,地勢狹窄,姚家的姑娘、丫鬟、婆子媳婦們都在長廊上跑不出去,尖叫聲、哭喊聲響徹雲霄,

  姚采臨悚然一驚,心臟不禁地收緊。

  不知道寺裡的僧人怎麼了,怎麼都不見他們出來?她知道他們其中有人會武功,聽聞悟覺大師是懷遠寺得道高僧玉人方丈的得意門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聽到眾人的呼救聲,說什麼都會出來才是,難道……腦海裡轉動著不祥的畫面,她的心陡然一沉。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都遇害了,所以才沒出來救他們!

  心念電轉間,她想到悟覺大師說的,將投宿的人安排在南院……所以,只要她能逃到南院去,至少可以有救兵!

  想到這裡,她一咬牙,不顧一切的張口就咬那銅鈴眼的手,咬得極重,那銅鈴眼沒想到她會忽然咬人,吃痛之下卻是不放手,姚采臨拚死命掙開了銅鈴眼的手,又趁銅鈴眼沒反應過來,猛地將他推倒在地,撒腿就跑。

  眼前的景象令她一陣眩暈,她看到令她難以忍受的一幕,一個貌極獰惡的胖山賊拽著族中一個姑娘往房裡去,那姑娘披頭散發、衣衫染血,口中不斷高喊救命。

  她咬牙,不許自己轉回去救人,她必須去找援兵,只有找到援兵,大家才有救,不然他們全會死在這裡!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拚命往南院跑,忽然天空閃出一道閃電,把滿院照得通明,她心裡更是害怕,直想著自己沒有害過人,不會在這裡被閃電劈死吧?

  隆隆雷聲驚天動地,狂風大作,聲勢驚人的暴雨傾盆而下,幸好她年年都到懷遠寺來,對寺裡的結構了如指掌,否則在如此驚慌的情況下,哪裡還分得清東南西北?

  響雷在當頭滾動,震耳欲聾,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她冒雨踏出回廊,傾全力跑出了第一道穿花門,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沉重,速度也慢了,衣衫也早就濕透了,而她整個人已被雨淋得像從河裡爬出來一般,模樣十分狼狽。

  她有心要快點,奈何三寸金蓮再快也快不到哪裡去,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人追過來,或許有人看到她跑了,但對地勢不熟,不敢貿然追她。

  終於,她看到通往南院的門了,正暗暗松了口氣,感到一陣喜悅時,後面傳來惡聲暴喝,「你這小賤人!敢咬老子?給老子站住!」

  姚采臨只覺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她腳下不停,匆匆回頭一瞥,是那銅鈴眼追來了,還帶了十多個人,後面傳來更加紛沓的腳步聲,顯然還有人在追過來。

  要命!她怎麼會以為沒人看見她,沒人追過來?

  「把那小賤人給我抓住!」那銅鈴眼名叫馬伍,此時他那雙銅鈴眼裡迸射出凶狠陰沉的戾氣,氣焰囂張地喊,「那小賤人是最值錢的!咱們捉住了她,向侯府要贖金去,那姓姚的侯爺可是個大富豪,弟兄們!幹了這一票,咱們便可以收山了,要是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捉不住,咱們以後也不用混了!」

  姚采臨心裡一凜。

  原來這幫人知道她們是平陽侯府的姑娘,既知她的家門,還敢挾持,分明是不把王法擺在眼裡!

  也是,這群亡命之徒,多半佔山為王,不但打家劫舍視同家常便飯,還會干下那殺人越貨、奸淫女人的傷天害理之事,哪裡還會看重王法?

  自己若被他們捉住了,她爹不管花多少銀子,一定會贖她,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她害怕的是,他們只留了自己一個活口要贖金,把其它人通通都殺了……

  想到這裡,她更是沒命的往前跑,沿著七彎八拐的廊廡朝南院飛奔而去,她一定要找到能救他們的人!

  人被激到了極點,潛力也出來了,她竟然拉開了與山賊的距離,沖進了南院,口裡高喊著救命,沖到離她最近的一扇門,想也不想的雙手一推,將那扇木門給推開了。

  然而踏進房的瞬間,她圓瞪著杏眼,呆住了。

  這竟然是一間沐房,還有個男人在浴桶裡泡澡,露出了上半身……

  房裡白煙裊裊,熱氣從浴桶裡冒起,他肩上有個很大的醜陋傷痕,胸膛以下在水裡,應該是不著寸縷,雙眸閉著,頭仰靠著桶緣,黑髮披瀉而下,雙臂放鬆地擱在木桶邊緣,裸露在外的肌肉糾結勃發,膚色黝黑,和她穿來後見過的男子都不相同。

  她的闖入驚動了他,但他卻只是蹙了蹙濃長的劍眉,這才緩緩睜開雙眸,微微抬起了頭。

  她看到一張輪廓分明的黝黑面孔,濃眉銳目、俊美懾人,一雙泛著酷寒和不耐煩的眼眸,懸膽鼻下是抿著的冷硬闊唇,他好像一塊嶙峋灰岩,並不是指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神給她這種感覺,令她看得微怔。

  他眉角一挑,目光如刀的盯著她。「你是誰?」

  他在沐浴的時候從來不派人守著,不過他也從沒想過會有人敢在他沐浴時闖進來。

  他的聲音冷凝人心,姚采臨驀然清醒過來,她急切地說道︰「壯士!請你救命!有人要捉我!」

  他面露不耐。「我問你是誰。」

  她渾身濕透,面孔慘白如雪,頭發和衣衫凌亂,一雙粉桃色繡鞋全髒了,除此之外,她生得極美。

  十四、五歲的年紀,肌膚似雪,白皙無瑕的鵝臉蛋細如凝脂,眉如新月,一雙清澈眼眸,當真是目賽靈杏,淺粉淡妝,氣質超凡,腰肢裊娜,雖然衣裳全濕了髒了,但還是看出衣飾華貴,那露在袖口的小手有如春蔥,身上那件火紅的狐氅很是稀有,足以說明她的家世不凡。

  姚采臨深怕他不出手相救,忙道︰「我府上平陽侯府,此番與家人來寺裡上香,卻遇山賊打劫又欲挾持,如蒙相救,定當回報!」

  她才說完,外面已經聽到紛亂的腳步聲,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傳進她耳裡,「小賤人居然這麼會跑……」

  姚采臨心中警鈴大響,她慌張的看著浴桶裡的男子,顫聲道︰「他們追來了!」

  她完全沒想到那男子竟然在她面前毫無預警的站了起來,她心臟恍似要跳出胸口,連忙緊緊閉起眼眸,一雙小手還多此一舉的蒙住已閉上的眼皮,使她沒看到那男子好笑的一揚唇。

  「小賤人在這裡!」

  成群的山賊已經沖進來了,姚采臨心頭突突亂跳,睜開眼眸,看到那男子已經穿好了衣裳。

  黑色的錦袍,著裝後的他更形英姿勃發,他的存在靜如山岳,她在他的面前顯得十分嬌小,才在想他究竟有多高,是否有七尺時,他已將她護在身後,這舉動瞬間令她有了幾分底氣,暗暗思忖,他是有功夫的吧?看他毫不慌亂,可能是個高手,若真是高手,那自己運氣真好,來對了……

  「這娘們這麼快就找到救兵了?」馬伍帶人沖了進來,他面露凶氣,他身後十幾個腰圓膀粗的山賊不等他吩咐就圍了上去,將那男子和姚采臨團團圍住。

  見他們將自己兩人圍住了,且個個都是彪形大漢,人人手中又都持著一柄單刀,而反觀他們卻沒半件兵器,姚采臨急得香汗浸衣,心亂如麻,極怕自己猜錯,護著她的男子不會功夫。

  然而那男子表情冷峻,眼睛漆黑如墨,叫人看不透,他銳利的眼神冷冷的看著那幫人。「想活命的現在出去,已經活膩的就不妨留下來。」

  馬伍大笑兩聲,「口氣真大啊!」

  姚采臨暗暗祈禱他的拳腳功夫真的像他口氣那麼大,這樣她和府裡其它人才有救,反過來若他沒有功夫,那麼自己便是連累他了……

  「給老子把他拿下!不要弄死了,要捉活的,等老子把他舌頭一寸寸割下來,看他還敢不敢說大話!」馬伍一聲令下,他的手下旋即動手。

  那男子全然沒動,他掌風起落,那偌大的浴桶竟硬生生破成四半,一時間浴桶裡的水全往外沖,淹過了眾人的鞋面。

  姚采臨還沒看清,那群山賊便一個一口哎喲的退出了屋子,也不知道那男子是用了什麼暗器。

  老天有眼!她的祈禱成真了,那男子果真身負絕技!

  「出去!」那男子護著她往外走。

  姚采臨這才發現適才的暴雨已停了,有棵枝幹橫生的雲松挺立院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琉璃瓦檐頂上從東邊微微透著天光。

  「看起來你是有兩下子。」馬伍的目光這才有點警惕了。

  那男子臉色不悅。「胡說什麼?爺豈會只有兩下子,有十下子,一百下子,要拿你的狗命領教嗎?」

  他才說完便出其不意,身子往下一蹲,一個勢若驚雷的掃堂腿橫掃過去,馬伍與他旁邊兩人同時跌倒,橫在地上,其中一個抽搐了幾下便不會動了,嘴角流出血來,顯然是斷氣了,而馬伍雖然爬了起來,但嚇得臉色大變,其余人也驚呆了。

  這是扎扎實實的真功夫啊!姚采臨心狂跳,眼睛放光,心裡也吃了顆定心丸。

  「現在,想活命的還是可以走,講義氣的就留下來。」那男子很有耐心的看著以馬伍為首的山賊說道。

  姚采臨差點爆笑,她那雙烏黑明燦的眸子直盯著那男子,雖然情況危險,但她對他充滿了好奇。

  「還不給我拿下!雷虎、朱勇,你們兩個給我上!」馬伍對他的挑撥離間怒不可遏,也怕真有人走會滅了自己威風,遂心急火燎地下命令。

  被點名的兩個手下不敢不從,兩個人手持單刀朝那男子走過去,姚采臨緊張的攥緊了粉拳,一顆心也提到了喉嚨口。

  雷虎與朱勇對那掃堂腿的威力還余悸猶存,心生畏懼之下,他們慢慢走過去,快靠近時,兩人單刀同時揚起,朝那男子面門落刀,不料那男子竟然轉身就走,輕松避開了落刀,眾人都是一呆,雷虎和朱勇同樣也是一愣,他們認為那男子怕了自己手上的刀,便有了底氣,一起將趕上去,看得馬伍一陣痛快。

  不料那男子卻突地轉過身來,想也不想便抬起左腳飛踢雷虎腹部,又跟著飛起右腳,正中朱勇額頭,兩個人,一個捧著肚子往前倒下,一個跌了個仰面朝天還口歪眼斜,都再也沒有爬起來。

  一干人等看得怵目驚心,偏偏那男子又神色輕松地說︰「現在要走的人馬上走,留下來的人,你們的棺材都算我的。」

  見自己手下真露出了退縮之意,馬伍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咬牙切齒道︰「誰敢走,後果自負,我絕不放過!」

  他這麼一恐嚇,自然沒人敢走,他也對這成果十分滿意,

  聞言,那男子眯起了眼。「你們這些打劫佛家重地的鼠輩不會是梅花寨的吧?」

  馬伍自認為名氣響亮,翹了尾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爺們正是梅花寨的,現在知道怕了吧?」

  那男子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我說,你們寨主知道你們還在干這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嗎?」

  頓時,馬伍臉色驚變。「你、你是什麼人?!」

  姚采臨也想知道,他根本是個冷面笑匠,還身負絕技,雖被團團圍住,但那氣勢像是君臨城下……在他身邊,很有安全感。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那男子紋風不動,挑了挑眉道︰「現在重要的是,你們要設法殺了我,不是嗎?」

  馬伍自然明白這一點,他們私下出來干的這些勾當,若不想給寨主知道,就一定要殺人滅口,不然等傳回寨主耳裡,死的就是他們。

  馬伍濃眉緊蹙,惡聲惡氣地道︰「把他們兩個都殺了!」

  一時間,院子裡風聲鶴唳,馬伍伸出食指和中指,率先出手向那男子襲去,他一出手便使了毒招。

  姚采臨看馬伍那兩根手指好像有練過似的,很替那男子著急,就見他眼疾手快,直接出手,惡狠狠的握住馬伍雙指,運了丹田之氣,使勁一彎,嘿了一聲,一個古怪笑容揚在嘴角,硬生生將馬伍的手指折斷。

  馬伍痛得快暈過去,也不必他下令了,現在大家同在一條船上,全部人便朝那男子一擁而上。

  那男子以一敵十,雙方過招不下十余回,姚采臨不懂武功,但她直覺那男子就像貓在逗弄老鼠似的,他分明有實力能快速打敗他們,卻又不想太快打趴他們,他空手對白刃,卻是身形飄忽,連變十余種拳法,就聽那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山賊都一口一聲哎喲的叫痛。

  姚采臨卻是想要快點解決他們好去救其它人,這幫人的同伙不知道還有多少在前殿,其它人的性命岌岌可危啊!

  那男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焦灼,他突然奪了其中一人的劍,劍氣如電,劍鋒一掃,一人的臂膀險險斷落,一人頸中狂噴鮮血,一人捂著眼睛倒下。

  想到這幫人是怎麼欺負她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姚采臨心中一點同情都沒有,反而想大聲喝采。

  就見那男子一劍擊出,又有一人倒下,腿腳筋斷,他劍身一蕩,有三個人險被削斷手腕,他使劍如迎風飛舞,卻是招招陰狠,都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讓人去受那皮開肉綻之苦。

  他身形左右斜退,手中長劍不停飛舞,看似劍走輕靈,但一劍狠過一劍,劍尖虛虛實實,叫人猜不透,劍鋒所到之處,都直指敵人破綻。

  忽然之間,他手中的長劍變幻出雷霆閃電,狂風暴雨的招式,她眼前一花,圍著他們的人竟然同時倒地。

  他是如何同時擊倒他們的,她沒看清楚,正想喝采,並央求他跟她去前殿救人,不想那倒下的山賊裡,有一個肥頭大耳的竟悄悄從手中射出暗器……

  姚采臨看到了,但她沒有閃避的空間,她以為自己要被暗器打到了,沒想到那男子身形一晃,已移位到她身邊,自己竟然騰空而起,被那男子穩穩的攬在懷中凌空而飛。

  一股奇特的檀香飄進姚采臨鼻息,是那男子身上的味道,像是她前生愛用的某品牌香水,時間霎時穿越了千百年,勾起了她前生生活的片刻回憶,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看著他,發現他的下巴線條極是剛毅,潤唇極有男子氣概……

  她眯了眼,還沒分辨出那檀香是融合了什麼香氣那麼獨特,那男子已穩健地抱著她,換了個地方落地,同時間他手中長劍飛去,直取那肥頭大耳的小腿肚。

  那肥頭大耳的小腿肚瞬間黑血直流,顯然那劍是抹了毒藥的,他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嚎叫,瞬間縮成一團,嘴裡不住哼哼呻吟,沒一會兒便痛昏了過去。

  就在兩人還未分開時,外頭喧嘩聲四起,頃刻間又有一群人從拱門闖了進來……不,是兩群人……

  「啊!」有好幾個女子一踏進院落便同時大叫一聲,也不知道是因看到橫七豎八、躺滿一地的人叫的,還是因看到姚采臨和男人抱在一起叫的。

  為首的是姚起軒和姚府一些姑娘、丫鬟、婆子、小廝、護衛,另一群人姚采臨則不認識,但他們顯然是認識救她的那男子,因為他們很自動的往那男子身後聚攏。

  「二姊姊……」姚采蓮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畫面,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呆住了。

  姚采臨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一個大男人的懷裡,她忙推開摟著她的救命恩人。

  姚采謹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來。「二姊姊,這人……這人是誰?你為何和他摟……摟抱在一塊兒……他可是要……要非禮你?」

  姚采臨深知姚采謹那份一心想要算計她的城府,又豈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如此有辱她清白之事,若不在此消停,怕是後患無窮。

  她掃了姚采謹一眼,神色一沉。「不要胡說。」

  姚采臨總是笑臉迎人,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所以姚采謹被她這麼不快地喝斥,也是一愣,面色一僵。

  她知道姚采臨不高興了,但是她好不容易逮到這往姚采臨身上潑髒水的機會,傻子才會放過。

  於是她繼續大著膽子,刻意神色哀婉又顫著聲音但句句清晰的大聲說︰「二姊姊可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不清不白地……受了委屈便要說出來才是,大哥哥也在這兒,大哥哥會為你討個公道……」

  姚采臨勃然大怒,她定定的看著唱作俱佳的姚采謹,眼中的銳利一閃而過。

  姚采謹驀然覺得自己的心機都被她看穿了,心虛的低下頭去,也不敢再開口了。

  但是姚采謹的話令姚起軒炸鍋了,他臉色驚疑不定,關切的往前一步,驚慌的看著姚采臨。「二妹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他很明白,若是此行姚采臨傷了一根寒毛,他的世子之位就甭坐了,不但當不成世子,在府裡的地位也會直直落。

  姚采臨清眸直視著姚起軒。「大哥哥先告訴我,前殿的情況怎麼樣了?其余人呢?有沒有人受傷?」

  她沒看到落楓、瑤想她們,很怕她們遭遇不測。

  姚起軒有些煩躁地道︰「死了四名護衛,有些丫鬟婆子受傷了,正在包扎,姊妹們有些受了驚嚇,我讓她們在廂房休息了。」

  姚采臨知道他煩惱是因為怕她爹責怪他護衛不力,便安慰道︰「大哥哥放寬心,爹那裡,我來跟他說。」

  姚起軒轉憂為喜。「真的嗎?二妹妹?謝謝你!謝謝你!你也別擔心了,你的丫鬟們都沒事。」

  姚采臨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問道,「你們怎麼會到南院來?」

  姚采蓮已經回過神來,搶著說道︰「有個護衛看到二姊姊往南院逃,他放了風塵炮之後,便叫我們也往南院逃,那時前殿的壞人已經不多了,貌似都追著二姊姊過來,那護衛善後,將咱們的人安頓好之後也跟過來向大哥哥回稟前殿的情況。」

  見姚采蓮都沒提起寺裡僧人,姚采臨急急問道︰「悟覺大師他們人呢?沒瞧見他們嗎?」

  姚起軒等面面相覷,說實在的,他們根本沒想到悟覺他們。

  姚采臨心裡一沉,深怕如她開頭所想,他們全遇害了……

  那救了姚采臨的男子聽到這裡,沉聲吩咐道︰「常原!帶幾個人去找找那些和尚在哪裡!」

  姚采臨就見一個佩長劍、身穿黑襖、有著一張長面孔的男子帶著幾個人領命而去。

  姚采臨感激的看了救她的那人一眼,捕捉到這一幕,姚采謹膽子又大了起來。

  機不可失啊!這是讓侯府的天之驕女姚采臨身敗名裂的大好機會,即便是此番回去要被嫡母重罰責打,她也要一試。

  於是,她黛眉輕蹙,一臉擔憂地道︰「咱們都沒事,可二姊姊你和這山賊抱在一塊兒,清白都毀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咱們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這要是傳了出去,二姊姊還怎麼做人?」

  姚采臨不怒反笑,看樣子,姚采謹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抹黑她了。

  那「山賊」已經披上了手下呈上的黑色大氅,聽見姚采謹的話,他表情倨傲的睨視過去。

  姚采蓮被他銳利的眼角余光掃到,不由得膽怯了。「好可怕……」

  他閑庭信步般的走到姚采臨面前,圍在姚采臨身邊的姊姊妹妹頃刻間全部呈拋物狀散去,跟他們保持很大一段距離,甚至有幾個還抱在了一起,好像那男子不是人,而是索命閻王似的。

  姚采臨覺得好笑,她是完全不怕,她穿來已經十年了,好不容易才遇到順眼的男人,且又救了她性命,她想認識他。

  首先,要知道他的身分才能認識,這裡是禮教森嚴的古代,一個女子不能隨便去結識男子,尤其是像她這樣的貴女,見到陌生男子要退避三舍,若不是今夜情況特殊,她也不可能與他這樣面對面的說話。

  此時,被侯府姑娘們避如蛇蠍的那名男子,一雙墨黑的眸子輕蔑地瞟著姚采臨,撇了撇嘴。「你倒是說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還是山賊?」

  姚采臨不疾不徐的盈盈一福,莊重地回答道︰「壯士自然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豈會是山賊?家中妹妹不懂事,胡亂說話,壯士莫要放在心上,小女子代妹妹向壯士賠罪。」

  他嘴角一翹。「那就好。」

  稀奇,自他有記憶以來,第一回遇到見了他還不怕的姑娘家,就是府裡的丫鬟見了他都閃得遠遠的,這平陽侯府的姑娘竟然敢看著他回話,看來明天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那邊,姚采蓮小聲地對姚起軒道︰「大哥哥,你快去把二姊姊救過來,那賊子好可怕,不知道會對二姊姊做什麼……」

  聞言,姚起軒臉色一片煞白。

  那人不像好相與的,那龍蟠虎踞的氣勢,他只是個讀書人,哪裡敢過去?

  沒想到護送姊妹們來進香會遇到這種事,明年開始,他絕對不要再擔這事兒了,他一定要對他爹娘說,將這件事交給其它人,他可以不做世子,但不想丟了性命哪……

  此時廊廡上,悟覺大師和數十名僧人匆匆而來。

  悟覺緊皺著眉頭,雙手合十,口裡念著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幸好危機解除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他看到院落裡倒臥的十來個人和大片血跡,頓時臉色慘白,惶恐的看著救了姚采臨的那男子。「是……是施主的人嗎?」

  「當然不是。」那男子半挑眉,嘴角帶了一絲譏誚。「大師覺得我的人會這麼不中用嗎?」

  「不是您的人?太好了,太好了……」悟覺當下松了口氣,又虔誠地雙手合十,向天作揖。「阿彌陀佛……」

  那男子不耐煩地道︰「不要再彌了。」

  悟覺一臉尷尬,姚采臨噗哧一聲就笑出來,惹來姚采君的皺眉。

  聽到忍俊不住的笑聲,那男子偏過頭看著姚采臨,心中倒是頗為意外。

  她在笑?她竟然在他面前笑?除了玥兒之外,從來沒有哪個女子敢在他面前笑。

  見到悟覺那尷尬的表情,姚采臨連忙打住笑意,誠心對悟覺歉然地施禮道︰「對不住了大師,是小女子失儀了,萬請大師原諒。」

  悟覺並不是因為她的笑聲才尷尬的,都是「那位」太不給他留顏面了,仗著比他早入師門,是他師兄就老是欺負他,自己說什麼也年長他三十來歲啊,偏偏那位五歲就入了師門,自己還是得恭敬地稱他一聲師兄……

  「大師?」姚采臨以為他沒聽到自己在向他致歉。

  悟覺回過神來,忙道︰「二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貧僧等被那幫山賊綁了起來,讓姑娘們受此劫難,真是罪過罪過。」

  「大師肯定也是飽受驚嚇。」

  「幸而只是虛驚一場。」悟覺眉宇間一片凝重,聲音帶著嘆息。「聽聞侯府折損了四名護衛,佛祖慈悲為懷,貧僧想為他們誦一部地藏菩薩本願經,做場法事超渡。」

  姚采臨雙手合十答禮。「有勞大師了。」

  那男子見他們一問一答,有來有往,不知要聊到何時,他有些不耐煩了,覷了個空檔對悟覺說道︰「這些人我就不移動了,你不要想著教化這幫賊子,天一亮就讓人去報官。」

  悟覺聽完連連點頭。「是是,定當如此,他們竟敢夜闖佛祖聖地,還傷了這許多人,定當要付出代價。」

  姚采臨目光流轉,她覺得事有蹊蹺,悟覺大師對那人神態十分恭敬,分明是認識的,也知道對方身分,肯定不是遇到暴雨,突然上門來求宿那麼單純。

  既然他們認識,悟覺大師大可告知寺院住了侯府姑娘,不方便讓他們留宿,他為什麼不拒絕那幫人,反而央她同意讓那幫人留宿?

  悟覺又看著那男子道︰「施主現在要走了嗎?」

  姚采謹聞言蹙眉。

  人走了,不就表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戲唱了嗎?她不著痕跡地走到姚起軒身邊,輕不可聞的提醒道︰「大哥哥,人要走了呢?要是我爹和母親追究起來……」

  姚起軒頓時一個激靈。

  二妹妹說的沒錯,他若是這樣把人放走,大伯父追究起來,他要如何交代?

  大伯父還是其次,大伯母向來將二妹妹視若眼珠般的寵愛,要是知道二妹妹被人輕薄了,他卻連對方在哪裡都不知道,那他……那他……

  「多謝二妹妹提點。」姚起軒心中一定,做了個深呼吸,這才硬著頭皮走到那男子和悟覺的面前,還算鎮定的對那男子抱拳道——

  「在下平陽侯世子姚起軒,壯士今日義舉,在下銘感五內,敢問壯士大名、住在何處,改日侯府定當登門謝恩,只盼壯士勿將今夜之事傳出,我這妹妹乃是平陽侯未出閣的閨秀,要是今日之事傳了出去,損及她的名聲,那麼侯府即便是要擔上個無禮不義之名,也會登門向壯士討個說法的。」

  一席話說得井井有條,但聽得姚采臨直皺眉。

  這不是謝恩,分明是威脅。

  她看到悟覺大師也是神色焦急,似乎想阻止,又不知從何開口。

  那男子卻是毫不在意,他雙手抱肘在懷,表情十分淡然的看著姚起軒。「你的意思是,要是有人知道了今夜的事,你們就會上門向我興師問罪是嗎?」

  「不……不敢。」在他逼人的眼神下,姚起軒眼神開始飄移,他結結巴巴地道︰「只、只是姑娘家的閨譽比、比性命還重要,還、還望壯士自、自重……」

  什麼自重啊!姚采臨心裡氣得想翻桌,很想過去踢她那二愣子兼書呆子的大哥哥一腳,這樣不會說話的人是下一任的平陽侯,真是家門不幸。

  「你的話我聽懂了。」那男子嘴角輕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典親王府李霄鋒,要是你家的姑娘有什麼不清不白的話傳出去,你盡管上典親王府找我要說法便是,我定當會給你一個交代。」

  姚起軒一愣。「什、什麼?」

  典親王府……

  典親王府李霄鋒……

  典親王李鎮有兩個嫡子,一個是過世的王妃言氏所生的李霄錦,一個是現任王妃蕭氏所生的李霄鋒,那嫡世子李霄錦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李霄鋒卻因為以三萬兵力打敗十二萬的外蒙大軍,有極大的戰功,已經封了從一品的破蒙將軍……

  他驚得跳開了一步,慌亂地道︰「原來……原來是將軍……恕恕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適才說的,都是……是……都是誤會……還請將軍……請將軍……」

  李霄鋒眉一挑,接口道︰「自重?」

  姚起軒急急否認,頭搖得像波浪鼓。「不……不是……」

  姚采臨又笑了出來。

  他挺有幽默感的嘛。

  典親王府是吧?典親王是大淵朝唯一的鐵帽子王,那可是皇帝的弟弟,如此顯貴,和平陽侯府就沒有門戶不登對的問題了。

  她在打什麼主意?她想到了她那迫在眉睫的婚事。

  一個有幽默感的猛男,是這個時代的極品,她若是錯過就太笨了,要是沒及時把握住,將來被她爹娘許給一個弱雞小白臉時可就怨不得他人了。

  她只專注在李霄鋒身上,沒注意到李霄鋒身後有個人一直在注視著她,將她所有的反應都納入了眼底。

  「那個……我的意思是……是……」姚起軒漲紅了臉,在那裡進退不得、抓耳撓腮,想解釋些什麼,但人家已經撇下他,由悟覺殷殷伴著往南院廂房裡去了,只留下空氣中的尷尬。

  姚采臨目送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很想他會回頭看自己一眼,但並沒有……拐過廊道,他從她眼裡消失了。

  人一走,侯府的姑娘便再也忍不住嘰嘰喳喳了起來,討論的內容無非是李霄鋒尊貴的身分和他駭人的外表。

  姚采翡才不管李霄鋒什麼身分,顯不顯貴,她的標準便是大淵朝所有女孩兒看男人的標準,她有些鄙棄地說道︰「注意到了沒,他跛腳呢。」

  要是她爹娘將她許給那樣的人,她不如死了算了。

  姚采蓮也驚呼一聲。「是啊!他跛腳呢!」

  姚采臨自然也看到了,是啊,他是跛腳,只是右腿微微有一點點跛而已,根本不影響他的一切,有什麼好拿出來說嘴的?在她前生的說法,就是差距兩寸的長短腳,也是可以矯正和治療的,不明白她們在大驚小怪些什麼。

  「何只跛腳,他出生時還是個怪物呢。」族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姑娘以驚世駭俗的語氣說道︰「據說他生下來時黑得像墨汁,又硬得像石頭,典親王都不肯抱他,典親王妃每天都在哭……」

  姚采翠瞠目結舌地搖著頭。「天哪,又黑又跛就算了,還很硬,這還是人嗎?」

  姚采臨忽然想到了「浩克」,因此對他更好奇了。

  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注定是孤獨的,也注定會被排擠。

  難怪他眼神銳利又渾身充滿寒氣了,一個連親生父親都不肯抱的人,他是怎麼成長的?有人對他付出愛嗎?

  不對不對,他有妻子沒有,這才是重點!

  她忽然看著那幫七嘴八舌的姊妹,突兀的問︰「他成親了沒?」

  頓時,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同時做了個「別鬧了」的表情。

  誰管他成親沒有?誰會關心那個怪物有沒有成親,真是的,問這什麼問題,為什麼會想知道那怪物有沒有成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5 03:22 PM 編輯

第三章

  懷遠寺之行死了四名護衛,出了人命,這事無論如何都是紙包不住火,回侯府之後,姚君山和孫氏馬上就知道了。

  姚君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孫氏也氣得不輕,又後怕到不斷顫抖,姚起軒低著頭,半句不敢開口,過程也是護衛首領向姚君山匯報的。

  「該死……該死的賊子……」孫氏捏著帕子,氣得渾身哆嗦。

  她想的是,萬一女兒沒有逃往南院,沒有遇到李霄鋒搭救,而是被那幫山賊抓住了加以污辱,那後果……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裡,她的手又攥緊了。

  「娘就別想了。」姚采臨就站在孫氏的身邊,將孫氏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她很擔心孫氏的身子,遂俏皮地說道︰「瞧,女兒這不是好端端的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女兒是有福之人,以後等著女兒的只有好日子,所以您就別再想了,小心又要犯頭疼了。」

  孫氏苦笑。「你這孩子……你這孩子……唉……」

  他們回府不過半日,流言蜚語已傳遍了府裡,在平陽侯府裡便如此了,又怎能指望謠言不傳出去?

  再說了,去的人那麼多,縱然她可以發賣了女兒身邊的人,也不能發賣了跟去的所有丫鬟、婆子和媳婦,這件事,終究會成為女兒婚事的絆腳石。

  「是啊,大嫂,臨兒這不是毫發無傷的回來了嗎?你就放寬心,臨兒是吉人天相,既然化險為夷,往後定能平平安安的,大嫂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說話的是二房姚君天的妻子、姚起軒的母親吳氏。

  姚起軒的爹娘怕兒子被責難,也眼巴巴的跟來了,他們誠惶誠恐的看著兄嫂,就怕他們一怒之下上表請皇上奪了兒子的世子之位。

  「二嫂,話可不是這麼說。」老三姚君海的妻子陳氏皺著眉頭。「臨兒的清譽已經毀了,如今安然的回來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知道的,會說臨兒孝順,捨不下父母,不知道的,會以為咱們侯府的姑娘這般不知廉恥,出了這等事,還有臉子回來。」

  她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國子監主簿,因此她自喻才女,最重視清白問題,在她看來,出了這等不光彩之事,姚采臨早該當場咬舌自盡才是,還跟著回來,一副沒事樣,簡直無恥。

  姚采臨自然知道她那向來滿口婦德的三嬸母在想什麼,肯定在想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和男人抱在一起,怎麼還有顏面苟活於世?

  在這個朝代,唾沫星子的威力不亞於她前世的網軍,多的是殺人不用刀的例子,而她那三嬸母就是那種人。

  「三弟妹說話請自重,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孫氏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她眸光似劍的剜了陳氏一眼,那目光同時令吳氏打了個顫兒。

  但陳氏卻不肯閉嘴,反而益加振振有詞地道︰「大家都知道大嫂疼愛臨兒,但這事關系到咱們整個侯府的名聲,可不是能隨便揭過的事,還望老太君主持公道才好,否則咱們府裡其它姑娘都不知道怎麼嫁人了。」

  丈夫不肯分家,她自覺一直在看孫氏臉色過日子,姚采臨雖是大房嫡女,但說起來不過是個女孩家家,地位竟然高過她的三個兒子,而她的三個兒子品性學識都比姚起軒好,世子之位卻給了姚起軒,令她長久以來都憤憤不平,如今有這機會,她自然要踩一踩大房,以洩心頭之恨。

  「軒兒——」孟老太君目如鷹隼,望著姚起軒。「你說你報了家門是吧?」

  姚起軒不敢怠慢,連忙恭敬回答,「回祖母的話,孫兒確實報了家門。」

  「豈有此理!」孟老太君重重把茶杯擱下,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典親王府還不派人來提親,這是不把咱們平陽侯府放在眼裡嗎?即便他們是皇親國戚又如何?該遵循的禮節還是要遵循,竟然敢如此小瞧人,真是豈有此理!」

  姚君山與孫氏一陣愕然。「娘,您的意思是……」

  姚君天和吳氏目瞪口呆,姚君海瞪大了眼,陳氏則幸災樂禍,她大抵知道一些典親王府的事,如果那典親王府的二爺什麼問題都沒有,那自然是個良配,是他們平陽侯府高攀了,可那位二爺可是大大的有問題啊!這樁婚事若成,估計大房要淪為京城的笑柄了。

  孟老太君嘆了口氣。「臨兒的閨譽已毀,他們自然是要負起責任,給咱們一個交代。」

  姚采臨見機不可失,馬上跪下,哽咽道︰「求祖母做主!」

  自己可以順利賴上他了……

  「臨兒!」孫氏麗容勃然變色。

  短短時間內,她已派人去打聽了典親王府的二少爺,這也是她心情會如此沉重的原因,她一心想為女兒覓得如意郎君,卻是事與願違,典親王府一直以來都受著聖眷,自然是好的,不好的是那個二少爺啊,一個不受寵的孩子,臨兒嫁進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可是,事到如今,女兒不嫁給那個人,又能嫁給誰?女兒嫁給一個不良於行的人,這是往她的心口上戳刀子啊……

  「起來吧!」孟老太君撂下臉來。「祖母自然是要為你做主的,你的婚事若沒辦好,影響的是咱們侯府的名聲。」她對姚君山吩咐道︰「派人拿我的名帖到典親王府,我要親自去要一個說法!」

  姚采臨忙對孫氏使眼色,孫氏會意,便緩緩道︰「我看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軒兒這次也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孟老太君把媳婦、孫女的互動看在眼裡,心裡明鏡似的,便也道「晚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明日再議。」

  姚君天和吳氏、姚起軒均鬆了口氣,他們巴不得退下,這表示姚起軒不會受到訓誡懲處。

  這些人之中,唯獨陳氏想留下來,可是孟老太君都發話了,她縱然想留下來也沒法子,只得跟眾人一道退下。

  花廳裡只剩下孟老太君、姚君山和孫氏,以及各人服侍的貼身丫鬟,孟老太君這才看著姚采臨道︰「你這丫頭,自小就事事都有自己的意見,這回又有什麼意見了?跟你娘那般眉來眼去的,就不怕給你三嬸母瞧見,又要尋釁找碴了。」

  姚采臨嫣然一笑。「什麼事都瞞不過祖母。」

  她祖母什麼人?能活到這歲數,三個嫡親兒子都對她恭恭敬敬,十幾個庶子女都不敢越線,自然是有幾分手段的。

  「臨兒,你就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你祖母向來是明辨是非的,若你說的有理,你祖母自然會為你做主。」為了女兒好,孫氏忙捧捧自己婆母。

  對於孫氏的奉承,孟老太君也是挺受用的,孫氏除了過於坦護女兒這點叫人話病之外,其它也沒什麼缺點了,晨昏定省、噓寒問暖樣樣不少,是個孝媳,而且大房好,平陽侯府才會好,她也才能舒心,因此只要不過分,她都會站在大房這邊。

  姚采臨很明白孟老太君的想法,抓住了孟老太君這個中心思想,她眼眸清澈的看著孟老太君,語氣誠摯地說道︰「祖母,孫女不想予人送上門去的感覺。」

  孟老太君凝神看著姚采臨。「那麼你想怎麼做?」

  臨丫頭自小廣展露過人的聰慧,打小就沒使蠻撒潑過,因此她從來沒小瞧過臨丫頭,或許別人聽見一個毀了閨譽的姑娘說這種話會認為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她不會那麼認為,臨丫頭會那麼說,自有她的道理,她反而會想要聽聽。

  姚采臨知道自己長久以來在府裡建立的形象不會使她祖母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便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孫女想要比武招親,想要那個人參加比武招親,贏了比賽,孫女再風風光光的嫁過去。」

  孟老太君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在大淵朝,比武招親不是什麼稀奇事,都是對自身武藝很有自信的女子才會這麼做,要找一個足以與自己匹配的英雄,不過多半都是出身將門的女子。

  話說回來,大淵朝以武治國,向來重武輕文,當今皇上更是直言,若沒有武將保家衛國,何來太平盛世?

  因此侯府的姑娘不懂武藝卻要比武招親,也不是什麼太出格的事,想那前朝便有長樂公主不願下嫁給公侯子弟,反而要求比武招親,最終覓得如意郎君,後來謝馬爺還為大淵立下了莫大戰功,封了將軍哩。

  姚君山向來嬌寵嫡女,也不願女兒如此馬虎出嫁,又見孟老太君似乎並不反對,便加把勁地說道︰「母親,兒子讚成臨兒的主意,要是您親自上門要典親王府過來提親,倒像把臨兒送去似的,開頭便輸了,臨兒嫁過去只會叫人瞧不起。」

  孟老太君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們的意思是,讓我設法讓那典親王府的小子來參加比武招親,拔得頭籌,咱們才肯把臨兒嫁給他,輸了便沒門,是這意思嗎?」

  姚采臨嘴邊帶了笑。「祖母如願為孫女出這個頭,孫女感激不盡。」

  她這麼做全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自己若因「閨譽毀損」四個字嫁過去,而他也因為這個原因不得不娶她,他不過就當她是房裡的一件擺設,不會多看她一眼,那他們要如何開始,如何琴瑟和鳴,如何夫唱婦隨?

  她穿來十年了,好不容易熬呀熬的,從一個小女娃長大了,可不是為了要過閨中怨婦的生活。

  「就知道你主意多,想不到會想出這麼個主意。」孟老太君臉上就有了笑意。

  「其實我也正愁如何開口才能兼顧咱們侯府的臉面,如此一來甚好,我和太后娘娘也算有幾分交情,明兒我就進宮見太后娘娘,讓太后娘娘做主。」

  孫氏卻是發愁的看著女兒。「這妥當嗎?若他無法拔得頭籌,你要如何是好?事到如今,也不會有別人來議親了。」

  姚采臨抿嘴一笑。「這您就不用擔心了,那個人身為武狀元,若是連個小小的比武都無法奪冠,那他的臉面往哪裡擱,世人豈不是會說他浪得虛名?所以了,他就算使詐,也會讓自己贏得比賽。」

  不只孫氏派人打聽那個人,她同樣也打聽過他。

  他十四歲便進士及第,是為當年的狀元郎,原可以進翰林院,他卻棄文從武,跑去習武。

  這分明是故意的,因為他的異母嫡兄李霄錦十七歲進士及第之後,便以當年文狀元的身分進了翰林院,授翰林院修撰,一直到今日,那李霄錦都安安分分的待在翰林院裡,不敢有所變動,還在皇后的安排下,娶了內閣首輔、主管戶部的朱海朱大人的嫡女朱百蓮為妻,分明在為日後的前途鋪路。

  相較於李霄錦的安份守己,李霄鋒像是天生反骨,他十七歲時,適逢太后六十大壽,皇上力排眾議開了武進士科,他是當時的一甲武進士,皇上欽點的武狀元、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授御前一等侍衛,何等風光?

  然而他卻自請邊關,在兵部注冊授予守備之職,在邊關磨練了三年,後來轉往西北,先以三千兵力抗擊遼人五萬大軍,大獲全勝,後又肅清邊軍,一一揪出官軍勾結和貪贓枉法等情事,跟著以三萬兵力破了外蒙十二萬大軍,封了破蒙將軍,是為從一品的武官。

  他為什麼會這麼做?說起來,這一切都和他的身世有關。

  並非他有何不可告人的身世之謎,相反的,他的身世背景相當的傲人,父親是皇上的胞弟典親王,母親是典親王妃,太后是他的祖母,皇上是他的大伯父,皇后是大伯母,舅父是早年權傾一方的寧王,太子是他的堂兄,還有數不清的皇子堂兄弟和公主堂姊妹。

  然而,盡管有如此傲人的家世,在典親王府裡,他卻是連姨娘生的庶子都不如,只因為典親王妃長期被典親王冷落,他與雙生妹妹李雙玥同樣不被典親王喜愛,據說,打從他們出生開始,典親王就抱也沒抱過他們。

  典親王為何會不喜歡王妃?並非王妃不好,相反的,她是一個聰慧可愛的女子,她之所以不被典親王給接受,乃是非戰之罪,典親王與過世的言王妃鶼鰈情深,在言王妃過世後,他心裡根本容不下別的女子,卻在那時迫於情勢,不得已娶了身為寧王胞妹的蕭氏做繼室。

  已經是基於無奈才娶了這個人,不想,蕭王妃卻生下一對醜陋無比的雙生子,還先天帶著殘疾,

  一個被父親厭惡的孩子會如何?他肯定是極度渴望父愛,又極度怨恨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父親,他對父親的感情無比復雜,簡單的說,就是又愛又恨。

  因此,他處處想與典親王看重的嫡兄李霄錦比較,李霄錦十七歲進士及第,他便苦讀,十四歲就當上了狀元郎,然而他卻將李霄錦引以為傲的狀元名號輕易拋卻,重拾武藝,轉而去考武進士,等到他真成了武狀元,原本能舒舒服服的在御前當差,就像李霄錦安安分分的待在翰林院一樣,他偏偏不要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自請邊關,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諷刺典親王看重的李霄錦嗎?

  說他幼稚也好,愛賭一口氣也罷,總之,因為不受父親的寵愛,養成了他偏激的性格,他是如此的高傲,又是如此的自卑。

  所以了,從他種種的行徑看來,他是一個自尊心極為強烈的人,將輸贏看得相當重,就算他對娶她沒興趣,但為了他那巨大的自尊心,他也一定會贏得比賽。

  孫氏見女兒胸有成竹的模樣也妥協了。「但願如你所想。」

  姚采臨知道,這次的比武招親定會轟動天下,不是因為她的美色和伶俐名聲,而是因為她爹平陽侯的萬貫家財。

  娶了她,就等同迎了一只會下金蛋的金雞母進門,誰能不垂涎呢?

  姚采臨想的沒有錯,李霄鋒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去贏得比賽,但他受不了他的女人變成別人的女人,尤其若是因為他輸了比賽,原本該是他的女人卻成了別人的女人,這是他萬萬不能容忍的。

  何況,如今整個盛京都暗中流傳著懷遠寺之事,在世人眼中,平陽侯府的二姑娘說什麼都只能嫁給他了,不想她卻搞出一個比武招親來,讓他想直接把她娶過門了事都不能,非得經過一道比武的程序不可,還必須拔得頭籌,否則姚采臨依舊不會嫁給他,會變成別人的女人。

  「所以,你會參加比武招親,對吧?」蕭子秋搖著羽扇,玩味地看著表情深沉的李霄鋒。

  於公,他是李霄鋒的軍師,於私,他們是好友,而相交了十年,他可從來沒見過李霄鋒為了女人做過什麼,更遑論是參加比武招親這類的蠢事了。

  但是這次不同,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一個夜黑風高、傾盆大雨的夜晚,在偏郊的懷遠寺那無第三個人的南院裡,與姚府的二姑娘抱在一塊兒,又被數十雙眼睛給活生生的撞見了,如此情況下,他還能全身而退嗎?

  包何況,如今連皇上也摻合在其中,操辦了這次的比武招親,縱然皇上並沒有下旨命他非得參賽不可,但任何人到了這個地步都不可能不去比賽,這是顏面問題,而典親王府也經不起他不參賽的指指點點,所以他一定得赴賽,還一定得贏,好將侯府二姑娘迎進門。

  「她膽子還真大。」李霄鋒哼著。「比武招親?真想的出來。」

  事實上,事情有些奇怪,他竟有點欣賞她的出格,也時時想起她那雙明亮的黑眸,在那種遭逢追殺後的氛圍下,還宛如鳥兒般的朝氣蓬勃,他自己也覺得無法理解,他竟會對她上了心。

  但是,就在他對她產生那麼一點點微妙的情緒之後,她竟要比武招親?

  於是他心底的那抹自卑又放大了,他認為她肯定是不願意嫁給他,所以想出了比武招親的法子,期望出現一個高手,將她從他這只惡龍的身邊救走,如果有人贏了比賽,她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不嫁給他了,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你會刻意輸嗎?」蕭子秋緩緩啜飲著香茗,看似將注意力都放在品茗之上,但他從李霄鋒臉上的變化便知道他那潛藏的自卑又冒出頭來了。

  這是一道難解的習題,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人稱黑面羅剎的李霄鋒,往往一上場廣能震懾敵軍,他令外蒙人聞風喪膽,然而卻走不出被典親王忽視的陰影,始終戴著冷漠的面具。

  在懷遠寺的那一夜,他親眼看到姚二姑娘那不怕霄鋒的模樣,不但不怕,他還很訝異的發現,當霄鋒和悟覺走掉時,姚二姑娘的神情甚至是有些悵然的,她還目送了他的背影。

  也就是說,她對霄鋒感興趣,不像其它姑娘見了霄鋒便驚恐不已的退避三舍。

  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測,也可能不正確,他也想不通,若她對霄鋒感興趣,為何不乖乖等著霄鋒去迎娶,而要弄出個比武招親來?

  她應當知道,在流言滿天飛的情況下,霄鋒是一定要上門提親,也非娶她不可,除非她不想嫁給霄鋒,才會另闢途徑來逃避這樁婚事。

  若事實是如此,她也沒有錯,在世人眼中,霄鋒的外表確實有些嚇人,加上他在王府的地位連三爺都不如,唯一傲人的就只有他的戰功和破蒙將軍的封號。

  想來,一般的閨秀姑娘,誰都會想嫁給飽讀詩書的美男子吧,而霄鋒卻跟美男子三個字八竿子打不著邊,何況他還帶著先天的微跛,天下間的女子以貌取人者居多,誰能不同?縱然他認為霄鋒根本不丑,但大凡是女子都會認為他的相貌駭人,那麼,他在大淵朝女子的眼中便定位為相貌駭人了。

  但是,自己多希望那位姚二姑娘不一般,能慧眼識英雄,發掘霄鋒在冷酷嚴峻外表下的鐵漢柔情,任何人都不是天生孤傲的,霄鋒潛藏在孤傲之下,那帶著憤世嫉俗的譏誚,若是由女人,最好是他的妻子來化解那就更好了,所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也是王妃,也就是自己的姑母所殷切期盼的,而他已將在懷遠寺親眼所見之事告之姑母了,因此姑母十分期盼姚二姑娘能做她的兒媳婦,能做那將一絲暖意帶給她兒子的人……

  也因此,他受了王妃姑母的請托,一定要讓霄鋒去參加比武招親,也一定要贏得比賽,絕不能因為不滿比武招親這件事就不去參加。

  「這事關王府的體面,二爺不能輸。」梧桐在旁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重復道︰「二爺絕對不能輸。」

  他是李霄鋒的貼身小廝,王府的家生子,爹娘兄弟嫂子都在府裡當差,妹妹秋月是王府二小姐李雙玥屋裡的大丫鬟,兩人都是自小服侍兩位小主子,對主子忠心狄狄。

  「你什麼時候那麼關心王府的體面了?」蕭子秋饒富興味地看著梧桐。「老實說吧,為什麼你家二爺不能輸?」

  梧桐搔搔後腦杓,知道憑自己也瞞不了主子和蕭少爺,便實話實說道︰「滿京城都在打賭,賭二爺會輸還是會贏,京都地下錢莊甚至開出了一賠十的賠率賭二爺會輸,說二爺壓根不想娶姚二姑娘,所以會故意輸,小的也下注了,小的賭二爺贏,所以二爺不能輸。」

  李霄鋒瞪著他。

  拿他的親事打賭?他這是養了個吃裡扒外的叛徒是吧?

  蕭子秋卻是無視李霄鋒的面罩寒霜,他恰然自得的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兩來吩咐梧桐,「幫我也下一注,也是賭你家二爺贏。」

  梧桐高興的收下了銀子。「是!小的馬上去辦」

  見梧桐興匆匆要去下注的背影,不知怎麼搞的,李霄鋒又想起姚采臨那張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來,她那雙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輝,時不時便浮出幾分笑意來,那日自己將她摟在懷裡的感覺,身體明顯感受到了女子特有的柔軟和馨香……

  她不想嫁給自己是吧?他偏偏就要定了她!

  蕭子秋正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說動李霄鋒,但一瞬間,當他看到李霄鋒的神情時,他明白了,李霄鋒會去參加比武招親,而且他一定會贏。

  這麼說來,霄鋒對姚二姑娘也有意思,只是他自己還無所覺罷了。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他不動聲色,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

  等一下他就去見王妃姑母,知道霄鋒也不是全然沒有意思之後,王妃姑母肯定會心急火燎的著手張羅婚事了。

  蕭子秋正在思考盤算,就聽得李霄鋒不緊不慢地問道︰「那日在懷遠寺裡,我的腿如何,她不會沒瞧見吧?」

  蕭子秋猛地抬頭朝李霄鋒望去,眉頭皺了起來。「又來了,你的腿怎麼了?你的腿根本沒事,姚二姑娘瞧見了又如何,沒瞧見又如何?」

  李霄鋒深沉的眼眸讓人看不透,他滿臉笑容,但笑容卻未到眼裡。「也就是說,她可能瞧不真切了。」

  蕭子秋看在眼裡,警惕起來。「霄鋒,你又想做什麼了?」

  李霄鋒淡淡一笑。「沒什麼,要讓她看得真切一點罷了。」

  蕭子秋無奈的搖著頭。「你真是的……」

  李霄鋒嘴角勾起。「總不能讓人家姑娘不清不楚的嫁了,日後再來懊悔吧?」

  蕭子秋也不與他爭了,只意味深長地說︰「將人看得這麼膚淺,我倒要看看日後懊悔的是誰。」

  李霄鋒住的是凌月閣,他房裡服侍的大丫鬟九蘭進來花廳稟告道︰「二爺,章少爺派人送了帖子過來,請您明日午間去百花樓吃飯飲酒,說吳少爺、白少爺、郭少爺也會到。」

  李霄鋒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說我會準時赴約。」

  「奴婢這就去傳話。」

  見九蘭告退了,蕭子秋這才極為不認同地道︰「霄鋒,你還跟章瑞堯那幾個公子哥兒來往嗎?明知道王爺不喜歡你跟他們來往,你就少與他們廝混吧!」

  蕭子秋說完,李霄鋒的目光就冷了幾分。「父王喜歡與否,從來就不在我的考量之內。」

  蕭子秋知道李霄鋒沒說出口的另一句是,就如同他的喜歡與否,也從來不在他父王的考慮之內一樣,這對父子啊,不像父子,倒像世仇。

  話說那章瑞堯、吳進奎、白遇安、郭啟四人是京城有名的紈褲子弟,成天吃喝玩樂、好逸惡勞、不務正業,在各個妓坊之間醉生夢死,聲名狼藉,霄鋒十一、二歲便開始與他們走得很近,有時也會在外惹是生非,典親王雖然知情,但卻不置一詞,就好像這個兒子在外的所做所為與他無關似的,李霄鋒也因此愈加變本加厲,而王妃就只能夜夜嘆息。

  如今,既然他知道了霄鋒還與那些人交往,便不能不管。

  「霄鋒,聽我一言,你如今已是朝延命官,官拜將軍,又受到皇上重用,何苦再與那些人交際,壞了自己名聲呢?這委實不妥啊!」

  李霄鋒半點沒有動容,他冷冷地道︰「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妥,在我無人理會時,他們當我是人,沒嫌棄我是怪物,如今我出頭了,也沒道理跟他們撇清,世人看他們是游手好閑的紈褲子弟,在我看來,他們至少是真性情,比某些看似剛正不阿,卻嫌棄自己親骨肉天生殘疾之輩來得好。」

  蕭子秋瞪直了眼。

  他他他,他這是擺明了在說典親王是吧?

  這家伙,他這根本是破罐子破摔,專挑王爺不喜歡的事情做,還曾揚言要納迎春院的花魁藺曉曉為妾,把典親王氣炸了,也不想想王妃夾在中間會有多為難。

  但他知道,他是勸不了的,李霄鋒固執起來跟牛一樣,想來王妃若知道他還在與那些紈褲子弟交往,肯定又要頭疼了。

  「皇上真要出面操辦那比武招親?」甘露殿的寢殿裡,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之後,皇后蹙眉問道。

  平陽侯府的孟老太君進宮見太后的那一日,皇上恰巧也去向太后請安,當皇上得知了孟老太君的意思之後,便自告奮勇要出面操辦比武招親。

  她以為皇上說說罷了,沒想到皇上將那比武招親搞成了全天下的比賽,不只大淵朝十六歲到二十五歲的未婚男子能參加比賽,鄰近各國,自認有身好本領的男兒也能報名參賽。

  她知道李霄鋒的本事,不管參賽者再多,他也會輕而易舉的贏得比賽,再多的參賽者不過是烘托他的本事罷了,最終,他仍會迎娶平陽侯那嬌貴的嫡女。

  說實話,她極不樂意促成這門親事,李霄鋒已官拜將軍,皇上還賜了將軍府和封邑,若再娶了平陽侯的嫡女,不啻是如虎添翼,一個富可敵國的岳家,能給他的幫助有多少啊!梗不定將來會與錦哥兒爭那世子之位。

  「朕知道皇后的隱憂,皇后大可放心。」皇上拍了拍皇后的手,眼睛裡摻了絲笑意,直言道︰「鋒兒對世子之位完全沒興趣,其實他從來就沒跟錦兒爭過,是皇后的偏見太深。」

  皇后急切地道︰「臣妾哪有偏見?是孩子們年紀小小廣失去了娘親,臣妾身為姨母,為他們多擔幾分心罷了,瞧皇上說的,好似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皇上自個兒才是偏心鋒兒,還不是總不承認。」

  皇上搖頭笑道︰「瞧你,又來了,只要事關錦兒,你就特別上心,就是這樣才把錦兒養成了事事拘謹,要看你臉色行事的古板性子。」

  皇后馬上理直氣壯的分辯道︰「拘謹有什麼不好?讀書人,自然是要拘謹些了,難道還要學那些個武人軍人放浪形骸嗎?鋒兒在邊關的傳聞,臣妾也略有耳聞,俘虜的外蒙女子,有些進了他的營帳……」

  皇上有些不高興了,他看著皇后。「皇后身為一國之母,也相信那些個沒有根據的傳言?鋒兒若是在邊關放浪形骸,只顧享樂,能以區區三萬兵馬破了外蒙十二萬大軍嗎?咱們能在京裡過這安生日子嗎?」

  皇后素來不愛聽李霄鋒的功勞那些,遂不以為然的強辯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那是他本來就該做的,何況皇上也賞了他不少好東西,他也夠了,如今又要娶那平陽侯的嫡女,這不是不知分寸嗎?」

  皇上嘆了一口氣,愧疚地道︰「有時候朕真後悔,不該為了穩定朝政而讓鎮弟娶婉顏,想當初婉顏是多麼明媚開朗的姑娘,自從嫁給了鎮弟,她就沒再笑過了,是朕害了她。」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鎮弟不喜歡婉顏,如果說是對娉兒感情太深,無法接受婉顏,還說的過去,但他討厭兩個孩子又怎麼說?若說是因為鋒兒、玥兒天生帶著殘疾而不喜歡他們,他委實不相信鎮弟會是那樣無情之人,但若不是這個原因,又是為了什麼?他實在想不明白啊!

  「這怎麼能怪皇上?」皇后聽了,眼裡就露出了一絲冷厲。「她得不了丈夫的心,是她自己沒本事,娉兒怎麼就能與鎮弟琴瑟和鳴,這表示是她自己討不了鎮弟的歡心。」

  她也不喜歡聽皇上同情蕭婉顏,那蕭婉顏有什麼可憐的,她那死去的妹妹言娉才可憐,紅顏薄命,她該有多牽掛兩個孩兒啊!

  皇上聽了臉上就露出一絲苦笑。「皇后明明知道娉兒是病逝的,與婉顏一點關系都沒有,又為什麼老是把氣撒在婉顏身上呢?」

  「臣妾就是恨她佔據了娉兒的位置。」皇后的語氣十分不甘心。

  皇上又是苦笑。「那皇后該怪朕才對,是朕讓婉顏去佔那個位置的。」

  蕭婉顏成為李鎮繼室的來龍去脈,皇后自然也很清楚,只是她不願面對,使著小性子咬牙道︰「臣妾不跟皇上說了,總之,既然皇上要偏坦鋒兒,那臣妾也會繼續維護錦哥兒,只要有臣妾在的一天,就絕不會叫人欺了錦哥兒。」

  皇上好笑地道︰「誰欺負錦兒了?錦兒在王府的地位固若金湯,不可動搖,婉顏身為王妃卻處處忍讓,皇后不知道嗎?」

  皇后心煩地道︰「臣妾不知道,臣妾只希望皇上能收回成命,取消那比武招親大賽,將平陽侯的嫡女另行指婚給他人。」

  皇上聽到這無理的要求微愣了下,隨即失笑道︰「皇后說這話就不對了,人家有眼光,想嫁給鋒兒,朕怎麼能阻止?又怎能將她指婚他人?」

  皇后眼裡帶了絲幽怨。「皇上九五之尊,要做什麼不可以?小小的指婚,難道平陽侯府敢違抗聖令?」

  「平陽侯府是不敢,但朕不會那麼做,君令如山,又豈能隨意更改?」皇上知道是端出聖威的時候了,他緩緩地道︰「比武招親,勢在必行,任何人都不得使絆子妨礙,聽明白了嗎?」

  皇后縱有再多不滿也只能暫時吞下,皇上將後宮之事都交給她,不會過問,也信任她,但若是她想操弄朝堂,皇上是萬萬不會允許的,她很清楚這一點。

  於是,她放下了不滿,服軟道︰「臣妾明白了。」

  雖然嘴上應承不會妨礙,但她已打定了主意,要找幾個江湖高手去參賽。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就不信了,這天下間沒有人能打贏李霄鋒,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次她要狠狠的給李霄鋒打臉,至於那個平陽侯府的嫡姑娘,就怪她自己有眼無珠,挑錯了人,還大手大腳的要比武招親,她會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嫁不成李霄鋒,往後也嫁不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17 PM

第四章

  不到兩日,百陽城貼出了告示,不論出身貴賤,只要能在比武招親中拔得頭籌,便可娶平陽侯府嫡女姚采臨為妻。

  「皇兄究竟在想什麼?怎麼會同意平陽侯府比武招親?如今鋒兒和平陽侯府的姑娘傳言滿京城,不快快擇日讓他們成親平息流言,卻辦比武招親,這是要讓本王顏面掃地嗎?」

  王府裡,典親王李鎮不快地蹙著眉,當他知道皇上要為平陽侯的嫡女操辦比武招親時,簡直氣得跳腳。

  蕙姨娘親自沏茶奉上,柔柔地輕聲安慰道︰「皇上定是有所考慮,王爺也別發愁了,事已成定局,只要二爺贏了比賽不就好了?咱們二爺武藝高強,自小廣拜在名師門下,肯定是沒問題的。」

  說起來,李霄鋒是因禍得福。

  幼時,他高燒不斷,蕭婉顏情急之下,聽從了陪房嬤嬤的建議,請了道士來府裡做法,那道士說李霄鋒命中帶劍,需得練武強身,方能有存活機會,否則恐生不虞,活不過六歲。

  於是在寧王的安排下,李霄鋒五歲便拜懷遠寺的得道高僧玉人方丈為師,所以後入門的悟覺才會成了他師弟,玉人方丈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先帝在位時曾任國師,因寧王對他有恩,他便手把手地教導李霄鋒,不但學文習武,更練就了一身好武藝。

  「近日上朝,大臣們每每都拿異樣眼光瞧本王,像是在說本王教子無方,毀了人家姑娘閨譽卻還不肯負起責任似的,叫本王心裡如何能痛快?」李鎮扳著臉,挑著眉道。

  「說起來,姊姊是咱們王府的當家主母,又是二爺的娘親,這件事,理該由王妃姊姊出面才是,不知為何,姊姊竟是毫無表示,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讓王爺在朝堂裡難堪……」蕙姨娘察顏觀色,眼眸一轉,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唉,若是小姐還活著,小姐做為當家主母便不同了,小姐心思細膩,決計不會讓王爺受此委屈嘲笑。」

  她一直稱已過世的言娉為小姐,李鎮也知道她口中的小姐便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言娉。

  聽蕙姨娘這麼說,李鎮一拍桌子,有些火大地道︰「她如何與娉兒相比?」

  蕙姨娘早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她忙假意驚慌失措地跪下。「是婢妾失言了,竟拿小姐和王妃姊姊相比,婢妾該死!」

  「起來吧!」李鎮心煩地道︰「你說的對,這件事該由王妃出面,她卻任由事情發展到這等地步,肯定是存心要讓本王難堪。」

  蕙姨娘見挑唆成功了,便試探地問︰「要不,婢妾去探探姊姊的口氣,看看姊姊心中到底是做何打算?」

  李鎮皺了皺眉頭。「不必了,是她生的兒子,要丟臉,一塊兒丟臉,本王就不信,弄到這等地步,她的顏面何存?寧王府的顏面又何存?」

  「王爺想開就好,別氣了。」蕙姨娘從甜白瓷盤裡拿起一塊酥點遞給李鎮。

  「王爺嘗嘗,是婢妾親自做的,王爺愛餡料飽滿的,婢妾特意做得皮薄餡多,王爺嘗嘗可合胃口?」

  李鎮吃了三塊,蕙姨娘見他臉色稍為和緩了些,便瞟了眼一旁的大丫鬟落梅,落梅會意而去,不一會兒,李霄鈺便匆匆來了。

  見到兒子,蕙姨娘眼裡就有了幾分笑意,她歡快地招呼道︰「三爺來了,來,快告訴你父王,近來都讀了什麼書?」

  她同樣不想李霄鋒出風頭,但她與皇後的想法大不同,她是贊成李霄鋒娶姚采臨入門的,如此一來,李霄鋒便能與李霄錦相抗衡,兩人皆為正室嫡子,如今李霄錦雖因為是長子而立了世子,但李霄鋒的生母蕭婉顏可是現在的王妃,她會甘心讓兒子落於人後嗎?想來不久的將來便會為那世子之位爭得你死我活,到時誰漁翁得利?自然是她的兒子了。

  肩負著蕙姨娘所有期待的李霄鈺,他硬著頭皮走到李鎮面前請安。「兒子見過父王。」

  事實上,他是有些懼怕典親王的,但蕙姨娘讓落梅去叫他來,他不得不來。

  「嗯。」李鎮皺了皺眉頭,對這個唯唯諾諾的兒子,他向來很有意見。「說說看,都讀了什麼書?」

  李霄鈺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蕙姨娘大急,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兒子,李鎮更不悅了,板著臉訓道︰「要知道,你兩個哥哥在你這年紀已是皇上欽點的文狀元,你也要師法他們才是,將來考取功名,光耀門第,雖然命由天定,但事在人為,你資質平庸,更要苦讀,勤能補拙,不可一日怠惰……」

  李鎮這一訓,足足訓了半個時辰,李霄鈺老實站著,但他父王的每句話都猶如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

  案王既然知道他資質平庸,又何苦要他師法兩位兄長啊?若他有那個本事,會到如今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嗎?

  唉,雖然他只想平淡度日,在王府過他舒舒坦坦的小意日子,但姨娘卻心比天高,定是要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也不想想他是因為誰才沒機會爭那世子之位的?

  若他是嫡出,即便什麼功名都沒有,這府裡還有人敢小瞧他嗎?

  姨娘想爭,也要秤秤他的斤兩,他根本不是做世子的料,若要讓他成為世子,只有兩個法子,那就是王妃收他為嫡子,將他記在名下,不然就是姨娘扶正,成了王妃,那麼他理所當然就成了嫡子,然而這兩件事,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所以就不要痴人說夢了,要他成為典親王府的世子,下輩子吧!

  大淵朝首富平陽侯之嫡女的比武招親,轟動了天下,不只因為平陽侯的驚世財富,外傳平陽侯的嫡女花容月貌,自小綱伶百俐,聰慧過人,六歲便會讀百家書,還無師自通,寫得一手好字,說是神童也不為過,而平陽侯也是自從生了這個嫡女,原本普通的生意便做得風生水起,因此那嫡女命中帶財之說不脛而走。

  所以鄰近的大楚、大周、大錦都來了數以千計的高手,連遠些的大吳、大蕭都有人千裡迢迢來參賽,就盼娶得帶財的美人歸之外,還能得到十裡紅妝。

  一時間,大淵的首都百陽城熱鬧非凡,所有的客棧、酒肆、茶館通通客滿,除了參賽者之外,還涌入了大批看熱鬧的百姓,都想要目睹這轟動天下的比武招親是個什麼規格。

  不管典親王對比武招親一事再怎麼反對、如何反感,在大賽那日,他還是觀戰了,因為皇上不但親自擔任評點,還要文武百官列席,他自然是不可以不到。

  皇上賜座典親王在自己右邊,左邊則坐著皇後,典親王妃與其它家眷另有座位,太後怕熱,在紫色紗帳裡觀戰,還拉著孟老太君做伴,幾個愛熱鬧的妃子和公主也陪著,御膳房準備了各式茶點瓜果,不像在觀戰,倒像在賞花似的,

  今日的比武招親比照公主擇婿的規格,在皇家圍場裡舉行,報名的各路好漢多達萬人,但絕大部分都已在前幾天的初賽、復賽裡淘汰了,今日參加決賽的一百名高手,可以說是集天下之武藝菁英於大成,每一個都是功夫了得,不容小覷,也因此讓今日的比賽更有看頭。

  「怎麼板著臉,一點笑容都沒有?」皇上看著李鎮笑問,他倒是有些意外比武招親的告示貼出去後,他這個火爆弟弟沒進宮要他收回成入叩。

  李鎮板著臉。「恕臣弟笑不出來。」

  皇上一笑。「你是在擔心鋒兒贏不了比賽嗎?放心吧!朕對鋒兒有信心,今日的冠軍,非他莫屬。」

  李鎮惱怒道︰「臣弟如何不知道鋒兒必定奪冠?難道皇兄不懂,這場谷賽根本不應該存在!」

  皇上眼裡有著笑意。「朕知道這確實有違常理,但你不覺有時不照常規也挺有趣的嗎?瞧瞧那一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參賽者,多有精神頭啊!」

  李鎮咬牙切齒地說︰「皇上開心就好。」

  皇上笑吟吟地道︰「朕是挺開心的。」

  不只典親王,就是皇後也神色凝重,毫無笑意。

  她安排的武林高手很爭氣,全部進入了決賽,她已經下令了,就算使陰使詐也好,不擇手段,一定要讓李霄鋒鎩羽而歸。

  圍場一角,平陽侯府女眷坐的淺藍色紗帳裡,姚采臨不理其它姊妹的嘰嘰喳喳,她專心看著比武場內兩處擂台上的比賽。

  擂台分為刀術台和劍術台,李鋒霄在劍術台上,在他手中,不斷有參賽的高手受傷落敗。

  然而,他的劍法雖然利落華麗,如何叫人嘆為觀止,卻怎麼也掩飾不了他瘸了腿的事實。

  「哎呀!原來李將軍瘸得那麼厲害啊!」

  姚家的女眷議論紛紛,孫氏手裡緊緊捏著帕子,臉色難看,姚采臨卻是禁不住笑意,嘴角微微揚起,腦子裡便開始活動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那日她親眼所見,他的兩腿不過些微差距,哪有今日那麼跛了?不過,雖然他刻意將自己弄成了個大瘸腿,但他一定會奪冠,這已是無庸置疑的事。

  所以,他要傳達的是什麼意思?

  可能是要她看清楚了,他是個瘸子,不要成親之後再來計較,也可能是要她知難而退,就算他贏了比賽,也要她自己悔婚之意。

  要是他討厭她,他大可以輸了比賽,將她讓給別人,可是他卻偏是贏了比賽,又展現了他的瘸腿,這人究竟是想怎麼樣?

  是要她看清楚他的缺點之後,還願意心甘情願的嫁給他嗎?

  說到底,他的自尊心太強烈了,強到不願意在這樁非進行不可的婚事當中,她有任何一點點的不情願,也不肯對她有半點欺瞞。

  換言之,他是有些喜歡她的,滿意她成為他的妻子,否則何必要費這些心思?

  「二妹妹,你可想清楚了,萬一李將軍真的獲勝了,你真要嫁給他?」姚采翡神色嚴肅地問。

  「腿瘸成那樣,相貌又生得那樣……」姚采蓮敬謝不敏的打了個冷顫。「反正婚事還沒定下來,雖然告示上說了奪冠之人可以娶二姊姊,但沒說二姊姊不能悔婚啊!二姊姊,你可要三思啊!」

  姚采謹細聲細氣地接口,「可是,二姊姊如果真悔婚了,日後還怎麼嫁得出去?先不說二姊姊和李將軍的糾葛,這轟轟烈烈辦的比武招親,是可以說悔婚就悔婚的嗎?不要觸怒了皇上才好。」

  姚采翠瞪大眼睛,詫異道︰「這麼說,二姊姊真的要嫁啊?」

  「你們都別說了。」姚采臨氣定神閑,那清亮水潤的眸子裡還閃著一絲笑意。

  「誰贏了比賽,我便嫁給誰,若是李將軍贏了比賽,我自然要嫁給他,我雖是女流之輩,但也要信守承諾不是嗎?再說了,我看李將軍沒有什麼不好,身材挺拔頎長,眉如墨染,豐姿奇秀,半點不輸人。」

  她知道自己嫁定李霄鋒了,從此刻起,也將李霄鋒當自己夫君看待了,在她面前,不許有人說他的不是。

  然而在場的姚家姑娘哪個不是暗自腹誹,什麼眉如墨染,誰的眉毛不是黑的?

  怎麼不說他臉如墨染了?

  不過姚采臨這麼一說,眾人倒是噤聲了,還有孫氏在呢,孫氏可是平陽侯府的主母,在她面前,她們還不敢造次。

  孫氏聽見女兒的反駁之詞了,但她還是緊鎖著眉心,對女兒的未來憂心不已。

  偏偏老三姚君海的媳婦陳氏又不痛不癢地道︰「臨兒可是咱們姚家最尊貴的嫡女,偏偏要許給有殘疾之人,想必大嫂的心裡萬分不好過吧?」

  孫氏露出比刀光更冷的眼神,冷冷的看過去一眼。

  這個陳氏,眾目睽睽的就敢在她面前奚落她,這樁婚事還沒開始議呢,她就如此態度了,等到開始議親時,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詆譏臨兒。

  孫氏在內宅的歲月深久,又豈會落居下風,聞言便不咸不淡地道︰「義哥兒都十一歲了,卻連字都寫不好,每每叫梅先生頭疼,如此情況下,弟妹還有心情擔心臨兒,可見是真的疼愛臨兒,我真是謝謝你了。」

  陳氏恨得眼睛冒火,不長心眼的姚采蓮偏又「苦口婆心」地說道︰「母親說得極是啊,三嬸母,您真要管教管教義弟了,他連最簡單的字都寫不好,我看梅先生已經不想教他了。」

  姚采臨忍住笑意,她知道姚采蓮不是故意的,只是實話實說,就因為這樣才分外好笑。

  比武的最終結果,果然是一路領先的李鋒霄獲勝,皇後的臉色變了又變,皇上滿意的點了點頭,對身邊的近身太監吳得泉掃去一眼。

  吳得泉又朝後方的得力小太監小允子使了個眼色,小允子機伶,馬上   的跑過去,小聲道︰「師傅有何吩咐?」

  吳得泉寬袖掩唇,低聲道︰「去告訴吳統領,皇後娘娘安排的那些人,干淨俐落的處理掉,不得讓他們再出現。」

  「是的,師傅。」小允子領命去了,吳得泉下頷微微抬高了,有些不屑摻和著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皇後。

  皇後以為她的安排天衣無縫,縱然她布置了數十位高手要讓李將軍落敗,但終歸是逃不出皇上的手掌心,皇上早讓吳統領把皇後的人全不動聲色的換掉了,上場的人雖然面孔沒變,但全是用了易容術,是皇上的人。

  那邊,皇上粲笑著拍了拍李鎮的肩頭。「看吧!朕早說過,鋒兒會贏得比賽,這下子你和婉顏有得忙了,可要趕緊操辦婚事了。」

  因為李霄錦娶了朱海的嫡女,他一直在想要為李霄鋒安排什麼樣的親事才好,如今看來,上天自有安排,典親王府和平陽侯府結親,真是再好不過了。

  李鎮卻是臉色鐵青有如鍋底,直想仰天長嘯,那小子,究竟在搞什麼鬼啊?!

  典親王府的正廳裡,李鎮正在大發雷霆,他蹦跳發怒,廳裡一干人等全嚇得臉色發白,不敢開口。

  「臭小子,為什麼把腿弄得那麼跛?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個瘸子嗎?」李鎮有如三屍神暴跳,怒目而視著李霄鋒。

  李霄鋒不置一詞,但他眼裡表達的意思可多了。

  蕭婉顏眼見情勢無法收拾,忙拉著丈夫的衣袖苦苦哀求。「王爺別說了,妾身求您別說了……」

  李鎮半點臉子也不給妻子,一聲冷哼。「慈母多敗兒!」

  這無疑是踩到李霄鋒的底線了,他凝了眼,面色一冷,毫無畏懼的直視著李鎮,「敗兒?父王倒是說個明白,兒子怎麼敗了?兒子保家衛國,在外櫛風沐雨,為我大淵立下汗馬功勞,換得天下百姓的安生日子,可不敢擔那敗兒兩個字。」

  李鎮直眉瞪眼。「你——」

  這小子越發渾了,在他聽來,句句逆耳,字字誅心,真是半點也不讓他這個爹啊!

  「兒子如何?父王直說無妨。」李霄鋒雙手抱肘在懷,臉露不屑之色,黑沉雙眸冷極。

  蕭婉顏換拉兒子的衣袖。「鋒兒你也別說了,快住口……」

  李鎮火冒三丈的吼道︰「不要攔著他,讓他說!」

  李霄鋒定定地瞪著李鎮。「父王要怎麼污辱我都沒關系,但污辱我娘便不行!」

  李鎮氣得咬牙。「小畜生,我何時污辱你娘了?」

  蕭婉顏心裡一酸,苦澀的無聲嘆息。

  他們是前世的冤家吧?只有王爺看不出來,他跟這個兒子有多相像,那脾氣、那性格,鋒兒活脫脫是年輕時的王爺,怎麼他們卻是水火不容呢?這都怪她,王爺是因為不喜歡她,才連帶著也不喜歡她生的兩個孩子……

  正唇槍舌劍,鬧得沸沸揚揚時,王府的大總管行色匆匆地進來了。「啟稟王爺,宮裡來了旨意,太後娘娘請王爺、王妃即刻進宮。」

  李鎮馬上將矛頭指向李霄鋒,吹胡子瞪眼睛地道︰「瞧你干的好事!肯定是平陽侯府回了這門親事!」

  李霄鋒嘴角微翹,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

  回了是嗎?

  她不肯嫁是嗎?

  很好!她不過是同別的女子一般,只會以貌取人,自己又有何好可惜的?

  他當沒聽見李鎮的責難,旁若無人的走出了廳堂,這沒把眾人放在眼裡的無禮舉動又把李鎮氣到臉上快裂開一道口子了,李雙玥忙跟上去,她的貼身丫鬟秋月也忙跟著,追出了垂花門。

  李雙玥的瘸腿程度與李霄鋒比起來是嚴重多了,一瘸一拐地,只是還無須倚賴竹杖便是。

  「等等我啊!二哥哥!」

  李霄鋒原是走得風馳電掣,不管任何人喊他,他都不打算停下來,但喊他的是李雙玥,他無法不停下來,他非但停了下來,還沿著青色甬道折返回去,快步走到李雙玥面前,不讓她追得吃力。

  「二哥哥這是何苦?」李雙玥眼角微濕的看著李霄鋒,黯然道︰「何苦故意惹父王生氣?讓母妃惴惴不安。」

  她貌似王妃,眉目十分清秀,一雙大眼明燦生輝,可惜了膚色較黑,倒把她的優點都遮蔽掉了,不過她神態頗是自得,身上穿著一身月白底繡寒梅的衣裳,耳朵上墜了對珍珠墜子,並不因為自己膚色較黑就避諱穿白色。

  「你不要管。」李霄鋒眉頭緊鎖,臉上還帶著隱隱的怒氣。「你只要做你自己喜歡的事就好,若有人說嘴,讓來跟我說。」

  李雙玥幽幽的嘆了口氣。「二哥哥不用擔心我,我待在房裡做事,沒有人知曉,又怎麼會被人說嘴?倒是你,這樣明著頂撞父王,只會讓父王遷怒到母妃身上,說母妃沒把咱們教好。」

  李霄鋒臉色不悅。「教好了如何?沒教好又如何?反正都一樣不受歡迎不是嗎?」

  李雙玥沮喪地道︰「是我連累了母妃和二哥哥,要是沒有我,二哥哥看起來根本與常人無異,母妃也不至於過如今這樣的日子,現在連二哥哥的婚事都橫生枝節,還與父王起了沖突,怎不叫我寢食難安……」

  她常自責,因為她和二哥哥是雙生子,她瘸得嚴重,要是沒有她,二哥哥些微的跛腳會漸漸被淡忘,但因為她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大家去注意二哥哥的腿,有人注意,他就火大,也因此他的性情日積月累的陰晴不定,越加難以捉摸了。

  「說什麼傻話?我不娶妻無妨,你還要嫁人呢,如果可以,我多想跟你交換……」李霄鋒心疼地打量著妹妹清秀的眉眼,伸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發鬢。

  玥兒的姿容秀逸,神采靈動,這樣的相貌,原是最上乘的,也是最令時下人士所喜愛的,奈何她沒有白淨的皮膚,較一般女子黑上許多的黑皮膚使她的婚事乏人問津,與他同年,今年都二十二了,卻還是待字閨中,已是個老姑娘了。

  他比誰都明白,他都難以忍受眾人異樣的眼光了,何況是玥兒一個姑娘家?他真怨恨老天,怎麼不干脆讓他缺條腿算了,他甘願以此換玥兒的雙腿與常人無異,他更氣自己是雙生子裡腿較好的那一個,他可是一點都不感謝老天獨厚於他。

  「二哥哥快別說這種話了。」李雙玥心裡酸楚的,但她吞回了眼淚,揚起小臉,輕快地道︰「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身在王府,不愁吃穿,又有娘親護著愛著,已經滿足了。」

  她這個雙生哥哥是多麼驕傲的人啊,她常暗自感傷,也慶幸瘸得比較厲害的是自己,要不然她這哥哥可能永遠待在邊關不回來了。

  「傻丫頭。」他眼裡露出幾分悲傷。

  以為他不知道嗎?為了不想讓人指指點點,惹他們父王不高興,玥兒從不踏出王府半步,她甚至也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就怕在府裡撞見了他們父王,引他們父王不快。

  堂堂典親王,不愛護憐惜身有殘疾的女兒便罷,竟把自己親生女兒逼迫到這種地步,做為玥兒的哥哥,他能不怨不火嗎?

  「我哪裡傻了?雖然我不常出府,但該知道的我都知道。」話鋒一轉,李雙玥輕快的問道︰「二哥哥喜歡姚二姑娘吧?」

  不想妹妹因他而心情太過沉重,李霄鋒臉上也有了笑意。「你這鬼靈精,如何知道我喜不喜歡她?不過見過一面。」

  李雙玥笑道︰「不喜歡的話,你也不會去參加比武招親了。」

  李霄鋒嘴角微揚。

  是啊,他是有一點喜歡她,就因為那一點點喜歡,今天他把自己的自尊都輸得徹底,她推了這門親事,因為他的瘸腿……

  「我好期待嫂子快點進門,我相信她一定是很好的人,才會令二哥哥喜歡她。」李雙玥的眼裡滿是期盼。

  李霄鋒哼聲道︰「恐怕你的期待要落空了,她不會進門了。」

  李雙玥眼睛燦亮如星。「才不呢,二哥哥錯了,她會。」

  「何以見得?」他覺得妹妹的一廂情願毫無道理。

  李雙玥微微地笑。「要是她不喜歡你,不管外人議論了什麼、指點得多不堪,大可以直接拒絕議親,可是她弄出了比武招親,這不就表示她嫁定你了嗎?」

  她不明白,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她二哥哥怎麼就不懂?難道真是當局者迷?

  李霄鋒也不跟妹妹爭辯了,反正事實很快就會有答案,他不置可否地說︰「那咱們等著瞧,看她嫁是不嫁。」

  蕭子秋大步流星地由抄手游廊那頭過來,遠遠看到他們兄妹便道︰「你們怎麼站在這裡?霄鋒,我正好要去找你。」

  李霄鋒眼裡又露出了絲冷意。「是不是平陽侯府回了親事?」

  「你倒想。」蕭子秋笑道︰「宮裡給寧王府傳了消息,平陽侯府的孟老太君進宮見了太後娘娘,說如今比武招親勝負已定,請太後娘娘速速賜婚,日子越早越好,大伯父聽了很高興,直說是門好親事,我正好也在場,大伯父便讓我過來跟姑母說一聲,不過適才我進來時,聽說宮裡來了旨意,讓姑父、姑母進宮,想必是皇上要親自告知此事。」

  他是蕭家三房的嫡子,行五,寧王蕭百川是他的大伯父。

  皇上知道典親王對寧王府這個親家很冷淡,便特意多關照寧王府一些,而如今寧王年紀也有了,勢力也淡了些,皇上初登基時擔心寧王會有異心,結果也沒有發生,皇上倒是過意不去,知道寧王最關心蕭婉顏這個嫁進典親王府的妹妹過的好不好,也很關心李霄鋒、李雙玥的婚事,因此平陽侯府一有結論便早一步通知了寧王府。

  李霄鋒聽得一怔。

  她居然還肯嫁給他?

  「人美不在貌,美在心意好。」李雙玥綻放一個春花般嬌艷的笑容。「雖然我還沒見過嫂嫂,但我已經開始喜歡她了。」

  太後做主,婚期定在三月初十,那天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吉日,欽天監說,無論什麼八字的人在那日成婚都相合,因為時間緊湊,太後還讓宮裡的尚宮局幫著準備女方的嫁妝,說明了她極為重視這樁婚事,因此,京城裡關於懷遠寺那一夜的諸多傳聞在一夜之間都消停了,太後對這結果甚為滿意,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李霄鋒生平第一次對一件事有了期待,而且還是他自己的婚事。

  他沒想過自己會有成親的一日,他對女人沒興趣,而且他也認為沒有女人會嫁給他這個出生就被視為怪物的人,何況他還身負殘疾,雖然那殘疾確實是微乎其微,但他卻無法放下。

  雖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在他心中,將那殘疾看得極重,他認為那是他父王不願親近他的源頭,如今有個姑娘在他故意將那殘疾放大之後還願意嫁給他……他冷硬的心弦被撥動了,也開始有所期待了。

  或許,天下之大,真有一個人能進入他的心也不一定,姚采臨,撞見了他黝黑又滿布傷痕的身軀,卻還敢直視著他的雙眼說話,見了他的腿疾也沒有一驚一乍的避之唯恐不及,聽說她是平陽侯府嬌寵著長大的嫡女,平陽侯與夫人對她寶愛有加,在侯府裡的地位最是尊貴,與他不同,明明白白是個受寵的主,這樣的她,恐怕是至今不知道什麼是被冷落吧,到他身邊無疑是自討苦吃……

  「二爺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淨是出神?」說話的是京城第一青樓——花月樓的名妓蘇淡艷,她媚而不妖,麗而不俗,尋常還請不到她,她肯赴宴,全是因為李霄鋒。

  她傾心於李霄鋒,打從她淪落風塵,他是唯一不踫她的男人,但她知道,自己身分卑賤,連給他當個洗衣婦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留在他身邊為婢為妾了,像今天這樣的盛會,能與他在一起,她已經該滿足了。

  今日是上燈節,熱鬧非凡的水上市集是每年的上燈節才有,除了來自大淵全國各地的商品,鄰近數十國的貿易商也會來此地做生意,連高麗人、波斯人、西洋人也會來,客商雲集,往往吸引大批老百姓爭相采買異國的什物,百陽城中的綠水湖長達半個月會停泊上千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樓船、畫舫等等以供貿易生意,船與船之間以繩索連系,若要上岸則以未系繩索的小船代步,所以稱為水上市集。

  今晚,星月明燦,一艘華麗的樓船停在垂柳旁,整艘樓船燈火通明,船上掛了五、六十只燈籠,二樓中間的水繪閣正在設宴,席面上置放著冰盤、水晶白鴨、美人肝、荷葉蒸肉、雪花蝦球、牡丹燕菜、蜜汁海參、三絲魚等,當然少不了一壺陳年好酒。

  滿桌的時菜佳肴,琴聲飄然開來,敞開的窗子垂著淺金色的絲簾,從外頭遠遠望去,隱隱可見裡頭飲酒作樂的景象。

  作東的是自封京城紈褲四少的章瑞堯、吳進奎、白遇安和郭啟,在典親王的眼裡,他們是李霄鋒的酒肉朋友,在他們眼裡,就是那句俗話,不怕衣服有補釘,只怕心靈有污點,他們通通都是不受家裡重視,心裡有污點的人,而李霄鋒就是污點格外嚴重的一個,典親王認為他們跟李霄鋒廝混是在佔李霄鋒便宜,殊不知他們也費了很大的勁才有辦法和李霄鋒相處,他們也有付出的!

  年少時,他們原也想將李霄鋒納入他們的紈褲幫,取名紈褲五少,因忌諱典親王而作罷,但素日裡,只要李霄鋒人在京城,他們要玩樂絕不會忘了邀他,因為邀了他,便有足夠的底氣去花月樓請蘇淡艷,蘇淡艷自然不會獨自赴宴,必定帶上幾個花娘,誰都知道花月樓的花娘是最漂亮的,也不輕易赴宴,能請到花月樓的花娘,這傳出去,他們有面子啊!

  「是不是在想姚二姑娘啊?」聽到蘇淡艷的話,章瑞堯打趣地問道,懷遠寺的事早傳遍了,他們也就沒必要佯裝不知了。

  「聽聞姚二姑娘姿妍出眾,自小伶俐聰慧,如此佳人,也難怪會想了,呵呵。」郭啟噯昧的笑道。「不過婚期就快到了,鋒霄你啊,很快就可以一解相思之苦了,到時加把勁,明年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咱們幾個可是現成的干爹。」

  白遇安笑道︰「你想的倒美,誰說要認你做干爹了?就咱們的名聲,就算霄鋒當咱們是兄弟,勉為其難點頭同意,平陽侯府那裡可不依。」

  話題就這麼轉到了平陽侯府,吳進奎艷羨地說︰「我說兄弟啊好兄弟,實在令人想不到啊,你竟會娶到平陽侯府的嫡女,平陽侯的家資那可是不得了,等於是開了座寶山,這回你那嫡兄肯定氣歪了鼻子吧?哈哈哈哈哈,以為娶了朱閣老的閨女便可以平步青雲,這回他可是打錯算盤了,繼續在翰林院蹲著吧他!」

  聞言,李霄鋒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他冷哼道︰「說的好,家資是吧?想來你們都計算好了,想要我拿多少出來分啊?但說無妨,兄弟一場,這點都做不到,就不是兄弟了是吧?」

  見他說得皮笑肉不笑,顯然是動怒了,吳進奎臉上泛出激動的紅色,連忙說道︰「我真是冤枉死了我,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吳進奎再怎麼沒用不長進,也是吳家的四少爺,我會去動你岳家的主意嗎我?我有那個必要嗎?」

  冰啟為吳進奎倒一杯,嘴裡數落道︰「你啊,文墨不通、粗鄙不文,不會講話就喝酒,連個表達能力都沒有,枉費你吳家是陳鼎擊鐘、飲金饌玉之家,難怪惹霄鋒誤會了,罰你喝三杯向霄鋒賠罪。」

  白遇安也打圓場說道︰「我可以擔保,進奎不是那個意思,相交十年,我們哪裡會不知道你不會將那些看在眼裡,之所以會提到平陽侯的家資,是感覺痛快,這你可為自己出了口惡氣,讓你那嫡兄徹底眼紅。」

  吳進奎自罰三杯,李霄鋒也沒真要計較,遂回了一杯,將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拿著空杯轉動,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我丑話說在前頭,日後不得在任何場合向任何人提到平陽侯的家資,說者無意,聽著有心,讓人聽了做文章,若是衍生出什麼事端傳到我耳裡,日後咱們就別來往了,我李某人不需要替我造謠生事的兄弟,也不需要有目的的交往。」

  雖然他父王一直將章、吳、白、郭四個人定位成狐群狗黨、酒肉朋友,但他們卻是最深知他的,喝第一口酒是與他們一起,第一次上妓坊也是與他們一起,他內心所有的憤怒和他想做的事,對他們都沒有隱瞞,就如同他也不認為他們是紈褲子弟,都是在家裡得不到重視才會放縱自身,招人厭惡。

  聽到如此重話,幾個人俱是一怔,章瑞堯是之中腦筋最活泛的,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遂感嘆道︰「霄鋒,我們懂你的意思了,不會失言的,你放心吧!」

  他們都明白,他這麼說是不想有朝一日必須被迫失去他們這幫知己,他們聚在一起廝混是他們屁孩時的事,說情義嘛,就是一起喝酒打架的情義,而如今他名動天下,加上典親王的施壓,早就可以與他們劃清界線,他卻如常與他們交往,連帶著,他們幾個在自家府裡的地位也因為和他私交不凡而提升了許多,他們原都是勛貴之家不受重視的孩子,才會聚在一塊兒,李霄鋒這是為他們著想,他們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只不過,如今李霄鋒即將成為平陽侯府的貴婿,那平陽侯又不是一般的閑散侯爺,他們確實得小心行事了,莫要出了有人狐假虎威、抬了平陽侯府龐大家資的招牌,拿了雞毛當令箭的傳聞才好。

  一時間,席上的氣氛都沉重了。

  「幾位爺的情誼叫奴家好生動容,讓奴家唱一曲紀念各位爺的情誼如何?」蘇淡艷開口問道。

  她笑靨盈腮,溫柔款言,章瑞堯等人巴不得有人活絡氣氛,自然是一齊拍掌稱好。

  蘇淡艷側身抱起玉琵琶,一陣輕攏慢捻,啟動朱唇,彈唱了一曲君子詞。

  她唱完之後,眾人自是熱烈拍掌,另一名花娘夢兒起身盈盈一福。「奴家為各位爺跳一支霓裳舞以助酒興。」

  夢兒跳舞時,蘇淡艷為李霄鋒斟滿酒,輕聲的問道︰「二爺娶妻之後就不能上花月樓聽奴家彈曲了吧?」

  章、吳、白、郭四人聞言,都拉長了耳朵看著李霄鋒,要聽他的答案,若是李霄鋒不再上花月樓,那他們肯定也不能再得到禮遇了,花月樓原就挑客人,像他們這樣身無功名的富少爺,花月樓也是不歡迎的。

  李霄鋒想到了懷遠寺那一夜,姚采臨仰望著他時,那張巴掌大的明燦小臉,那忍俊不住噗哧一笑的笑容……不知怎麼搞的,他不想讓她像他娘一樣,為了丈夫還有其它女人而失去那樣明亮的笑容。

  他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明確地說道︰「沒錯,日後我不會再上花月樓。」

  「啊!」章、吳、白、郭四人一陣失望的哀嚎。

  蘇淡艷不過只是試探,畢竟上花月樓的男人哪個沒有家室?可沒想到的是,李霄鋒竟給了她如此明確的答案……

  她自認嬌麗如仙,色藝雙全,沒有男人見了她能把持得住,偏偏無論她如何暗示,李霄鋒都不曾在她香閨留宿,甚至,別的花娘都怕服侍他,只有她不怕,他卻還是沒將她放在心上,如今還要娶平陽侯的嫡女為妻,還說日後不會再上花月樓……她,真吞不下這口氣!

  「二爺!」梧桐開了門匆匆進來。

  梧桐臉上藏不住事,一看就知道事情急迫,八卦乃是天性,章、吳、白、郭都想知道是什麼事,奈何他只對主子附耳過去,連坐在李霄鋒身邊的蘇淡艷都聽不到半個字。

  「姚二姑娘來這裡了……」

  見梧桐語氣吞吞吐吐的,分明還有事,李霄鋒眉一挑。「所以呢?」

  上燈節熱鬧,她貪熱鬧,若與家人來湊熱鬧也不是什麼事,梧桐特意來稟報,就肯定有什麼。

  梧桐實在不安啊,他聲音更小了,聲如蚊蚋地道︰「那個……姚二姑娘……與、與一名男子同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18 PM

第五章

  姚采臨很喜歡上燈節,每每看著那些停泊在綠水湖上的大大小小船只,以及岸邊那些擺攤的、賣燈籠、賣花的,好生熱鬧、倚岸而築的茶舍酒館裡,有文人雅士在品茗賞燈,也有三五好友在把酒言歡,廣闊的綠水湖入了夜仍燈火通明、如織游客,人來船往,總予她太平盛世的感覺。

  下午她在族學裡遇到玉觀雲,兩個人的交情已經爛熟,也已熟不拘禮,聽她說起上燈節,她不過隨口說晚上會到西洋人的洋鋪子買東西,他便說什麼都要跟來,還「楚楚可憐」地說他們大梁民風保守,至今不允西洋人入境,他還未見過西洋人,也未見過西洋物,想開開眼界。

  老天,他都把自個兒說成井底之蛙了,她還真無法拒絕,便允了帶上他一起,自然不能漏掉他的隨身小廝小福兒、小覆兒。

  侯府的姑娘雖然人人都向往一游那水上市集,但那是不被允許的,而姚采臨這逛水上市集的行程是孫氏默許的,往年都會帶上兩個大丫鬟和孫氏的陪房吳景祥一起,姚采臨客氣,喊他一聲吳叔,他拳腳功夫不錯,人也機靈,孫氏讓他跟著是以防萬一有事,可以保護姚采臨。

  湖光映圓月,姚采臨戴了面紗,一行七人從平陽侯府的小門搭了孫氏備好的馬車到了綠水湖畔,玉觀雲已經按捺不住,幾次掀起車簾朝外張望,看得姚采臨好笑不已。

  「看看,你這哪有半分世子模樣?」

  玉觀雲聞言放下車簾,正色地看著她。「我正打算這次回大梁時,請求我父王撤了我的世子之位,讓我弟弟當世子。」

  姚采臨一愣。「你的意思不會是,往後將長住在大淵吧?」

  其實有斷袖之癖的勛貴子弟何其多,連德碩公都有此癖好,心照不宣便是,誰不是照常娶妻生子,再養幾個男寵,誰會揭了自己的底?哎,這個玉觀雲果然特別,特別的笨,特別的純情,竟為了姚傾要放棄將來的王位,她有點替他擔心,不知姚傾是否能回報他一片真心?

  「我確實有此打算。」玉觀雲微微一笑。「我愛的人在此處,我自然想長長久久的待在這裡,再說我也喜歡貴國的民風,想來能適應此處的生活。」

  姚采臨不想影響他的決定,便點了點頭。「你自己考慮清楚便好,我也不說什麼了,反正若在大淵住不慣,你還能回大梁去。」

  玉觀雲一臉惋惜。「可惜你就快成親了,不然在府裡有你做伴,一塊兒說說話多好。」

  姚采臨促狹一笑。「你可以找我五妹妹陪你說話,她肯定很樂意。」

  玉觀雲無奈地道︰「別取笑我了,我如何不知道五姑娘對我的心意,我是見了她就怕啊。」

  姚采臨樂呵呵地笑,登船的地方也到了,兩個人下了馬車,讓車夫去休息。

  一艘小船可容納八人,他們前頭已經排了六個人,不可能再容下他們七人,姚采臨心急想快點去看貨,怕好東西被別人買走,於是跟玉觀雲先上船,讓落楓、瑤想、吳景祥和小福兒、小覆兒搭後班小船,她想著反正船東想多賺點銀子,船只是一班又一班的往來,落楓他們隨後便到了,她與玉觀雲先登船也沒什麼,殊不知看在旁人眼裡他們就是對少年夫妻,貪新鮮出來逛市集。

  偏偏,大梁國境內少河川,他們的京師也沒有河,玉觀雲沒搭過船,姚采臨怕他登船時重心不穩,一直與他扣著手,落在梧桐眼裡不得了,這是背著他家爺偷人啊!

  又偏偏,要下船時,有個孩童搶快,閃過玉觀雲身邊,他忽地一個踉蹌,眼見就要落水了,姚采臨嚇得魂飛魄散,忙抱住他,以免他落下水去。

  一個連河川湖泊都沒見過的人,自然是不會游泳了,掉下湖去準死的。

  抱住他之後,她余悸猶存,小聲嘀咕道︰「世子爺,您還真會給我添亂。」

  她前生雖然會游泳,但這一世她的身分是大家閨秀,根本沒學過游泳,總不能她跳下水就會游了吧!若是他落水,她也只好被迫游泳,這傳回平陽侯府不得了,她是何時通曉泅水的?身邊的丫鬟婆子恐怕都會被狠打一頓再發賣出去,所以,玉觀雲這不是給她添亂是什麼?

  她不知道,玉觀雲給她添的亂還有更大的,婚期定下之後,李霄鋒在江湖上的朋友傳來風聲,那群夜劫懷達寺的山賊原來真是梅花寨的,手下這麼多人卻栽了個大跟頭,那寨主顏面一夜掃地,十分介懷此事,就算氣惱手下胡來,仍決心要給平陽侯府好看,盤算要在姚采臨出嫁前擄走她,毀她清白。

  李霄鋒既然知道了便不可能坐視不管,他派人保護姚采臨,也因此,姚采臨一出府就有人通知梧桐,梧桐原是不相信知書達禮的侯府貴女會與男人結伴游市集,待他親眼確認,頓時冷汗涔涔。

  這是怎麼回事?姚二姑娘竟如此不守婦道?

  所謂好事不瞞人,瞞人沒好事,如果她堂堂正正,又何必遮遮掩掩?侯府一定不知道她來這裡,還跟男子狀極親密的相偕而行。

  這這這、這成嗎?都還沒成親呢,她就做出這等出格事來,成親了還得了?豈不上房揭瓦了?於是心急火燎地去通報李霄鋒了。

  姚采臨渾然不知未婚夫也在此處,她拽了玉觀雲的手下船,熟門熟路的跳上另一艘樓船,入口處掛著垂地黑漆錦幔,她領著玉觀雲掀簾而入。

  他們下船的地方是臨時搭建的平台,四面八方都有不同的船商鋪子,如果要逛的鋪子不在此處,便再上船告知船東要去的商鋪即可,開頭在岸邊已買過船票了,便不需要再付額外的銀子。

  這是姚采臨第三年來逛西洋人的商鋪了,洋人的物品在這時代還很稀奇,若不是上燈節的水上市集很有賺頭,這些洋人也不會大費周章的走水路過來做生意。

  說是西洋人的鋪子,但掌櫃的還是大淵人,就是受顧於洋人東家,洋人將貨品一一定價了,能賣多少銀兩就看掌櫃的本事,多賣的,全歸掌櫃所得,因此受雇的掌櫃都會格外賣力。

  「客官請隨意。」店裡的二掌櫃、三掌櫃、四掌櫃都在招呼客人,京城富人多,對洋玩意兒感興趣的人也多,也出得起價,掌櫃們見貴客上門,自然都賣力招呼了。

  玉觀雲眼眸四處轉著,暗暗贊賞。雖然是在樓船裡,但布置半點不含糊,好多精巧的擺設都是他未曾見過的,他果然來對了。

  姚采臨摘下了紗帽,對鋪裡跑腿的小廝說了要找大掌櫃,往年她都是跟大掌櫃采買,大掌櫃對物品出處來歷都知之甚詳,也會向她介紹一些隱藏版的珍品,那可都是不輕易拿出來展示的,怕磕踫壞了,踫到熟客才會取出來。

  小廝進去喊大掌櫃了,但從裡間走出來的卻不是她認識的吳大掌櫃,而是一名身材挺拔壯實的中年人,大臉方正,皮膚古銅,嘴邊蓄著八字胡須,穿一身軟趴趴的灰色長衫,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但那灰衫貼在身上,卻看得出身軀結實。

  姚采臨看著他微微一愣。「怎麼不是吳掌櫃?吳掌櫃呢?」

  那中年人笑了笑。「敝姓蕭,姑娘叫我蕭掌櫃就行了,吳掌櫃家中有事,今年沒有過來,由我來為姑娘介紹也是一樣。」

  說著,他很快瞥了眼站在姚采臨身邊的玉觀雲一眼,身姿如松,一雙星眸湛亮如星,溫雅中透著脫俗氣質,真真是個十足十的美男子。

  「原來如此。」

  自稱蕭掌櫃的人聲音異常低沉,像用內功在說話似的,姚采臨打量了他幾眼,不置可否的與玉觀雲一同坐下來。

  小廝連忙勤快地為兩人上了西洋花茶,姚采臨不免俗地打賞了一兩銀子,小廝面露喜色,連連稱謝退下了。

  兩人品著茶,蕭掌櫃取出兩只大黑匣,第一個黑匣打開,裡面分為九格,每一格裡都置放著一件首飾,自然與姚采臨穿來後看過的首飾都不同,有個小騎士銀墜她看了頗喜歡,另一個黑匣是一瓶瓶可愛精巧的香水,共有二十六瓶。

  大淵還在用燻香,香氣也不足,她上回買的香水全送完了,不但她那些姊姊妹妹愛透了,連老太君和孫氏也喜歡,來之前她便想著要再買香水,做做人情也好,嫁入典親王府之後,也能送給王妃和王府裡的姑娘們。

  「這裡的香水我全要了,麻煩蕭掌櫃算算要多少銀兩。」

  玉觀雲忙靠過去。「是什麼東西這麼好,你全要了?」

  姚采臨淺淺一笑。「這玩意兒叫做香水,顧名思義,這小瓶子裡裝的是有香氣的水,就這麼用……」

  兩個人湊在一塊兒,頭幾乎要踫在一起了,姚采臨又親昵地拉起玉觀雲的手,取出一瓶香水,打開瓶蓋,在玉觀雲白皙的腕上噴了噴。

  玉觀雲心花怒放地將手腕湊近鼻子一聞再聞。「這好香啊!」

  姚采臨望著他滿臉的興奮,掩嘴而笑。「所以稱為香水啊。」

  蕭掌櫃忽然粗聲打斷他們,「姑娘,這些香水價錢不一,共是五百兩銀子。」

  西洋來的東西,五百兩銀子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她抬眸見到蕭掌櫃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嘴角還微微翹起,估計是頗為不屑玉觀雲,見狀她不禁好笑。

  都說人無笑臉休開店,會打圓場自落台,這蕭掌櫃卻是不掩飾自己對客人的喜惡,這要如何做生意?反觀吳大掌櫃就不同了,總是笑呵呵的好脾氣。

  不過,玉觀雲這娘們似的反應,是男人都會看不順眼吧……

  她的視線又不經意的掃到蕭掌櫃,忽然心裡一個咯 ,蕭掌櫃那微翹嘴角的模樣怎麼好生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似的……

  玉觀雲見香水她全要了,不禁急道︰「好妹妹,你就不能分我幾瓶嗎?」

  姚采臨見蕭掌櫃眼睛一瞪,眼角一挑,彷佛在說︰不會吧,你一個大男人要學姑娘家用香水?

  她好笑地說道︰「分你不成,不過,我可以送你一瓶。」

  玉觀雲頓時喜上眉梢地說︰「多謝妹妹!」

  而姚采臨則望了眼入口。

  真是奇怪,落楓他們怎麼還不來?每年落楓他們都會跟著來,都知道要在哪兒下船,又該上那艘樓船,不可能船班到現在還沒到吧?

  姚采臨心裡滿是疑問,幸好銀票在她身上,為了大肆采購,她把一年來平日攢下的銀兩全帶來了,她身為嫡女,月例銀子多,加上落楓精打細算,院子裡花費少,足足攢下了五百兩,孫氏又給了她二千兩,加起來共有二千五百兩。

  蕭掌櫃又拿出幾樣東西,她看中一個蛋形小鐘,開價二百兩,她要了,跟著看中一組十六對的玻璃杯碟,大淵目前的技術只有琉璃,還沒有玻璃,琉璃是低溫燒成的不透明陶瓷,精致程度不若玻璃。

  那組十六對的玻璃杯碟,蕭掌櫃開價五百兩,還不能講價,姚采臨實在喜歡,雖然貴了點,還是買了,又買了幾樣特殊的首飾要送給孫氏和孟老太君,加上她相中的那個小騎士銀墜,又買了兩雙大淵朝至今沒有的手套和一個桌鏡、一瓶葡萄酒、一張掛毯、一幅油畫,至此已花費二千一百兩銀子了,而玉觀雲還在那裡躊躇不定,這樣摸摸,那樣踫踫,不知道買什麼好。

  自然了,她是因為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該怎麼用,所以才會見獵心喜地狂買,玉觀雲根本不知道那些洋玩意兒怎麼用,如何下手?

  「妹妹,你說,我到底要買什麼才好?」玉觀雲滿心歡喜卻又舉棋不定地問。

  姚采臨拿起一頂飾滿花朵緞帶羽毛的瓖邊女帽子試戴,那帽子後部有較大的首飾和精致刺繡,她對玉觀雲笑道︰「你可以什麼都不買,來這裡也不一定要買東西。」

  蕭掌櫃看她從從容容的戴上了那頂滿是羽毛羽翎的古怪帽子,還對著鏡子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他瞪直眼,頓時感覺心房的位置有股熱流竄過。

  姚采臨對著桌鏡調整好帽子,問玉觀雲︰「如何?可好看?」

  「太好看了!」玉觀雲贊嘆著,邊幫著調整帽上的緞帶羽毛,一邊嘖嘖稱奇道︰「西洋人怎麼會想到在帽子上插這麼多羽毛呢?真真是別出心裁。」

  「是吧?」姚采臨笑容可掬,即便她是從現代來的,也沒戴過這種歐洲貴族的帽子。

  玉觀雲實在覺得姚采臨戴那帽子太好看了,他便心動了,有些猶豫地問︰「妹妹,還是,我也買頂這樣的帽子可好?」

  蕭掌櫃瞪著玉觀雲心道,你還是不是男人?又蹙眉看著姚采臨,這種娘們兒似的男人你也喜歡?

  姚采臨卻是笑望著玉觀雲。「好啊!你皮膚比我還白呢,想來你戴也是很好看的。」

  蕭掌櫃的神情越來越冷,姚采臨看見了也沒放在心上,只覺得他不太像生意人,哪有生意人這樣瞪客人的?他們又不是不付錢,她覺得蕭掌櫃的眼神都快把他們大卸八塊了似的。

  兩人把各色物品賞玩了一番,又交頭接耳的討論了一番之後,姚采臨微仰了臉,抬眸客氣地笑問︰「蕭掌櫃,除了眼下的這些,沒有其它的了嗎?」

  蕭掌櫃注視著她青蔥似的小手,那小手適才幾次踫觸到她旁邊那娘們似的家伙……他有些暴躁地哼道︰「有是有,可是姑娘恐怕是不會用。」

  姚采臨端起茶盅,輕輕地抿了一口,臉上淨是笑容。「不打緊,能夠給我看看嗎?」

  蕭掌櫃朝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馬上登登登的跑進內室,很快拿了個罩著布套的東西出來,看似一把琵琶。

  姚采臨見那布套形狀,心中已經有數了,待蕭掌櫃將那布套褪下,果然與她想的一般,是一把吉他,不過不是她前世學過的六弦吉他,是五弦吉他。

  「這玩意兒叫吉他。」蕭掌櫃見她眼睛放光,不由得存疑了,難不成她會彈奏這個叫吉他的玩意兒?

  姚采臨把玩了吉他一陣之後,朝蕭掌櫃展顏一笑。「掌櫃出個價吧,我要買。」

  蕭掌櫃忍不住問道︰「難道姑娘會彈奏這吉他?」

  姚采臨面帶笑意,並不回答是或不是,只笑吟吟地道︰「就是貪圖新鮮有趣罷了,買回去與家母一同玩賞。」

  蕭掌櫃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姑娘已經采買許多了,這把吉他原價要一千兩,就算姑娘八百兩吧。」

  八百兩?

  姚采臨嚇了一跳,在前生,吉他瓖金才要八百兩,她身上只剩四百兩,無妨,等落楓他們到時再付也可以,吳景祥那裡有孫氏給的備用銀票,幾千兩是有的。

  「就八百兩吧!」她干脆地說。「等等我的丫鬟家丁就到了,到時再把不足的銀兩補給您。」

  她身上的銀子已經全部用盡了,想買的也都買齊了,只能等明年再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物品了。

  想是這麼想,不料卻見那小廝牽了一輛腳踏車出來,自然不是她前生那種規格的腳踏車,那小廝牽出來的腳踏車非常陽春,連踩踏的地方都沒有,前後兩個木質的車輪,中間連著橫杠,上面安了一條板凳,坐上去之後,得用兩只腳蹬地才能推動車子向前滾動,不過這已經不簡單了,大淵朝除了馬之外,可沒有這種個人交通工具。

  她不敢騎馬,總怕馬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不受控制,況且她大家閨秀的身分也不容許她學騎馬,但腳踏車卻是她可以控制的。

  「小哥等等!」她眼眸發亮,喊住那個小廝。

  蕭掌櫃瞪著她。「姑娘要做什麼?」

  她不會要買下這叫木馬輪的怪東西吧?

  她不會要騎吧?

  姚采臨喜悅的看著那腳踏車。「掌櫃,我要買那輛腳踏車。」

  蕭掌櫃蹙眉糾正道︰「那叫木馬輪。」他糾正什麼?現在那是問題嗎?

  「木馬輪嗎?倒挺貼切。」姚采臨越看越是滿意,打算回去之後便央求孫氏讓她在出閣之前去鄉下的莊子住幾天,到時她在那裡騎這木馬輪便沒人管了。

  蕭掌櫃不想她買,他嘴角輕翹,胡亂開價道︰「木馬輪極為罕見,我這裡也只有一輛而已,價錢貴了些,要五千兩,姑娘可要考慮清楚了。」

  「五千兩?」姚采臨知道這是獅子大開口,這個蕭掌櫃做生意不老實,想海撈一票。

  但是,現在想買的人是她,嫌貴可以不要買,沒有人逼她,她也做不來講價之事。

  蕭掌櫃見她吃驚,很是滿意這樣的結果。「如何?姑娘要買嗎?」

  「等等!」姚采臨靠近玉觀雲,小聲問道︰「你身上有帶銀子嗎?」

  她猜想他的銀兩可能都在長隨身上,像他這樣的身分,出門要付銀兩也不會自己付,都是由隨從小廝去付的。

  玉觀雲卻是點點頭。「有。」

  姚采臨精神一振。「多少?」

  「五十萬兩銀票。」

  玉觀雲說得平淡,姚采臨卻是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五十萬兩?!」

  玉觀雲露齒一笑,看她的眼光滿是寵愛。「你想買什麼盡管買吧!我倆之間不必分得那麼清楚。」

  她用敬佩的眼光看著玉觀雲,果然是世子來著,逛個市集就帶了五十萬兩,她目光閃亮地朝玉觀雲笑道︰「說的也是,咱們的帳,回府裡再慢慢算。」

  她這話聽在外人耳裡,等於承認與玉觀雲「不必分那麼清楚」,但是她毫無所覺,說完抬眸沖著蕭掌櫃一笑,爽快地說︰「您說五千兩便五千兩吧,我買了。」

  蕭掌櫃黑著臉冷哼。「現在漲價了,漲為一萬兩。」

  聞言,姚采臨與玉觀雲俱是一愣,姚采臨不敢相信有人這樣坐地起價,她瞪著蕭掌櫃。「掌櫃,您這是在說笑嗎?剛剛說五千兩,怎麼忽然變一萬兩了?」

  「嫌貴嗎?」蕭掌櫃挑了挑眉,一雙黑眸忽然肆無忌憚的看著玉觀雲掛在胸前的那塊羊脂白玉。

  姚采臨看到蕭掌櫃在看玉觀雲的白玉了,她知道玉觀雲不離身的白玉是玉中極品,價格非常珍貴,玉身細密、溫潤、光澤如脂,整塊玉晶瑩潔白無瑕,好似剛剛割開的肥羊肉脂肪,在他們大梁國,是帝後才有資格佩戴此上等白玉,而他的父親宣王正是大梁國君的第七子,他身為世子,才得已佩戴這塊象征了吉祥與安謐的白玉。

  玉觀雲本人卻沒注意到蕭掌櫃在看他的玉,他替姚采臨抱不平,「掌櫃的,做生意貴在誠信,凡出言,信為先,詐與妄,奚可焉?您適才明明就開價五千兩,忽地漲為一萬兩,這十分不合理啊!」

  蕭掌櫃面無表情。「不滿意,可以不要買,沒有人強要你們買。」

  玉觀雲神情很是無奈。「掌櫃的,您這樣分明是無賴……」

  蕭掌櫃面露不屑。「這位公子,您要是出不起價錢就不要擺闊,像您這樣打腫臉充胖子的公子哥兒我見得多了。」

  「我、我才不是什麼打腫臉充胖子的公子哥兒……」玉觀雲氣急敗壞的漲紅了臉,更顯得他粉腮玉頰,面若桃花。

  「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是什麼?」蕭掌櫃嘴角就含了一抹譏誚。

  玉觀雲身分何等尊貴,幾時受過這種氣了?他氣不過地說道︰「一萬兩就一萬兩,我們買了。」

  蕭掌櫃的眼,此時深不見底。「一萬兩我也不賣了,想要那輛木馬輪,就用你身上那塊玉來換。」

  「什、什麼?!」玉觀雲瞠目結舌,他沒想到有人可以轉瞬間一變再變,還那麼泰若自然,好像言而無信不是件事似的。

  姚采臨自然將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都聽進耳裡了,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只剩下她和玉觀雲兩個客人,入口原來掛著垂地黑漆錦幔之處,竟跑出了一扇門,且門是關上的,又上了栓,那牽木馬輪出來的小廝也不見了,她直覺不妙。

  他們不會跳進黑店了吧?早在吳掌櫃沒出來,出來這個蕭掌櫃時,她就該知道不對勁了,他們還真是半點警覺性都沒有啊,而落楓他們幾個到底去哪裡了?為什麼還沒找來?不會有什麼不測吧?

  「罷了,不買了,我們不買了。」她拉著玉觀雲起身,但一顆心卻直往下沉,如果這真是間「龍門客棧」怎麼辦?她和玉觀雲可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

  「還是坐下吧。」蕭掌櫃的眼眸就只看著她。「你們是出不去的。」

  玉觀雲怕了,他的眼神驚惶,不由自主的拉著姚采臨的手,不安地道︰「怎麼回事?他為何不讓咱們走?」

  姚采臨輕輕拍著他的手安撫。「你別慌,京城重地,天子腳下,咱們四面八方都有商船,有數不清的商家和游客在其中,我大淵朝是有王法的,不信他敢對咱們如何。」

  她故意說得大聲,說得底氣十足,自然是要說給蕭掌櫃聽的,無奈他似乎是無動於衷。

  蕭掌櫃挑著眉角,譏笑道︰「往來商家雖多,游客雖多,要是有兩個人像雞一樣被割了脖子,再無聲無息的沉入湖底,又有誰會知道?」

  玉觀雲禁不起嚇,臉色剎那間慘白,顫巍巍地問︰「你……你想怎麼樣?」

  蕭掌櫃有些不耐煩了。「不是說了,用你那塊玉佩換這位姑娘想要的木馬輪。」

  姚采臨蹙眉。「我不要那木馬輪了。」

  蕭掌櫃直勾勾的看著她,目光灼灼。「現在不要也不成了,姑娘一定得要。」

  姚采臨瞪著他,氣到說不出話來,這是存心要搶玉佩了。

  「咱們就要了吧。」玉觀雲哀求著她,身子直打顫。

  他知道她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只怕她與蕭掌櫃起更大的口角,到時他們更無法脫身了。

  他腸枯思竭,想了半天才靈光一現,高興的對蕭掌櫃道︰「除了這塊玉佩之外……我把身上的銀票都給你,足足有五十萬兩,用五十萬兩買那木馬輪,這樣成了吧?」

  姚采臨大怒,又氣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都怪她,若不是怕好東西被搶走,趕著先過來,現在也不會只有她跟玉觀雲兩個被人挾持著,吳叔和小福兒、小覆兒都是有拳腳功夫的,他們若跟來也不會這樣了,自己卻沒考慮到安全問題,將他們撇下了,都是她的錯,只盼真能花錢消災,化險為夷,此後經一事,長一智,不再犯同樣的錯。

  「不要銀票,要玉佩。」蕭掌櫃的神態篤定,還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玉觀雲。

  玉觀雲沮喪起來,想了一會兒,還是毫無對策,便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的說︰「那……那我們回去拿另一塊玉佩過來交換,掌櫃的你就先讓我們走……」

  姚采臨很是無言,玉觀雲這談判技巧像三歲娃娃似的拙劣啊,他們眼下是被綁架了,只不過不是被綁進來,是他們自己傻笨走進來給人家設計。

  看著玉觀雲胸前那塊價值連城的天和璧,蕭掌櫃直言道︰「這位公子,是你天真還是當我極笨?我會讓你們回去討救兵嗎?不如在這裡殺了滅口干淨。」說到這裡,他雙眉一挑,語氣一冷,「既然說不通,那不如直接殺了你們滅口……」

  玉觀雲頓時慌了,姚采臨拚命叫自己冷靜,她抬眸很快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艙門被封死了,沒希望從那裡逃,接著她看到了窗子。

  他們能否跳窗脫逃?他們沒有武功,那窗子下面也沒凳子,他們跳得上去嗎?

  跳了窗之後若是落湖怎麼辦?

  她迅速在腦海裡沙盤推演,玉觀雲已心慌地拿下了玉佩,用顫抖的雙手遞到蕭掌櫃面前,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地道︰「這……這給你,不要殺……殺我們!不是,若你一定要殺,就殺我一個就好,都是這塊玉惹的禍,是我連累了姑娘,所以殺我就好,不要殺姑娘,讓她走……」說完,還是神色惶恐。

  姚采臨心裡很是感動,她萬萬想不到,在這生死關頭,平時膽小如鼠的玉觀雲,竟會先護著她,就算是真男人也很難做到吧?

  「還真是有情有義。」蕭掌櫃將姚采臨流露的感動看在眼裡,他冷哼一聲,轉而猙獰地看著玉觀雲,陰冷地說︰「好啊,讓她走,你留下讓我慢慢殺,一刀一刀的把你身上的肉割下來,我先廢了你的四肢,再毀你的容,誰讓我生平最是憎惡你這樣的美男子,既然你要英雄救美,我就成全你……」

  玉觀雲嚇得「花容失色」、汗洽股栗。

  那蕭掌櫃還繼續恐嚇道︰「我要把你的頭發一根一根的拔下來,把你的眉毛剃光,把你的嘴削去,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再把你放了,讓你沒臉見人……」

  姚采臨秀眉一蹙,這人是個變態啊!再讓他說下去,不必等他真的動手,玉觀雲嚇也嚇死了。

  「不要再說了。」她抬眸直視著蕭掌櫃。「遇到你,算我們倒霉,我們認了,但我想你也是求財罷了,殺了我們對你也沒有半點好處,這樣吧,我們把身上的銀兩銀票和玉佩首飾都給你,你放我們走,我們保證不會去報官,這樣成嗎?」

  玉觀雲猛點頭。「對對,我們不會去報官,決計不會……」

  「我如何相信你們?」蕭掌櫃不緊不慢的看著姚采臨。「這樣吧,你留下來,三天後,若是確定這位公子沒去報官,我就放你走。」

  「什、什麼?」玉觀雲目瞪口呆。

  雖然他自認是女兒身,但外人還是當他男人看待,他在賊窩待三夜沒什麼,但姚采臨一個姑娘家在賊窩待三夜可就大不同了,即便脫險了,也不知會被傳得多難聽。

  他正想出言阻止,卻見姚采臨咬了咬下唇,毅然決然地道︰「好,我留下來,你放他走!」

  她想法較深,於公,玉觀雲是大梁宣王世子,若是死在大淵,可是會挑起兩國戰爭的大事,而他又是暫住在平陽侯府,屆時平陽候府也脫不了干系。

  於私,她與玉觀雲這段時間也培養出了深厚情誼,深知他內心是弱不禁風的女兒心,半點應變能力都沒有,兩人雖同樣是家裡嬌寵大的,但玉觀雲不似她穿越而來,心性較堅強,遇事較鎮定,玉觀雲可是那種一只老鼠就能嚇得他吱吱尖叫的嬌花,自己若把他留在這裡,又怎能安心離開?還不如她留下來,還能看著辦。

  蕭掌櫃聞言卻是面色一冷。「你也是有情有義啊,為了他,不顧自身安危,就沒想過你一個姑娘家,留下來會毀了閨譽嗎?」

  她總覺得這個蕭掌櫃的語氣很奇怪,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閨譽早毀了。

  「他現在可以走了嗎?小女子還有個不情之請,這位公子對這裡不熟悉,不知能否派個小廝引路,最好是能將他送回平陽侯府……」

  「妹妹……」都什麼時候了,還這樣為他著想,玉觀雲感動得一塌糊涂,眼角盈然。

  蕭掌櫃眼角微翹,眼神很冷,他直勾勾的看著姚采臨。「當我是鏢局嗎?還護送回去……」

  姚采臨與他眼睛對眼睛,正想說話,樓船外頭傳來一聲驚呼——

  「走水啦!」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20 PM

第六章

  姚采臨才聽到走水,濃煙隨即竄進船艙裡,先前那忽然就不見蹤影的小廝和二掌櫃、三掌櫃、四掌櫃箭也似的跑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幾個黑衣人,只見那小廝急吼吼地對蕭掌櫃說道——

  「爺!湖上幾百艘船都被放了火,現在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咱們快走吧!」

  姚采臨暗叫一聲太好了,他們說不定可以趁亂逃走,她就不信了,那黑心掌櫃要逃命還會帶上他們兩個。

  「妹妹……怎、怎麼辦……咳咳咳咳咳……」玉觀雲寬袖掩著鼻口,卻還是燻得流淚嗆咳。

  「快走!」

  姚采臨拽著玉觀雲要走,不想竟有十多條黑影垂繩從天而降,玉觀雲嚇得魂飛魄散,姚采臨也不敢輕舉妄動,兩個人就手足無措的愣在那裡,那十多個人已經站穩了,個個穿著綠色夜行衣,他們拋去了繩索,正要將他們圍住,蕭掌櫃卻風馳電掣地縱身而來,他一出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擊倒了幾個人,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姚采臨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她緊貼著他的身子,隔著他的衣袍也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他身上有股特別的檀香,那特殊的香氣喚回了她的記憶,在懷遠寺時她也聞到過一樣的香氣,是李霄鋒將她抱在懷裡時……

  難道——

  她愕愕地抬眸看著蕭掌櫃,眼睫因為不可置信而連閃了好幾次。

  如此特殊的檀香,怎麼他和李霄鋒身上都有?兩人的身材又如此相近,都是修長偉岸,眼神一樣俱有穿透力,五官之中唯有眼楮不能易容,除去其它部分不看,這雙凌厲又冷漠的眼眸分明是屬於李霄鋒所有……

  就在她驚疑不定時,幾個起落,蕭掌櫃已抱著她落地,與那些來歷不明的綠衣人相隔一大段距離,她嬌小的身子便半倚在他臂彎裡,而他正用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著她,半點沒放開她的意思。

  姚采臨還沒從驚奇之中回過神來,又驀然跌進蕭掌櫃那深似海的眼神裡——他是李霄鋒嗎?她的心怦怦亂跳,臉也發燙了。

  就在兩人心思各自轉動,有些忘情的凝視著對方時,不想,那頭的玉觀雲卻擔憂的驚呼了一聲「妹妹」,蕭掌櫃聽到玉觀雲那聲心焦如焚的呼喚,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松手了,她身子向前一傾,踩到了自己的前裙。

  「啊浮浮——」她本能驚呼。

  眼見她要跌倒了,蕭掌櫃又及時抓住了她,將她扯回自己懷裡,不料聽到一聲清脆的裂帛聲,她的前裙裂開了。

  蕭掌櫃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情緒,手臂倒是緊緊的環住了她的腰,防止她再跌倒。

  姚采臨回想這位蕭掌櫃之前那些古怪的言詞和眼神,此時已經很肯定他就是李霄鋒了,若他只是蕭掌櫃,不會將她優先從綠衣人那裡帶走,若他只是蕭掌櫃,大可以讓她跌倒。

  是了,他是李霄鋒,易了容或戴了人皮面具,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假扮成這裡的掌櫃與她做買賣,但有他在,不管這些綠衣人是誰,有什麼目的,都不足為懼,自己跟玉觀雲很安全。

  她安適的待在他懷裡,抬起星眸,眼神明亮,眨也不眨的望著「蕭掌櫃」。

  「二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霄鋒微微一震,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她是如何知道的?

  姚采臨不顯山不露水地看著他。「二爺若不以真面目示人,這‘蕭掌櫃’一直抱著我可不太好……」

  李霄鋒嘴角微微一翹,遂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而玉觀雲見了又是驚呼連連,他今天可嘗夠驚濤駭浪了,不過沒人理他就是。

  姚采臨笑睇著李霄鋒。「真的是你。」

  不知怎麼搞的,李霄鋒發現自己竟想伸手捏她那嬌俏可愛的鼻子,但他硬是壓下了念想,沒有那麼做,只哼道︰「你倒是會顧忌蕭掌櫃抱著你,怎麼你抱著姓玉的小子就不在乎外人眼光了?」

  「抱著姓玉的小子?」姚采臨一頭霧水,他這是在指控她抱著玉觀雲嗎?她何時抱著玉觀雲了?別說她不可能主動去抱玉觀雲了,就是玉觀雲也不會讓她抱啊,他對女人的肢體觸踫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就在她思索時,一條蛇般的軟鞭抽了過來,鞭尖正好拍在她裙上,姚采臨陡然一驚,舉目望去,是一個眉目剛毅、容貌姣麗但面沉如水的女子,她一雙眼楮如熠熠寒星,一身綠色夜行衣,做男裝打扮,身材高姚、縴適宜,半點不輸男兒。

  「梅俊英!你這是在做什麼?」李霄鋒臉一沉,抽出劍,往那軟鞭挑去。

  「我在做什麼?你現在是問我在做什麼嗎?你看不出來嗎?我要殺了這丫頭替我的手下報仇!」梅俊英越說越惱,鞭起鞭落,向姚采臨抽過去。

  李霄鋒劍如鳳舞,擋下了那一鞭,他嘴角揚起冷笑。「報仇?這是在尋哪一門子的仇?這般搞不清楚狀況還配當一寨之主嗎?」

  「是我弄不清狀況還是你被美色迷惑,咱們就來說個清楚!」梅俊英陡然將軟鞭收握手中,又陡然用力一抖,將軟鞭的纏、轉、掃、掛、拋發揮的淋灕盡致,鞭鞭都朝姚采臨而去,但也一一都被李霄鋒擋了下來,她氣不過,使鞭又益加狠毒了。

  姚采臨驀然想起在懷遠寺時,李霄鋒問過那群山賊是否是梅花寨的,貌似那群山賊是背著他們寨主去干那打家劫舍之事,而他們寨主貌似是不同意他們這麼干的。

  這個名叫梅俊英的女子,說要為她的手下報仇,又是沖著她來……莫非,梅俊英就是梅花寨的寨主?

  可是奇怪了,若梅俊英是梅花寨主,是來找她尋仇的,對李霄鋒說話為何那般古怪尖銳,什麼被美色迷惑,李霄鋒是否被美色迷惑與她何干了?她說得那般義憤填膺是為哪樁?姚采臨心裡的疑惑更深了。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時,一道弱弱的呼救聲傳來——

  「妹妹……救……救命啊……」

  不知何時,綠衣人已圍住了玉觀雲,他臉色發白,嚇得直打哆嗦,身子如篩糠似的直搖晃。

  李霄鋒見狀賣了個破綻,引得梅俊英靠近,他一劍斬去,發出電光火擊的巨響,那軟鞭應聲而斷,激出一道火光,只見到那鋒利的劍閃著寒光,軟鞭已是死物,不能再使。

  這變故令姚采臨也睜大了眼楮,顯然那軟鞭是特別打造的寶物,理應不會斷才對,因此梅俊英見鞭斷才會那麼震驚,然後就聽到梅俊英氣急敗壞的質問李霄鋒——

  「你那是什麼劍?為何斷得了我的九節鞭?」

  李霄鋒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當今聖上賞的劍,你去問皇上!」

  他幾個起落,由綠衣人手中救出玉觀雲,又將玉觀雲拋給了那小廝和二掌櫃、三掌櫃、四掌櫃等人,他們合力將玉觀雲接住了。

  梧桐便是那小廝,常原扮成了二掌櫃,三掌櫃、四掌櫃分別都是李霄鋒的得力手下。

  李霄鋒沉聲命令,「梧桐、常原!稈這小子看好了,不得讓他傷了半根寒毛!」

  泵且不論他喜不喜歡,這人是大梁國宣王世子,若是在大淵境內有什麼事,皇上必定要頭疼。

  「知道了,爺!」大火突然燒起,梧桐看著船艙裡濃煙滾滾,急道︰「咱們快走吧!爺!」

  「哪裡走?」梅俊英不依不饒,嗖地又從腰間抽出一根丈余長的軟鞭,向梧桐等人掃過去,一下子就把那四掌櫃掃倒了,她的手下同時如猛虎般地朝梧桐等人攻去。

  船艙裡一片混亂,梅俊英將那軟鞭舞得虎虎生風,遠打近纏,時而抽向梧桐等人那裡,時而抽向姚采臨,都被李霄鋒用劍法之中的點、撩、攔一一擋下來了。

  然而越是抽不到姚采臨,梅俊英越是不甘心,又見李霄鋒老是護著姚采臨,梅俊英出鞭越見凶狠。

  眼見火焰已竄上船頂,李霄鋒索性提著劍,大步流星的走到梅俊英面前,他一臉寒氣逼人,她一愣,竟讓他空手白刃的奪了她的軟鞭。

  姚采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此時梅俊英正對著她,她將梅俊英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梅俊英雙頰起了淡淡緋紅……

  「沒看到樓船已經燒起來了嗎?你的手下上懷遠寺擄人,意圖向平陽侯勒索,他們是罪有應得,你若再胡攪蠻纏,胡亂尋仇,我明天就帶人剿了梅花寨!」

  梅俊英一聽大怒。「你敢?」

  李霄鋒臉色陰沉沉的。「你試試。」

  兩人幾乎一觸即發的對峙時,混亂間,也不知道是誰撞破了門,李霄鋒見大火已籠罩了整艘樓船,他不想戀戰,拽了姚采臨便走。

  一到外頭,姚采臨才發現火勢驚人,湖上烈焰沖天,自然也沒有接駁船了,他們這是要往哪裡逃?落楓他們在哪裡?不會也陷入這片火海裡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看到十多條黑影一起跳進了湖裡,正是那些綠衣人,想來他們都是識水性的,這是唯一保命的方法。

  後面,梅俊英寸步不離的追來,一個鐵砂掌往姚采臨劈過去,李霄鋒出手接了她那掌,他臉色鐵青,眉峰鎖得死緊。

  「梅俊英,你夠了沒有?」

  梅俊英狠狠的瞪著他。「李霄鋒,為何言而無信,不是說你不娶妻嗎?不是說你終身不娶嗎?」

  姚采臨一愣,搞半天,原來這是他的風流債啊!她現在這處境是被他連累的是吧?

  此時,那個連累她的始作俑者表情陰沉,如暴風雨前的天氣,他嘴角噙了絲冷笑,不屑道︰「跟你有什麼關系?輪得到你來質問?」

  「你——」

  梅俊英面色煞白,一副殺紅了眼的模樣,淚水就涌了上來。

  她猛地對姚采臨用力一推——

  「梅俊英!」

  姚采臨落湖前的最後記憶是李霄鋒的雷霆怒吼。

  姚采臨睜開眼楮,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精致的粉色繡花棉被,隔著淡紫色紗帳,入眼所及珠簾繡額,深紫色的壁幛,牆上掛著幾幅屏條對聯,屋裡的桌椅、屏風、花幾,擺設無不典雅高貴,她一時也猜不到自己在哪裡,只記得自己是被梅俊英推落湖的,雖然她會游泳,但湖水太冷,她便失去了意識。

  救她的人自然是李霄鋒了,不過這裡是哪裡?他呢?

  「姑娘醒來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掀開紗帳,像是時時在關注著她的動靜似的,她一睜眼便知道了。

  桌邊坐著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很隨意的開口吩咐守門的丫鬟,「憐香,去把粥端過來。」

  「是。」

  名叫憐香的丫鬟退下了,姚采臨掙扎著坐了起來,坐起來之後,卻感覺頭隱隱發疼,身子也軟綿綿地不聽使喚。

  那女子半點幫她的意思也沒有,只冷淡地說︰「姚二姑娘還是再躺躺吧!免得出了什麼差錯,有人怪罪到奴家頭上。」

  姚二姑娘?姚采臨扶著額際,微訝的看著那女子。「姑娘認識我?」

  蘇淡艷唇角微撇。「自然是認識,否則怎麼會讓你睡在我房裡。」

  花月樓就在綠水湖畔,湖上惡火四起時,她所在的那艘樓船很快便靠了岸,她與章瑞堯等人皆毫發無傷,章、吳、白、郭說要去尋李霄鋒,不久鴇娘派暖轎來接人了,她與其它花娘便順勢回了花月樓,不想,過了一個時辰,李霄鋒卻抱了一個濕淋淋的姑娘來,又是請大夫又是更衣的折騰,把花月樓裡弄得人仰馬翻,她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樣的一面,原來他會這樣百般呵護一個女人……

  「請問姑娘是哪位?」姚采臨感覺到對方不喜歡自己,不只不喜歡,貌似還挺有敵意的。

  蘇淡艷起身,眸子直視著她,帶著微微的無視,不緊不慢地說道︰「奴家是花月樓蘇淡艷,這裡是奴家的房間。」

  姚采臨點了點頭。「原來是蘇姑娘。」她眼裡波瀾不興。

  眼前的蘇淡艷發髻插著蝴蝶簪,鬢角戴著珊瑚石珠花,身著猩紅色羅衣,桃紫色紗裙,外面一件金緞子窄袖褙子,披著瓖紫貂錦刻絲披風,紅寶石的燈籠耳墜,墜垂著長長的流蘇,走動間顯得別具風情。

  她的穿著打扮妖嬈撩人,雙肩縴削、腰肢裊娜,舉手投足間蟬鬢輕挑,自有股風塵女子的妖治放誕,與她聽聞的什麼麗而不俗,半點不相同。

  或許那麗而不俗、出淤泥而不染等等溢美之詞只是吹捧她的男人下的定義,在她看來,蘇淡艷是天生吃這行飯的,聽說她不隨便接客,還蔑視權貴,曾經罰酒不喝、點曲不唱,橫眉冷對萬戶侯等等,這些被男人欣賞的種種剛烈作為,簡單來說,就是耍大牌嘛。

  「姚二姑娘知道我?」蘇淡艷的語氣裡並沒有意外,反而有著小小的驕傲。

  她可是名動京師的名妓,多少王公貴族、商人富賈不惜浪擲千金,就為了一睹她的芳顏,花月樓的車水馬龍、絡繹不絕都是拜她所賜,沒有她就沒有花月樓今日的盛況。

  「自然是知道的。」姚采臨嘴角掛著一絲笑意。「蘇姑娘能吟詩作賦、琴棋書畫,心靈手巧,才藝雙全,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所謂的耳聞,就是她那些堂兄弟。

  族學其實是個聽八卦的好地方,她幾個較年長的堂哥,甚至年紀較小的叔叔,總在課間口沫潢飛的大書特書上妓坊的事,其中他們最向往的便是花月樓了,而花月樓又屬蘇淡艷人人想一親芳澤,五年前她艷幟初張便聲名大噪,五年過去了,她仍是京城娼門教坊的第一人。

  蘇淡艷那驕傲得意的樣子看在姚采臨眼裡只覺得她沒有自知之明,甚至可以說是自我感覺良好,不管蘇淡艷承不承認,她再怎麼才藝雙全、怎麼脫俗出眾,在這連嫡庶待遇都天差地遠的大淵朝,只要身在青樓,最終不過淪為男人的玩物,不可能成為誰的正室夫人,別說王公貴族了,連一般百姓也不會有人迎娶青樓女子為正室,她知道鄰近的大蕭朝對歌妓十分禮遇,文人雅士在妓院聚會,與歌妓們一同吟詩飲酒是風雅之事,但大淵不是如此。

  「看來姚二姑娘對奴家知道的不少。」蘇淡艷似笑非笑地道︰「想來姚二姑娘自詡名門閨秀,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會來妓院吧!」

  「蘇姑娘此言差矣。」姚采臨淡淡地笑,但眼中滿是以自信為基礎的從容,那是她自小夠孫氏如珠如寶的捧在掌心育養建立起的自信。「平陽侯府是名門,身為平陽侯的嫡女,我本就是名門閨秀,犯不著自詡。」

  她清楚看到蘇淡艷的手握成了拳,二世為人,她深諳人性,這個蘇淡艷長年被男人追捧,心性比一般的花娘還高,受不得一點點屈辱。

  至此,她不免怪起李霄鋒來,將她救起送回侯府便是,為何將她放在這花月樓裡,他自個兒卻不見蹤影,讓她獨自應戰這個對她存著莫名敵意的蘇淡艷,她本來不必經歷這種破事的不是嗎?

  蘇淡艷干笑一聲。「是奴家失言了,不過姚二姑娘好會教訓人啊,想來像姚二姑娘這樣的出身,是慣常訓人的,是吧?」

  姚采臨瞬間覺得頭大,這個女人有被害妄想癥,她蹙眉。「我沒訓你,我只是點出事實。」

  「姚二姑娘是不是瞧不起奴家身在青樓?」蘇淡艷忽然笑吟吟地看著姚采臨。

  「可是怎麼辦呢?咱們服侍的可是同一個男人。」

  姚采臨臉色一變。「蘇姑娘請自重。」

  她還沒出閣,說什麼服侍男人,這可是嚴重毀謗她的閨譽。

  蘇淡艷似笑非笑。「我是二爺的第一個女人,對二爺的喜好了如指掌呢。」

  門外,伸手要叩門的九蘭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是個心思沉穩的丫鬟,裡面有她不久後要服侍的少夫人,那個蘇淡艷偏又口出狂言,想了一會兒,她選擇在門外聆聽。

  房裡,兩個女人對視著,蘇淡艷得意的翹著嘴角,姚采臨愕然。

  本來男人逛個妓院也沒什麼,但這話聽在她耳裡,竟如晴天霹靂,她方知自己已將李霄鋒放在心上了,他已不僅僅是一個她不願錯過的擇偶目標,不僅僅是她將嫁之人,她在意他了。

  「二爺進士及第那一日,便是跟朋友來我這兒慶祝的,那一夜我們便好上了,二爺在府裡沒有通房小妾,有需要便往我這兒來……」

  姚采臨感覺腦子裡嗡嗡嗡的,進士及第……所以他與蘇淡艷的性關系已經維持好幾年了。

  如果她是單純的古代人還好,這時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態,女人也習以為常,偏偏她是現代穿來的,未婚夫和妓女有著長久的性關系,她無法接受……

  看到姚采臨臉色變了又變,蘇淡艷得意極了,這個什麼狗屁門名閨秀,端什麼千金架子,不過就是個賤蹄子,今天她就要狠狠挫挫這侯府嬌女的銳氣,也要報復李霄鋒,誰讓他竟一點臉面都不給她,明知道她都是因為他才會赴章瑞堯等人設的宴,竟當眾說什麼婚後不會再上花月樓,這不是給她打臉嗎?

  「初時二爺血氣方剛,時時在我這兒賴著好幾日不久,我總給他纏得下不了床,即便是現在,二爺興起也是狂猛得很,令人招架不住呢,要是二姑娘想要學習房中術,奴家倒是願意傾囊相授……」蘇淡艷掩袖而笑,但已說得露骨。

  姚采臨的眸子清冷如霜。

  俗話說,人若怕鬼,鬼就嚇人,人不怕鬼,鬼就怕人,這蘇淡艷何嘗不是一只鬼?她說這些不就是要滅她的威風嗎?自己若再不開口,她必定得寸進尺,什麼下作話也敢再說,她得開口才能讓蘇淡艷閉上嘴,而一開口也必定要命中紅心才行……

  她下顎緩緩揚起,眼角打量著蘇淡艷,目如寒星,冷冷地說︰「蘇姑娘既然張著黯幟做生意,便要有點生意道德,將客人的隱私大刺刺道出,是否太沒有生意道德了?話若傳出去,誰還敢當蘇姑娘的入幕之賓?」

  聞言,蘇淡艷又氣又羞。

  竟然把她和李霄鋒的關系說成是生意關系?還說什麼入幕之賓的,她分明沒有……沒有常常接客,她是賣藝不賣身,只有一些拒絕不了的權貴,她才會勉為其難接客。

  她正想分辯,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叩叩叩——

  「蘇姑娘,奴婢是九蘭,二爺讓奴婢來看看姚二姑娘醒了沒有?」

  蘇淡艷一驚,姚采臨又直勾勾的看著她,她扯不了謊,只好不情不願地道︰「已經醒了,進來吧!」

  姚采臨松了口氣,總算令蘇淡艷閉嘴。

  不過,今日真夠精采的了,她以為沒有女人敢靠近李霄鋒,不想卻一日之內踫上兩個糾纏他的女人,而他也真夠了不起,愛慕者一個是妓院花娘,一個是山寨寨主,真行啊!

  九蘭在房外把姚采臨的回擊聽得真切,起先她擔心姚采臨是斯文人,不是蘇淡艷這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蹄子的對手,但此刻,她對姚采臨這未來的少夫人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輕易被蘇淡艷動搖,那麼也不配當她家爺的女人了。

  九蘭曲膝朝姚采臨周地道施禮。「奴婢九蘭,是二爺院子裡服侍的大丫鬟,見過姚二姑娘。」

  姚采臨朝她一笑。「來的好,我正想問問,你家二爺人在哪裡,是出於什麼概念把我扔在這裡?」

  九蘭噗哧一笑。「姚二姑娘說笑了。」

  姚采臨一臉苦主模樣。「我沒說笑啊,我是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讓我待在這裡。」

  九蘭進來之後並沒有關上房門,憐香端著粥回來了,身後的人是疾步而來的李霄鋒。

  蘇淡艷瞪了憐香一眼,這沒眼色的丫頭,誰讓她去通稟李霄鋒了?

  憐香一怯,頓時結巴起來,聲如蚊蚋地說︰「二、二爺吩咐姑娘醒了立刻知會、知會他……」

  「做的好。」蘇淡艷泰若自然的對憐香點了點頭,憐香受寵若驚的愣住了,蘇淡艷不再理會她,轉而看著李霄鋒,眼眸淡淡,神情冷峻地說︰「姚二姑娘才醒,我怕她肚子餓,讓憐惜去端粥來,正想親自過去跟你說姚二姑娘醒了,直吵著要走,不要待在這下作地方,怕遭人議論,我擔心她身子還虛弱,不讓起來,但她定是要走,我實在攔不住,你來得正好,人就交給你了,與我沒干系了。」

  姚采臨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她心裡一個激靈,隨即明白了蘇淡艷在李霄鋒面前維持了一個冷傲的形象,風韻出塵,不屑與人爭風吃醋,為人很是清高,只是他的紅顏知己,對他並沒有情意等等……或許因為如此,李霄鋒才會暫時將她安置在此。

  蘇淡艷戲都做足了,她自然不會在此時失去理性跳出來大喊不是這樣,她維持著緘默。

  一個姚采臨意想不到的人開口了,九蘭淡定的對李霄鋒屈膝行禮,清脆地說︰「二爺,奴婢方才就來了,在門外聽得清楚,姚二姑娘沒說那樣的話,倒是蘇姑娘對姚二姑娘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渾話。」

  蘇淡艷頓時惱了,她冷聲喝斥,「主子們說話,容你一個奴婢插話?」

  九蘭不卑不亢的回道︰「蘇姑娘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也不是在跟蘇姑娘說話,請蘇姑娘不要妨礙奴婢與奴婢的主子說話。」

  她這番奴婢主子似繞口令似的,令姚采臨激賞不已,雖然落楓、瑤想都很忠心,但少了九蘭這份遇事敢出頭的潑辣勁兒,有時身邊就是要有這樣的人,手腳才施展得開來。

  李霄鋒只是聽著,並沒有出言喝斥九蘭,蘇淡艷因此更是氣到發抖。

  「好啊,二爺,如今你身邊一個小小的奴婢都瞧不起我了,我們相識一場,何至於這樣對待我?」

  姚采臨嘆了口氣,星眸看著李霄鋒,「二爺就這麼沒有地方嗎?得把我暫時安置在這裡,給外人一個胡攪蠻纏的理由,我真不喜歡這樣啊。」

  李霄鋒總算有反應了,聽到了「外人」兩字,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蘇淡艷是外人,那麼他們就是自己人。

  這三個字意外的帶給了他好心情,他視氣極的蘇淡艷如無物,視線落在姚采臨身上。

  姚采臨坐在床沿挪了挪,雙腳落地,她神色自若的彎身徑自穿鞋,九蘭忙奔過去蹲下來幫她,並且飛快地說︰「請姚二姑娘諒解二爺,梧桐說,當時情況危急,整個湖面上的船只都失火了,二爺將您救起之後,您幾乎沒氣了,這方圓客棧擠滿了看熱鬧和焦急來尋家人的百姓,不能將您送到典親王府,又不能送回平陽侯府,花月樓就在湖畔,再說姑娘一身濕淋淋的,湖水將您凍壞了,您也需要更換衣裳,情急之下才會送來這裡,二爺一心為姑娘著想,絕非有意讓姑娘落入難堪境地,請姑娘明察!」

  姚采臨心裡更喜歡這個丫鬟了,她親自把九蘭扶了起來,笑吟吟的拉了九蘭的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與他計較。」

  「啊?」九蘭微微一愣,臉一紅。「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當,只願姑娘與二爺百年好合,奴婢便沒心願了。」

  姚采臨笑瞅著李霄鋒。「二爺,你有個好婢女啊,可要好好珍惜。」

  李霄鋒撇了撇唇,沒對九蘭的「義舉」表達意見,直接看著姚采臨,「送你回侯府?」

  姚采臨忽地想到玉觀雲和落楓等人,腦子一陣激靈,忙問︰「玉世子還有我的幾個家僕……」

  九蘭條理分明地說道︰「姑娘放心,姑娘牽掛的人都安然無恙,二爺都派人送回侯府了,怕侯爺夫人擔心,二爺要他們先瞞著侯爺夫人,所以現下侯爺夫人以為姑娘在府裡睡覺呢,並不知道今天的一切。」

  姚采臨看著李霄鋒,他這已是千萬般的為她著想了。「多謝了。」

  她深知孫氏,要是知道她落湖,哪會這麼平靜?拖著自己虛弱的身子也會飛奔而來,若跟她爹娘說,就是讓他們受驚嚇罷了。

  「既然不想待在這裡,九蘭幫你收拾,馬車在外頭等。」說著便要走人。

  她心裡一動,脫口而出,「二爺留步——」

  李霄鋒回身看著她,挑了挑眉。「還有事?」

  姚采臨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今日之事,二爺總該給我一個說法,我也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二爺……」說穿了,不想那麼快跟他分開,想跟他說說話。

  她還沒說完,李霄鋒便點了點頭。「我在馬車裡等你。」

  他說完就走,徹底的無視蘇淡艷,既沒為她出頭,對她究竟對姚采臨說了什麼渾話也沒半句質問,這便是不當她是回事的態度。

  姚采臨也學他的態度,讓九蘭服侍她穿衣,扶著她離開,她一句話也沒對一直隱忍在旁,準備發作的蘇淡艷說。

  謝謝嗎?不必了,後會有期嗎?自然也是不必。

  一刻鐘之後,姚采臨戴著面紗,由九蘭攙扶著下樓,想著蘇淡艷會如何氣得吐血,心裡倒有了幾分歡快。

  馬車停在花月樓後門,她上了馬車,果然李霄鋒已端坐在馬車裡。

  李霄鋒一雙沉沉黑眸從馬車的丁香色軟緞簾子被九蘭撩開,姚采臨出現後就一直盯著她。

  夜已深沉,繁星點點,馬車裡九蘭扶姚采臨上車便關上了車門,車廂裡只有她與李霄鋒面對面坐著,她摘下了面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24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5 12:45 AM 編輯

第七章

  她終於有機會可以好好看他了,可惜馬車裡太暗了,就看到他那雙在黑暗之中依然熠熠生輝的眼眸,他的目光很堅定,沒有半分的游移,從他的坐姿和眼角眉梢來看,他這個人擁有強大的自信,然而她深知,他天生的殘疾便是他那強大的自信裡,最堅不可摧的自卑。

  她決定直搗黃龍。

  「二爺,可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的嗎?」她望著李霄鋒,目光明亮,沒有半點忐忑。

  「說說看。」李霄鋒感覺到心在狂跳,他的心,恍似快要跳出胸口了。

  是的,他想要裝做不在乎,但事實上他在乎。

  她是怎麼識破他的?在她沒醒之前,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的內心深處多怕她是看出他的腿疾而認出是他。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維持驕傲,但他騙不了自己,他很在乎他的腿疾,旁人怎麼看他,他已習慣,過去他父王對待他與玥兒的態度令他憤怒,但如今他都可以充分反擊,唯獨眼前的這個小女子,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小女子,她是怎麼看他的,他無法不在乎。

  她不知道,當他刻意在擂台上放大他的腿疾,而最後她的決定仍是嫁給他,那是給他多大的面子,獲知結果的當下,他的心裡有了微妙的喜悅,他的心房掀起了陣陣漣漪,那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情緒。

  為了這個跟他毫無骨血關系卻義無反顧相挺他的女人,他願意付出一切來呵護她、疼惜她,他知道自己被她征服了,他甘心一輩子做她的裙下之臣,只做她一個人的男人……

  「二爺——」姚采臨露出微笑,她的眼光澄澈如水。「一直到你抱起我之前,我都以為你是蕭掌櫃,即便你與梅花寨的人過招時,我仍沒有看出是你,是你身上特殊的檀香暴露了你的身分,在懷遠寺時,我便聞到過你身上的檀香,那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時,她很慶幸自己是再世為人,有足夠的智慧去看懂這個男人。

  他是天之驕子,心高氣傲,他是如何看待與接受自己與大淵朝眾美男不同的外表和殘疾?她明白他的不甘和驕傲,對旁人的憐憫和輕視,他用不屑一顧來武裝,但他過不了自己那關,他是在乎的,很在乎。

  在這世上,唯一真心愛他、心疼他的人就只有王妃,他原可以將內心的痛苦、憤怒與不平對王妃傾訴,但是,他同樣很心疼王妃這個母親,所以他反而不能對王妃流露出脆弱,他不能讓王妃因他而自責、傷心,他用不在乎包裝自己,他的眼神總是帶著讓人摸不清的冷傲,世人都認定了王爺以王妃生下外貌丑陋又雙腿殘疾的雙生子為恥辱,不肯正視他們這對骨肉,這樣的他,可想而知在精神上的痛苦會有多沉重,他雖然用一切的不在乎來武裝自己,但事實上,他拚了命的想對王爺證明他比他的嫡兄李霄錦強,所以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強逼自己走到今天的地位。

  他是如此孤寂。

  「所以?」李鋒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大聲了,他甚至覺得口干舌燥。

  他從沒想象過身邊有個女人,有個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但如今他開始想象了,開始期待了,期待她在他的身邊,期待早晨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她在他的臂彎裡睡得安適……

  適才在蘇淡艷的房中,他已看到她不是一個遇事就驚慌失措、不管他人說什麼,先信個十成十的千金小姐,她自有條理,將來若有戰事,即便他必須去邊關,她也能在王府裡安生地過日子,靜心等待他回京。

  「是這樣的。」她微微地笑,明亮的瞳仁裡有著淡淡的堅定。「無論二爺你的腿是像在擂台上那麼跛,還是像在船艙裡一般的與常人無異,對我來說並無分別,打從在懷遠寺初見二爺時,我已暗自下了決心要到你身邊去,實話便是我已到了議親年紀,最晚明年便要出閣,若是我有中意人選,那人選又不差,我爹娘向來疼寵我,也會順我之意,奈何滿京城的勛貴子弟,半個不入我的眼,唯獨二爺令我眼睛一亮。

  「我不知二爺心意,又不想因為我與二爺在懷遠寺之事令二爺被迫娶我,所以才想出了比武招親,想確認二爺心意,若二爺不想娶我,還有個退路,只要輸了比賽便成,甚至可以不參賽,但二爺上了擂台,又贏了比賽,這表示二爺是心甘情願要娶我,但二爺也有所顧忌,怕我根本沒弄清楚你的狀態,日後會後悔,因此二爺故意在擂台上‘出示’自己的腿疾,實在讓我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二爺您這是把小女子想成多膚淺的女子才會出此招數,可知道我娘看了差點昏過去,不明白自己閨女是在想什麼,為什麼堅持嫁給你。」

  說到最後,她的眼眸亮晶晶的,臉頰染了一層紅暈,在她前生的世界,就是告白了,他不會不懂吧?

  李霄鋒焉有不懂之理?

  環境使然,他可是最最敏感的類型,懂事後便善於察言觀色,聞一知十,府裡一點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她說他令她眼睛一亮,這絕對是對一個男人的最大恭維。

  李霄鋒很快壓住了心裡的悸動。「既然姚二姑娘一心一意想嫁給李某,又怎麼會拋頭露臉、互動親密的和男人相偕逛市集,我的臉面往哪裡放,姚二姑娘想過嗎?」

  玉觀雲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他如何不介懷?

  想到她慧黠靈秀、笑語盈盈的與玉觀雲談笑,他便不由得心煩。

  但姚采臨笑咪咪地說︰「二爺完全不須在意玉世子,他只是一個談得來的朋友,在大淵舉目無親,我就是盡地主之誼,帶他見見世面而已。」

  只要她說出玉觀雲與她情如姊妹便可解了李霄鋒的不悅,但她可沒打算為了解自己的圍出賣玉觀雲。

  李霄鋒頓感啼笑皆非。

  都說平陽侯嫡女姚采臨文采過人,六歲便會斷文識字,舉目無親是這樣用的?

  還有,人家堂堂宣王世子,還需要她帶著見世面嗎?

  但這一刻,他全然相信了她所言,她與玉觀雲只是朋友。

  他的表情就舒緩了下來。「總之,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

  姚采臨聽了,臉上立刻明亮起來。「自然是不會了。」

  這就是一個未婚夫在管未婚妻的節奏啊!她忽然覺得今天落湖很值。

  馬車抵達平陽侯府西邊角門,落楓、瑤想已接到了梧桐的通知,早等待多時,連忙開了小門,將姚采臨扶下車,李霄鋒為避人耳目,並沒有下車相送。

  姚采臨知道兩人再見便是新婚之日了,她下車前,回眸朝李霄鋒笑了笑,那柳眉下明亮的杏眼,刻在了李霄鋒心裡。

  夜已深,一彎新月如鉤,灑落在平陽侯府的飛檐屋角。

  姚采臨已進屋許久,早已卸了釵環,沐浴更衣,在丫鬟的服侍下睡沉了,不知道李霄鋒的馬車停在那角門之外許久許久。

  三月初十,平陽侯府嫡女出嫁,十里紅妝。

  其實那嫁妝何止十里,根本是蜿蜒了數百里,看著便像是一條披著紅袍的長龍,說是百里紅妝才貼切。

  滿載著嫁妝的豪華車隊從平陽侯府排到了城外,浩浩蕩蕩的大紅色車隊,至少上百輛,數量多得驚人,而看熱鬧的百姓由雞啼開始便絡繹不絕,滿街都是出來送親的百姓,人人爭先恐後地要瞧瞧京城首富平陽侯都給了嫡女什麼嫁妝,而平陽侯也很「順從民意」,嫁妝箱子有的綁了紅綢緞,有的掛著福字、喜字或鴛鴦等等寓意著吉祥美滿的車簾,但沒上封條,還一律不釘上頂蓋。

  那些個真金白銀、珠寶首飾、古玩真跡字畫、各色錦緞樂器,其奢華程度,看得人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還有那些個屏風等等的大型家俱,都是以朱漆髹底,雕飾貼金,隨便一件都讓人看得目不轉楮,這種大富大人家的嫁妝曾幾何時能親眼瞧見了,人人你推我擠的就想靠近嫁妝近一點,看個分明,因此今天的儀式,不像是嫁娶,反倒像是百陽城的慶典似的,洋溢著喜慶的氣息。

  姚采臨人已坐在花轎裡,頭上戴著沉重的鳳冠和滿頭的珠翠,身著大紅刺繡嫁衣,她的陪房丫鬟是落楓、瑤想、槐香、金香以及奶娘杜嬤嬤,另外吳景祥一家、曲瑞和一家,都是孫氏一手調教的人精,全給她做陪房了。

  這一日,孫氏自然是萬般不舍得她的,強忍著淚意送她出閣,姚采臨早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拜別時,平陽侯姚君山眼睛紅紅,講了一些「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等的場面話。

  姚采臨想起穿來後她只得五歲,自小他們對自己的呵護疼愛,也是哭成淚人兒,哽咽地拜別道︰「謹遵父母之命!」

  「吉時到!起轎!」欽天監看的吉時是酉時,外頭的喜婆看時間差不多了,扯著嗓子喊。

  迎親馬車一馬當先,一長串的鼓樂隊伍緊隨其後,後面是平陽侯府的送嫁隊伍,跟著是看不到盡頭的嫁妝馬車和百姓對嫁妝讚嘆的議論聲。

  姚采臨知道自己嫁妝豐厚,平陽侯幾乎拿出了身家的十分之一給她做嫁妝,足見對她的疼愛和她這個嫡女受重視的程度,自然了,也為她招來許多姊妹姨娘妒恨的眼刀,不過她已出嫁了,未來就是典親王府的媳婦兒了,侯府姊妹怎麼不滿怎麼嫉妒她,都不關她的事了。

  典親王府距離平陽侯府不過幾條街,在密集的鑼鼓噴吶聲和鞭炮聲中,很快便到了。

  喜轎停了下來,炮竹喧天中,喜娘高喊著花轎到,轎簾便被掀開了,姚采臨讓典親王府這邊的全福夫人扶了出來,全福夫人將喜綢牽在她手中,她知道李霄鋒就在她身邊,牽著另一頭喜綢。

  已經到他身邊了啊……感覺到他就在身邊,她的心安定了下來,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即將展開她穿來後的第二段人生——嫁為人婦。

  前生她還沒結婚便死了,對婚姻生活沒有概念,但她在侯府也看了十年的宅斗,對後宅深如水這句話還是有所了解的,加上孫氏的調教和耳提面命,她相信換個後宅,她也還是能夠游刃有余的過她的靜好小日子。

  拜堂後,她被送進了洞房,落楓陪在她身邊,前院在宴請賓客,也不知道席面開了幾百桌,喧鬧聲好像快把天翻了。

  「少夫人,好像有人來了。」落楓跟其余由侯府陪嫁過來的下人都已經改口稱姚采臨為少夫人了。

  姚采臨傾耳聆聽,聽見了雜沓的腳步聲和談笑的說話聲,她知道古人還有鬧洞房這回事,而前生的婚宴多半在飯店餐廳裡舉辦,便也沒了鬧洞房這回事。

  不一會兒,李霄鋒身著吉服進來了,還有男男女女的說笑聲。

  「見過二爺。」落楓向李霄鋒曲膝問安。

  全福夫人手裡抓著一把花果撒帳,嘴裡頌著吉語道︰「撒個棗,領個小;撒個栗,領個妮;一把栗子一把棗,小的跟著大的跑。」

  全福夫人頌完,姚采臨頭蓋被掀了開,她看見眼前都是瞧著她的人,像來參觀她似的,新娘可不能這樣大刺刺的跟客人對視,她便佯裝含羞帶怯地把頭低了下去,人群中有人起哄了。

  「嫂嫂真是美嬌娘!鬼哥有福了。」看樣子是王妃娘家蕭家那裡來的親戚。

  全福夫人引著兩人喝了合巹酒,再舀一口蓮子百合粥,這成親的儀式到此便完全了,現在她已是李霄鋒明媒正娶的嫡妻,典親王府的二少夫人。

  落楓打賞了全福夫人和幾個來幫忙的婦人一人十兩銀子的紅包,又拿出一大迭孫氏準備的紅包給來洞房湊趣的親戚,每個都封了二兩銀子,另外一迭是八錢銀子一個的紅包,賞給來向姚采臨問安的王府下人們。

  屋裡恢復了安靜,李霄鋒也不看她,徑自喊了九蘭、十霜進來為他更衣,很快又出去應酬賓客了。

  姚采臨看著九蘭一笑,九蘭也滿臉欣喜,她跟十霜一塊兒恭恭敬敬的給姚采臨行了一個禮。

  「奴婢九蘭、奴婢十霜見過少夫人。」

  姚采臨微微一笑。「快起來吧!」

  落楓拿了兩個荷包來賞給九蘭、十霜,荷包同樣是愛女心切的孫氏準備的,荷包裡各包了一個大銀元寶,孫氏囑咐落楓大元寶要賞給李霄鋒屋裡的大丫鬟,她不知道女兒已和九蘭見過了,九蘭也一心在等著新主子進門,她擔心大丫鬟會給姚采臨使絆子,想著要以勢取人,包個大紅包準沒錯。

  「少夫人,二爺交代了奴婢,他也不知多晚才能進來,讓少夫人餓了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姚采臨看到桌上擺著一桌席面,她倒是不餓,但落楓一早伺候她到現在都滴水未進,肯定餓壞了,不過照規矩一個丫鬟是不能吃新房裡的席面的。

  她一笑。「九蘭、十霜,煩你們帶我的丫鬟下去吃些東西,還有我的陪房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請你們關照一下,他們都還沒吃東西。」

  「是!」九蘭、十霜領著落楓下去了。

  姚采臨也不覺得無聊,就坐在喜床上打量房間的布置,這便是她日後要生活的地方了。

  她丑時便讓落楓喚醒,梳洗、沐浴、更衣,跟著全福夫人來給她開臉、梳頭、化妝,隨即拜祖先,中間就隨便吃了幾塊糕點,到了王府,拜堂後也沒吃東西,折騰了足足一天,但此時她一點睡意也無,反而心跳越來越快,不知道李霄鋒何時會進來。

  那日在馬車別後,她對李霄鋒的感覺就像熱戀的人分開似的,早也相思,晚也相思,每每想到他,她都會心跳加速,看到自己房裡在縫制的嫁衣,也會突然臉紅,心房像有什麼熱流流過去似的,酥酥麻麻的。

  那一日在懷遠寺向他求救像是眼前的事,現在她竟然真的如願以償嫁給他了……

  過了半個時辰,有個嬤嬤進來在床上鋪了元帕,姚采臨以為李霄鋒要進來了,但並沒有,她又等了一個時辰,終於開始覺得餓時,九蘭進來了,曲膝行了禮,但面色有些難以啟齒。

  姚采臨溫和地道︰「什麼事你就說吧。」

  九蘭期期艾艾地說︰「二爺要奴婢來伺候少夫人梳洗更衣,讓少夫人先睡下不必等他了,二爺來了許多朋友,恐怕要喝酒到半夜。」

  哎,她是很想幫她家爺說幾句好話,可是她實在不明白她家爺為何不來洞房啊,無從幫起。

  姚采臨一聽就明白了。

  他在逃避。

  逃避新婚之夜。

  聽聞他身子堅硬如石又黑如墨汁,加上他的腿疾,想來是不願她見到才逃避的。

  但是哪有新郎官叫新娘子先睡下的道理,也難怪九蘭難以啟齒了,這若傳出去,肯定變成她這個新婦不被待見,明日若燕喜婆婆來查元帕,知道他們並沒有圓房,她在王府的地位也會馬上降級。

  「知道了。」姚采臨不以為意的一笑。「你讓落楓進來伺候吧!她伺候我慣了,口後我熟了環境再讓你伺候。」

  「是的,少夫人,奴婢這就去喚落楓妹妹。」九蘭見她沒惱,也松了口氣,連忙出去喚落楓了。

  落楓進來了,她先讓落楓伺候她吃了一碗百合蓮子紅棗花生羹,跟著卸下釵環嫁衣,沐浴更衣。

  落楓愁眉不展的道︰「二爺還沒回來,少夫人自個兒睡下這樣好嗎?」

  姚采臨朝落楓眨眼睛。「你就放寬心吧!我是什麼人?難不成以為我會躲在被子裡哭嗎?」

  落楓一想,自己主子向來是個事事有主張的主,二爺不回來,她肯定已有定見,她確實無須操心。

  她照主子吩咐留一盞燭火之後便去旁邊的耳房歇息了,留兩個小丫鬟和兩個婆子守門。

  姚采臨閉起了眼眸,她要小睡一會兒,晚點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房裡的靜動吵醒了,房裡酒氣沖天。

  果然,某個逃避洞房的人采用了喝醉的步數,把自己喝醉是最正當的理由,她早就猜到了。

  她按兵不動,佯裝熟睡。

  搖曳燭光中,李霄鋒掀開帷幔,他目光如炬,直旬勾的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兒,枕上的烏黑髮絲閃動光澤,被下如山巒般起伏的曲線……他的下腹一緊,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他是喝了很多,但他並沒有醉,酒氣早讓他用內力逼出了體外,但是他必須等她睡了才回來,因為不想讓她踫到他如石塊一般堅硬的身軀,怕會嚇著她。

  除了身子硬如石塊,他身上還留下許多拚命練武時的大片傷疤,還有對戰時留下的傷疤,他真的真的怕她會失望,何況還有他的腿疾……

  他眼神悠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寬衣上了床,怕驚動她,他只蓋了一角被子,其它都卷在她身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與女人同床共枕,她才囈語一聲,無意識的往他懷裡鑽,他的心已經軟得能滴出水來。

  姚采臨很快便發現李霄鋒的身子滾燙,他一身的清爽,顯然方才已沐浴過了,她更加柔軟的纏在他身上,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聞到了熟悉的檀香,感覺到他的呼吸很是急促。

  喜帳內暗香浮動,李霄鋒又如何抵擋得住如此嬌柔的軟玉在懷?何況還溫香撲鼻,簡直纏綿入骨,他的瞳色為之深沉了。

  姚采臨感覺身子被沉重的覆住,她所能踫觸到他身軀的每一處都像是銅牆鐵壁,他的昂然灼熱就抵著她磨蹭,她感受到他焦慮的情緒,但她半點都不怕,反而緩緩的睜開了眼眸。

  李霄鋒正在與自己天人交戰,她的身子白嫩柔軟,他深怕踫壞了她,只敢輕輕的抱著她意淫,雙手忍不住隔著衣裳在她身上游走,不想她竟睜開了眼,小扇似的長睫連眨了好幾下。

  李霄鋒腦子嗡的一聲,又狼狽又驚愕的望著她,感到口乾舌燥。「我……吵醒你了?」

  他說著就想撤退,但姚采臨抬瞼,堅定地伸手摟住了他的頸項,不讓他逃走。

  「你要去哪裡?」她嘴角輕翹,嬌嗔的抱怨,「我等你好久了。」

  「你等我嗎?」他有一瞬間的迷亂,她這般神態,這樣說話,身上的馨香氣息縈繞在他鼻翼間,讓他心裡酥酥麻麻,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姚采臨嬌笑。「你是我的夫君,今天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我不等你等誰?」

  她在孫氏身上學到了以柔克剛,對自己心尖上的那個男人,用柔情來抓住他的心,沒什麼可恥的,何況她的男人又如此與眾不同,她必須用實際行動來告訴他,她並不害怕他的與眾不同。

  見她那綻放的笑容和晶瑩的眼神,李霄鋒喉頭動了動。「事實上,我刻意等你睡了才進來,我怕你會對我失望。」

  「騙人。」姚采臨輕哼。「你分明是嫌棄我身子還沒長好,所以不想與我洞房。」

  李霄鋒急道︰「沒那回事!」

  他真的是太過珍惜她才會逃避洞房,有哪個男人不想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展現最好的一面?偏偏他渾身都是缺點,從外表到他的心,沒半點健全的。

  「還哄我?」姚采臨雙目一紅。「蘇姑娘都告訴我了,你……你跟她……她……她是你的女人。」

  李霄鋒聽得愕然。「一派胡言!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踫過她!」

  蘇淡艷居然對她說那種話?那個女人……其心可誅,真正該死!

  姚采臨臉頰滾燙的低下了頭,柔聲柔氣地說︰「那你……你證明你不是嫌棄我……我就信你的話……」

  李霄鋒愕然的看著她垂下去的小腦袋瓜子害羞的抵在他胸口,臉蛋在他寬闊壯實的胸膛上蹭著,馥郁的少女氣息充滿他的鼻翼,像有熱流纏著他,他小小地恍惚了一下。

  證明他不是嫌棄她?

  如何證明?

  若沒有嫌棄她,便要踫她,踫了她方能證明他不是嫌棄……

  她這是……這是……他的心蕩漾起來。

  「采臨……」望著她朦的眼眸,他的聲音裡滾翻著慾望,身子開始涌動熱潮。

  偏偏她又在此時抬頭了,他的心越跳越快,胯下起了強烈悸動,他咬緊牙關忍住。

  姚采臨目不轉睛地望著懸在她上方的男人,她的夫君,看到他眼裡滿是熾燙若狂的火熱,她心跳的等待。

  終於,他封住了她的唇,粗糙溫熱的大手抱住了她的腰肢,這舉動令她的睫毛顫了下。

  兩人的身體早就熱了,也渴望著對方,互相在唇瓣糾纏中迷神忘魂,很快便裸裎相見。

  便在此時,姚采臨完全相信了他說沒踫過蘇淡艷的話,不只沒有踫過蘇淡艷,可能自己還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她頓時感到甜蜜又滿足。

  他這麼心高氣傲,自然是不願讓女人見到他的身子了,所以他都二十二歲了,卻連個通房小妾都沒有。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憐惜地一下又一下,輕撫他的背和肩膀。

  勛貴人家的子弟,多半十二、三歲便有暖床的通房丫鬟了,他是如何忍到今天的?他甚至連妓女都不願找,堅忍的心性可見一般。

  「我很重吧?」李霄鋒撐起身子深吻她額頭,他很想就這樣擁她入眠,但他知道自己身子重,怕壓痛了她,只能依依不捨的從她體內退出。

  「不重,一點兒也不重,我很喜歡。」她柔聲說道,目光流轉如璀璨的明珠,映進了李霄鋒的心裡。

  李霄鋒由身側擁住了她,愛憐地吻她,適才那無法言喻的親昵讓他覺得十分快活,原來做夫妻是這麼回事,原來當一個女人變成自己的女人是那麼滿足的事,他更不諒解他父王了,怎麼能如此冷落他母妃?讓他母妃如此愁苦度日?

  感覺到李霄鋒的情緒微有波動,姚采臨不解地問道︰「怎麼了?你身子僵硬了下。」

  他將她擁得更緊了些,苦笑道︰「適才與你圓房之後,我覺得心中很踏實,不明白當年父王娶了母妃之後,何以長年冷落她,半點夫妻之情也無。」

  姚采臨對此事也略有所聞,她想了想說道︰「你是兒子,母妃有些話或許不好對你說,來日方長,等我與母妃培養了感情之後,我再慢慢探詢原因,知道了原因,便能想出解決的方法。」

  李霄鋒動容的看著她,不由得再度親吻她的額頭,有些激動地道︰「謝謝你……謝謝你這麼說。」

  姚采臨嫣然一笑。「謝什麼呢?咱們已經是夫妻了,夫君的煩惱,便是我的煩惱,娘子理應為夫君分憂解勞。」

  李霄鋒眼眸灼灼地看著她,半晌,若有所慨地將她摟進懷裡,啞著嗓子道︰「采臨,我的采臨,如果在懷遠寺沒有遇上我,你如今該是嫁給了誰?應該是京裡某個勛貴之家的子弟吧?可惜了你……竟嫁給了我。」

  嫁給他這個一個渾身缺點的男人,感激上天的垂憐,讓他遇見了她,他會對她好,一輩子對她好。

  「你有什麼不好?我嫁給你有什麼可惜?」她的視線巡禮著他健壯的胸膛、結實的手臂,秀眉一揚。「實話告訴你,我就是討厭那些長得白白的美男子,在懷遠寺見到你時,簡直驚為天人,那時便打定主意要嫁給你了!」

  李霄鋒的心暖融融的,他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個女子這麼對他說,他一直深為自己的外表而自卑,他可以做一切的努力證明他比嫡兄優秀,但唯獨外表與腿疾,不管他做什麼努力也改變不了,她偏偏說就喜歡他這個樣子,他怎能不感動?

  「怎麼這樣看我?」姚采臨抬眸就見到一雙深情的眸子,李霄鋒的眼裡竟是膩出了溫柔。

  李霄鋒的手撫到她臉上,讓她心一陣一陣地跳。

  帶著厚繭的指腹再度游走在她身上,大手握住她纖細的腰肢,吻著她的香肩和粉頸……

  第二次,他有了酣暢淋灕之感,他學的很快,天剛破曉的第三回,他已知道如何控制力道了。

  第三回他地動山搖地要了她許久,完事後她再沒半分氣力了,直接在他懷裡睡去。

  李霄鋒耗去了許多精力,但他了無睡意。

  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很孤寂,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獲得如此巨大的滿足,他的嘴角彎了起來,感到心滿意足,就看著懷裡妻子的睡顏,不時輕撫她臉龐,動作輕柔的為她掖被子,感受到何謂幸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25 PM

第八章

  「二爺,少夫人可起了?」

  聽到房門外九蘭試探的聲音,李霄鋒才輕聲將姚采臨喚醒。

  「臨兒,該起來了,要去向父王母妃敬茶了。」

  姚采臨一時以為自己在夢中,誰在喚她臨兒?什麼敬茶?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卻是一副猶在夢中的模樣。

  李霄鋒知道她雖然睜開了眼眸但未醒,還弄不清身在何處,那副迷迷糊糊的可愛樣子讓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眼皮,笑睇著她說道︰「這裡是典親王府,是你夫家,想起來了嗎?」

  典親王府?

  夫家?

  姚采臨前一刻還戀著被褥的松軟,後一刻一個激靈,完全醒了。「現在什麼時辰了?要去敬茶,遲了嗎?」

  李霄鋒支肘笑望著她那恍然回神的模樣。「沒遲,時間很充裕,你別動,我讓你的丫鬟進來服侍你。」

  姚采臨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看著李霄鋒已掀開紗帳下了床,她怔怔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

  他是什麼時候起來穿好衣裳的?自己是睡死了對吧?

  一會兒,落楓、瑤想進來了,兩人都裝沒看見主子那嬌慵倦懶的模樣,手腳伶俐地將紗帳用銀鉤掛好,用銀盆打了溫水來給姚采臨淨面梳頭,很快地為她打扮了起來。

  姚采臨穿著月白色寬袍坐在雕漆的鏡台前,琉璃宮燈將寢房照得通明,她任由落楓、瑤想給她化妝、挑首飾,兩個人一邊為主子化妝一邊打商量,最後商定在姚采臨的耳朵上墜了對貓眼玉石吊墜,發髻插著蘭翠赤金步搖簪子,慎重地挑了貴重的錦緞蜀繡綜裙,上身配著桃紅底繡梅蘭的小咐,邊襟滾金邊,如此打扮,顯得姚采臨面如初雪、秀臉盈盈,而她初經人事,初為人婦,只淡施脂粉,臉龐便像是綻放的花般嬌艷。

  「老奴邵婆子給二少夫人請安!」姚采臨剛剛才梳妝更衣好,那王府的燕喜婆婆便一臉笑意的來查驗元帕了。

  落楓依照孫氏叮囑的,拿了個包了十兩銀子的大荷包塞到燕喜婆婆手裡,那婆子一惦重量,便笑逐顏開,千謝萬謝的取下元帕去向王妃交差了。

  姚采臨出了寢房,落楓、瑤想跟在她身後,兩個守門的小丫鬟忙連聲請安並撩了暖閣的軟簾。

  姚采臨進了暖閣,瞧見李霄鋒已端坐在桌前,桌上擺著白粥和擺盤細致的六碟小菜,九蘭、十霜立在李霄鋒身後伺候,除此之外,還有個小廝跟她們站在一塊兒,待看清那小廝的面容後,她有些詫異。

  這不是那日在洋鋪裡的小廝嗎?那日她見李霄鋒將玉觀雲交給那小廝,便知道那小廝是他的人,只是沒想到會在王府見到,顯然不是一般小廝。

  「我特意讓梧桐過來給你見禮,是自小伺候我的,手腳還算伶俐,日後你有什麼不方便出府辦的事便交給他。」

  「小的梧桐給少夫人請安。」梧桐恭敬地朝姚采臨施禮,眼眸卻心虛的不敢看著她,更多的是怕她認出自己來。

  少夫人和玉世子親密逛水上市集是自己給打的小龔告,不知道她知不知曉?又會不會記仇啊?如果自己已經被記上一筆,那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原來你叫做梧桐啊。」姚采臨似笑非笑的問道︰「梧桐,我的木馬輪呢?」

  梧桐一愣,旋即明白少夫人這是認出他來了,遂搔了搔後腦杓,有些尷尬地陪笑道︰「回少夫人的話,小的不知,您得問二爺,二爺肯定知道。」

  李霄鋒知道梧桐打小伺候他,不習慣女人,對著姚采臨這個少夫人有些別扭,便一揮手。「你下去吧!」

  「小的告退!」梧桐得救般的退下了。

  姚采臨哈哈一笑坐了下來,李霄鋒看著她那極亮的眼睛,打從心裡喜愛。「怎麼,你真想騎那木馬輪?」

  姚采臨笑看著李霄鋒,烏黑的眸子一閃一閃。「我騎得不知道多好呢!」

  其實她沒騎過,也沒把握,但如果他真把木馬輪取來了,她便要說服他一塊兒騎,或許她再動動腦改良改良,便可以有三分腳踏車的樣兒了。

  不過她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那木馬輪的時候,兒是她認識王府成員的日子,母親一再交代,今天的場合相當重要,要不顯山露水地將所有人捉摸個雛型,她方才能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哈,母親自然不是這麼說的,是說她方才能見微知著,有定見,在王府過如魚得水的安生日子。

  眼見時辰差不多了,兩人收拾妥當出了凌月閣。

  姚采臨大致看了一下,凌月閣分為前院後院,灰瓦粉牆黑漆落地柱,前院有六間正房並著三間廂房,遍植翠竹,窗下種著幾株芭蕉,院中點襯著幾塊太湖石,抄手游廊上放著清一色相同的松柏花盆,氣圍清靜,布置得簡約雅致,處處顯得干淨利落,看上去寬敞舒朗,好是好,就是少了幾分情趣,屋裡屋外連朵花都沒有,像正廳裡那一溜六張的楠木扶手椅,貴重是貴重,卻只搭著半新不舊的寶藍色椅搭,竟連個點綴的坐墊也沒有,光禿禿的在那兒。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霄鋒,也不知是他不讓人布置,還是凌月閣的管事婆子懶?

  無妨,那是凌月閣以前沒有女主人,現在既然有了她,等她熟悉了環境再發揮巧手改造一番,必讓此處朝氣蓬勃,不再死氣沉沉。

  兩人在院子裡分乘小轎往主廳而去,一路上姚采臨便掀了轎簾參觀王府園中的景色,迎面一座用白色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花園裡山嶂疊翠、清泉奇石,繞過假山,就見遠處有幾株參天的古樹,不遠處的粉牆內伸出幾根綠枝,不知道是誰居住的院子,右拐上了一條夾道,出了夾道再左拐,見到八字壁影,又行了小鴿刻鐘,突然見到兩株兩個男人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枝葉如傘,很是壯觀,兩邊都是抄手游廊,處處透著氣派和尊貴。

  兩虛茶的工夫,主廳到了。

  姚采臨見到前方正中鋪著十字青石甬道,再過去,黑漆落地柱和琉璃大窗,那便是王府正廳了,她遂放下了轎簾。

  轎子停了下來,瑤想撩了轎簾,落楓扶著姚采臨下轎,她看到李霄鋒看著主廳大門,他的眸子如古井般深沉,神色陡然變得冷漠了,頓時覺得心疼。

  這便是一直以來他要走進王府主廳的心情吧,總會不自覺的板起面孔,不自覺的冰封起自己的心,這是他的家,裡面都是他的家人,卻是一個他必須武裝起自己才能提步走進去的地方,長久以來給他的傷害可想而知。

  她往前一步,主動把小手伸向他,唇畔掛著淺淺笑意,妙目裡閃著寶石一般熠熠的光彩。

  李霄鋒看著眼前那蔥白修長的柔荑,略一遲疑,終是握住了。

  兩人手牽著手進去,眾人見到一個曼妙的緋色身影與李霄鋒相偕而來,一屋子的人都滯了滯,顯然這不是李霄鋒的作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見鬼了一般。

  姚采臨暗暗好笑,以後要讓他們掉下巴的事情還多著呢,她會改變他,也會盡她所能,改變她所能改變的一切,例如王爺對王妃的態度,她好奇心重得很,她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的。

  主廳白石鋪地,布置得富麗堂皇,黑楠木嵌螺嬉大理石案,案上擺著一盆絕美蝴蝶蘭,姚采臨認出那是罕見的貢品,皇上對典親王的看重可見一斑。

  典親王李鎮坐在主位上,身邊坐著典親王妃蕭婉顏,兩溜八張楠木交椅,張張都鋪著大紅五幅團花靠墊。

  李霄鋒領著她向前。「這是父王、母妃。」

  一個丫鬟上前擺了錦墊子,新媳婦進門,依禮要向嫡親的父母長輩磕頭。

  姚采臨上前磕頭、敬茶,李鎮端了茶喝了,自懷裡拿了個信封放在托盤裡,淡淡地道︰「這是沐園的房契。」

  一時間,廳裡有一半的人都倒抽了口氣。

  姚采臨知道沐園,在距離皇城一條街的幼梨胡同裡,佔地與現今的平陽侯府幾乎一般大,而位置更好,可說是價值連城,那是先帝最寵愛的和樂公主生前的居所,園子年年翻修,陳設美輪美奐,入眼所及皆雕梁畫棟、瓊樓玉宇,後來皇上將沐園賞賜給了典親王,如今典親王將它賞給了她這個才剛過門的新媳婦,可說是讓她大大的長臉子……

  李霄鋒一蹙眉心。

  他父王竟將沐園賞給了采臨?

  不可思議,無法理解。

  這確實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在他的理解之外。

  據他所知,蕙姨娘為兒子討沐園不只一次兩次,說他堂堂一個親王之子,名下卻什麼產業也沒有,不免令人小瞧了,但他父王都沒點頭,想不到今日竟會將沐園賞給了采臨,實在叫人不解。

  他父王在想什麼?這其中有什麼陰謀嗎?是要令他們兄弟鬩牆嗎?

  他與李霄錦早就互看不順眼,關系比路人還不如,對李霄鈺倒是沒有任何喜惡,那小子雖然是蕙姨娘所出,平時也不敢拂逆蕙姨娘的意思,但挺有自知之明,老實本分,至今未曾使什麼壞心眼。

  「兒媳多謝父王厚愛。」姚采臨大方的收下了賞禮。

  「平陽侯府的嫡女果然尊貴,一進門就得了王爺的心。」蕙姨娘笑容滿面地說︰「新媳婦兒的嫁妝多到十間庫房都放不下,連帶著咱們王爺出手也大方了起來,竟將御賜的沐園賞給新媳婦兒,相比起侯府嫁妝,沐園不過是騏驥一毛。」

  她這分明是在說王爺勢利眼,是在貪圖嫁妝裡那些有銀子也買不到的奇珍異寶才會送出沐園,蕭婉顏急道︰「姨娘說話請留心!」

  姚采臨方知那是傳說中的蕙姨娘,王爺唯一的侍妾,先王妃言娉的大丫鬟,三爺李霄鈺的生母。

  她朝蕙姨娘看過去。

  白臉皮,容長臉,身材修長,穿著銀紅色繡花窄袖挾衣,嫩黃繡蘭花的裙,梳了牡丹髻,當中插赤金拔絲丹鳳口餃四顆明珠寶結,左邊插著餃珠鳳釵,耳朵上墜著赤金瓖翡翠色貓眼石墜子,打扮得很是雍容華貴,看起來也光彩照人,不知道的人準會以為她是王府側妃,看來她也是以側妃自居的節奏。

  就見她聽了王妃的警告,仍是笑容不減地說道︰「王妃姊姊是怕婢妾說了什麼實話叫新媳婦心裡不舒坦吧?」

  姚采臨一聽方知王妃被這蕙姨娘壓制得多深,蕙姨娘雖然比王妃早入王府,年紀也比王妃大上五、六歲,但位分卻低微,王妃自然是不能跟一個姨娘姊妹相稱的,但她卻稱王妃姊姊,顯然是自抬身價。

  李霄鋒對蕙姨娘不把王妃的警告放在眼裡也很火,他眸子裡滿是怒意,冷冷地道︰「一個奴婢為什麼在這裡?」

  李霄鋒點出了蕙姨娘的身分,這下連李鎮也皺了一下眉頭。

  新媳婦進門的敬茶場合,一個姨娘在場確實不妥,這麼一來新媳婦會怎麼看王府?皆定會覺得王府沒有規矩,自己是一家之主,可不能不出聲,萬不能讓鋒兒媳婦看低了他。

  他清了清喉嚨,清冷的眼掃了過去,不悅的質問蕙姨娘,「你在這裡做什麼?誰讓你來的?」

  蕙姨娘委屈地道︰「回王爺的話,是大爺讓婢妾來的。」

  李霄錦神情也很是傲然,理直氣壯地說道︰「姨娘就如同孩兒的親娘一般,弟媳進門,敬姨娘一杯茶也是合情合理。」

  事實上是蕙姨娘求他,讓他帶她一塊來的,說是李霄鋒已經不尊敬她了,若是他媳婦也一樣,她在王府還有什麼地位?若是敬茶的場合她在,便能讓新媳婦尊重她,再說了,王爺向來是看重她的,肯定不會對她去正廳看新媳婦敬茶有什麼異議,他覺得蕙姨娘說的也有理,便認同了。

  姚采臨自然不知這些原由,她的視線轉到李霄錦身上。

  這就是李霄鋒的嫡兄啊,初時是李霄鋒的假想敵,兩人在王府也是競爭對手的關系,兩人雖然不同母親,但都是嫡出。

  李霄錦的外貌與李霄鋒截然不同,他是大淵朝典型的美男子,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穿著月白色素面長袍,身材修長如竹,氣質拔俗,周身透著讓人不能輕視的貴氣。

  自然了,他是文狀元,又是典親王府的世子,皇上是他伯父,皇后是他姨母,如此天之驕子,傲氣凌人也是正常的。

  據說過世的言王妃極美,看來李霄錦是遺傳了言王妃的美貌,但她覺得王爺跟李霄鋒才像,兩人的五官眉目有八成像,只不過王爺臉型較寬且沒有那麼黑,不知他們自己可知道否?

  姚采臨正在打量李霄錦,耳邊就聽到李霄鋒的冷笑。「你盡管讓你的妻子向一個奴婢敬茶去,我的妻子可不向一個奴婢敬茶。」

  李霄錦臉上頓時就有了幾分陰晴不定。

  他妻子進門時,並沒有向蕙姨娘敬茶,他也不敢讓妻子向蕙姨娘敬茶,若是傳到岳家,他可要顏面掃地,連帶讓王府被恥笑。

  李霄鋒追打落水狗,譏笑道︰「怎麼不說話了?那個奴婢不是如同你的娘親一般嗎?」

  姚采臨知道如今王妃才是李霄錦的嫡母,他卻說蕙姨娘如同他親娘,這也是不把王妃擺在眼裡,也難怪李霄鋒動怒了。

  她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夫君說的極是,妾身在侯府時,教習嬤嬤只教導妾身進門後的隔日需向夫家嫡親父母長輩敬茶,沒教妾身向奴婢敬茶,適才妾身已向父王敬過茶了,現在該向母妃敬茶了,請母妃受兒媳的大禮。」

  出嫁之前,她早打定了主意,她嫁到王府不是學著圓滑做人和宅斗,而是護短,護李霄鋒之短,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與他站在同一邊,即便再無理,她也會全力相挺,就算他要去捅馬蜂窩,她也會跟上。

  她想要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與他並無血脈相連之人全心全意相信著他、跟隨著他,只要他一回身,她一定站在他身後。

  丫鬟將錦墊移位,姚采臨從從容容地向王妃磕頭敬茶,走她的儀式,不睬蕙姨娘與李霄錦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難堪,她是照著老祖宗的規矩來,王爺也不能說她什麼。

  「孩子,快起來。」蕭婉顏親自將姚采臨扶了起來,在盤中放下一套精致的祖母綠寶石頭面,上面的寶石個個都有指甲蓋大,眼裡滿是慈愛。

  她原是擔心性情古怪的兒子娶媳婦後,沒兩天就把媳婦嚇跑,現在完全放心了,看來平陽侯府的嬌女並非嬌生慣養、不堪一擊,看起來自有定見,態度從容大方,適才還和鋒兒手牽著手進來呢。

  昨晚的宴席上,鋒兒喝了很多酒,他的朋友鬧酒直至半夜,九蘭回報二爺不進新房,讓少夫人先睡時,她憂得一夜無法成眠,徹夜揪心,事情果然如她想的一樣糟,鋒兒自卑,不肯與媳婦圓房,這可怎麼是好?

  可是,事情卻是峰回路轉,早上邵婆子笑吟吟的呈上元帕,上面有圓房的證據,一時讓她胡涂了。

  「多謝母妃。」姚采臨微笑收下王妃的賞賜,交給落楓收好。

  說起來,王妃可比蕙姨娘美太多了,她五官秀麗,膚若初雪,眉如遠黛,這樣的美人兒,怎麼王爺就是不喜歡呢?那過世的言王妃究竟是美成什麼模樣、有何馴夫之術,令王爺至今念念不忘?

  蕭婉顏可不知道她那剛過門的兒媳一心想知道她的八卦,她笑道︰「孩子,現在見過你的兄嫂吧!」

  丫鬟已端了茶過來,繼續領著她敬茶。

  姚采臨端了茶走到李霄錦面前,先敬他,再敬他身邊的女子,兩人都象征性的抿了口茶,擱下紅包,態度很冷淡。

  姚采臨看了眼李霄錦的妻子朱百蓮,二十出頭的樣子,身材高姚清瘦,面色沉靜,梳了如意髻,插著銀鍍蝶簪,別一對雪白色的珠花,穿著杏黃色衣衫,戴了對珍珠耳釘,不算特別漂亮,打扮不顯富貴,但看人的目光裡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也有一絲傲慢。

  這便是內閣首輔朱海的嫡女了,嫁給李霄錦五年了,至今未有所出,而李霄錦是朱海門生,也不敢隨意納妾。

  他們是大房,對她冷淡也是理所當然的,姚采臨不以為意的收下李霄錦夫妻的紅包,她知道李霄錦有個同母的姊姊李雙旋,是王府的嫡長女,嫁給了德安伯的嫡子,今天沒有回來。

  蕭婉顏笑道︰「茶都敬完了,玥兒、鈺兒也來見過你們二嫂。」

  姚采臨早就想見李霄鋒的雙生妹妹了,好奇與他同胎出生的妹妹會是什麼模樣?

  就見一個舉止大方的姑娘起身一破一跛地走向她,朝她盈盈一福。「玥兒見過二嫂。」

  姚采臨很是驚艷,李雙玥身材高姚,穿了件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下身穿著湖藍山繡花百褶裙子,梳了桃心髻,沒戴什麼首飾,她皮膚光潔,呈小麥色,不若一般姑娘白皙,但目光明亮,嘴唇紅潤,貝齒雪白,笑容恬靜,周身都透著一股從容淡定,看上去十分舒服,雖然稱她嫂嫂,但她實際與李霄鋒同年,自己稱她一聲姊姊還差不多。

  李雙玥與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以為會看到一個怯生生又古怪孤僻的老姑娘,卻不是那個樣子,若是李雙玥的腿健全,她那明媚的模樣在現代活脫就是健美小姐了。

  奇怪,王妃是怎麼養的?怎麼把一對雙胞胎養得性格南轅北轍,李雙玥一看就是個開朗好相與的。

  她給了李雙玥一個見面禮,朝她淺淺一笑,李雙玥眼裡就浮出笑意來,她立即對這個小姑子有了好感。

  「霄鈺見過二嫂。」李霄鈺也向前問好,他穿寶藍色長袍,模樣一板一眼的。

  姚采臨同樣給了見面禮,對這個小叔子也說不上有特別感覺,眉目間不像李霄錦那麼難以親近,也不像李霄鋒那麼犀利懾人,相貌也普通了點,要她說,就是長得像蕙姨娘啦。

  不一會兒,太后的內侍來了,送來了賞賜,除了步搖、寶花各兩對,一面銅鏡一把戒尺,還有宮緞各八匹,姚采臨知道自己如今是太后娘娘的孫媳婦了,這賞賜都是按宮裡的規矩來的,便也謝恩收下,雖是第一次接旨,但進退間也毫不畏縮,連嚴苛的李鎮都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下意識表達了他的滿意。

  王府人口單純,因為王爺的兄弟不分嫡庶,都是皇子,各有封號府第,太后雖是王爺的生母、李霄鋒的親祖母,但人在皇宮之中,她日後再進宮請安即可。

  下午,李霄鋒有兩個軍隊裡的朋友沒告知一聲就突然來訪,他款待他們去外邊的酒樓吃飯喝酒去了,姚采臨得空,便著手指揮著落楓、瑤想、槐香、金香整理她的東西,貴重的嫁妝都上冊入庫了,拿了幾件雅致低調的小物出來擺飾,忙了兩個時辰才大致弄了個模樣,九蘭領著兩個小丫鬟端著茶點過來,茶是上好的臨安翠品,酥點有玫瑰餡酥餅、紅豆糕、軟香糕、胡桃松子榛仁棗泥糕,還有杏仁、栗子等零嘴。

  姚采臨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四碟精巧的糕點問九蘭,「二姑娘住在什麼院落?」

  九蘭道︰「二姑娘住在明霞軒,離王妃的院子近些,離咱們的院子遠些。」

  姚采臨似笑非笑。「你覺得,二姑娘會歡迎不速之客嗎?」

  九蘭也是聞一知十的玲瓏心肝,忙道︰「二姑娘與二爺完全不同,極好相處,少夫人若是過去坐坐,二姑娘肯定是歡迎的。」

  姚采臨眼裡就漾了笑。「那好,用食盒把這些糕點都裝了,咱們去明霞軒!」

  她留下做事仔細的瑤想指揮其它人繼續整理衣物,自己則帶著落楓、九蘭,提著食盒去拜訪李雙玥了。

  明霞軒坐落在王府西院,小巧雅致,前院正房三間並著廂房,連著耳房,後院是三間正房並著兩間耳房,廊上懸著各色觀賞的鳥雀,正嘰嘰喳喳的叫喚著,四周遍植梨樹、桃樹、梅樹、杏樹、桐木,方形院子裡則栽滿海棠,靠近屋舍的窗下種滿了橘花、蘭花、玫瑰,花草樹木都長得很茂密,足見主人花了心思,屋檐下掛著好幾盞八角琉璃宮燈,想必入夜掌燈後別有一番韻致。

  李雙玥萬萬沒想到早上才見面的新嫂嫂,下午就來找她,聽見丫鬟稟告二少夫人來了,她還愣了一下,迎出去,果然見到笑吟吟的姚采臨,忙將她迎進屋裡,到暖閣臨窗的大炕坐下。

  「應該是我去拜訪二嫂才對,倒讓二嫂來了。」

  姚采臨笑容愉悅。「我正在屋裡整理箱籠,丫鬟上了些糕點,我見到那些糕點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妹妹,想與你喝杯茶,就唐突的來了。」

  李雙玥朝著她微笑,眸子亮晶晶的。「不唐突,一點都不唐突,我也想去找嫂嫂,想著嫂嫂昨天才過門,該有許多東西要整理,況且明日還要回門呢,想必是極忙的,想著過兩日再去找嫂嫂喝茶,想不到嫂嫂就來了。」

  姚采臨笑如春風般的望著李雙玥。「不瞞你說,早上我初次見到妹妹,覺得妹妹實在與夫君大不相同,實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好奇心就來了。」

  李雙玥立即對姚采臨產生了親切感。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就說我會喜歡嫂嫂嘛,果然就是。」

  她把比武招親之後自己對李霄鋒說的話告訴了姚采臨,姚采臨對她的好感更添了好幾分,那時李雙玥從未見過她,卻能從她的舉動判斷出她的心意,是個心巧聰慧的女子啊!

  她讓九蘭打開食盒,這時有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少婦來上茶了,後面跟著一個小丫鬟,端出甜棗、蜜柑、枇杷等果盤。

  李雙玥說道︰「嫂嫂知道梧桐吧?二哥身邊的小廝,這是梧桐的妹妹,名叫秋月,打小服侍我,原是我屋裡的大丫鬟,兩年前嫁給府裡西院的管事,現在是我屋裡的管事娘子。」

  秋月對姚采臨盈盈一福。「奴婢秋月給二少夫人請安。」

  姚采臨讓落楓打賞秋月荷包,她自己則若有所思的看著秋月。

  秋月看起來也有二十歲了,自小服侍的丫鬟都嫁人了,那李雙玥呢?

  李雙玥的腿疾比李霄鋒嚴重許多,膚色又不若尋常女子白皙,在這裡恐怕是被歸類於無鹽女。

  她感嘆世人不看內涵只看外表,沒見到李雙玥性格的美好,只見到她的腿疾,怕是婚事乏人問津,才會蹉跎至今,如今她都已是老姑娘了,還有機會遇到好姻緣嗎?

  若是遇不到,難道要如此孤寂只身一人到老?這裡可不是現代,現代有許多抱定不婚主義的單身貴族,這裡的未婚女子會被人議論一輩子,有些甚至要遠走他鄉才能安生立命。

  「嫂嫂,你無須為我抱屈,其實我過的很好,我很開心,真的。」李雙玥嘗了塊玫瑰酥,妙目微眯,表情滿足。

  姚采臨微感訝異,李雙玥還能一眼看出她在為她抱屈,這樣水晶心肝、玻璃心腸的人兒,老天怎麼就偏偏給了她腿疾?

  她嘆道︰「妹妹,瞧你臉色紅潤的模樣,我相信你能自得其樂,但母妃不這麼想,你二哥不這麼想,他們肯定都很心疼你,想要你有個好歸宿,這是他們心中打不開的結。」

  「可是我真的無所謂啊。」李雙玥忽地起身落了炕,她直勾勾的看著姚采臨,清亮的眸子裡煥發著熱切的光彩。「嫂嫂,你要不要看看我平日都在做什麼?我真的一點也不無聊啊。」

  姚采臨也好奇了,大凡閨閣女子,不是繡花便是練琴學廚藝,若是能斷文識字的,便是看書練字,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

  李雙玥撇下丫鬟們,她笑容可掬地拉著她到廂房裡去,姚采臨立即對這間通風的屋子有了好感,

  屋子裡有暖暖的氣息,淡淡的松柏草香,靠牆擺著書架,滿滿的書,放著張四扇的堆紗畫屏風,牆上掛著幅游春圖,繞過屏風,臨窗放著一張梨花木桌,角落有個三層架,每一層都整齊放著大小不一的木板,桌上有木刻版畫和雕印的各式工具。

  即便是姚采臨這樣在前世見多識廣的人也不免駭異。「你在……雕版?」

  據她所知,大淵朝沒有一個女性雕版師傅,就算要有,也不該出現在勛貴之家,何況典親王府不只是勛貴之家,還是血統最純正的皇親國戚。

  她的視線由桌上的半成品移到了渾身透著自在的李雙玥身上,心裡很是佩服,她那些個侯府裡的姊姊妹妹,只知道胭脂水粉,可沒有一個有這份才氣。

  她不由得問道︰「你是怎麼開始雕版的?」她應該是沒那環境接觸到雕版才是啊。

  李雙玥微笑。「我八歲那年愛上了雕版,原只是在園子裡撿到一塊平整的木板,無聊之下便雕了起來,很快發現雕刻能讓我心情平靜、心無雜念,於是便越雕越有興趣,後來自鑽自研,日子久了,也能畫能刻了。」

  姚采臨奇道︰「所以你不只能雕版,還能自畫自刻了?」

  她更佩服了,她知道能自畫自刻的雕版師傅連男性也是極少的,通常先由畫師作畫,再由雕師刻版,最後由印刷師傅印刷。

  李雙玥打從心裡高興在姚采臨眼裡看到的是贊嘆而非鄙夷,她歡快地問︰「嫂嫂要看看我的成品嗎?」

  姚采臨用力點頭。「當然!」

  李雙玥難得遇上知音,她獻寶似的將版畫成品全搬了出來,姚采臨每一幅版畫都細細的看,越看越是驚訝,越看越是愛不釋手。

  她嘖嘖稱奇道︰「版是畫的生命,沒有幾年的功底是做不好的,俯首、屏氣、凝神,缺一不可,你這是用了多少心在雕版上頭啊?」

  太有才了!真的是太有才了!這樣的雕版人才埋沒在王府後宅裡太可惜了。

  她前生是景觀設計師,本就對審美的天分極高,眼光也高,但李雙玥的作品全部入了她的眼,李雙玥將山水與人物都雕得栩栩如生,一點也不輸給現代版畫。

  「你過獎了,嫂嫂。」李雙玥又羞澀又歡喜,這是她第一次將雕版作品給別人看,連她母妃和二哥也沒看過。

  「絕非過獎,是實至名歸。」姚采臨眼睛放光。「還有誰知道你在雕版?」

  想來李雙玥一定有後援,否則她這些上好的木板怎麼來?

  李雙玥嫣然一笑。「母妃第一個知道,後來二哥也知道,二哥還找到大梁雕版大師古樹月的彩版版畫集給我,當今世上,還無人能出其右,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竟能想到彩版……哎,我離題了是吧,每每提到古大師,我就停不了……」李雙玥羞澀一笑。「總之,初時母妃與二哥都反對,後來便隨我了。」

  姚采臨心裡明鏡似的,王妃肯定是憐惜女兒的腿疾才隨她的,否則一個高門貴女弄這些是萬萬不被允許的。

  她未出閣時看她爹做生意也看得夠久了,看著李雙玥的作品,此時腦子裡的生意經就自動活泛開了。

  她氣定神閑的笑望著李雙玥。「妹妹,看到別人的版畫集,你心裡沒什麼想法嗎?不想自己也出版一本版畫集嗎?」

  李雙玥一滯。「什麼?」

  姚采臨知道她是壓根沒想過,這可是典親王府耶,能在府裡偷偷雕版已是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會奢望自己也能出版畫集?

  她看著愣然的李雙玥,頭頭是道地說︰「俗話說,奇文共賞,如此巧奪天工的雕版技巧,只有自己看豈不可惜?若你只刻印佛畫或文字便罷,那也不足以集結成冊,但你雕版單幅作品的功力已爐火純青,不向世人展示你的成就也太可惜了。」

  李雙玥目瞪口呆了。「嫂嫂……你懂的真多。」

  姚采臨掩嘴笑了一下。「妹妹忘了我爹是什麼人嗎?他的生意包羅萬象,也有這一項,這叫做文創產業。」說得興起,她索性用了前生的現代用語。

  李雙玥聽得一愣一愣。「文創產業?」

  見李雙玥投入了,姚采臨面上帶笑,更進一步的說道︰「你的這份雕版技巧和版畫若代代相傳,就成了文化遺產。」

  李雙玥又是一愣。「文化遺產?」

  姚采臨露出一個微笑,化繁為簡地說︰「總之,如同你欣賞大梁的古樹月一般,你的雕版作品若集結成冊,由商團帶到各國去,也會有欣賞你作品的人,說不定連古樹月也看得到你的作品。」

  李雙玥覺得一顆心要跳出嗓子了。「古、古樹月也看到我的作品?」

  想到自己神往已久的大師在看她的版畫……她不覺悠然神往,雙頰不由得染上一層紅霞,心也怦怦怦的劇烈跳動起來。

  姚采臨微微含頷而笑。「就如同你看到他的作品一樣,不也是大梁國的商團帶進咱們京城的嗎?」

  是啊,說的有理,李雙玥整個呈現出神狀態了。

  姚采臨知道她在想象,那想象肯定是五顏六色極瑰麗的,其中還有她的偶像古大師呢,便也不打擾李雙玥,讓她盡情去想。

  餅了一會兒,李雙玥奔騰的想象力才總算稍稍消停了,她略略激動的看著姚采臨,面頰上火燒火熱。「嫂嫂我……我想試一試……試一試發行版畫集。」

  姚采臨不住的點頭,她語帶霸氣地說︰「想的好!有人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處處為了安全繞道而行,但試問那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人活在世上就這麼短短數十年,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稈想做的都試過,不管成敗都不留遺憾,你說是嗎?」

  她很明白,王府不缺銀子,李雙玥也不缺,她鼓勵李雙玥發行版畫集有比賺錢更大的意義,她想建立李雙玥的自信心。

  李雙玥與李霄鋒是雙生子,兩人在王府所受的待遇皆相同,唯有李雙玥真正過的好、真正的快樂,李霄鋒才可能對兩人的腿疾釋懷,而王妃也才能夠放下自責,王妃放下了自責,李霄鋒才能面對自己,才能切除心中的腫瘤。

  總之,他們三個人的命運環環相扣,緊密結合著,要打開李霄鋒的心結,就要先搞定李雙玥和王妃,換言之,王妃與李雙玥的快樂就是李霄鋒的快樂,王妃與李雙玥不快樂,李霄鋒也不會快樂。

  「嫂嫂你真是女中豪杰!」李雙玥心中一陣激蕩,不由得贊嘆道,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些話。

  「對了,妹妹,你想不想開一間雕版作坊?」姚采臨說風就是雨,腦子裡突然跳出了這個想法。

  李雙玥猛地一震,她瞠大雙眼看著姚采臨。

  語不驚人死不休是她這新嫂嫂的作風嗎?怎麼從她嘴裡說出的話都那麼驚人?

  她卻像問天氣似的。

  「作、作坊嗎?」她聽錯了,她一定聽錯了……

  姚采臨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是啊,作坊,教人雕版的作坊。」

  李雙玥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姚采臨含笑道︰「你有這麼好的技藝不傳承下去豈不是太可惜了?要是能開一間作坊,廣收學徒……」

  她驀地住了口。

  老天,她在說什麼?偷偷出版畫集還可以,但李雙玥可是堂堂親王嫡女,又怎麼能拋頭露面開作坊授課?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想到了同一處,姚采臨緩頰道︰「不急,咱們從長計議,來日方長。」

  李雙玥提到胸口的心落了地,松口氣道︰「是啊,不急,只是方才聽嫂嫂一說,我也有了期待,若真能將這技藝傳承下去……」她的面上浮現了夢幻微笑。

  暖閣外傳來秋月的聲音,「姑娘,到飯點了,二少夫人要留飯嗎?」

  「嫂嫂要留下來吃飯嗎?我自己有小廚房,廚娘手藝很不錯,魚尤其燒得好,總能燒出鮮味來不腥。」李雙玥看著姚采臨,眼裡隱隱有著期待。

  姚采臨知道她想要自己留下來,肯定還有許多話想與她聊,便笑道︰「既然手藝很不錯,我當然要留下來吃飯了。」

  李雙玥露出歡悅的笑容,高興地揚聲吩咐道︰「二少夫人要留下來吃飯,就在西間擺飯吧,打發人去凌月閣說一聲。」

  吩咐落,她又親昵的拉了姚采臨的手,興致大起地問︰「有我自己釀的玫瑰果子酒,已經三年了,味道極好。嫂嫂要不要嘗嘗?」

  姚采臨笑容滿面。「當然好。」

  前生她也喜歡在工作後去酒吧喝一杯放松,她在侯府還沒有可以小酌的姊妹伴呢,想不到嫁來王府,第一天就找到志同道合的酒伴了。

  菜上桌,酒一入喉,話就多了,兩人天南地北的聊開了,渾然不察夜已深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27 PM

第九章

  送走了客人,李霄鋒直到夜深才得以回到凌月閣。

  今天千裡迢迢從邊關趕來祝賀他成親的是騎督將軍和寶騎將軍,兩人都是他手下大將,他們與他不同,他的家在京師,無戰事便可以回京,若想回京述職也可以,他們終其一生都鎮守在邊關,也在邊關成家立室。

  今日他們是代表其它守在崗位上不能進京來的弟兄送上許多賀禮,他不免要盡地主之誼好生款待一番,又講起邊關情勢,話匣子一開,便多喝了幾杯,因此耽擱到了晚上,一送走他們,他便歸心似箭,自己都好笑他竟有一天會有這種心情。

  他原打算今日要好好陪他的新婚娘子的,卻是人算不如天算,來了不速之客,他不在府裡,她樣樣陌生,一定百無聊賴……

  今日在酒樓之時,每每想到她,他心中便悸動不已,他認為她也有相同感覺,兩個人都是初經人事,初試雲雨,牽掛對方也是不在話下。

  然而他人都進寢房了,還不見她迎上來,就見十霜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急急忙忙上前要接過他手裡的披風。

  見十霜臉色有異,他不免奇怪,神色間就有了幾分威嚴,看得十霜心更驚。

  「少夫人呢?」

  十霜忙低眉順眼地答道︰「回爺的話,少夫人在二姑娘那裡,晚間打發人回來說在二姑娘那兒用飯了。」

  李霄鋒瞪著十霜。「在二姑娘那裡用飯?」這是他想也沒想過的答案。

  十霜努力維持著鎮定。「是……是的。」

  李霄鋒眼神凌厲的看著十霜。「到現在還沒回來?」

  十霜嘴唇嚅動幾下,聲如蚊蚋地說︰「是……是的。」

  李霄鋒聽了臉就沉了。「什麼時候去的?」

  十霜見了他的神色極怕,低下頭,吶吶道︰「爺恕罪,奴婢只知道少夫人是下午要用茶點時忽然說要過去二姑娘那兒坐坐的,具體時辰,奴婢不知道。」

  太奇怪了!

  他奪回披風披上,大步流星往外走,一邊大喊,「梧桐!」

  梧桐忙跑出來,見主子臉色黑沉,他也不敢多問什麼,很機靈的提了燈籠在前面引路。

  「到明霞軒!」李霄鋒不苟言笑,臉上寒氣逼人。

  明霞軒裡,幾個奴婢沒想到李霄鋒會親自前來,兩個主子都醉倒在炕上了,她們原在飯桌上喝酒吃飯,似不過癮,飯後又移到炕上繼續吃酒聊天,也算不清給她們燙過幾壺酒了,最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倒下。

  李霄鋒進來暖閣時便是見到這般情景,他的妻子與妹妹各倒在炕桌的兩邊,兩個人都臉蛋酡紅,不省人事,跟來的梧桐也驚呆了,他咽了咽口水。

  他家少夫人果然不一般,還沒過門前就幾次讓他目瞪口呆,過門後依然不遑多讓,才過門就有這番作為,真真叫他耳目一新啊!

  李霄鋒沉了臉。「這是怎麼回事?」

  秋月埋怨的掃了哥哥一眼——怎麼爺過來也不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

  梧桐聳聳肩——我哪知道少夫人會爛醉如泥?

  面對李霄鋒的質問,九蘭、落楓、秋月三人的額際都出現豆大的汗珠子,九蘭熟知李霄鋒的性子,知道這時候一定要回答,她向前一步,垂著眉眼,誠惶誠恐地回道︰「回爺的話,兩位主子相談甚歡就……就如此了。」

  她們想過要把少夫人送回凌月閣,可是她不肯走,她們也不能架著她走,等她醉了,她們也扶不動,就算扶動了,也不可能一路扶回凌月閣,想讓轎子來抬,又怕走漏風聲,也不能喚小廝來抬,這回去凌月閣的路上還會經過王妃的居所,也有巡夜的護院,少夫人這模樣是萬萬不能叫人看了。

  於是她們便坐困愁城了,急得快白頭,誰知道還沒想出法子,二爺卻來了。

  李霄鋒瞪著不省人事的妻子。

  她和玥兒哪來這麼多話可聊?

  但是她和玥月處得好,這又令他怒氣消了大半,嫁進來五年的朱百蓮瞧不起玥兒有腿疾,從不與玥兒說話,而他的妻子卻能與玥兒同榻醉臥……

  他的神色不再那麼嚴厲。「還不扶你們家姑娘進去歇息,都在做什麼?!」

  秋月松了口氣,忙叫了三個粗壯的粗使婆子,三個人合力半扶半抬地將李雙玥送進寢房。

  李鋒霄抿著唇,扯下風衣將姚采臨密實包裹,將她凌空抱起,打橫抱在懷裡,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上,就見她明明睡著了嘴角卻還微微的翹起。

  他揚眉。

  有這麼高興嗎?

  是與玥兒聊了什麼?作夢也在笑?

  他大步走出去,梧桐、九蘭、落楓忙跟上去。

  李霄鋒不想被閑雜人等瞧見,便在月色下行色匆匆,梧桐三人落在後頭。

  九蘭、落楓兩個弱女子根本追不上李霄鋒,梧桐又不放心丟下她們兩人在黑壓壓的杏林裡,時不時停下來等她們,這麼一來便與李霄鋒拉大了距離。

  夜深人靜,李霄鋒在青石甬道上疾步而行,不想懷裡的人兒卻動了動,姚采臨竟是睜開了眼皮子,他不由得慢了步伐。

  「醒了?」他擺著臉子,語氣不置可否,只看了她一眼便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繼續往凌月閣的方向走。

  姚采臨眨了眨眼,很稀奇的抬眸看著他,像在確認他是誰,忽然間便伸臂摟著他的頸子,一雙小手松松地勾住他頸項抿嘴而笑,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嗎?」

  他皺眉。「什麼?」

  姚采臨又是抿嘴一笑,目光閃爍著幾分神秘的歡快,他鼻間聞到一縷淡淡的女子特有馨香,那偎在他懷裡的身子嬌軟柔弱,嬌俏的模樣讓他心猿意馬起來。

  姚采臨笑咪咪地說︰「妹妹釀的果子玫瑰酒,口感綿長清爽,真是好喝。」

  他瞪著她。「你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姚采臨點點頭,朦朦朧朧地笑。「唔……還有……我沒醉。」

  李霄鋒有些惱意的瞪著又閉上眼睛的她——

  沒醉個鬼!

  回到凌月閣,十霜、瑤想、槐香、金香都還沒睡在等著,見到李霄鋒面露惱意,全都滿臉慌亂,後腳九蘭、落楓也回來了,就見李霄鋒懷裡抱著姚采臨,身上有股子肅殺之氣,他眸裡一片冷光,沉聲吩咐——

  「今夜之事,不準泄露一個字,只要讓我聽到半點風聲,凌月閣所有丫鬟婆子,全部杖斃!」

  幾個丫鬟都知道茲事體大,莫敢不從。

  新媳婦剛入門就和小姑子喝個爛醉,成何體統?王爺知道肯定震怒,有心人也會拿這事做文章。

  李霄鋒抱著姚采臨進寢房,不讓人進來伺候,九蘭與落楓都想對他說少夫人得卸了釵環更衣哪,但最終仍是什麼也沒敢說,順了李霄鋒的意。

  進了房,他將姚采臨放在床上,大手一揮,挑落大紅羅帳。

  他褪了衣衫,上了床,側身支肘躺下。

  今日他也累了,慵懶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眸說不清道不明的「觀賞」她彎翹的唇角,冷不防,他帶著不滿彎起中指與食指的指節,輕輕夾捏她的秀鼻。

  「有這麼好笑嗎?你這個磨人精。」他的線視停留在她白皙雪頸上的紅印,是他昨夜留下的風月痕跡。

  昨夜的畫面突然涌入他的腦海,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指腹輕輕在她鎖骨處來摩挲,驀地往下,大掌輕掏她豐潤飽滿的蜜桃輕揉捏弄,如此把弄了片刻已是令他心旌搖曳,不能自已。

  他湊過去吻她的面頰,氣息不穩地說︰「看來你今天是半點也沒有想起我,虧得我心裡一直掛著你。」

  人都醉了,還能如何?

  他不該在這兒自找折磨,以免待會沖動……不,他已經很沖動了,分/身已昂然挺立,蓄勢待發。

  他正想下床,不想姚采臨卻伸手摟住他的腰,還把頭靠在他胸膛磨蹭,他一時分不清她這舉動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但他的喉嚨滾動了下,胸口也灼熱了起來。

  不可諱言地,他喜歡她這樣。

  他猛地一個翻身,將她整個籠罩在身下,他將面頰埋在她發間裡,深幽的眸子如火般的熾熱起來,他已然動情,有些激動的問她,「這是在做什麼?」

  「誰說我沒有想你了?」他把臉埋她發間,她則把臉埋在他胸膛,嬌嗔道︰「你剛剛要去哪兒?你哪兒都不許去,在這兒陪我。」

  她說著,腿兒還纏上了他的腰,大膽,熱情。

  「采臨……」他低啞地喃道。

  李霄鋒被她刺激得自制力全無,他迷亂的吻著她的唇,吸吮她的鎖骨……

  ……

  天搖地動終於停止了,李霄鋒的呼吸也漸漸平息,姚采臨靠在他寬厚汗濕的肩膀上,撫著他胸膛和肩上的疤痕,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驀地,她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突如其來的問道︰「梅俊英跟你是什麼關系?」

  李霄鋒低笑了下,大手撫上她嬌嫩的臉頰。「怎麼突然問起她?」

  她伸指戳了戳他寬厚的胸膛,哼道︰「才不是突然,是早就想問,只是一直沒機會。」

  落湖之後,他們直到昨夜的洞房花燭夜才見面,他又搞逃避,害她折騰到大半夜,今天也是此刻才得閑。

  「我以為你不在意。」他一樣撫著她的臉兒,對他來說,梅俊英不值一提,是她提起他才聽,其它人若是在他面前提起梅俊英,他一定走人。

  她的手忙碌地在他胸前、肩上每道疤痕來回撫弄,一邊說道︰「怎麼不在意?我可耿耿於懷了,她可是第一個推我落水的人,而且顯然是為了你,我當然要弄明白她跟你是個什麼糾葛狀態,竟然對我行凶。」

  當日湖水冰寒,若是他沒有馬上跟著跳進湖水裡去救她,她必死無疑,盡管她前生會游泳,卻也沒試過在寒水之中游泳,何況她還穿得披披掛掛,那個梅俊英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湖水至寒,她一氣之下將她推落湖裡,不是存心置她死地是什麼?

  對於一個要她性命之人,她不會等閑看待,一直都放在心上。

  但這麼一件對她而言關乎到生命安危的事,就聽到她頭頂上方的李霄鋒淡淡地道︰「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沒成為梅花寨的寨主,是前任寨主梅冉的女兒,她讓梅花寨的死對頭山櫻寨綁去了,我恰巧遇到,順手救了她,從此她便時不時出現在我身邊,讓我不勝其擾。」

  姚采臨不作聲了。

  耙情是小姑娘對他一見傾心,對於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許。

  這樣看來,他可是梅俊英的初戀,如今他雖然跟她成親了,但梅俊英會就此罷休嗎?這裡的男人三妻四妾是慣常之事,嫡妻的位分被她佔了,還有姨娘小妾通房外室,說不定梅俊英會更積極爭取。

  若是他身邊有了姨娘小妾,她會如何?若是他養了外室,她會如何?

  她可不想他跟矯情演大度雅量,這種事還是早點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不管他會怎麼看她,她都要把她穿來後最無法接受之事,與他說個明白。

  「你不必說了,我絕對無法接受。」李霄鋒忽地說道,還板起了面孔,模樣很是嚇人。

  「什麼?」姚采臨著實嚇了一跳,她都還未開口,他怎麼就知道她要說什麼?

  而且還開門見山的說無法接受?

  他這是一定要納姨娘小妾的態度……

  是啊,這是古代,這裡的男人都如此,何況他的身分地位又尊貴,開枝散葉是必然的,哪能只靠她一人?就連號稱對過世的言王妃一往情深的典親王當年也收了蕙姨娘,更生下了孩子,李霄鋒又怎能免俗?若是只有一個嫡妻,肯定會成為京城笑柄是吧?

  想到他與別的女人做那件事,與別的女人同床共枕,她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

  她沒有把握,當他身邊有了姨娘小妾,當他也與別的女人生孩子,當他今天在她這裡留宿,明天在姨娘那裡留宿時,自己是否還能一心一意的對待他,自己是否還能若無其事的待在他的身邊。

  雖然她自小受了這裡的封建教育長大,但她骨子裡還是現代人哪,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她無法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完全做不到……

  「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李霄鋒的語氣更硬了。「我絕對不會將梅俊英收為外室,不會收任何姨娘小妾外室。」

  姚采臨雲裡霧裡的瞪著他看,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她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的開口,「你說,你不會收梅俊英為外室?何出此言?有人讓你收梅俊英為外室嗎?」

  以梅俊英的身分,若是不當山寨寨主,還是沒資格進王府,但若拔了山寨寨主的身分,做為一個外室還是可以的,京城便有許多達官貴人都包養從良的花娘為外室,梅俊英只要肯從寨主之位退下來,送去鄉下的莊子住個一兩年再回來,外貌再加以改造,也無人認得了,到時安排個小戶人家收她為養女,李霄鋒再出面收為外室也是天衣無縫。

  「是母妃。」李霄鋒語氣很是復雜。

  姚采臨驚到下巴差點掉了,王妃竟讓自己的寶貝兒子收一個山寨女頭子當外室?這算是個什麼事?

  李霄鋒繼續說道︰「梅俊英打小在我身邊出沒胡鬧,弄得我身邊的人都知道她,事情被有心人士傳到母妃耳裡,母妃私下去見過她,三年前開始,便一直有意無意地要我收梅俊英為外室,還說若是父王怪罪,都由她承擔。」

  那個有心人士自然就是蕭子秋了,他的好表兄,事事都與他母妃互通有無,似為他不知情,他不過不想說破罷了。

  姚采臨心下一動,驟然明白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肯定是李霄鋒過了婚齡,不但半點要成親的意思也沒有,也無人來議親,王妃擔心兒子討不到老婆,便病急亂投醫,山寨女寨主也罷,至少是個女人,而且喜歡李霄鋒,只要李霄鋒也喜歡,她能同意,不能接進王府也無所謂,只要能為李霄鋒留後就好,說不定此事也是太后默許的。

  要求竟已這樣低了,可見京城女子眼都盲了,不識得極品男,人人當李霄鋒是洪水猛獸,逼得王妃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問題是,人都是貪心的,王妃過去認為兒子討不到老婆,如今非但討到了,還是門當戶對的侯府貴女,那麼再來幾個小戶清白人家的女兒給李霄鋒為妾也不是不可能,王妃只有李霄鋒一個兒子,自然希望開枝散葉,子孫滿堂,越興旺越好,自己要是不肯,不免和王妃產生嫌隙……

  「你雖無意納妾,但父王、母妃……甚至你的皇祖母,他們是絕不會允許你只有一個嫡妻……」她說出自己的隱憂,到時太后直接讓她為李霄鋒物色小妾人選,她能說個不字嗎?

  李霄鋒揉了揉她的頭發。「他們也不允我自請邊關,我還是去了,能奈我何?」

  她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幽幽地說︰「納妾和自請邊關,那能一樣嗎?若是我的肚皮不爭氣……」現實的問題讓她的心變得沉重了。

  她如何能不想?即便是在她前世,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也很可悲,何況是重視傳宗接代的古代,自己若是生不了孩子,也不能阻著不讓他納妾,也不能對他有怨言,若他和妾室之間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脈,到時她倒像第三者了。

  李霄鋒沉默了一會兒,才低沉緩慢地回答道︰「如今你只要抱定主心骨,不被動搖廣是,在我這兒行不通,他們一定會將手伸向你那裡,對你動之以情,讓你往房裡收人,你要是說個不字,七出嫉妒的大頂帽子便會壓下來,所以了,你只要虛應故事,不管他們說什麼,都說我不允,要是他們再動腦筋,你便說我已說了狠話,房裡若躺了別的女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有沒有那麼嚴重?要是平日聽到這話,她準會笑出來,但她此刻無心嬉笑,一張小臉神情凝肅地看著他。「我若生不出孩子怎麼辦?」

  雖然古代女人懷孕就像插秧播種似的那麼簡單,一個接一個的生,但總有例外,若她是倒霉的那一個例外呢?

  李霄鋒面上表情更是淡然。「不怎麼辦,我只想與你一世一雙人,攜手到白頭,根本不想要孩子。」

  姚采臨心裡直打鼓,震驚地看著他。「你不想要孩子?」

  有哪個男人會不想要孩子?古今皆同,孩子也是一種男性雄風的象征,何況在這裡,子嗣代表了一切,若是朱百蓮一直無所出,那麼她生的兒子就極可能承爵,這個道理,連府裡的丫鬟小廝也知道,李霄鋒不會不懂。

  「我不想。」李霄鋒神色冷傲。「我討厭屋裡有個奶娃兒哭哭啼啼,吵得人沒精神頭,所以你也別煩心了,生不出孩子,咱們兩個人過,我更喜歡兩個人過。」

  她一怔。

  他這是現代人頂客族的概念嗎?

  她發現他的身子從剛剛就忽然緊繃了起來,讓她不免懷疑,他的不對勁是因為孩子的話題嗎?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臉上,卻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李霄鋒不想再談這件事,他將她摟進懷裡,在她耳邊哄道︰「睡吧,都快天亮了,今天還要回門,不睡一會兒不行,你現在就把眼睛閉上,」

  姚采臨聽話的閉上了眼,但腦子裡依然想著他為什麼不要孩子這問題,她初時是了無睡意,但他大手按摩得她的頸肩好舒服,再加上雲雨之後本就疲累,沒多久她便睡著了。

  李霄鋒凝視著懷裡的姚采臨,他的心隱隱作痛。

  他不要她生下他的孩子,他不要她受到他母妃一樣的痛苦……

  三日回門,姚君山和孫氏早翹首引盼。

  孫氏在迎親那日並沒有看清楚女婿的模樣,只在比武招親的擂台上看到李霄鋒的雙腿都很跛,當下便不喜歡了,誰知道今日再看,竟與常人無異,又見女兒笑逐顏開,渾身洋溢的幸福讓她安心了。

  用過午飯,姚君山附庸風雅地找女婿下棋,姚采臨則拉著孫氏到寢房,對孫氏說了李雙玥有意發行版畫集之事,讓孫氏尋機會對姚君山說。

  孫氏眼裡只有寶貝女兒,見她才過門便與小姑子相處融洽,便更加寬心了,又細細問了女兒王府裡的人事,見女兒都應對得當,一顆牽掛的心總算落了地。

  李霄鋒與姚采臨在侯府待足了一日,直到用過晚膳才打道回府。

  馬車裡,李霄鋒擁著姚采臨,馬車底下鋪了厚厚兩層羊皮墊子,即便搖晃不穩也不至於踫傷了,他大掌握著姚采臨的縴縴素手說道︰「岳母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出嫁之後,想來她定然會很寂寞,你若想回娘家便與我說一聲,我陪你回來,即便再頻繁,也沒人敢說你什麼。」

  姚采臨知道他這是疼她,便笑著應了,見到他眼裡隱含的深情,頑心一起,想測試一下他的定力,便摟著他脖頸主動吻他的唇,她感覺到他震動了一下,但他的舌頭立即響應了她,卷著她靈巧的小舌糾纏起來。

  他那摟著她的雙臂收緊了,他的黑眸變得火熱,他的呼吸變得粗重又急促,姚采臨即使隔著兩人厚重的衣物還是能感受到他升高的體溫,他的身子滾燙火熱,她的雙唇被他牢牢的霸佔住了。

  兩人唇齒膠合,李霄鋒的吻隱含著壓抑不住的激情,姚采臨清楚感覺到他身體的悸動緊繃,他顯然不習慣在馬車裡接吻,也很詫異她會這麼做,但她卻很喜歡,因為他緊緊擁著她,絲毫沒有放開,大手還不斷游走在她身上,她則勾著他頸脖,頭歪靠在他肩上,任由他施為。

  當夜,凌月閣的寢房裡春光無限,姚采臨想起她一下馬車便被李霄鋒凌空抱起、一路大步流星的疾走回到凌月閣便想笑,隨即,他把她放上床,一欺身壓住她便動手扯她衣襟,搞得像餓虎撲羊似的,是有沒有那麼迫不及待啊?

  徹夜的狂野糾纏,她累得神智迷離,虛脫地蜷靠在李霄鋒身側,一連迭聲地起誓,「再不了,我可再也不敢勾引你了……」

  李霄鋒低頭吻她嬌嫩的肩膀,寬闊的嘴角泛起笑意。

  餅了幾日,姚君山有動作了,他果然對發行李雙玥的版畫很有興趣,派了小管事去給姚采臨傳話,姚采臨很是興奮,先跟李雙玥取了一幅版畫讓小管事帶回去給姚君山評量,幾日後姚君山又派小管事給她傳話,說想看看李雙玥其它作品,也想見見李雙玥本人,談合作條作,姚采臨知道這是她爹已請專人看過李雙玥的版畫,也有意出版的意思,她讓李雙玥做好準備,又耐著性子等了一個月,這才尋了做客的理由,稟了王妃之後,帶李雙玥回侯府。

  其實她也想立即帶李雙玥回去跟她爹面談,可她是新嫁娘,哪有新嫁娘才過門沒幾日就帶著小姑子回娘家的,於禮不合也啟人疑竇,所以她才會花那麼多時日做準備。

  經過月余的相處,她真是越來越喜歡李雙玥了,她發現李雙玥與李霄鋒性格上天差地遠,李雙玥極能自得其樂,雖然腿疾比李霄鋒嚴重了數倍,但她絲毫不以為苦。

  或許真是男女有別吧,李霄鋒不能放過自己的缺陷,因為還有個與他處處較真兒的嫡兄在,加上把王妃承受的痛苦加諸在自己身上,他的性格才會如此偏激冷傲。

  蕭婉顏猜不到那麼多,她壓根沒想到女兒會把版畫作品給才過門的嫂嫂看,她真以為女兒是去親家侯府做客的,便備下了許多禮品。

  李雙玥素日裡和京城的官家千金都沒有來往,一個朋友都沒有,這是她第一次外出做客,又是姚采臨的娘家,因此蕭婉顏格外重視,備下的禮品都是貴重精致、獨一無二的。

  李雙玥不只沒有與京城其它勛貴閨秀來往,她除了逢年過節進宮給太后祖母請安之外也甚少離開王府,上街對她而言是新鮮事兒,因此了,上了馬車,她見姚采臨竟然掀開車簾在看外頭的風景,她猶是不敢掀開自己這頭的車簾,卻忍不住過去跟姚采臨擠在一塊。

  一開始,她還因為這等行徑太沒有教養而羞澀放不開,後來在姚采臨的「帶領」下,也開始對著各式各樣的店鋪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品頭論足,不時驚嘆不時大笑,兩人像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

  「咦?是吳嬤嬤,她在做什麼?怎地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李雙玥詫異地說。

  姚采臨看過去,就見一間字畫鋪子旁邊的屋檐下,一個近四十出頭的婆子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在拉扯,貌似那婆子想走,那老者不讓她走,還不時露出猙獰之意。

  她好奇問道︰「吳嬤嬤是誰?」

  李雙玥說道︰「是蕙姨娘院子裡的管事嬤嬤,聽說是蕙姨娘娘家的親戚,蕙姨娘抬了姨娘之後就讓吳嬤嬤進府,漸漸就做了管事嬤嬤。」

  「這樣啊……」姚采臨對那個壓著王妃的蕙姨娘很有意見,眼前的情況又不尋常,她眼眸一轉。「既然是咱們府裡的人,咱們要不要幫忙?」

  李雙玥雖然較姚采臨年長,但她長年待在後宅,像白紙一般,而且因為她從不與人爭,腿疾又嚴重,蕙姨娘沒把她放在眼裡,便沒對付過她,她對蕙姨娘也就沒有特別喜惡。

  「好像應該幫幫忙才對,我瞧那老人家不肯讓吳嬤嬤走,吳嬤嬤急得臉都紅了,保不定有急事……」

  「就是!」姚采臨忙叫車夫停車。

  兩人帶的丫鬟都坐在後面的小馬車裡,見主子的馬車停了,她們的馬車自然也跟著停下來,姚采臨怕人多打草驚蛇,便不讓落楓、秋月等人下車,讓她們在車上等著就好。

  落楓見大白天的,又在大街上,這人來人往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兩位主子又是朝字畫鋪而去,想來是一時興起要買字畫了,便吩咐家丁與她們一同在馬車處等主子。

  姚采臨與李雙玥走近字畫鋪,姚采臨對李雙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李雙玥雖不明白為何要如此鬼祟,卻也是照她的意思做,兩個人便有了一種躡手躡腳的感覺,迭著靠在那磚牆上側耳偷聽。

  「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別再來了。」吳嬤嬤極為嚴肅地說。

  那老者卻是笑了起來。「讓我不要再來可就說不過去了,誰不知道王府現在是姨娘在做主,大爺認賊做母,當她是親娘似的,要個區區五萬兩銀子有何難的?你們這樣對待同一條船上的人對是不對,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才要好好想想!」吳嬤嬤氣得牙都快咬碎了。「你這老不死的,前前後後拿走多少銀子了還不知滿足?你若再拿去賭,金山銀山也供不了你!你算個什麼東西,你這個爛賭鬼!姨娘憑什麼要一直讓你予取予求?」

  姚采臨心跳得飛快。

  聽到這裡,會認為這老者是蕙姨娘的好賭親戚,與吳嬤嬤也是相熟的,抓了個不知道什麼的重要把柄一直威脅著蕙姨娘要錢,可她不明白的是那句大爺認賊做母,大爺便是李霄錦,他自己都親口說蕙娘姨跟他親娘一般,但認賊做母是怎麼回事?那老者為何會那樣說?

  「我算什麼東西?我算個什麼東西是嗎?」那老者抖著身子,氣極反笑。「若不是為了幫你的好主子上位,我至於落到這副田地嗎?」

  吳嬤嬤立即搶白道︰「不要把髒水潑到姨娘身上!是你自己造成的!誰讓你自己貪杯,喝酒誤事,醫死了彩嬪才會被逐出太醫院,竟還變本加厲的縱情於杯中之物,搞得手腳無力,無法再行醫,復又沉迷賭博,才會落得如此下場,跟姨娘有何相干了?」

  姚采臨一驚。

  這老者敢情還是位太醫哪!

  「事到如今才要推說沒相干可說不過去哪。」那老者頻頻冷笑。「要不要我去找大爺評評理啊?」

  吳嬤嬤氣憤道︰「殺千刀的!人急懸梁,狗急跳牆!你若是鬼似的再來糾纏,可不要怪姨娘報官了!」

  聞言,那老者語氣裡就出現了一絲狠毒。「好啊!破罐子破摔,我倒要看看你們敢不敢報官,要嘛,我把事情抖出來,大家一翻兩瞪眼,反正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如今是爛命一條,你的主子可不同了,只要想法子如法炮制的送走王妃,整個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她舍得現在東窗事發嗎?」

  「你給我住口!」吳嬤嬤氣得咬牙切齒,她不斷揮開老者的手。「這一萬兩銀子你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就走了,日後我也不會再出來了……」

  「哪裡走?」那老者又拉住吳嬤嬤。「今天若是不吐出五萬兩來,你哪裡也別想去……」

  吳嬤嬤推開老者,那老者又上來糾纏,她氣不過,反過來去拉扯那老者,嘴上罵罵咧咧地說道︰「跟你說了沒有,姨娘這十幾年來攢的體己錢都讓你榨干了,你還想如何?你信不信婆子我放把火把你那間破屋子給燒了,跟你同歸於盡……」

  雖然聽了同樣的話,但李雙玥一頭霧水,完全不明就裡,姚采臨畢竟有兩世為人的智慧,又在勾心斗角的大公司洗禮過,腦筋動得快,已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但她佯裝什麼都沒聽到,突然拽著李雙玥的胳膊跳出去。

  「有什麼事嗎?吳嬤嬤?」

  吳嬤嬤突然見兩人現身,嚇得立即松了那老者的手,還因此踉蹌跌了一下。

  「二少、少夫人、二、二姑娘?!兩……兩位主子怎麼會在這裡?」

  姚采臨看著滿臉驚慌的吳嬤嬤,不想她起疑心,便泰若自然的地指了指旁邊的字畫鋪子說道︰「我們來買字畫……」

  她還沒說完,那老者已經拔腿就跑,動作倒是挺快,一溜煙便不見了。

  這情況讓吳嬤嬤倒抽了口涼氣,這爛攤子,她怎麼解釋?

  姚采臨存心讓吳嬤嬤不起疑,也存心給她台階下,便故作驚訝地道︰「怎麼回事?那是賊嗎?搶了你身上的財物嗎?要不要讓家丁去追?」

  吳嬤嬤忙借坡下驢。「不……不用了,那叫花子只是搶走了幾顆銀錁子,就當做好事吧。」

  姚采臨點點頭。「這樣啊,那你回王府的路上小心了,要不要派個家丁護送你回去?」

  吳嬤嬤雙手亂搖。「不、不用了,多謝二少夫人的好意,奴婢還有事要辦,自己回府就可以了。」

  姚采臨神色更尋常了。「那嬤嬤快走吧!別耽誤了正事。」

  李雙玥是單純,但不是笨,兩人回到馬車上,她便壓低了聲音問姚采臨,「嫂嫂,那老人家不是賊,分跟吳嬤嬤是認識的,事有蹊蹺對吧?」

  姚采臨也不想唬弄她,便點了點頭。「是很古怪,不過你千萬不要與任何人提起,連母妃也不能提,我與你二哥商量商量,再派人去調查。」

  李雙玥深知輕重,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嫂嫂放心。」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29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5 01:17 AM 編輯

第十章

  兩人到了侯府,姚君山看過李雙玥帶來的版畫,大贊她的雕版技藝爐火純青,妙至巔毫,認為不輸名家之作,大有可為。

  談起合作條件,李雙玥紅了臉,她沒想過版畫集的利潤,只想一圓夢想,條件竟只是讓姚家的商團一定要將她的版畫集銷往大梁國,祈盼著真能讓崇拜的古樹月給看到,令姚君山啼笑皆非,自然是滿口答應,不過他也承諾該給的利潤一毛不會少就是,令姚采臨很是滿意,感覺自己可以朝掮客發展了。

  晚上,兩個女孩兒陪孫氏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飯,孫氏有心討好女兒的小姑子,自然對李雙玥的腿疾視若無睹,還對她親熱有加,一頓飯自是吃得賓主盡歡。

  夜裡,李雙玥便與姚采臨同睡姚采臨未出嫁前住的迭翠閣,孫氏每日都讓人打掃,還天天燻香,院子裡姚采臨喜歡的花花草草也打理得整整齊齊,屋裡隨時可以住人,兩人躺在床上說了會話,眼皮子便漸漸沉重了。

  兩人留在侯府過夜是王妃和李霄鋒都答應了的,隔日,在王府關了一個月的姚采臨玩心大起,找了玉觀雲,帶上她與李雙玥的隨身丫鬟們一起到侯府的別院杏花莊園游玩。

  她沒邀她那些個姊姊妹妹,打從心裡認為依她們的人品,肯定會瞧不起李雙玥,她可不想李雙玥受傷害,而玉觀雲就不同了,她相信玉觀雲的人品,他絕不會瞧不起李雙玥的腿疾。

  果然,玉觀雲與李雙玥一見如故,一個有腿疾,一個愛男人,兩個人都用健康的心態看對方,且玉觀雲是大梁人,對古樹月的才名多有所聞,兩人很有話聊,姚采臨很高興自己讓李雙玥多了個朋友。

  三人在杏花莊園裡賞花做畫、吟詩作對,淺嘗杏花酒,姚采臨還親自下廚做了兩道她前生很喜歡的下酒菜,如此談天說地,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直到申末,三人才依依不舍的道別,玉觀雲乘了馬車要回侯府,姚采臨和李雙玥要回王府,便在莊子前分道揚鑣,說好了一定要再尋機會過來玩。

  姚采臨與李雙玥玩了一天也累了,李雙玥體力不支,身上蓋著厚毯子,已閉上了眼在休息,姚采臨卻是反復推敲昨日吳嬤嬤與那老太醫的對話而了無睡意,她想快點回王府把此事告訴李霄鋒,她的直覺不會錯,這之中肯定有什麼,而且是天大的什麼!

  越是歸心似箭,便越是事與願違,沒料到走到一半時,忽然下起了大雷雨,天色迅速黑沉下來,李雙玥也被轟隆雷聲驚醒了。

  「怎麼回事啊嫂嫂?」李雙玥睜眼醒來,拉了拉下滑的毯子。

  「沒事,就是雨大了點罷了。」姚采臨掀開車簾看了看天色,不料馬車卻突然停了,弄得兩匹馬都起蹄長嘶。

  一名家丁跑來稟告道︰「二少夫人、二姑娘,剛剛有個年輕男子突然跳出來攔住咱們的馬車,又忽然昏了過去,現在不省人事,這該如何是好?」

  姚采臨再度掀開簾子看去,就見個年輕人躺在泥地上,身上遭了雨淋,早濕透了,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做,李雙玥也湊過來看了,一看之下,立即於心不忍地驚呼,「這裡荒郊野外的,怕是不會再有人經過了,絕不能把他擱在這兒!」

  姚采臨也知道若他們走了,就是見死不救,這個人穩死無疑,但她有諸多考量。「但那是個陌生人,而且還是個男人,咱們又不知道他來歷……」

  李雙玥忙道︰「嫂嫂放心!母妃派來的這四名家丁與車夫都武功高強,若那人醒來心懷不軌,他們六人也足以應付。」

  「是嗎?」姚采臨一愣,她還以為跟來的只是普通家丁呢,聽李雙玥這麼一說,她也鬆了口氣,讓她見死不救,她還真做不到。「那就好辦了。」

  她們的馬車大,她讓落楓等四名丫鬟上她們的馬車,讓家丁們把那昏迷的男子抬上小馬車,如此又折騰了許久,加上天雨道路泥濘,回到王府已是深夜了,便讓車夫往西院角門去。

  李雙玥不肯先回明霞軒,定要跟到凌月閣去,姚采臨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帶個男人回來,無法對李霄鋒交代才硬要跟來,心裡自然是感動的。

  李霄鋒早等得十分心焦,他派去侯府的人回稟二少夫人和二姑娘到侯府近郊的杏花莊園去游玩了,也在申時從莊園出發回城了,卻直到夜深人靜才回來,他怎能不焦急?

  好不容易將人給盼回來了,偏偏兩個家丁又抬了個濕淋淋的陌生男子進來,長相還頗為不俗,便先來了氣。

  姚采臨把路上救人的事簡略說了一遍,拉著他胳膊問道︰「現在可還找得到大夫?他一直未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女人家心腸軟,救一個人原是沒什麼,但看過去,那男子面如冠玉,雖是闔著眼,但相貌卻是極為瀟灑,李霄鋒心裡不悅,面孔更是板了起來,他看也不看姚采臨,徑自吩咐那兩個家丁,「將他抬到南次間廂房,找西院的吳管事去請個大夫來,莫要驚動了府裡其它人。」

  抬動間,那人懷裡滾出一小幅版畫,恰恰滾到了李雙玥蓮足旁,她彎身拾起,細細一看,竟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姚采臨忙靠過去。「怎麼了?」

  李霄鋒也看著自己妹妹。

  李雙玥震驚地說道,「這分明是古樹月的雕工……」

  她從沒看過這幅版畫,但那細膩中見豪放的雕工錯不了,是古樹月的工法。她不由得看向那濕淋淋的陌生男子。

  難道……這人也是古樹月的版畫迷?

  姚采臨問清了她驚呼的原因,頓時也有了幾分好奇。

  李霄鋒卻是冷冷地將她們兩人都擋下了。「等人醒了,問清了他的來歷再說。」

  李霄鋒一錘定音,她們一個是婦道人家,一是未出閣的閨女,哪裡能跟過去,縱然心中有百般好奇也只能先壓下來了。

  李霄鋒隨即過去南次間安置那陌生男子,他讓李雙玥回去,李雙玥也只能先回明霞軒了。

  姚采臨回到了寢房,瑤想忙著幫她散髮,沐房已準備好了。

  沒多久她便整個人泡在撒滿玫瑰花露的松木桶裡,深吸一口氣,鼻息間淨是馥郁的玫瑰香氣,把一天的疲勞都洗去了。

  沐浴之後,她穿了寬袍坐下來,九蘭端來熱茶點心後,她讓九蘭先去歇息,表示不必伺候她了。

  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李霄鋒怎麼還不回來?她要不要打發人過去看看?不會是那個人出了什麼事吧?

  正在思忖,就聽門外簾動,李霄鋒回來了。

  「不用進來伺候了。」他一句話將迎上來的九蘭、十霜遣退。

  姚采臨起身,眼裡略略帶著驚喜。「那人怎麼樣了?醒了嗎?問出他的來歷了嗎?」

  李霄鋒渾身寒氣逼人,風一般的朝她大步走過來。

  姚采臨不禁錯愕,不知道他這不說話也不回答的態勢算什麼事,不想他見是邊走邊扯開衣襟,瞬間脫了外衣,以山雨欲來之勢走到她面前,忽地將她凌空抱起,不管她的驚呼,他筆直的走到床前,丟下她。

  竟然把她丟在床上……姚采臨至此總算知道有人在生氣了。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在生哪門子的氣?帶玥兒去侯府玩是他允的,只不過一時興起要去杏花莊園沒知會他罷了,值得這麼發火嗎?

  李霄鋒才不管她的錯愕,他欺身壓上她,懲罰地吻她的唇,懲罰地直接撩起她衣袍,不管不顧的衝了進去。

  「痛——」姚采臨擰眉,她拍打著李霄鋒的肩,但他置之不理,只一徑滿足他自己的欲火……或者說怒火比較恰當。

  於是她忍著半聲不吭,完事後,李霄鋒推開了她,沉著臉披衣下床,一邊繫著腰間的帶子。

  姚采臨實在不解,都給他了,他還不高興哪樁?

  她也跟著披衣下床,就見他端坐桌前,將水喝了半壺,她走到他身邊時,仍能感覺到他周身的熱氣,怒火半分不減。

  她沒退卻,反而定定的看著他。「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氣什麼?你生這樣大的氣,我總得知道是不是?」

  李霄鋒閉了閉眼,濃長的劍眉緊緊蹙著,半晌,他才睜開了眼,啞著嗓子說道︰「我氣我自己。」

  她一愣。「什麼?」

  「我說我氣自己!」李霄鋒粗聲道︰「見你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府,還帶了個美男子回來,我就來氣,行了嗎?像我這樣沒肚量的男人,你為何要嫁?嫁了算你倒霉!」

  姚采臨馬上抓住了重點。

  童年陰影真是害人不淺,原來是那不必要的自卑又泛濫成災了,她們救回來的男子是長得不錯,不過也不到妖孽禍水的地步,他反應這麼大正表示很在乎她,她倒是挺高興的。

  都說一個不動情的人若是動了情,那是很死心眼的,他就是了。

  她知道這時候推給李雙玥就對了,她是在給李霄鋒建立自信心,玥兒知道也肯定不會怪她。

  她馬上喊冤,「我根本沒看到那人長什麼模樣,他整個人都在泥地上,根本看不清,是玥兒說要救才救的,我原來反對,玥兒卻說母妃派給我們的家丁武功高強,若那人圖謀不軌也傷不了我們,所以我才同意。」

  李霄鋒慢慢的抬眸,他的目光閃了一下。「玥兒說要救的?」

  「你可以馬上去向她求證!」她說著,眼眶一紅,也真的有幾分來氣了。「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難道你以為我會隨便動搖?你究竟當我是什麼了?以為一個稍微平頭整臉的男人出現,我就會魂都飛了?巴巴的貼上去?若是喜歡美男子,我大可以讓爹娘做主,找京城第一美男子出嫁,對我爹來說不是難事,可我分明跟你說過我只要你一個,你如此信不過我,我們要如何做夫妻?我們和離吧!」

  在京城的高門女子之中,先提出和離的,她應該是第一人,所以眼前李霄鋒如遭雷轟的神情也不奇怪了。

  「你說——和離。」李霄鋒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差點弄翻茶杯。

  她決心要狠一點,否則將來他還要受同樣的罪,只要她瞧所謂的美男子一眼,他便會自動在周身築起一道堡壘,將自己困在其中,偏偏京城什麼沒有,美男子最多,王府就有個也是美男子的李霄錦,那她還要不要過日子?要閉起眼睛不看旁人一眼來博取他的信任嗎?那多可悲!

  她直勾勾看著他,不依不饒,高亢地問他,「如果你不能打從心裡相信我的選擇就是你,咱們還如何白頭偕老?」

  「采臨……」他的呼吸漸沉。

  不可思議,為何向來傲視一切,目空所有的他,身邊會跑出這麼一個小女子來令他不知所措?

  他該拿她如何是好?縱然名分已定,實質上她已是他的女人,他還是患得患失,總怕她心生後悔,後悔嫁給他。

  「說明白點,即便當時懷遠寺之事的流言四起,我爹娘也沒逼我嫁給你,是我自個兒執意非你不嫁,衝著我這片真心,你就不能放下你的自卑好好的看一看我嗎?」她咄咄逼人,怒意很盛,但眼淚卻滑了下來。

  李霄鋒有些激動的向前擁住了她。「對不起,別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靠在他懷裡,回擁著他,語氣變得哽咽起來。「就為了那麼點事,適才那樣折騰我?」

  李霄鋒滿心的愧疚。「疼不疼?哪裡疼?」他是粗暴了。

  「都疼,無一處不疼。」姚采臨滿臉羞赧。「也不想想你是怎麼弄的,怎麼能那樣搗鼓,以後都不跟你做了……」

  李霄鋒目中頓時浮現歉意,他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輕輕拍了下,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鬢角,柔聲道︰「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這樣的寵愛姚采臨很熟悉,就是如同孫氏對她一般,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你躺著,哪裡疼,我幫你揉揉。」將她摟在懷裡,他的聲音越發低沉了。

  姚采臨馬上上床,他要幫她按摩,她當然好。

  她趴在床上,就等著享受按摩,不想他卻是按沒兩下便將她擁進懷裡,攬在胸膛上。

  她抗議,「怎麼?不是要幫我揉揉嗎?」

  「待會兒揉。」他摟著不讓她動,驀地唇瓣滑到了她耳邊,在她耳邊低啞地說︰「原諒我是一個不懂愛的人,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以後,我若做的不對,你說,我全都會改,就是不準你和我提和離。」

  有個男人說要為她改變……聽著,她心裡泛起了柔情,鑽進他懷裡磨蹭。「什麼和離,我也只是說說罷了,難道我捨得跟你和離嗎?才不把你讓給那個蘇淡艷那個梅俊英呢!你是我的,我姚采臨的!」

  說開後,兩人的心情都像一碧如洗的天空,雨過天晴,相擁入眠,這一夜特別好睡。

  隔日,姚采臨將吳嬤嬤和老太醫的事對李霄鋒說了。「那老太醫貌似是個賭鬼,若是往京城裡的賭場去找,可能容易些。」

  他聽完思忖了許久,就如同她交代李雙玥的,他也讓她暫且保密,他會去弄個清楚。

  兩人用過早膳,姚采臨想去問問昨夜那陌生男子醒了沒,王妃那裡卻是打發了人過來,要他們過去,說有客人,姚采臨自然認為是王妃相熟的親戚來了,才會直接在王妃的院子裡接待。

  落楓、瑤想為她梳妝打扮,挑了一身金絲海棠花湖綢長襖,柔粉色百褶裙,襯得她膚色白皙水嫩,瑤想手巧,為她綰了個十分漂亮整潔的纂兒,找了對珍珠耳墜給她戴上,不張揚,又顯貴重,看著銅鏡裡做少婦打扮的自己,姚采臨腦海裡就浮現了「低調的華麗」這個詞。

  收拾穩當,她看到李霄鋒也更衣了,紫紅底雲紋團花直裰,看起來英氣逼人,大淵男子多半愛月牙白,就獨獨他不愛。

  她與李霄鋒相偕到了王妃的居所聽暖院,王妃的貼身大丫鬟錦繡將他們迎進正廳,姚采臨看到院子裡種了許多蘭花,猜想王妃大概喜愛蘭花。

  進了廳堂,她沒看到什麼長輩,只看一個姑娘跟王妃在說笑,那姑娘梳了個墜馬髻,戴了個蓮子米大小串的珍珠發箍,斜插赤金餃紅寶石鳳釵,顯得俏皮,一張鵝蛋臉,五官明亮,膚色是很健康的蜜色,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裳,戴了貓眼石的耳墜子,談笑間隨著輕晃而發出不同光芒。

  她又看向王妃。

  王妃梳著牡丹髻,插著雅致的珍珠簪,穿玫瑰紫二色金的刻絲褙子,很家常又不失莊重的打扮。

  「你怎麼來了?」李霄鋒訝異的瞪著那姑娘。

  那姑娘哼的一聲。「我聽到你成親的消息,說什麼都不敢相信,一定要親自來確認,想不到王妃說你真的成親了,我還是不相信,一定要親自問問你。」

  李霄鋒一臉反感。「你就這麼沒事做?」

  那姑娘理直氣壯道︰「對我而言,這就是大事,天大的事!」

  姚采臨怎麼聽,這個姑娘都跟蘇淡艷、梅俊英是同一路的。

  她看著李霄鋒,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所謂人不可貌相就是如此吧,說什麼受限外型,自卑感很重,結果呢,從未成親前到成親後,都有姑娘冒出來,這算什麼事?

  「鋒兒,公主特地前來祝賀你成親,快為你媳婦兒引薦吧!」蕭婉顏笑著說。

  姚采臨微微一愣。王妃稱那姑娘公主……

  李霄鋒對姚采臨說道︰「這位是大蕭朝的壽寧公主金飛燕。」

  姚采臨聽過大蕭朝壽寧公主的名號,是個有名的刁蠻公主,深受大蕭皇帝的寵愛,行為上便很是任性。

  雖然這位壽寧公主不是大淵的公主,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公主的地位都比她高,況大蕭與大淵還是友好的邦交國,她便盈盈地依禮一福。「見過公主。」

  她以禮相待,金飛燕卻極其無禮的打量著她。「我當是什麼國色天香呢!姿色不過一般,聽說還使了個比武招親的伎倆才得以嫁給鋒哥哥,我當鋒哥哥怎麼突然轉性要娶妻了,原來是迫不得己啊!」

  「住口!」李霄鋒面罩寒霜,口氣嚴厲。「你要繼續胡說八道,現在就馬上走,典親王府不歡迎你!」

  金飛燕一跺腳,馬上轉身討救兵。「王妃!」

  蕭婉顏不以為意,笑道︰「公主向來心直口快,臨兒別放在心上,鋒兒也別和公主拌嘴了,我已留公主在王府住幾日,你就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公主。」

  金飛燕自認反敗為勝,她立即示威似的走到姚采臨面前。「王妃和我王嫂有交情,我想在王府住幾日便住幾日,誰也別想趕我走。」

  姚采臨覺得好笑。「公主高興就好。」

  老天,怎麼追著李霄鋒跑的女人水平都不高啊?看這公主是什麼樣子,哪像個公主?

  李霄鋒冷不防拽了姚采臨的手。「既然是母妃留你住下來,那你就在這裡好好陪母妃,我們還有要事,不奉陪了。」

  蕭婉顏有些尷尬。「鋒兒也真是的,怎麼可以丟下客人……」

  李霄鋒冷眉一揚。「母妃,兒子是真的有要事,況且兒子領朝廷的俸祿,時間也不是用來陪大蕭朝公主的。」

  金飛燕可不依了,竟是伸長了雙臂擋住他們夫妻的去路。「不然你娘子留下來陪我說說話,遠來是客,這總行吧?」

  見她連聲嫂子也不甘心叫,李霄鋒揮開她的手,眉眼帶霜。「你是母妃的客人,我娘子留下來做什麼?你就在這裡跟母妃好好聊,隨你想聊到什麼時辰都可以!」

  姚采臨嘴裡向王妃告罪,佯裝驚慌失措的由他拽著走了,她還真怕他把她留下來應付刁蠻公主,跟無理取鬧者過招,那是浪費生命啊。

  一直走到垂花門,姚采臨才開口,「公主喜歡你對吧?聽聞你的婚事,竟然專程由大蕭趕來,這一片痴情,你怎麼回報?」

  壽寧公主與蘇淡艷、梅俊英不同之處在於——不用說什麼姨娘小妾了,公主完全可以做他的平妻。

  「公主刁蠻慣了,你盡量避開她就是,我立即修書一封送到大蕭,讓飛鷹太子來把她捉回去。」

  姚采臨忍俊不住。「什麼捉啊,是捉小雞嗎?她要是真針對我,那也是因為你,你這禍水難辭其咎。」

  李霄鋒苦笑,將她的小手緊緊一握。「不然這麼辦,你先回娘家住幾日,等公主走了,你再回來。」

  姚采臨一根指頭戳上他的胸膛。「得了吧!我難道應付不了一個丫頭,還要逃回娘家嗎?倒是我還得應付多少這種事,追著你跑的女人還有哪些,一次講明白吧!我可不想一直受驚嚇。」

  「公主像我妹妹一樣,你別多想。」

  姚采臨哼了一聲。

  不肯說是吧?看他神色,肯定還有愛慕他的女人,是在邊關的草原女子嗎?還是他又順手救了哪家姑娘想等著報恩?

  一路胡思亂想回到凌月閣,赫然見到李雙玥已經在等他們了,足見她很在意那小幅版畫。

  李霄鋒讓梧桐去瞧瞧,梧桐很快回來稟報道︰「公子醒了。」

  王府留著一個陌生人自是不妥,需得快點弄清他的身分。

  三個人到了廂房,那男子剛喝了一大碗藥,氣色已經好多了,見他們來到,他想下床施禮卻差點摔著,照看他的是個叫菊花的三等丫鬟,忙又將他扶回床上,才轉而向三位主子曲膝施禮。

  「奴婢見過二爺、二少夫人、二姑娘。」

  李霄鋒沉聲道︰「下去吧。」

  「恕在下失禮了,不能下床相迎。」床上微喘的年輕男子說道︰「在下已經聽說了,這兒是典親王府,是貴府的少夫人和姑娘救了在下一命,這份恩情,在下定不會忘。」

  李霄鋒開門見山的問道︰「公子府上哪裡?我可以派人護送公子回去。」

  姚采臨哪會聽不出來,他這是趕人的意思。

  那人苦笑道︰「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姚采臨想到某人昨夜那莫名其妙的醋意,雖然好奇,但她聰明的默不作聲,李雙玥卻是低呼一聲。「怎麼會沒地方可去?」

  「各位既是我的恩人,我便不瞞各位了。」他幽幽道來,「我本是大梁人氏,因家中變故,一路逃來大淵,奈何身上盤纏已用盡,又生了病,實在無處可去,才會臥倒路旁。」

  姚采臨看對方談吐也是個知書達禮的,不知究竟遇了什麼變故要遠走他鄉,搞得如此狼狽?

  不過,她當然同樣不會問,不然某人又要誣蔑她對別的美男子關心過度了,她可不吃那種罪名。

  「原來你是大梁人啊。」李雙玥恍然大悟,她拿出懷裡的小告畫。「那麼,這是你在大梁買的嗎?可以賣給我嗎?」

  「原來是讓姑娘撿去了。」那男子忽地臉一紅。「這是我自己雕的,姑娘若喜歡便拿去玩吧,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下又怎能與姑娘談買賣。」

  「你雕的?!」李雙玥震驚不已,她掩嘴退了兩步。「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你雕的!你……你是不是弄錯了?」

  姚采臨知道她原是想講「你說謊」,但說謊這指控畢竟太嚴重,才臨時改口。

  那男子聽了卻從容不迫地道︰「這確實是我雕的,千真萬確。」

  「不……不對……」李雙玥慌了、亂了,她視古樹月為崇拜對象,又怎麼可能認不出古派雕藝?如今這個年輕人卻說小告畫是他雕的,這不對啊!

  那男子直直看著她,雙眸澄澈如水。「敢問姑娘,有何不對?」

  李雙玥一顆維護心中大師的心佔了上風,她壓下心頭的慌亂,堅定的看著那年輕人,鼓起勇氣說道︰「這是古樹月所雕,不是你!」

  那男子頓了下,才道︰「古樹月的作品,皆是我所雕。」

  房裡頓時炸鍋了,這無疑是平地一聲雷,不說姚采臨和李雙玥,連李霄鋒也是極為訝異,他曾托人從大梁買回古樹月的雕版集給李雙玥,自然知道那古樹月是個四十開外的大師級人物,絕非眼前的年輕男子。

  在三人的注視下,那男子緩緩開口,「在下古綻風,古樹月是我叔叔,他也是個雕版師,打從十五年前,我十歲那時,叔叔發現我的雕版天賦之後便將我囚禁起來,日日夜夜逼我雕版,若是不從,便動輒打罵或不給飯吃,並用祖母性命威脅,讓我連想自我了斷也不能,這十五年來,他拿我雕的版畫享有盛名,累積了大筆財富,半年前,我祖母過世了,我已了無牽掛,本打算懸梁自盡,負責送飯給我的嬤嬤看不過去,偷偷放了我,並拿了僅有的積蓄給我,囑咐我千萬不要再回大梁了,我才得以逃出來,一時間也沒有了方向,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大淵。」

  「天啊……」姚采臨聽得目瞪口呆,雖然她已經極力克制自己,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你爹娘呢?沒有其它親人嗎?」

  迸綻風黯然道︰「他們在我五歲時因瘟疫過世,我本來與祖母相依為命,叔叔原來早去了大蕭不知蹤影,哪知回來後一切都變了。」

  李雙玥震驚到久久無法言語。

  她心中崇拜敬仰的大師,竟是個偷人心血的人渣,古綻風太可憐了,過了十五年不見天日的日子,她想想都背脊發涼,她想幫他!

  她急問姚采臨,「嫂嫂,玉世子是大梁朝宣王世子,他能否幫古公子平反?」

  姚采臨也覺得這主意甚好,她不住地點頭。「我明兒個就派人去跟玉世子說明原委,他人極好,肯定是樂意幫忙的。」

  李霄鋒瞪著她們。「什麼時候玥兒連玉世子也認識了?」

  姚采臨陪笑道︰「就是昨日一同到杏花莊園玩耍而已。」

  李雙玥見姚采臨要被自己一時口快連累了,忙靠過去,在李霄鋒耳邊低聲說道︰「二哥別誤會,玉世子喜歡男人,跟我們出游,對我和嫂嫂都很尊重。」

  李霄鋒眉一挑,看了姚采臨一眼。

  玉觀雲喜歡男人嗎?她倒是講義氣,即便在他追究她與玉觀雲的關系時,也沒對他提過。

  「嫂嫂現在就派人去問玉世子吧!」李雙玥已將這事當自己的事了。「要不,咱們親自去侯府找玉世子……」

  姚采臨正要稱好,就聽到李霄鋒冷冷說道︰「你們先別鬧騰了,這件事不是古公子說了算,等古公子身子好了,我要親眼看看古公子雕出的作品才能定奪,在這之前,你們都給我安靜下來,莫要輕舉妄動。」

  姚采臨與李雙玥對視一眼。

  她們確實太過衝動了,竟只憑一幅版畫和片面之詞就信了十足十,也未免太輕率了,要助人可以,但也要先確定不是引狼入室才好。

  不過,李雙玥還是覺得,怎麼看古綻風都不像壞人,她央求道︰「那麼古公子可以暫時留在咱們府裡嗎?他也沒地方去……」

  李霄鋒淡淡地道︰「這件事我會稟明父王母妃,父王也有眾多食客,想來是不會說不。」

  李雙明放心了,心不知道被什麼漲得滿滿的,她的生活從來就一成不變,但今天,悄悄有了改變……

  古綻風眼裡滿是感激之色,他略帶激動地道︰「多謝三位的大恩,等在下身子一好,一定向三位證明我便是雕版畫之人,定然不會辜負三位的信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32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15 01:26 AM 編輯

第十一章

  幾日之後,古綻風身子養好了,便在明霞軒李雙玥雕版的暖閣裡大顯身手,那裡工具等一應俱全,最是方便不過了。

  見到李雙玥那另類的暖閣,古綻風駭了一跳,待知道她也會雕版時,眼裡的驚訝之情流露無遺。

  身為雕版師,他當然想要看李雙玥的作品,他提出了要求,李雙玥也羞澀的答應了,她搬出了一部分的版畫給古綻風過目,古綻風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驚天之作是出於一個女子之手,而李雙玥唇邊則漾開一抹微羞的笑意。

  姚采臨就在此時看到了變化,尋常男子不會欣賞李雙玥的才華,但古綻風欣賞了,他也看到了李雙玥的腿疾,但他神情絲毫沒有改變,只有在看到李雙玥的版畫作品時,他的眼神才有了改變,變得激動、興奮,那是遇到知音的悸動。

  他坐了下來,自畫自雕,用了兩個時辰,聚精會神的雕了一幅花開富貴。

  「是了,二哥,這是……是古樹月的雕法沒錯!」李雙玥露出夢幻般笑意,臉上泛起了紅潮,聲音隱含著興奮。

  確認了之後,接下來的事便好辦了,姚采臨出面找了玉觀雲,玉觀雲自然知道大梁的雕版大師古樹月,連他父王也收藏了幾幅古樹月的版畫呢,聽聞真相之後也很震驚,此事非同小可,一代大師竟盜人心血,還囚禁自己的佷兒?他承諾會立即派人送信去大梁,請他父王查明此事,還古綻風一個公道。

  在事情未明朗之前,古綻風獲得典親王的允許,暫時在典親王府住下。

  今日李霄鋒進宮見皇上了,似乎是尋找老太醫之事有了眉目,他有些當年的事要問皇上。

  李雙玥心情好,邀姚采臨一起,攜了一幅古綻風送她的小告畫要去給王妃欣賞。

  姚采臨注意到了,這陣子古綻風和李雙玥經常一起切磋雕版,貌似很有話聊,還流露出一種琴瑟和鳴、夫唱婦隨的節奏。

  不過她倒是擔心起來。

  雖然古綻風流落他鄉,又沒個居所,但一身才華在身,等到古樹月冒他名之事水落石出,大放光芒是早晚的事,他又生得瀟灑俊俏,能看上雙玥嗎?到時受到傷害的怕只有雙玥了。

  但是現在雙玥很快樂,所以她萬萬不會去講那些煞風景的話,要知道以雙玥的情況來說,她可能還寧可有這機會被傷害,至少在記憶裡留下一抹紅,不要全是蒼白。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王妃院子裡去,卻是冤家路窄,好死不死在花廳外的回廊下遇到了李霄鋒讓她能避則避的金飛燕,而金飛燕又與朱百蓮走在一起,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

  對於朱百蓮,嫁進王府的這些時日,姚采臨並沒有主動示好,朱百蓮的態度很高傲,她也樂得不去親近。

  前生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公司大,她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分內工作,自掃門前雪,不要去摻和別人的案子,

  在王府裡也一樣,大房、三房都是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前生她看過太多異母手足爭產的新聞了,她知道有一半血緣的手足往往比陌生人還不如,你不會去跟陌生人爭產爭權爭寵,卻會跟自己的異母兄弟姊妹爭產爭權爭寵,在這種爭斗的情況下,還妄想會有兄友弟恭的友愛存在嗎?那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她沒必要刻意親近朱百蓮,反正對方永遠不會對她拿出真心,還可能以為她有什麼意圖。

  她悄悄拽了李雙玥要避開。她不去踩那狗屎,狗屎總不會撲到她身上吧?

  可她錯了,王府的狗屎還真會撲人哩!

  「慢著!」朱百蓮瞥見姚采臨和李雙玥要繞道避開,斥喝道︰「見了壽寧公主還不下跪,要去哪裡?」

  金飛燕一愣,她自認與典親王府熟不拘禮,還什麼跪不跪的?沒必要吧!

  但她一抬眸,看到朱百蓮對她使眼色,頓時明白朱百蓮是要為她出氣,頓時底氣來了,也嬌叱道︰「說的不錯!看到本公主還不下跪,這是大淵國的禮儀嗎?」

  其實她與朱百蓮並不相熟,是朱百蓮主動親近她,詢問了很多關於大蕭國的風土人情,還問她對李霄鈺的看法。

  她對李霄鈺哪有什麼看法?她眼裡從來就看不到那個人,何況還只是個庶出的。

  「怎麼辦?」李雙玥攏起了秀眉,悄聲問姚采臨。

  「涼拌!」看見李雙玥一陣錯愕,姚采臨笑了。「我是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都點名了,咱們就過去吧!」

  兩人貌似恭敬地迎了過去,很有默契的同時對朱百蓮、金飛燕屈膝行禮,異口同聲道︰「見過公主、見過大嫂!」

  朱百蓮擺著臉子。「這是跪嗎?見到公主要下跪,不知道嗎?」

  姚采臨一笑。「大嫂都是下跪跟公主請安的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們也會下跪。」

  朱百蓮臉紅筋脹。「你——」

  金飛燕雖然不悅姚采臨,但想到李雙玥是王妃所生,更是李霄鋒的雙生妹妹,她也不能太過分了,便道︰「罷了,不必跪了,二姑娘腿不方便,就算了吧。」

  朱百蓮則看著姚采臨,疾言厲色地說︰「二妹妹腿不方便,弟妹的腿可是好端端的,怎麼?竟也不向公主下跪問安嗎?」

  金飛燕愣了愣。

  如果單是姚采臨一個向她下跪,她是樂意的,因此她沒再開口了,把下巴揚得高高的,就等著朱百蓮壓制姚采臨向她下跪。

  她是在蕭淵兩國的邊境結識李霄鋒的,被他馬上英姿吸引,一見傾心,她賴在邊關不回去,追著他跑了兩年,還放下女兒家的羞恥心,直接跟他說看他很順眼,讓他做她的駙馬,隨她去大蕭生活。

  可是他說什麼了?說他不娶妻,終身不娶,要她死了那條心,但如今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竟然娶妻了?

  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自然要追到典親王府來撒氣了,偏偏她在王府住下來之後,他竟專程來警告她,警告她不許欺負他的娘子,不然不會放過她!

  她是誰啊?她可是大蕭皇帝最寵愛的壽寧公主,怎麼禁得起這樣的威脅,還是出於她傾心的男子口中,她怎麼受得了?她是越看姚采臨越不順眼了,不過是個侯府嫡女,配得到李霄鋒如此愛護嗎?

  「弟妹,怎麼還不跪下?」朱百蓮翹了翹嘴角,準備看好戲。

  她性格高傲,其實也無意親近金飛燕,但李霄錦對蕙姨娘言聽計從,蕙姨娘把腦筋動到金飛燕身上,巴望著兒子能與大蕭皇室結親,李霄錦將這件事交給了她,她才勉為其難來探深公主口風。

  「很不巧,我腿也疼得很,今天恐怕是無法下跪向公主請安了。」姚采臨嫣然一笑。「改日腿好了,我再跟夫君一同去向公主下跪請安。」

  一聽到她提起李霄鋒,金飛燕就火上心頭,她嗔目切齒的瞪著姚采臨。

  一個人想要看到什麼,她就會看到什麼。

  此時,她看到了姚采臨在譏笑她,譏笑她死纏爛打了兩年也得不到李霄鋒,而她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她還吹枕頭風,讓李霄鋒疏遠她,真真是孰不可忍!

  金飛燕抬起手來,眾人都以為她要打姚采臨時,她卻是一聲脆響打在自己臉上,半邊臉頰頓時紅了,她跟著尖叫起來,連朱百蓮也被她嚇一跳。

  回廊離王妃的院子近,有個婆子跑了出來,很快,王妃那裡就有了動靜,蕭婉顏匆匆而來,後頭跟著的人是蕙姨娘。

  姚采臨到這一刻還不知道這個刁蠻公主干麼打自己一巴掌,直到金飛燕撲到王妃懷裡哭喊——

  「王妃為我做主!您的媳婦兒打我!」

  蕭婉顏扶著金飛燕,她也慌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可能,臨兒不可能打人……」

  李雙玥面色焦急的站了出來。「娘!二嫂沒有打公主,女兒跟大嫂都瞧得明明白白,是公主自己打自己!」

  朱百蓮卻面無表情地說︰「二妹妹為何要袒護弟妹?分明是弟妹打了公主。」

  姚采臨把眼前荒謬的情況當鬧劇看,她知道王妃不過是個被架空的主母,在府裡是弱勢的一方,根本沒能力處理這突發狀況,何況還牽扯到大蕭朝的公主,王妃的立場自然是為難萬分。

  她向前一步,將蔥白的雙手攤開在王妃面前。「母妃請看,若兒媳打了公主,多少會留下紅跡,但兒媳手上卻半點紅跡都沒有,足證兒媳沒有打公主,若是馬上查驗公主雙手……或者只要看右手即可,因為兒媳看到公主是用右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而且打得還不輕,定然能查到些許蛛絲馬跡。」

  金飛燕心裡微慌,嘴上卻破口大罵,「你一派胡言!我為什麼要打自己?我瘋了嗎我?」

  姚采臨一派淡定。「既然如此,就請公主攤開手來,大家看個分明,也好有個定奪。」

  金飛燕哼道︰「我為什麼要給你看我的手?就是你打我沒錯,大嫂也看見了,大家都看見了!」

  謗本沒大家,何來大家都看見?但金飛燕死死握著拳不肯打開,王妃也不能強行扳開,正為難時,蕙姨娘突然向公主跪下了。

  「婢妾代二少夫人向公主請罪,請公主大人不計小人過,莫要跟我們二少夫人計較了!」

  姚采臨當真無言,一方面又很佩服這個蕙姨娘,沒她的事,她卻總能適時的冒出來搶戲,真是戲精。

  李雙玥也很氣。「你快起來吧!姨娘,二嫂又沒打公主,不知道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蕙姨娘卻是死都不肯起來,還語帶哽咽道︰「二少夫人出身尊貴,打了公主卻不肯向公主認錯,為了王府的名聲,只能婢妾來認錯了,二少夫人若是不能解氣,那打婢妾好了,打婢妾解氣吧……」

  「誰說可以打你了?」

  一個凜冽的聲音出現之後,一名其勢洶洶的美貌中年女子氣勢萬千的來到,之所以說她氣勢萬千是因為她身邊跟的婢女小廝很多,而她的裝扮也是貴氣逼人,艷妝麗服,頭戴一支精美的餃珠金鳳,鳳首高高昂起,有十二道鳳尾牢牢固定著發髻,鳳嘴餃著一柄黃澄澄的富貴如意,下面又懸著一二顆夜明珠,耀眼璀璨,明艷不可方物。

  這次連姚采臨也嚇了一跳,怎麼王妃院子裡有那麼多人啊?

  「皇后娘娘……」李雙玥目瞪口呆。

  姚采臨這才知道來人是皇后。她沒想到皇后居然在王府裡……

  所有人都湊在一塊兒,其實也不是巧合。

  這幾日李霄錦染了風寒,有越來越嚴重的態勢,昨日甚至還下不了床了,皇后實在憂心,特意帶了太醫來看他,李霄錦是她妹妹留下的唯一男丁,她自然重視。

  既然都駕臨王府了,自然要跟王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王妃喝杯客套茶再走,皇后是蕙姨娘陪著來的,適才三人便是在王妃花廳裡喝茶,後來朱百蓮與金飛燕過來向皇后請安,要走時,踫到過來找王妃的姚采臨和李雙玥,就是這樣都撞在一塊兒了。

  「起來吧,有蕙。」皇后語氣冷峻,她意有所指的看著姚采臨。「做錯事的另有其人,為何要你下跪?」

  她叫的是蕙姨娘的閨名,蕙姨娘是言娉的貼身大丫鬟,她們在言府是自小一塊長大的,言娉過世後,蕙姨娘又視如己出的扶養言娉的一雙兒女,兩個孩子也敬重蕙姨娘,她早把蕙姨娘當自己人、自己妹妹看待,也是因為如此,蕭婉顏在王府才會沒有地位、有志難伸。

  皇后一說完,她身邊的貼身宮女馬上去扶蕙姨娘起來,皇后冷冷的看著姚采臨。「怎麼?見了本宮也不下跪是嗎?」

  蕭婉顏急道︰「皇后娘娘恕罪!這孩子不知道娘娘駕臨……」她忙催促姚采臨,「孩子,快點向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與金飛燕等級是不一樣的,姚采臨自然是要下跪請安,但她都還沒下跪呢,皇后就冷然的說道︰「不必了,你馬上下跪向壽寧公主賠不是,這件事本宮就輕輕揭過,否則,本宮便要將你治罪!」

  姚采臨此時強烈感受到皇后不喜歡她,才會不分青紅皂白要她下跪,如果她向金飛燕下跪會如何?

  她看過去,金飛燕正勝利的看著她,朱百蓮在冷笑。

  再看過去,王妃一臉懇求,顯然在求她大事化小,不要將事情鬧大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為了王妃,她……

  「誰要讓我娘子下跪,先取我性命再說!」

  李霄鋒疾步趕來,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姚采臨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怎麼還有心情欣賞他,但她就是欣賞了。

  「鋒兒!」蕭婉顏簡直肝膽欲碎了。

  皇后臉紅筋爆的怒斥,「大膽!你這是要違逆本宮的意思,要抗旨嗎?」

  李霄鋒與皇后對視。「若是無理之旨,即便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也無法遵從,而現在顯然就是無理的旨意,臣的娘子沒做錯事,為何要下跪認錯?」

  皇后臉一沉。「打了壽寧公主還叫沒錯?」

  李霄鋒卻是大步走到躲於王妃身後的金飛燕旁,欲將她拉出來。「金飛燕,你給我老實說,我娘子打你了嗎?」

  金飛燕看到他來早已慌了手腳,這下又要被他拉出去對質,根本是在他面前出醜,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突然眼眶一紅,賭氣說道︰「她沒打我行了吧!」

  說著竟哭著跑走了。

  李霄鋒語氣非常可惜的說道︰「有人畏罪逃走了,皇后娘娘還要臣的娘子向什麼道歉?」

  皇后聲音都氣顫了。「你當我治不了你是吧?」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足見她的恨意有多深。

  李霄鋒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皇后,傲然道︰「天下之大,也不是只有大淵朝才能住人,此處不容人,自有容人處,有何好畏懼?」

  皇后兩只手捏緊了拳頭,瞪著蕭婉顏。「好啊!王妃,這便是你生的好兒子,目中無人的好兒子,現下擺明了要叛國是吧?本宮會將他今日說的話,一字不漏轉告皇上!」

  蕭婉顏生性柔弱,但她為母則強,此時也出現了堅韌的意志力,她直勾勾的瞪著皇后。「那麼就請皇后娘娘一字不漏的轉告皇上,若是有增加一言半句,臣妾也不會善罷罷休!」

  皇后氣到臉色鐵青。「擺駕,立即回宮!」

  這情況正是蕙姨娘樂見的,她悄悄的翹起了嘴角。

  「皇嫂留步!」

  李鎮大步而來,後面還跟著面色發白的李霄錦,旁邊有個糟老頭被李鎮的兩個貼身侍衛押著。

  「王爺來得正好!」皇后像是來了千軍萬馬的援兵似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

  「請王爺好好管教管教妻兒,他們視本宮如無物,無禮至極,本宮正要回宮稟明皇上!」

  因為李鎮無視蕭婉顏和蕭婉顏生的兩個孩子,她因此一直認定李鎮與她同一邊,是自己人。

  李鎮疾步走到皇后面前,像是沒聽到她適才的抱怨似的,臉色凝重地道︰「皇兄知道皇嫂在這裡,適才派御前統領將這個人送來府裡,還讓吳公公親自押著來,說是要讓皇嫂與臣弟看看這個人。」

  「這是……」皇后一怔,她看了那滿頭白發的憔悴老頭片刻,目光狐惑。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姚采臨自然知道這便是與那吳嬤嬤拉扯的老太醫,她刻意看向蕙姨娘,就見蕙姨娘同皇后一般也是一臉疑惑,便知道事隔太久,一直都是吳嬤嬤與老太醫接洽的,因此她壓根不知道當年的那位太醫成了如今的破落戶模樣,更一副看戲的姿態。

  李鎮沉聲道︰「這就是——當年為娉兒治病的孟太醫!」

  說完,他眸光往蕙姨娘掃去,面罩寒霜。

  霎時,蕙姨娘的臉一下子變得如紙般的蒼白,她抓住了身邊扶著她的宮女,搖搖欲墜。

  皇后眯起了杏眸,思索了片刻,像勾起了某些回憶。「孟太醫?本宮依稀記得,是醫死了哪個嬪妃被逐出太醫院的孟太醫嗎?」

  李鎮點點頭。「正是此人。」

  那孟太醫突然跪下了,他不斷向皇后磕頭。「皇后娘娘饒命!皇后娘娘饒命!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皇后看著李鎮。「這是什麼意思,本宮不明白。」

  李鎮看著皇后,隱忍著不發作,但已咬牙切齒,「這人向皇兄招供,當年,蕙姨娘收買了他,他在娉兒的藥裡加了一味慢性毒藥,令娉兒慢慢毒發身亡,娉兒根本不是病死,是被毒死!」

  「你說……什麼?!」皇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

  所有人都驚呆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姚采臨聽到這裡卻一陣反胃,竟干嘔了起來。

  李霄鋒飛奔過去扶住她,將她攬在懷裡。「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姚采臨搖頭。

  蕭婉顏也靠過來。「臨兒像是有喜了……」

  姚采臨心裡一跳,李霄鋒目光中像是閃過憂郁,她還來不及細看,他已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出去,一邊命人去請太醫。

  蕭婉顏在兒子身邊小跑步。「抱到我院子裡,抱到我院子裡比較近……」

  姚采臨還是覺得反胃,但她認為自己不可能是懷孕,應該是昨晚和李雙玥貪吃酸辣粉,吃太多,吃壞了肚子……

  要命!她想看下去啊……

  她內心的吶喊沒人理她,很快地,她已經躺在王妃的寢房裡,而趕來的何太醫三指搭在她的右手腕上,正在為她診脈,床邊李霄鋒臉色凝重,王妃則神色復雜,

  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憂愁的,姚采臨都不知道他們這是希望還是不希望她懷孕了。

  「恭喜王妃,恭喜二爺,是喜脈!」何太醫一臉的笑意。「胎兒已經月余,二少夫人身子很健康,只要不過度勞累即可,下官下個月再來為二少夫人診脈。」

  何太醫開了養胎的方子,王妃忙讓錦繡包了個大謝儀送何太醫出去,忙不迭派人去抓藥,姚采臨則出神不已。

  匆匆過來的李雙玥聞言笑吟吟地道︰「恭喜嫂嫂,我要做姑母了。」

  姚采臨自覺又沒生病,便擁被坐了起來。

  月余……這分明是在初夜那天就懷上的,天啊!第一次就懷上,好丟人……她臉上忍不住飛起了一朵紅雲,不由得看向要做爹的那個人,不想他卻一副陰晴不定的怪模樣,不看她一眼,筆直走出去。

  姚采臨瞪著他的背影傻了眼。

  他怎麼可以走掉?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拉著她,吻她的發鬢,說句我愛你嗎?他竟然走掉了?

  「我去看看二哥!嫂嫂別擔心!」李雙玥忙追出去。

  蕭婉顏在床邊坐下,她拉著姚采臨的手,嘆了口氣。「別怪鋒兒,他也是……心裡難受,才會出去透透氣……都怪我,都是我的錯……」說著,掉下了眼淚。

  姚采臨頓時明白了李霄鋒說不要孩子的原因,原來他怕她生下與他相同的孩子,被人嘲笑、被冷落,重復他的痛苦……

  「這怎麼會是母妃的錯?」姚采臨將蕭婉顏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裡,誠摯地道︰「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老天就這樣安排了,這代表著夫君將來必有一番偉大成就,才會歷經如此磨難,所以母妃您以後千萬不要再自責了,夫君聽到也會難過的。」

  蕭婉顏拭去淚水,打起精神來。「好,我不自責了,不讓鋒兒難過……」

  姚采臨忽然換了個稱呼道︰「娘,兒媳有件事要問您。」

  蕭婉顏點點頭。「好,你問,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部會告訴你。」

  姚采臨等她平靜下來才問道︰「娘,兒媳想知道當年父王為何對您那樣冷漠?」

  聽到姚采臨的問題,蕭婉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很。

  姚采臨見她難以啟齒,便道︰「兒媳父親旗下的商團常往來各國間,見多識廣,兒媳的父親常回來說許多在咱們大淵朝前所未聞的趣事,兒媳是想,保不定兒媳能解開父王冷淡您的原因,若是知道原因,夫君也會容易放下心中的恨意。」

  蕭婉顏想了想,終於將當年初夜過後,李鎮就對她非常冷漠,甚至還會流露出嫌惡之情的事向姚采臨和盤托出。

  當時她隱隱覺得丈夫是對房事不滿,但她不知道是哪裡不妥,她一個大家閨秀,對房事也難以啟齒,在她有了身孕之後,李鎮便再也沒進過她的房,令她有苦難言,想追究原因也不知從何追究起,因為她根本沒機會與李鎮單獨相處。

  姚采臨思忖起來。

  男人對初夜不滿,不外乎是妻子沒有落紅,而王妃是大家閨秀,不可能有這種事,想必當時也是取了元帕的,足證王妃是處子之身。

  那麼,男人對初夜不滿還有什麼原因?

  她驀地想到前生她有次在酒吧裡聽到幾個大男孩口沫橫飛聊得起勁,其中有個男孩是第一次,他說女友一直流出水來,把他嚇壞了,他認為那女孩性欲很強,肯定很有經驗。

  如果王妃也是同樣體質,王爺第一次踫到這樣的女人,驚慌失措之余便開始嫌棄她也是可能的,跟著,王妃又生下容貌醜陋的雙生子,他更認定了王妃不貞不潔。

  對付王爺這種人,用說的沒有用,要給他看證據!

  她決定明年水上市集時,找真正的吳掌櫃幫她弄一本西洋人的人體奧秘學之類的書,或者找一本性學,讓王爺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冤枉王妃了!

  是夜,在凌月閣的寢房裡,李霄鋒終於走了進去,他的表情苦澀。

  姚采臨就坐在大紅幔帳後,她一直在等他,見他走得近了,她立即把手伸向他,眼光柔和得像能滴出水來——

  「我不怕,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與父王一樣,即便情況再糟,你也不會放我孤軍奮戰,不管我生出的是花生也好,是栗子也罷,你都會愛他們,像大海接納百川似的接納他們,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你。」

  同一日,皇后帶走了蕙姨娘,從此沒人再見過她。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14 12:36 PM

尾聲

  李鎮從沒見過那麼美的孩子,那可愛的粉白面孔,胖乎乎健全的藕白短腿一共有兩雙,都是他的孫子,只要看著他們,他便笑得見牙不見眼。

  「您到底抱夠了沒有?」李霄鋒快失去耐性了,打從雙胞胎出生,他抱的次數寥寥可數。

  「急什麼?我再抱抱。」李鎮一手一個娃,左閃右閃就是不讓李霄鋒搶走。

  李雙玥低著頭和王妃說笑。「二哥和父王搶抱哥兒的戲碼怎麼百看不厭?」

  姚采臨心裡明鏡似的,她知道李鎮如此溺愛兩個孫兒不是因為兩個孩子當真有多可愛漂亮,他這是下意識的在彌補李霄鋒。

  在孩子出生前,她找到了吳掌櫃,也弄了她想要的性書,而且還是翻譯成大淵朝文字的版本,她悄悄將那書擱在王爺的書案上,不多久,王爺對王妃的態度就變了,貌似終於發現自己沒常識了二十多年,心裡很是愧疚。

  王府如今極是平靜,李霄錦知道蕙姨娘毒害他娘之事是李霄鋒查出來的,兩人現在也漸漸有了一種兄友弟恭的味道,李霄鈺更絕了,他毫不在乎蕙姨娘被皇后弄到哪裡去了,反而一副重見光明的樣子,終於不必再受蕙姨娘的鉗制,他鼓起勇氣對王爺說不想求取功名,只想拿他的月例銀子,過他自己想要過的日子。

  李鎮原就對這個兒子沒有什麼想法,也就隨他了。

  「王爺!王爺!」

  大總管氣喘吁吁地來到凌月閣。

  李鎮不悅地道︰「什麼事?沒看到本王在抱孩子嗎?不是重要的事,晚點再說。」

  「是重要的事!天大重要的事哪!」大總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來提親了!有人來提親了!」

  李鎮眼一眯。「提親?」

  李霄鈺三個月前也娶妻了,典親王府還有能提親的嗎?

  大總管怕人聽不見似的放嗓道︰「是來向二姑娘提親啊!」

  「終於來了嗎?」姚采臨直望著李雙玥笑得曖昧,李雙玥的心臟則撲通撲通的一陣狂跳。

  蕭婉顏也激動起來。「你說什麼?誰來向二姑娘提親了?」

  大總管更大聲了,「是古公子啊!古、綻、風古公子來了!」

  古綻風數月前回了大梁,古樹月被打入大牢,家資全歸古綻風所有,如此擁有一手絕頂雕版技術的俊俏郎君,頓時成了大梁盛京的搶手貨,他成親的消息屢屢傳到典親王府,李雙玥這兩個月瘦了一圈,甚至無心雕版,連她的版畫集發行了,她都無心看。

  這不是相思病,什麼才是相思病?

  如今古綻風終於上門求親了,姚采臨總算鬆了口氣,善良的李雙玥,她真的怕她受傷害啊。

  「好了,既然有人來提親了,您總要去正廳吧?孩子還我!」李霄鋒伸手就要去接孩子。

  李鎮一臉的不以為然,還是不鬆手。「誰說我不能抱著去正廳?」

  李霄鋒鐵青著臉。「父王!您真的要這樣嗎?」

  姚采臨噗哧一笑。

  歲月靜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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