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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沉香灰燼 -【良陳美錦】《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09:41 PM     標題: 沉香灰燼 -【良陳美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5-12 08:44 PM 編輯

【書名】:良陳美錦

【作者】:沉香灰燼

【內容簡介】

  未到四十她便百病纏身,

  死的時候兒子正在娶親。

  錦朝覺得這一生再無眷戀,

  誰知醒來正當年少,

  風華正茂。

  當年我癡心不改;

  如今我冷硬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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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17 AM 編輯

第一卷

第一章 錦朝

      時值隆冬,才下過一場大雪。

      錦朝坐在臨窗大炕上,透過窗欞,神情木然的看著院內的青石小徑,小徑兩側的梅樹恣意伸展枝椏,紅透滿園。遠處的青磚碧瓦皆落了白雪,陽光照在雪地上,濕冷的氣息穿進屋子裡,十分冷清。

      錦朝身上的衣裳還是前些年的舊樣式,許是洗的次數多了,就連上面繡的海棠花都腿色不少,她將頭倚在窗邊,橘色的太陽光灑在她的臉頰上,彷彿帶了一層淡淡光暈,只是她兩頰消瘦,眼窩也有些下陷,明顯精神不濟。

      當年適安顧家的嫡女,容色名動適安。只是如今重病纏身,人也越來越衰老,再加上長期抑鬱不歡,已經看不到昔日風采了。

      拾葉端著盆熱水走進來,就看到錦朝一直看著窗外。她走過去屈了一下身,低聲道:「夫人可別累著了,您身體弱,得好好養著。奴婢替您關了這窗戶吧?」

      「夫人?」拾葉見她沒有出聲,又遲疑著問了一句,她也抬頭看窗。

      窗外是一株臘梅,葉子落了,淡青泛黃的骨朵綴滿了枝頭,開得還不多。更遠一些就是柳樹,榕樹,才下過雪,什麼看上去都是白的。總歸沒什麼好看,三夫人卻看得這麼認真。

      錦朝失望地看著窗戶以外,春天還沒有來,恐怕她是等不到了。

      拾葉心中有所感,那株臘梅樹是多年前大少爺親手所植。

      她鼻頭一酸:「夫人可是在盼望七少爺……千萬莫想了,七少爺他陪著十三少爺在前廳待客呢。」

      錦朝垂下眼簾,輕聲說:「我名義上是他的母親,這話休得再提……而且,我也沒有等他。」

      拾葉說話向來不知輕重,不如宛素細緻。但是待她卻很忠心,不然在她剛剛被奪了權的時候她就離開了。

      拾葉低下頭,有些哽咽:「是,夫人。」她幫錦朝擦完了身,端著銅盆出去了。

      門簾放下來,屋裡檀香深重。

      錦朝原來最喜歡香了。當然不是禮佛的檀香,而是各種花露香味。少女明媚,暗香襲人,她自然覺得那人會喜歡她。癡想了這麼多年,鬱鬱不得終,如今又是重病纏身……

      原來這麼多年她都沒忘過……

      錦朝幾不可聞輕歎一口,抬頭望著陽光,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看見陳玄青的情景。

      那還是在她三舅的書房中,他一身暗竹葉紋軟青袍,挺拔端秀,靜靜坐在圈椅上,修長有力的手指握著書卷,淡淡地看她一眼,平靜道:「顧家姑娘若覺得在下是登徒子,儘管喊出聲去。」顧錦朝當時又羞又惱,竟然咬了他的手跑了。

      她當時咬得很用力,陳玄青的左手上自此留下了一道淺疤。他怕旁的人聽到聲音會過來看,連疼都沒敢喊一聲。顧錦朝只記住他微皺的眉頭,還有溫熱有力的手。

      那是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因為此次初遇而對他動心。他卻對她厭煩不已,對外道顧家小姐驕縱跋扈不知禮節。

      她拖到十九還未嫁,他卻娶了自己早定好親的良家女子。

      事已至此,錦朝本該幡然悔悟,奈何造化弄人,她始終難以忘記他手上的那道疤。後來陳玄青的父親死了原配,她違背祖母意願,成了他父親的續絃,只為了每天都能看看他,能見到他而已。

      當初那個囂張跋扈、卻又愚蠢不堪的顧家嫡女,因荒唐顯得格外可笑。

      她嫁過來後,每次見到陳玄青與俞晚雪的親密,心中噬骨劇痛。她見不得陳玄青與俞晚雪的親密,她見不得夕陽下他挽著她手輕輕低頭的模樣,她更見不得春光明媚,他作畫時,畫著她的眉目時笑容溫和的模樣。

      因為嫉妒,她苛待俞晚雪,顧錦朝是正經婆婆,婆婆的囑咐,俞晚雪不能反抗。

      俞晚雪因小錯被錦朝責罰,大冬天跪在冰冷的祠堂裡抄佛經,因太過體弱,竟生生導致流產。錦朝在太夫人面前辯解,稱自己並不知她已有身孕,俞晚雪有錯在先,犯錯就應該罰。太夫人並沒有多加責備,只吩咐俞晚雪好好調養身體,不要多想就好。

      陳玄青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她與以往相比不一樣了。

      錦朝那時候已經主持陳家中饋,心智遠不是幾年前的顧錦朝能比的。卻仍然逃不過一個情字,但凡陳玄青稍稍示以關心言語,她也忍不住會心動。

      顧錦朝從小是被祖母教養長大的,她比旁的女子更加大膽,受到了禮節束縛更少。但是這種事情背叛倫理綱常,她是絕對不敢真的去做的。況且當時的她也看明白,陳玄青怎麼可能真心對她?

      但是她心中又如貓抓撓癢,對陳玄青戀戀不捨。遂提筆書信一封,婉拒陳玄青。

      這封信後來落到了太夫人手裡,只是信的內容已經完全換了,字跡是她的,信封是她的,連信上熏香都是她用的百合香。

      信中的內容雖然隱晦,卻無不暗示她對陳玄青的一番情意,錦朝看著信的內容臉色一片煞白,這些詞句,只是稍微變動,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顧錦朝被奪去手中主事權力,被陳家扔進偏院,那時候父親已經不再理會她,弟弟也對顧錦朝極為冷漠。整個顧家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幫她,嫌棄她丟了顧家顏面,只盼她死在外面才好!

      照父親新抬的姨娘的一句話,若是顧錦朝是個知道羞恥的,就該一根白綾吊死在屋樑上,還死乞白賴著活下去幹什麼!

      後來顧錦朝的生活極度困窘。她心灰意冷,在如此環境下才慢慢磨練出心境和忍耐,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以前從未明白的事理。內心多年情仇也淡了,什麼情愛的,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她並不是笨,她只是看不穿而已。

      半年之後,顧錦朝的祖母逝世。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正在給院子裡的冬青剪枝椏,剪刀一頓,險些剪掉一串紅果。

      顧錦朝在祖母死的那天,慟哭倒在靈前,從此後人失去了生機,迅速消瘦。

      後來也因為重病,加之她畢竟是十三少爺的生母,境況總比以前好了紀多。陳玄青竟將她從潮濕的小宅院移出來,照樣按陳家夫人的儀制過活。

      錦朝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只是覺得,沒有什麼可眷戀的,一切她喜歡的都毀掉了,人沒了盼頭,活著也沒有精神。其實仔細數來,今年她也不過三十七。

      倒是陳玄青還是風顧正茂,年歲長了更顯得沉穩。他處在男子最好的階段,她卻已經衰老了。

      去年二月早春,陳玄青納妾,錦朝坐著等他的侍妾請安,她看著俞晚雪,又看到正跪著的嫩得像水蔥一樣的侍妾。

      她心平如鏡。

      這麼多年糾葛,她早看透了陳玄青。所以只是微笑著點點頭,將自己手腕上的鐲子褪下來,親自給他的侍妾戴上,玉人兒皓腕如霜。他似乎怕她會對自己的愛妾不利,突然上前了一步,卻又停住。

      錦朝看到他蹙眉之間,濃濃的厭惡。她笑著收回自己的手,她只是感慨流光把人拋,她也曾經那麼好看過,只是如今容顏憔悴,半分顏色也不剩了。

      不必緊張,無愛就無恨,錦朝早就對他的一切都沒有太強的情緒了。

      拾葉又進來了,屋子裡太冷,她熱了炭盆端進來。錦朝聽到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問她:「府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熱鬧?」

      拾葉說:「十三少爺娶妻,是寶坻柳家的嫡女。七少爺寵弟弟,排場擺得大。」

      麟兒要娶妻了,錦朝竟然恍惚了一下。

      陳玄麟是她來陳家的第二年生下的孩子,今年十六。他從六歲開始就不踏進她的門,她也只在逢年過節遠遠看見過他,孩子長得很好看,有幾分像他舅舅。自己的孩子,居然生分至此,簡直將她當仇人看待。

      把他養大的人,定然是從小便教導他不要親近母親。錦朝在麟兒小的時候因為忙於家事,將他交給太夫人代養,自然更加不親密了。

      炭盆暖暖的,錦朝卻突然覺得冷,被褥是暖的,她是從骨頭裡泛出的寒意。錦朝慢慢的就閉上了眼睛,她沒有想過要怪誰,怨陳玄青什麼,怨他無情?怨他心機深沉?說起來總是有點癡妄的,她只是怨自己看不穿。

      只是如今,又有什麼要緊呢,且睡過去,慢慢的,她就此了卻殘生。

      那熱鬧的唱戲聲一直響著,漸漸的,唱到了她的夢裡,變成了夢中的景象。

      沒亂裡春情難遣,驀地裡懷人幽怨。

      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裡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

      則索要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

      遷延,這衷懷哪處言

      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20 AM 編輯

第二章 舊時

      北風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轉,青磚上結了霜。而院子裡正有兩個穿著青色棉袍的婆子在攤開蓆子收集積雪。

      看到白芸回來,那微胖一些婆子停下手中動作,抬頭對她笑道:「姑娘回來啦,這風雪下得如此重,跑這一趟是辛苦了!」

      白芸是二等丫鬟,這些下等婆子都得小心翼翼討好她。她心中優越,嘴上卻謙遜道:「只是小姐吩咐走一趟,沒什麼打緊的。這雪你們收來做什麼?」

      李婆子忙道:「是小姐吩咐的,讓多收點雪水,存在陶罐裡用……」

      白芸聲音不覺一輕:「小姐醒了?」

      李婆子說:「醒了沒多久,就靠著窗看書呢。」

      白芸這才慎重地往屋門去,她抱著手摩擦,只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氣變白。挑開簾子走進屋裡,立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炭盆裡燒著炭火,右邊臨門一塊屏風,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鳥錦屏,華麗精緻。依靠著放了一個景泰藍纏枝蓮梅瓶,裡面插著幾隻半開的梅花。

      臨窗的大炕上擺著雞翅木的小几,上面放著一個瑞獸香爐,小姐正靠著繡金色祥雲紋的大迎枕,手裡拿著書,肘節支在床沿上,身上披著毛茸茸的貂氅,頭髮沒有絲毫裝飾,水滑的青絲落在貂氅的藏藍色緞面上,神態慵懶。而采芙就站在一旁候著。

      看到她進來了,錦朝才慢慢抬起頭:「你可去打聽過了?」

      白芸點頭,走近了一步低聲說:「廚房周管事告訴我,青蒲前年就被二小姐要去了,應該是在她的小廚房當值吧。小姐,您怎麼突然想起問她了,青蒲當年不是因偷盜您的一隻玉鑲金的髮簪,被您發落到廚房了嗎……」

      錦朝淡淡看她一眼,繼續低下頭看自己的書。「我的事,容得著你多問,越來越沒規矩了。去幫著李婆子和常婆子把雪收起來吧。」

      白芸頓時心中一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小姐做的事,她多什麼嘴。

      白芸有些神色不安,外頭下著大雪,天氣又冷,若是去收集雪水,她這纖纖玉手肯定是要生凍瘡的,但是她也不能違逆小姐,道了一聲是才退出屋子去。

      錦朝抬起頭,問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采芙:「留香呢,怎麼都沒見著她。」

      采芙說:「您不是打發她去給四小姐送一盒松仁粽子糖嗎,恐是雪大路滑,路上耽擱了吧。小姐,您這靠窗坐著也冷得很,身子骨還沒好完全,還是先回床上躺著吧……」

      錦朝擺擺手:「去把這爐香倒了去,平時若是不必要,屋子裡就不要燃香了。」

      這香味實在甜膩,她聞著覺得頭暈。

      采芙道是,抱著香爐去倒香灰。她挑開簾子走出去後,錦朝才放下手中的書,看著自己屋中的陳設。一旁就是雕玉蘭麒麟祥雲的紅木千工床,掛著纏枝蓮紋的綢帳左手旁四扇槅扇後看得見一張金絲楠木的桌子,臨窗還有兩把紅漆椅,高幾上還有一盆常青松盆景。

      錦朝閉上眼睛。

      昨晚醒來,看到的就是這般奢華的場景,她卻到現在都還沒有適應過來。並非場景不熟悉,相反,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這是自己未出嫁時在顧家的宅院清桐院。只是在她大病的時候,這裡就已經被父親賜給一個新抬的姨娘了。

      而丫鬟白芸,在自己嫁入陳家後不久就因為失言被老夫人發落了。

      采芙沒有跟她去陳家,最後年齡大了,被父親賞給了一個顧家的掌櫃做妾。

      只是現在看到的一切都還是完好無損的。

      錦朝看了一會兒書也確實倦了,沒等采芙回來,自己扶著旁邊的高幾穿了緞子鞋站起來。

      采芙說自己偶感風寒,已經病了好幾日了。

      錦朝記得這件事情,母親在她十五歲那年得了場大病,大半年後就去世了。在母親病重的時候,她還聽說陳玄青要與另幾個世勳貴家的少爺要去國公府賞花會,迫不及待拾掇了自己想與他相遇。

      可惜那天風雪太大,梅花開得並不好。她和留香一起等了紀久,都沒有看到陳玄青來。回來之後就生了場病,接連四五天沒去給母親請安侍疾。

      想到此處,錦朝忍不住捏緊了手心。自己以前也確實太荒謬,母親正病重,還巴巴想著去見心上人,卻不知還有四五個月,母親就要因病重而撒手人寰了。

      錦朝坐在了妝鏡之前,困惑地看著鏡中的少女。這塊鏡子是三舅行商從江蘇帶回來的,周緣雕刻牡丹鳥獸,極為精緻。外祖母送給了她。

      鏡中少女烏髮長至腰際,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對翡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嘴唇嬌嫩如新桃。

      美人之美分多種,有美人柔弱如柳,有美人清高如蘭。偏偏顧錦朝便是如海棠嬌艷妖嬈。

      這般容貌雖美,看上去只像個擺著賞玩的花瓶。

      雖然錦朝跟著外祖母時曾請西席,通讀了發蒙書籍,四書也是涉及了的。比一般的世勳貴女讀書更多,但是她看起來並不聰慧,而是太過明艷了。

      錦朝少女時很愛惜自己的容顏,到後來卻越來越厭倦。她嫌自己行事太過張揚,後來連長相都嫌棄了,恨不得自己坐在角落裡,沒有人注意到才好。

      顧錦朝摸著自己的臉,非常疑惑。她並不明白為何自己又回到了顧家,為何自己又變成了十五、六歲時的模樣。

      難道這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之後,她還是那個在陳家等死的三夫人?

      她醒來兩日了,這兩日裡她昏昏沉沉,也沒有精神。只覺得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但是說的是什麼,卻聽不清楚。前半日精神才好些,強打著與采芙等人說話。才得知自己已生病多日。而這周圍的一切,太真實太清晰,也並不像是夢境。

      或者是上天念她一生困苦,想讓她再回來看看?

      錦朝有些動容,她走到供奉著觀世音的黃花梨木長桌面前,跪在繡金攢枝的蒲團上誠心祈禱:「菩薩要是真可憐我,就讓我多呆些時日,至少能見見我母親與胞弟……」

      她房間裡本是沒有這類東西的,母親大病久久不見好,錦朝心急如焚,才在自己房裡供奉了觀世音菩薩,晨昏為母親祈福,若是有空了,還要手抄佛經燒給菩薩。

      采芙很快抱著香爐進來,見小姐跪在菩薩面前正要起來,忙來扶她。

      錦朝看了她一眼,頭髮肩上都是雪,恐怕在雪地裡站了好些時候,倒香灰又怎會在雪地裡站了許久。

      「香灰倒好了嗎?」

      采芙說:「倒在種冬青的花罈子裡了,聽說香灰養花。」

      錦朝透過槅扇看到白芸正站在雪地裡,雪還下得大,兩個婆子在收席了。她並沒有點破,白芸這丫頭愛嚼舌根,自己以前也寵著她,到了陳家竟然因與丫頭私話闖出大禍,差點連累自己遭殃。這性格也確實該管管。

      采芙拿過水貂披風給小姐披上,聽到小姐輕聲問:「說我什麼了?」

      采芙的手一緊,見小姐面色如水,平靜從容。她卻不知為什麼心底有些發寒,連忙笑道:「小姐想多了,奴婢只是與白芸姐姐說這雪水該怎麼貯藏。」

      錦朝嗯了聲:「那你說說,應該怎麼貯藏。」

      采芙道:「用罐子封起來,最好置於地底下,便是草木的陰涼處也可以,不然雪水就要失了靈性,無效用了。」

      錦朝直直看著采芙,這丫頭比白芸聰明,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她心裡清楚,自己原來行事莽撞衝動,脾氣也差,稍不順意對丫鬟就是責罰呵斥,她這幾個丫鬟裡少有對她忠心耿耿的。更多是怕她突然遷怒,便將人打個半死。

      那個青蒲不就是這樣嗎,還是小姐從外祖母紀氏那兒帶回來大丫鬟,結果正在陳玄青一事上觸了小姐眉頭,小姐不喜歡她,打發去了內院廚房做雜。

      錦朝沒有繼續問下去。手指攏過披風的帶子,看到自己的手素長瑩白,根根纖細。「替我更衣,我們去母親那裡。」錦朝吩咐采芙。不知道母親現在如何了?她病了這麼些日子也沒去見見,而且……她還想去見見宋姨娘。想到此人,錦朝心中一緊。如果不是宋姨娘,她和母親也不會落到後來那般田地。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20 AM 編輯

第三章 母親

      采芙尋了一件絳紅色繡菱花紋的襖裙要與錦朝換上。錦朝覺得太鮮艷了,道:「母親正病著,我怎能穿這些顏色花式,你且找一件顏色素雅的來,頭飾也不用金銀,用一隻羊脂玉簪子就可。」

      采芙心中有些疑惑,小姐是不喜素雅的,不管什麼時候都穿得十分嬌艷的,她也沒有幾件淡雅的衣裙。她應諾去找,找了許久才找到一件淡紫色繡折枝紋的襖裙,替小姐換上之後又梳了一個小髻。

      母親的宅子離清桐院並不遠,只是雪大,兩人走了紀久才看到斜霄院台階旁正站著給小丫頭訓話的徐媽媽。徐媽媽是母親的乳母,從紀家陪嫁來的,在僕人中也算是地位高的。

      徐媽媽接錦朝進去,替她脫下披風,抖落了雪,才道:「大小姐不是病著,怎的這個時候來。要是受了涼可如何好。」她看著錦朝長大,言語也頗多了幾分親暱。

      錦朝卻很快透過抄手遊廊看了一眼院子,寒梅開得極好,一團團簇擁的紅色,青石小路兩旁種了許多冬青。母親的屋子幔帳是放下來的,門口坐著兩個正在做針線活的丫鬟。

      徐媽媽又說采芙:「……也不好好照顧小姐!」

      采芙諾諾沒說話,小姐要做什麼她如何阻止得了。錦朝對徐媽媽說:「是我要來的。母親這幾日還好嗎?是您在一旁伺候?」

      徐媽媽陪著顧錦朝走過去,兩個丫鬟站起身向她行禮,顧錦朝隱約記得一個叫品藍,一個叫品梅,是母親的二等丫鬟。徐媽媽說:「是我和墨雪、墨玉兩位姑娘伺候著,幾位姨娘也常來,宋姨娘來得最勤了,只是現在屋子裡是郭姨娘伺候,四小姐也一併在裡頭。夫人倒是還和以前一樣,昏睡的時候有大半,醒著也沒有精神,不過總歸咳嗽沒有這麼厲害,大小姐不用太擔心……」

      屋子裡很暖和,兩盆火爐都燒得旺旺的,走過屏風就看到臨窗的堆漆螺鈿羅漢床,地上鋪著沉香色的繡五蝠獻壽的絨毯,郭姨娘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正坐在杌子上。看到她也站起身,那長得粉雕玉琢的女孩穿著豆綠的襖裙,怯生生地給她行禮:「長姐。」她一對眼眸像極了郭姨娘。

      這是她的四妹顧汐,從小便怕她。因她五歲的時候顧錦朝曾欺負過她,還推她撞到了花瓶,雖然沒有大礙,但是從此在她面前大氣都不敢喘。而她母親也是幾個姨娘中性子最怯弱的一個。

      顧汐與三妹顧漪一起養在母親名下,同住在倚竹樓。

      顧錦朝卻笑著輕扶她一把:「四妹不用客氣。」

      最懦弱的一對母女,確實最淳厚的人。後來她失勢了,郭姨娘還曾來陳家探望她。

      錦朝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到母親正睜著眼睛看她。她半坐著,擁著繡雲紋錦被。因為病重,臉頰瘦削蒼白,但是模樣秀美。

      守在房間裡的墨玉連忙替她端了一個杌子,錦朝握住了母親骨瘦如柴的手,看著母親溫和的表情,情緒萬千湧上心頭。

      郭姨娘與顧汐見錦朝來了,便先告辭離開了。

      母親見錦朝久久不說話,卻笑著低聲說:「我的錦朝像傻兒似的,盯著娘看個不停……」

      顧錦朝忍不住淚如雨下,喊了一句母親便把頭埋在了她的手間。

      母親的手彷彿溫和的綢緞,永遠不會因為年華而褪色。

      顧錦朝卻是因為想起前世自己如何的不爭氣,母親死前她竟然沒有盡什麼孝道。

      母親生前忙於與各位姨娘周旋,管理顧家內務,因而疏於對子女的管教。但是母親終究是對她最好的人,她竟然還能看到她,錦朝覺得已經足夠了。在她死之前能再回來看一次母親,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母親抬起她的頭,因為力乏,她說話又輕又細:「錦朝你怎得病了?」

      顧錦朝卻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母親,她病是因為聽說陳家七少爺要去國公府的花會,想去見人家。但是這個消息卻並不是她自己聽來的,而是她的庶妹顧瀾告訴她的。

      父親有三個姨娘,其中出生最好的就是宋姨娘宋妙華了,她原本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長得貌美如花,最得父親喜歡。不僅如此,宋姨娘更是十分會為人處世,連前世的顧錦朝都十分喜歡她。

      宋姨娘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顧家二小姐顧瀾,為人聰明伶俐,前世與顧錦朝十分交好。

      只是宋姨娘如何的狼子野心,顧錦朝卻一直不知道。

      母親死後半年,宋姨娘就生下了兒子,被父親扶正。

      想想便知道,這個孩子肯定是在母親病重時她懷上的,當時宋姨娘夜以繼日地照顧母親。在這期間,也不知怎的爬上了父親的床,還懷了孩子,孩子還生下了就成了嫡子。這份心智還真是不可小覷。

      當時正好陳玄青大婚,顧錦朝注意力都在心上人身上,根本沒在意。直到陳玄青的父親陳彥允上門求娶她。

      本來顧錦朝還十分猶豫,卻是聽了顧瀾的一番說辭,才決定嫁到陳家。

      顧瀾當時說:「長姐嫁誰不是嫁,若是嫁到別家去,可是再也見不到這心尖兒上的人了。嫁到陳家,能時常看到他不是也好嗎?我可是真心誠意為長姐打算的,長姐你可要想清楚。」

      顧錦朝聽了還頗為感動,覺得自己有這樣一個好妹妹,現在仔細想想,顧瀾必定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子,嫁到陳家之後肯定不會善終!

      顧錦朝性格嬌慣,心上人當著她的面與別的女子親密,她怎麼可能忍得下來!

      她嫁之後,顧家只剩下宋姨娘獨大,為了讓自己的幼子繼承家業,養育顧錦榮根本不盡力,更讓他沉迷酒色女色。

      有一日顧錦榮同幾個公子去找名伶,褻玩孌童。父親知道後大發雷霆,杖罰顧錦榮,顧錦榮從此意志消沉。舉業無成,屢試不中進士。

      有了嫡女的身份,顧瀾最後嫁給了輔國將軍為正室,得到顧家小半產業為嫁妝,婚後生下嫡長子。

      父親死後,宋姨娘說顧錦榮因淫心太作,冒犯自己父親的小妾,因此將他逐出家門。

      再此之後的事情顧錦朝便不知道了,這些也是她聽來的話。

      想到宋姨娘和顧瀾對她們所做的事情,顧錦朝忍不住覺得憤怒。她也恨自己竟然如此莽撞大意,母親的死不僅沒有讓她清醒,反而把自己和弟弟都送進了深淵!

      她抬起頭,淡淡笑道:「女兒只是受了風寒而已,母親不用擔心。」

      母親略一皺眉:「我聽你身邊的白芸回話說,你去了定國公府的花會?」

      錦朝不想讓母親想太多,她病重憂思,對身體不好。

      「是想去散散心的,誰知那日太冷,梅花竟然沒怎麼開,回來便覺得有點頭疼。倒是已經沒有大礙了,我既已向母親請安了,您可別再擔心了。」又招手問旁邊的墨玉,「母親的藥煎好沒有?」

      墨玉模樣清秀,梳雙髻。

      「熬好了,徐媽媽說等溫了就給夫人端過來。」

      錦朝說:「你先去端過來。」墨玉出去端藥,屋子裡也只有他們母女二人了,母親才說:「我平日見你和顧瀾交好,知道你甚是喜歡這個妹妹,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宋姨娘雖然日日在我面前伺候,但是我卻不敢信她。」母親說到這裡咳嗽起來,錦朝連忙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母親抓住她的手,目光柔和:「……我的身子我知道,病來如山倒。以後我要是有什麼不測……你要好好養育幼弟,若是覺得艱難,就找你外祖母,她總是最疼愛你的……」

      錦朝的忍不住眼眶又是一紅,母親什麼都清楚,偏偏她前世什麼都沒聽!

      母親又笑起來,抬手替她擦眼淚:「平時總歡歡喜喜的一個人,今天怎麼直哭不停的……母親以前跟你說這些,你總是聽不進去的,轉頭便又什麼都聽瀾姐兒的……好了好了,一會兒丫頭進來看到了。」

      錦朝也覺得自己回來之後情緒波動更大了。

      多年沒見母親,又想起自己當年所做之事,只覺得件件都是荒唐的。

      墨玉藥端進來,錦朝接過藥,慢慢吹涼餵給母親。喝完藥後又服侍母親吃了一小碟雲子麻葉面果糕。再陪母親說了一會兒話,母親也倦了,靠著大迎枕竟慢慢的睡著了。

      屋子裡明明點著炭爐,她握著母親的手,覺得還冷得像冰一樣,讓墨玉給母親暖一個湯婆子進來。

      如果她能夠一直留下了,她必定要好好保護母親與胞弟周全。

      錦朝看著母親削瘦蠟黃的臉暗自想到,她一定要留下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04 PM

第四章 留香

      回到清桐院之後留香也早回來了,眼巴巴等著錦朝進來,笑著扶過錦朝的手,采芙被不露痕跡地擠到後面,只能默默地站在一邊。

      留香比顧錦朝年長一歲,今年十六。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因為小姐喜歡她,穿著打扮也比別的丫鬟好,頭上還戴著一隻描金的簪子,一身桃紅的鳳尾裙,外面還穿了織花布緞襖。一雙眼眸靈動清秀。

      平日小姐看到她總是和顏悅色的,今兒的面色卻沉靜如水,坐在臨窗大炕上之後就吩咐采芙去替她沏茶來。

      留香有些忐忑,難不成是怪自己去了太久?小姐最不喜歡別人耽擱事了。

      采芙的茶上來,留香才笑著說:「小姐,您知不知我去了這麼久,是幹什麼去了。」

      錦朝掀開茶蓋,眼皮也不抬淡淡說:「你幹什麼了我怎麼知道。」

      留香訕訕地抿了嘴,心中卻想倒是真生氣了,又瞥了一眼采芙,自覺得在這二等丫鬟面前落了面子。便稍微壓下聲音,說:「您上次讓奴婢打聽的事,我問清楚了。我家兄便是在俞家做馬伕的,今天他剛好來看我,帶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問起此事……」

      顧錦朝放下茶盞,顧家雖然不是適安府數一數二的權貴,但是也絕對是其中翹楚,這萬春銀葉茶原是四川貢茶中的一種,十分難得。也不知父親從何尋來的。

      她抬頭看著留香,也想不起自己原來到底吩咐了她什麼。

      看她的樣子多半是想邀功的,錦朝便也順著問道:「你家兄說了什麼?」

      留香說:「家兄本來也不知此事,只是那俞家嫡小姐還有三月便及笄,此事才被婆子們說出來。說早年俞家太夫人與陳家太夫人交好,在俞家嫡小姐四歲的時候,便為她與陳七公子定下娃娃親。聽說信物便是俞家太夫人的一對玉珮……」

      說到這裡又頓了頓,「雖然是有定親的,但是如今兩家並不怎麼往來。當年陳家與俞家勢力也是伯仲之間,但是如今陳二爺與陳三爺都是官運亨通,陳二爺任陝西布政使,陳三爺任詹事府詹事,早已經不是當年的俞家可以比肩的。奴婢心想,恐怕這門親成不了……」

      陳三爺便是陳玄青的父親陳彥允,錦朝前世的夫君。

      顧錦朝回想起當年的事情。

      陳玄青在陳家排行第七,大家便稱他陳七公子。當時她在花會上不僅沒見到陳玄青,還無意聽人說起陳七公子早就有親事。回家之後就發了好大一通氣,砸了幾個花瓶妝盒。還罰了幾個小丫鬟在雪地裡跪了一下午。又左思右想都覺得心中梗氣,便叫了自己的大丫鬟留香去打聽打聽,這定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留香速度倒是挺快的,這麼快便有兄弟找上門了。

      錦朝笑著說:「多虧你心細,不然我肯定要傷心了。你家兄拿了什麼豆豉過來?」

      留香一愣,沒想到小姐問起這個,忙說:「新制的豆豉,值不得錢。小姐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給您撥一半來。」

      錦朝擺擺手,說:「我倒是不愛吃那些,在母親那裡坐了半日也餓了,你去小廚房端幾碟點心過來。」

      留香領命而去,正逢此時白芸剛踏進抄手遊廊,看到她連忙笑笑:「姐姐竟然也回來了。」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她們當然得小心翼翼奉承她。雖然留香平日挺傲氣,但是也會頷首答應,今兒的面色卻不好看,理都沒理她就徑直走出去。

      她心裡實在不好受,先是當著采芙的面,小姐給了自己難堪,原本以為打聽消息能得到小姐的賞賜,誰知小姐竟然只是笑一下。又派她出來去拿點心,她是貼身丫鬟,怎的采芙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覺得氣惱,思來想去覺得說不定是采芙那東西在小姐面前說了她什麼。

      采芙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垂手立在小姐身邊。

      錦朝卻輕聲問道:「你覺得留香如何?」

      采芙心中一跳,小姐為何這麼問她?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輪不到她說什麼。但是小姐這話問的不客氣,難道是對留香姑娘有什麼不滿?她斟酌片刻才說:「留香姐姐四面玲瓏,很討小姐喜歡,而且機靈聰明,還識得幾個字,這也是很難得的。」

      這話理解起來卻有另有含義。留香也就在小姐面前討巧罷了,平時和他們這些二等丫鬟說話,那可是非常趾高氣昂的。

      顧錦朝笑笑,采芙這個性子不錯。她摸著茶杯緣凹凸的花紋,平淡地說:「豆豉新制,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來的總少了味道。」

      采芙有些疑惑,小姐也知道怎麼制豆豉?

      錦朝可是顧家的嫡長女,這些東西不過是尋常的小吃食,小姐怎麼知道,又為何要對她說這幾句話?

      錦朝沒有再說什麼。她前世沒落之時整天無所事事,就學著拾葉做這些事,拾葉原本是四川潼川人,後來家窮才被賣出來,一路輾轉到了保定府。顧錦朝養出一手的好廚藝,她原本女紅很笨拙,長年累月的做下了竟然也有一手好繡工。這些東西,學著學著倒也覺得有趣。

      留香確實聰明伶俐,但是太容易見利忘義,前世若不是她那手仿她寫字的功夫,恐怕陳玄青還沒有那麼容易就扳倒她。她差點被逼死的時候,留香早領了陳玄青給的銀票和一棟三進的宅子,再也沒有來看過她。

      錦朝看著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留香的家兄,想來顧家就來了,她甚至不用稟了她就自己去見了自己的家兄。可見在這顧家裡她給了自己大丫鬟多大的特權。她家兄為了給她送豆豉跑一趟無所謂,若是因為專門去打聽來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留香沒有這種遠見,她怕的是她背後有人作祟。

      顧錦朝第二日醒得極早,睜開眼後看到的還是雕玉蘭麒麟祥雲的紅木千工床,心中舒了口氣,她覺得自己現在精神越來越好了,前日還有些乏力,總覺得似乎不太能控制手腳一樣,今天卻沒這種感覺了。

      留香服侍她洗漱穿衣,又換了身淡紅色繡蓮瓣纏枝紋的遍地金襖裙,頭上戴了金累絲嵌寶石花三朵。錦朝隨著她做這些,並沒有說什麼。

      留香問道:「小姐今天起得這樣早,要先去侍候夫人嗎?」

      錦朝說:「好幾日沒去給父親請安了,今天要去一次……」又看她拿出一對耳墜,皺了眉道,「這金墜子就不用了。」

      顧家晨昏定省的規矩是姨娘們每日都要和主母請安,孩子們每日先和父親請安,再和母親請安。但是錦朝三五日不向父親請安也是常事,父親見了她總要說許多話,要她多看《女訓》《女戒》,隨著請來的蘇繡師父多學女紅,顧錦朝自然不喜歡。

      今天她先去給父親請安。

      錦朝需要熟悉顧家如今的情況,畢竟時日太長了,有些東西她已經不記清楚了。

      白芸端了大漆方盤進來,上面放了牛乳粥、一碟花果子油酥、一碟甘露餅、還有一碟筍乾。錦朝看天色已經有點亮了,只喝了牛乳粥,便往父親的鞠柳閣去。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09 PM

第五章 請安

      鞠柳閣種了好些柳樹和槐樹,不過這個時候都光禿禿的,三間七架的宅子,堆砌著太湖石做成的假山,旁邊種著好些翠竹。迎面的正房還掛著鎏金匾額,父親的兩個小丫鬟正端著大紅漆的圓盤進去,另一個通房丫鬟碧月朝她行了禮:「……大小姐來得巧,老爺正在進早膳呢。」

      錦朝點點頭,碧月幫著挑開簾子,她跟著跨進去。

      父親在東次間進早膳,桌上擺著馬鮫魚脯、酥蜜餅,一碟由鴨肫片、臘鵝肉拼成的小菜。宋姨娘正站在旁邊伺候顧德昭用湯。宋姨娘穿著青蓮色繡雲水紋的襖裙,腕上戴著一對翠玉鐲,襯得肌膚欺霜賽雪般白,白玉般的臉上一對鳳眸,滿含笑意,髮髻上簪了兩隻銀步搖,垂下的紅色瓔珞更襯得她嫵媚多姿。

      即不失端莊素淨,又嬌艷得恰到好處。

      她正和父親說話,顧錦朝見了低下頭,嘴邊卻快速揚起一抹笑容。

      顧德昭今年三十七,正當壯年,面容端正清秀,穿了一身繡雲雁紋的官服,配銀革帶,過一會兒便要上朝去了。見錦朝來請安,讓她也坐下了問話:「……我前幾日忙於朝務沒得空看你母親,她的病可要好些了?」

      錦朝溫和道:「總是不見好的,不過咳嗽已經止了不少。」

      顧德昭點點頭:「嗯,你就在你母親前頭伺候著,別人伺候她總是不如你盡心盡力的。但是你已經及笄半年了,也不可荒廢了女紅。我聽教導你的薛師紀說,你已經多日沒有去她那裡了……女兒家的還是要把繡工做好。」

      顧錦朝都一一答應了,父親眉目間也溫和下來:「這樣最好,你那性格也該收斂些。你母親寵愛你,怪我多管了。但是你是顧家嫡長女,言行坐姿,都是要講究的。」

      父親是讀書人,最注重女子的德行,平日見她也總要多說幾句。

      她原先很不耐煩聽這些。但是想起上一次見父親,還是他病重的時候自己回來探望,父親那個時候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側頭看了她一樣便氣憤得直喘氣,要身邊的丫鬟把她轟出去。他顧家沒有這樣的女兒!

      想到當日的場景便痛得錐心,現在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再好不過了。

      顧德昭沒再繼續問話,宋姨娘便笑著說:「……今日我特地熬了川貝山藥粥,大小姐也嘗嘗吧,川貝潤肺止咳,大小姐日前病了紀久,倒是該多喝一碗。」

      顧錦朝聽著心裡一緊,她生病的事情是沒有告訴父親的。

      偷偷去參加國公府的花會,還生了場病,父親要是知道了肯定又會不滿意她。

      父親果然問道:「生病?怎麼沒人來稟了我?你為何生病了。」

      顧錦朝心中冷笑,自己前世竟然覺得宋姨娘溫恭平和,人家一句話就挑起事端了。

      她神色黯淡:「母親病重,我也是太過憂思,日夜都睡不好覺的……本是想去國公府的花會上靜一靜心,誰知那日雪大天寒,竟然就傷了風寒。女兒心中也愧疚,前幾日都沒能在母親跟前伺候,本來不想父親母親心憂才不讓身邊的婢子說的,今日病一好,便趕早來給父親請安,再去探望母親。」

      宋姨娘神色一怔,顧錦朝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父親嗯了聲,關切了她幾句,又讓碧月找些進補的藥材給她。

      顧錦朝抬頭看宋姨娘,滿眼都是笑意,宋姨娘自然也回笑了說:「大小姐侍奉夫人十分盡心,我看著真覺得好。時辰也快到了,我便與大小姐一同向夫人請安吧。」

      錦朝說:「自然,我也想著和姨娘說些體己話呢。」

      她在陳家那十幾年也不是白呆的。顧錦朝藏在袖子下的手摩挲著自己的鏤雕銀手鐲,心想她倒要看看宋姨娘這一世還能不能翻起波浪來。

      顧德昭出門後,錦朝與宋姨娘帶著各自丫鬟穿過種滿高大欒樹的小徑,前方有一個小湖泊,湖面早已經結冰了。水榭蜿蜒其上,上面還有一個桐木亭子。

      想到剛才的事,宋姨娘覺得有些奇怪。那話不像是顧錦朝說出來的,斷斷不像。

      宋姨娘看了一眼錦朝的淡紅色繡蓮瓣纏枝紋的遍地金襖裙,她如以往一般光彩照人。

      「姨娘這些日子伺候母親,倒是辛苦了,我可得多謝您。」錦朝把目光收回來,笑著同她說話。

      她柔聲道:「伺候姐姐也是我的本分,大小姐這般謝我便是見外了。瀾姐兒同您這般要好,您也不必和我太客氣。」

      顧瀾和顧汐、顧漪不同,她生母宋姨娘家室好,從小是放在宋姨娘旁邊養大的。

      顧錦朝說:「您是我和二妹的姨娘,我怎麼會跟您客氣呢!」

      她還是一副微笑的樣子,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宋姨娘聽著心裡卻覺得有些不舒服,瀾姐兒即便是她親生的,在外人面前那也得叫她姨娘,她的身份始終只是人家的妾室。顧錦朝這句話,卻無端端的把她和瀾姐兒的身份拉開了一層。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母親的斜霄園,幾位姨娘已經來了。

      母親躺在羅漢床上,面容疲倦。墨玉給她端了小杌子,給宋姨娘端了牡丹凳坐下,宋姨娘又細細問墨玉母親的起居和飲食。

      母親聲音很輕:「……你倒是有心的。」

      宋姨娘道:「伺候夫人習慣了,昨個下午沒來得及過來,心中卻是十分愧怍的。我親自給您熬了黨參烏雞湯,一會兒廚房的人便送過來……」

      杜姨娘笑著說:「還是宋姨娘體貼。」

      顧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父親有三房妾室,杜姨娘和郭姨娘都是他原本的通房丫頭,母親嫁過來之後,才抬了她們做姨娘,想與宋妙華抗衡一二。不過她看這兩人也沒人壓得住宋姨娘。

      母親後來還把自己的陪嫁丫頭雲湘給父親做了通房,也不久就抬了姨娘。錦朝對這個雲湘的印象不是很深,此人似乎在她八歲的時候就難產而死了,但是她生前很得父親憐愛。

      少坐片刻,顧瀾同顧汐、顧漪來向紀氏請安了。
         
      顧錦朝聽到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卻低下頭,慢慢地轉著手腕上的鐲子。

      「……在路上遇到三妹和四妹,便一同前來了。母親身體可好些了?」說話的女子聲音輕柔,顧錦朝這才抬頭看。

      顧瀾烏髮綰了小髻,只戴了淺碧色的瓔珞珠花,身上穿著藕荷色柿蒂紋的緞襖,水青色的折枝紋綜裙。小臉瑩白如玉,下巴尖尖,一雙彎彎妙目,似乎立刻就要笑出來。

      她再過半年便及笄。

      顧漪今年十二歲,性子倒是與她生母杜姨娘不太一樣,她不太愛說話。顧汐扯著顧漪的袖子,怯生生地看著顧錦朝,看到顧錦朝看她,竟然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顧錦朝驚詫了片刻,昨個看著她不是還怕得厲害,今天怎麼還敢對她笑了。

      回過神來就也對她笑了笑。

      顧瀾坐到顧錦朝的旁邊,笑著問道:「……看長姐剛才與四妹眉來眼去呢,你們有什麼親密的事,竟然背著我,我可是不依的!」

      顧汐小聲說:「長姐昨天讓留香送給我一盒松仁粽子糖……」

      顧錦朝這才知道原來是那盒糖的緣故。

      不過看她緊緊拽著顧漪的袖子,恐怕心裡還是有些害怕。

      郭姨娘卻好像沒看到自己女兒扯著顧漪的袖子,端起茶杯喝茶。

      顧瀾拉著她的手,有些幽怨地看著她:「長姐現在倒是偏心四妹了,我和三妹可也要松仁粽子糖!」

      說得幾個姨娘都笑起來,母親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顧汐卻看著顧錦朝,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羞得臉通紅通紅,她不知道只是自己有糖的。

      顧錦朝說:「我也就這麼一盒,想起四妹愛吃糖,才給她送了去。我記得二妹、三妹可是喜歡吃些精緻糕點的,等一下我讓小廚房做一些,給兩位妹妹送過去。」

      「要說糕點,我那裡剛做了些粉果,若是妹妹們和姨娘們願意,等一下便包一些送到大家住處。」顧瀾笑道。

      紀氏靜靜地聽著她們說話,她總是擔心錦朝的,錦朝的性子太驕縱冒失,和顧瀾相比那是遠遠不如的,她現在也覺得心中愧疚,當時若不是把錦朝送到了祖母家,又怎得她養成那種性子。最近幾日看上去倒是守規矩多了,她倒是希望自己這一病,能讓錦朝懂事些。

      「我也累了,大家先回去吧……」紀氏最後說。

      姨娘和幾個妹妹先走出房門了,宋姨娘留下來陪母親說話。顧錦朝起身走到母親身邊,柔聲說道:「母親,我先去二妹的翠渲院小坐,晚上再來陪您。」

      紀氏握了握她的手。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25 10:49 PM 編輯

第六章 掩飾

      顧錦朝走出房門,顧瀾正站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下,她的丫鬟紫菱正幫她摘枝頭紅梅。

      看到顧錦朝走出來了,顧瀾才過來:「……還是母親院子裡紅梅最好,摘一些回去插在梅瓶裡。長姐病了這麼久,我又在和師傅學繡藝沒去看你,只得請你去我那裡吃些糕點賠罪了。」

      顧錦朝淡淡道:「不礙事,你有心,我是知道的。」

      顧瀾抿了抿唇,卻又很快笑起來。

      翠渲院離清桐院比較遠,旁邊就是兩位姨娘住的桐若樓。途經一片湖泊,又上了石徑,種了許多翠竹和好些花木。翠渲院是三間五架的院子,東西廂房,後院有耳房,院子一角種了四季海棠,又有一角竟搭了架,種了忍冬花。

      錦朝坐下之後,紫菱便端了粉果上來,四個粉果放在描淡紅牡丹的白瓷碟上,能看得見裡面荼蘼露、竹胎等餡料,除此外還黃餅、白糖梨酥等糕點。

      顧瀾又親自替錦朝擺了銀筷、青花碗。對紫菱說:「我與長姐說些體己話,你先下去,把門合上。」

      屋子裡兩個小丫鬟也出去了,顧瀾才收了笑容,道:「……總覺得你心裡藏著心事,不如往常愛笑。長姐要是有什麼不高興的,可以說給我聽聽……」

      顧錦朝微挑了眉,她原來覺得顧瀾是她的好妹妹,什麼都說給她聽,自己和陳玄青的事情顧瀾簡直是一清二楚。說起來,前世顧瀾肯定比她自己還瞭解她。

      顧錦朝也知道顧瀾多半會懷疑。自己以前可是和她非常親熱的,只是她現在實在是做不出什麼親密的樣子了。而且顧錦朝十五歲時的性格,她也不可能表現出來了,她可裝不出自己原來的樣子。

      倒不如就此掩蓋過去。

      心中打定了注意。她歎了口氣低聲說:「陳玄青……他竟然已經和別的女子定親了!我前幾日去國公府的花會上才得知這個消息,也真是氣急了,偏偏這個時候,母親的病總是好不起來,我愁得日夜睡不好,既要憂思玄青,還要擔心母親……」

      眼角餘光撇向顧瀾,她神色很平靜。

      顧瀾也歎了氣,握著她的手道:「長姐對陳七公子還真是一往情深,他竟然已經定親了……那長姐打算怎麼辦?」

      她既然並不驚訝,那就是早知道陳玄青已經定親了?顧錦朝看了一眼身邊的留香。

      顧瀾又笑道:「也不過是有了婚約而已,只要人還沒有過門,這婚約便算不得數!陳七公子可只有一個,又是長姐心愛之人,可別得被旁人的言語動搖了!」

      顧錦朝笑了笑:「不用二妹提點,這是當然的。」顧瀾既然希望她繼續糾纏陳玄青,她現在怎麼著也得做這麼個樣子,這樣顧瀾才能放鬆警惕。

      這樣攛掇她去喜歡一個根本不可能喜歡她的人,顧瀾當真是有心思。當年的自己,也不就是這樣理直氣壯的認為陳玄青只能喜歡自己嗎。現在想想真是可憐又可笑!

      顧瀾笑容一時有點掛不住,又給錦朝夾了白糖梨酥,親密道:「長姐嘗嘗這個。」

      白糖梨酥味道甘甜,有梨的清香,入口化渣,十分對她的胃口。

      白糖梨酥她小時候常在外祖母家吃到,特別喜歡,別的地方總覺得滋味不對,已經有十多年未曾吃到了。對了!錦朝心中微動,顧瀾雖然學女紅,學琴樂,卻不學主中饋。這白糖梨酥自然是丫鬟所做……

      顧錦朝突然想到了青蒲。青蒲在外祖母家時,常給幼小的自己做白糖梨酥,味道與這個一模一樣。

      青蒲是從顧錦朝從紀家帶回來的丫頭。

      說起錦朝為什麼寄養在顧家,還要說顧錦朝的父親。

      顧德昭對道學十分信服,家中常有延慶道觀的道長往來,其中有一個清虛道長,算卦卜相的道行十分精深,顧德昭奉他為上賓,兩人私交極好。

      顧錦朝剛出生時,父親年二十二才得一長女,自然愛她如珍寶似的,也請清虛道長卜了一卦。清虛道長說她是火命,卜卦又得了『震』卦,父親是木命,若是在八歲前將錦朝養在身邊,恐怕相生相剋,又得『震』卦滯礙,會對他的官途有影響。

      父親信以為真,與錦朝母親商量後,將她送到外祖母家寄養,到九歲才接回來。

      錦朝九歲前的時光,全是在紀家過的。

      她年滿九歲後就要回顧家了。祖母放心不過,又親自在服侍她的人中幫她挑了性情好,聰明沉穩的丫頭,也就是青蒲,陪她回顧家。

      錦朝本來也是待青蒲很好的,只是青蒲不如留香會討巧買乖,為人又沉默寡言,顧錦朝難免覺得她性子沉悶而不喜歡她。何況在陳玄青的事上,別人都怕她,自然往好的方向說,偏偏青蒲三番四次勸阻她。錦朝實在不喜歡她了,索性就煩了扔去了外院的廚房。再也不想見她。

      想到青蒲,錦朝輕歎一聲。

      她抬頭看顧瀾,笑著說:「這白糖梨酥也不知是誰的手藝,你每日三次的做了給我送來豈不是麻煩,倒不如直接把這丫頭給我,我也省得每日想著。」

      做白糖梨酥的丫頭就是青蒲!

      顧瀾心中一驚,顧錦朝不是不喜歡青蒲嗎,怎麼又突然想把她要回去?她當初把青蒲要來,肯定是有私心的,又怎麼能再還給顧錦朝!她是怕這丫頭瞅著機會了又被顧錦朝用了。

      顧錦朝慢慢合上茶蓋,說:「難不成這丫頭二妹喜歡得緊,既然放在小廚房裡,應該也不是貼身服侍二妹的吧。」又笑著拍拍她的手說,「二妹要是覺得放走人不甘心,等一下我讓留香給你拿那對墨玉鐲子來,你不是很喜歡那對玉鐲嗎。」

      顧瀾臉色都不好看起來,卻只是很猶豫地說:「……只是這人原來就是長姐跟前的,叫青蒲,我看她做點心手藝不錯才帶回來。要是長姐要了回去,又惹了長姐生氣可怎麼辦。」

      錦朝心道果然是青蒲,也就直接向顧瀾開口要人了。

      「我要了回去,也不放在眼前就好,不知此人現在在何處?」

      她貴為嫡長女,直接開口要人,顧瀾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既然有這個身份,自然就要好好利用。

      顧瀾平時都把自己當成顧家的嫡女看,在外人面前也總要端嫡女的架子。顧錦朝這樣直接向她要丫頭,卻如打了她的臉一樣難受,一時間臉色難看恢復不過來。

      顧錦朝自然瞭解顧瀾,她最是好強,平時什麼都不肯落後自己半分的。

      但是顧錦朝才是顧家的嫡長女,不是她顧瀾。

      錦朝卻好似自己根本沒有以勢壓人,笑瞇瞇地說:「果然來二妹這裡心情就好許多,你等一下就讓青蒲到我那兒來吧。」又對留香說,「你去看青蒲可有什麼要幫忙的,我同白芸回去就可。」

      顧錦朝回了清桐院,又把采芙叫進來,告訴她要新來一個丫頭:「……原來的青蒲,我要了回來。你帶著雨桐、雨竹在下房幫著收拾一間屋子出來,開了我的庫房找一對刻海棠的銀勺,幾個梅瓶,把她的屋子好好佈置一番,什麼地方放什麼東西最好,只要你拿主意就行。」

      采芙應諾後帶著兩個小丫頭去收拾。心裡卻轉得飛快,前些天大小姐還讓白芸去打聽青蒲的事情,今天卻已經把人要回來了,卻不知道小姐在做什麼打算。又讓她去佈置房間……留香姐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小姐這些日子待她好,看樣子這是要重用她?

      采芙心中有些忐忑。她熬到二等丫鬟也不容易,小姐卻一直沒有注意過她。這種丫鬟等年齡到了,主子就可以隨便配了小廝或者護衛,更有的給了哪位管事的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小姐身前的一等丫鬟卻不一樣,要是主子願意,那就能配好人家,或者還可以跟著主子,盡忠盡責,一榮俱榮。

      她手心微有點出汗,想著這件事得辦得十分妥帖才行。

      顧錦朝又找了佟媽媽進來。佟媽媽是清桐院的管事媽媽,是母親早年從手底下的田莊裡選出來的,她做事幹練,管教小丫頭也有一套,大家都服她管教。本來管事媽媽是比大丫鬟更大一級的,不過原先的錦朝更信任留香,佟媽媽許多就如管教丫鬟、安排小姐日常上的一些事情,都被留香接手了去。

      佟媽媽現在都沒有住在清桐院裡,她在青蓮居幫著管理內院一些才進的八九歲小丫頭。聽白芸說小姐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問她:「小姐有什麼要事?」或者「小姐近日可好,夫人呢?」

      白芸因她原先也是管事媽媽,對她比較尊敬,耐著性子回答:「都還好,小姐有什麼事我也不清楚。」

      佟媽媽看得出白芸似乎不太想和她說話,便沒有繼續問了。等到了清桐院,錦朝已經在東次間等她。

      錦朝先抬頭看了她一眼,佟媽媽四十多的樣子,膚色比這內院婦人們深些,戴了一對小小的赤金耳丁香,除此外再無飾物。

      佟媽媽問了安,錦朝才說道:「……今日找您來,是想問問這院裡登記冊子是在您那兒嗎?」

      這一句話,說得白芸和佟媽媽心裡都一跳。

      院裡的登記冊子,那都是小姐賬上的東西,府上給的,紀家拿來的,別人送的,登記冊子也一直是管事媽媽收著,留香姑娘並沒有拿過登記冊子,這院中的東西,已經是好久沒有記過帳了。

      事情要是責問起來,肯定是佟媽媽的責任,畢竟她雖然實權不是管事媽媽了,但是名位卻還是。雖然這事情確實不怪她,留香姑娘嫌登記冊子麻煩,一直沒有到她那兒拿回來。但是要是把責任推到留香姑娘身上,小姐估計也會因為偏袒姑娘而斥責她。

      佟媽媽只得跪下說:「請小姐責罰,是奴婢疏忽了,這登記冊子是在奴婢那兒,但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清理過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19 PM

第七章 青蒲

      錦朝其實只是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東西而已,她心中有個底,平時也好注意點。前世便是不在意這些東西,連母親的陪嫁都放心交給底下的管事全權打理,結果店舖虧損嚴重,田莊的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差。錦朝後來嫁到陳家後主中饋了,才關心起母親留給自己的嫁妝,自己的東西雖然越來越少,那些管事倒是一個賽一個的肥得流油。

      看佟媽媽誠惶誠恐的樣子,就該知道自己平日對這些下人是什麼樣的了。

      在小院這麼多年,錦朝也有很多體會。下人也不容易,當她連下人都不如的時候,那種滋味又怎麼是別人可以體會的。她起身之後輕扶了佟媽媽起來,笑著說:「佟媽媽言重了,我也只是隨口一問,既然很久沒有清理了,那便開了庫房清理一下吧,清理後給我看了就好。」

      佟媽媽聽了這話,卻難掩一絲欣喜,大小姐讓自己開了庫房清理,那意思就是要自己再回來了?她還是有些不確定,說:「那倚竹樓那邊奴婢的差事……」

      錦朝說:「您是我的管事媽媽,倚竹樓的差事自然是別人去做的。」

      佟媽媽看著小姐,又磕了好幾個頭感謝她,心想小姐難得如此好說話。

      正午時分,留香領著青蒲回來了。青蒲梳著簡單的丫髻,什麼首飾都沒有佩戴,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青色裌襖,褐色的綜裙。身量很長,比留香高了兩寸的樣子,低眉順眼的,面容清秀。她比一年前瘦了許多,臉頰都有點凹進去了。

      看她沒有首飾戴,留香撥了自己的鎏金鐲子送她,青蒲連忙推拒,她笑著說:「你穿得寒酸,別人還以為我們大小姐也過得不好呢!」青蒲臉一紅,才收下東西。

      留香卻有些感概,她當年剛來清桐院的時候,青蒲還是大丫鬟,如今卻輪到她了。

      留香先讓青蒲去找常婆子分個下房,她剛要到下房,正巧看到雨桐抱著一個琺琅彩魚藻紋的花瓶走過來。

      雨桐先屈身說:「留香姑娘回來了。」

      留香問她說:「帶青蒲回來的,這抱著花瓶要去哪兒?」

      雨桐笑嘻嘻地回答她:「小姐讓采芙姐姐拾掇一間下房給這位新來的青蒲住,還說用雕海棠花的銀勺子勺帳簾,又尋了一個花瓶擺設……佟媽媽正開了小姐的庫房清理呢,看著這個花瓶好看又輕便,采芙姐姐便說就用這個。那屋子裡采芙姐姐又幫著添了幾盆海棠和水仙,佈置得可好看了。」

      留香聽了這番話臉色都變了。

      她心中思緒一時極亂,看雨桐還睜著大眼看自己,她又問她:「佟媽媽回來了?」聽起來有點喃喃。

      雨桐點點頭說:「佟媽媽從倚竹樓回來了,高興得很,小姐讓佟媽媽清理庫房,幹得十分起勁兒呢。」

      留香面色更沉了,讓小丫頭先走,她自己一個人先回了下房。

      下房也是有規制的,大丫鬟自然是單獨一間,二等、三等的丫環都是兩兩一間的。這青蒲剛要回來,怎得就是一人單獨一間了。而且小姐還特意吩咐了采芙佈置,連要放什麼都是先說了的。這些倒也算了,這佟媽媽竟然不知怎的從倚竹樓回來了,還是管事媽媽,那她怎麼辦?

      佟媽媽走了,這院裡沒管事的了,那就是她最大。佟媽媽回來了呢?

      留香有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

      錦朝下午又去陪母親,夜暮時回來,小廚房給她備了些清淡燉菜吃下,早早歇了。

      只是這晚上她一直沒有睡好,夜晚又下了一場大雪,她聽到雪壓斷枯枝的聲音,又聽到風吹得嗚嗚響。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倒是被子太熱捂了身汗。她睜著眼睛看床頂,覺得自己心裡想著很多事情,她有很多事情應該去做,但是這些事都急不來,要慢慢做。

      後半夜勉強睡著了,又夢到了很多年前也是大雪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廡廊上看雪,看到陳玄青帶著俞晚雪在折梅,朵朵指甲蓋大的臘梅,剔透如玉。

      俞晚雪本該是後院婦人,卻攬了裙子折梅,陳玄青當心她摔了,在下面望著她。

      俞晚雪攀著枝椏笑著問他:「須若,這個好不好看?」平日裡端莊秀雅的人,活潑起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臉上的笑容帶著一點期盼。

      陳玄青無奈地笑,敷衍她道:「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來罷,要是讓過路的丫頭看到了,可是要傳閒話的。」

      俞晚雪說:「你瞧著都好看,我就都折下來給你,放在書房裡,香味最雅致了。」

      俞晚雪最後下來了,陳玄青握住她的手替她暖和說:「凍得這樣冷,你還非要去……」

      卻又小心地取下她手裡的花枝幫她拿著,另一隻手牽著她往回走。

      她的裙子是淺絳紅色,透過雪天朦朧的光,看得顧錦朝的眼睛刺痛不已。

      這一夜夢多又沉,錦朝並沒有睡好。

      卯時一刻雪才停下來,天還是昏黑的,錦朝卻睡不著了,透過帳簾看到屋子裡還亮著兩盞落罩燈籠還亮著。她起身喊人:「留香呢?」

      今天值夜的是采芙,她睡在屏風外面,朦朧中醒過來開始扣棉襖上的盤扣。「小姐今天醒得這樣早,奴婢給您叫留香姑娘去。」清晨還很靜寂,留香本來就翻來覆去沒有睡好,聽到小姐隱隱的聲音便翻身起床,她手腳快,三兩下就穿了衣服用銅盆打了水過來,熱氣騰騰的水。

      采芙看到留香跨進房門,屈身說:「留香姑娘好巧,小姐正叫您呢。」

      留香嗯了聲,淡淡說:「幫我接著盆吧。」

      采芙伸手要去端盆沿,留香卻笑了:「怕什麼,接著下面就是。」

      銅盆下面被熱水燙得滾燙。手指放在盆旁邊都能感覺到熱度,這要是端上盆底,手上的皮都要被燙掉一層的!采芙的手下意識往回一縮。

      留香淡笑著說:「耽擱了小姐的事可就有得你受了。」

      留香看著她的眼神冷冰冰的。

      采芙沉默了一下,她當然知道留香為什麼這麼對她,幫青蒲佈置了下房,小姐誇讚了她幾句做得好。留香姑娘正好聽見,加上前次在小姐面前落了面子的時候她也在場,留香恐怕心裡早惦記上她了。不是這出也會是別的……采芙最後咬了咬唇,伸手去接銅盆。

      錦朝在裡面突然聽到匡噹一聲,她大抵聽得出是銅盆掉在地上的聲音。不禁皺了皺眉,這是哪個丫鬟,怎麼做事還還冒冒失失的。

      留香和采芙立刻進來了,跪在她床前。采芙低著頭沒看她,留香磕了頭說:「奴婢們驚擾小姐了,奴婢讓采芙妹妹接著銅盆,她只是一時手滑沒接住罷了。您可不要怪她。」

      手滑?錦朝看采芙低著頭聲音都不出,便問她:「真是如此嗎?」

      采芙委屈得鼻子都酸了,那滾燙的銅盆她根本沒接住,濺出來的熱水還在手背上燙出幾個燎泡。留香這話哪裡是為她求情,分明是把責任都不動聲色推到她身上了。但是小姐最不喜歡別人互相推諉了,何況灑在地上的水已經涼了,她百口莫辯。

      她磕了頭,平靜地道:「奴婢認錯,請小姐責罰。」

      錦朝卻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不對,覺得有些疑惑。采芙一向穩重,怎麼就打翻了銅盆,留香還搶著就把責任推到她身上了?

      她輕聲說:「你抬頭來我看。」

      采芙都已經哭出來了,眼淚掉在柞木地板上,但是她還是沒有抬起頭。錦朝看到她的手都燙紅起泡了,心裡卻生出幾分慍怒,但是她也什麼都沒表示,只是道:「算了,不過是小事而已,既然你只是無心的,就先下去吧。」

      小姐竟然沒有責罰她……采芙本以為按照小姐的性子,她恐怕會到雪地裡罰跪半天呢。

      她一時覺得小姐待自己確實好,一時又覺得自己讓小姐失望了。臉色蒼白地道了謝,采芙退出去收拾灑了滿地的水,錦朝繼續和留香說話:「青蒲已經來了嗎?」

      留香看著采芙退出帷幔,心中還輕鬆了口氣,采芙果然還是不敢說的。聽到顧錦朝問她,連忙回答說:「昨個就來了,奴婢先帶她去外院新拿了兩身衣裳,晚上才把東西收拾好,一時沒來得及和小姐請安。」

      錦朝聽完她的話想了一下,又說:「佟媽媽現在回來了,她是管事媽媽,你以後可要協助她管好清桐院大小事宜。最近正在清理庫房,你比她熟悉,就幫襯著點……」

      錦朝說完後,吩咐她先下去:「……你去把青蒲找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23 PM

第八章 管事

      錦朝穿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靠著大迎枕,身下是摻金絲繡雲鶴紋的軟墊。過一會兒便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

      她抬起頭,只見到地上匍匐著一個黑黑的頭,梳著丫髻,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飾物。青蒲的聲音很平穩清亮:「奴婢青蒲拜見小姐。」

      她小時候呆在紀家,青蒲總是站在她身後,她習過武,個子比一般女子高一些,非常有力。她想要樹上的小鳥窩了,她想要一串好看的槐花了,都是青蒲三兩下爬上樹去幫她摘。她話不多,人也算不上頂頂的聰明,但是忠誠,對她非常好。

      青蒲今年應該有十八歲了,早過了適宜婚配的年齡。

      錦朝下了炕,彎腰把她扶起來。青蒲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但是瘦了不少,臉也沒有以前好看了,皮膚蠟黃,她拉住了青蒲的手,青蒲有些驚住了,主子與僕人尊卑有別,小姐怎麼會拉她的手!

      錦朝卻不要她抽回去,而是看著她掌心縱橫交錯的紋路,問她:「這是怎麼弄的?」

      青蒲顫抖了一下,低聲說:「奴婢在小廚房裡劈柴弄的,小傷而已。」

      錦朝皺了皺眉,她不是沒劈過柴的,如果只是劈柴,又怎麼會弄成這樣!

      她目光直看著青蒲的臉問她:「顧瀾是否惡待與你了?」

      青蒲回答說:「算不上,只是奴婢習過武,她便要奴婢用手劈柴,不用斧頭而已。奴婢還是幹得來的,小姐千金之軀,奴婢的手粗糙,可不要傷了小姐。」

      錦朝卻想起當年在紀家的時候,青蒲還曾帶她爬樹捉鳥,後來被被別的丫環發現告了狀,外祖母就責罰她跪在門外頭,足足兩天的時間。錦朝就把自己吃的鬆餅、綠豆糕、窩絲糖什麼的揣在懷裡給她拿去,青蒲就著她的手掌心吃得狼吞虎嚥的,一點糕點屑都要舔乾淨。

      她心裡突然覺得一痛,聲音也弱了些:「你是不是怪我發落了你?」

      青蒲笑著搖搖頭:「當年小姐救奴婢的命,奴婢這條命就是小姐的了,小姐要奴婢做什麼,奴婢便會做,又怎麼會怪您呢。」

      錦朝聽到這句話卻並沒有放鬆,青蒲雖然還是那個青蒲,但是兩人畢竟沒有從前親密了,也是,怎麼可能會不記恨呢。她只喜歡青蒲能記恨她少一些,她好慢慢補償她。

      錦朝想了一會兒,才說:「以後你還是回來貼身伺候我,月例按照二等丫鬟來,別的都比照一等丫鬟……你可願意嗎?」

      青蒲跪下來磕了頭,說:「奴婢能回來伺候小姐,自然高興!」她父親當年是紀家的一個花匠,娘親早亡,父親愛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尋著由頭就對她打罵不止,有一次青蒲差點被打死,渾身都被打得青紫了,就是那次,年幼的錦朝救下她,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從此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她身邊。

      青蒲面色微動,猶豫了一下,她突然低聲說:「小姐,奴婢在翠渲院呆了一年了,有些事還是看得明白……您可要小心提防二小姐。」

      錦朝看她臉色嚴肅,卻笑了說:「我知道,你才來不久,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不管怎麼說,青蒲待她還是真心的忠誠。

      等青蒲離開後,錦朝就靜坐在大炕上想自己身邊的丫鬟,攘外必先安內,如果連她身邊的丫鬟都對他不是忠心的,那她後面的路必然也很難走。錦朝想先把自己身邊的丫鬟清理一遍,留香她是肯定不能要的。

      剛才的事她又豈能看不清楚,留香端來滾燙的熱水,都能把皮燙出水泡,又怎麼可能是給她洗漱用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香竟然不知收斂,采芙被欺負了還不敢辯解一句!自己當年到底是如何選中的這個丫鬟?

      留香的來歷,也許更需要摸清楚。或許應該找個人去打探一下。

      除開留香,采芙倒是不錯,得以鍛煉倒是可以用,而白芸不夠聰明,另外兩個丫頭太小……

      錦朝正盤算著這些,白芸來說佟媽媽來見她了。

      錦朝精神一震,必定是說登記冊子的事情,她也確實想知道自己有什麼東西,多少家底。

      佟媽媽今天多戴了支一點油金簪,看上去喜氣洋洋的,手裡拿著本青色雲紋的冊子。

      「……用了一天時間,小姐的東西都點清楚了。」

      錦朝接過冊子看,看下去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知道自己年輕時東西多,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古董字畫、家什用件、花瓶器皿、金銀珠寶,數來數去讓人眼花繚亂。

      五蝠獻壽金簪一副十二支、嵌寶石銀絲髻頭面四副、翠玉鐲子七對、黃色葡萄石兩盒、金銀寶鈿花五盒……青花瓷器十件、紅瓷四件、景泰藍七件、白瓷八件……

      一樣樣,一件件點下來,她這財產竟然也有一萬兩銀子,抵得上顧家一年的收益。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從紀家帶回來或者是每月外祖母送來的,紀家家大業大,最是不缺這些了。

      佟媽媽笑著繼續說:「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了,過了年關不久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禮,小姐您也備一些送人和打賞的禮好了。奴婢看著幫您準備了印雲紋的銀裸子、幾副赤金雕花的簪子、端硯和澄泥硯……您看怎麼樣?」

      再過一月就是年關,到時候走親訪友打賞送禮是不可少的,何況她已經及笄,卻還沒有定下婚事,母親肯定是要她多走些勳貴之家的。別的不說,紀家、永陽伯家,同住四里胡同的宋家,還有羅賢胡同的定國公樊家、顧家祖家,那都是要去的。

      不過佟媽媽這話,倒是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年關將近,她的胞弟顧錦榮也該回來了。

      父親覺得在家裡教養顧錦榮畢竟不好,家中只有他一個男丁,大家都寵愛他,恐怕把他溺壞了,到了八歲後就送去了七方胡同讀書,那裡有兩個德高望重的翰林院老學士開了課,好多世勳官家的弟子都往七方胡同去讀書,甚至是鎮威候世子、定國公兩個嫡子,都是在那裡的。

      錦朝想起顧錦榮,便問佟媽媽:「既然要到年關了,大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佟媽媽笑著說:「……說是三五天內,夫人都讓把鞠柳閣旁邊的靜芳齋收拾一下,等大少爺回來就住。奴婢就準備了兩方硯台,小姐倒是可以給大少爺。」

      錦朝點點頭說:「你有心了。」心裡卻想著送硯台未必好,顧錦榮既然在七方胡同讀書,那好硯台肯定是見了許多的,她那幾方端硯雖然質地上乘,但畢竟不是名家精品。

      她其實對顧錦榮並不瞭解,九歲以前她住在紀家,兩姐弟見面也不過是年關、中秋這些時候,說不上幾句話,等她回到顧家了,顧錦榮卻搬去了七方胡同讀書,一年到頭也只有年關的時候才回來。現在想起來,對顧錦榮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也不知道這個弟弟究竟喜歡什麼,她好投其所好。

      錦朝吩咐佟媽媽:「去找母親身邊的徐媽媽問問,她帶大大少爺,肯定對大少爺十分瞭解,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平日裡有什麼習慣,都問清楚。」

      佟媽媽應諾,錦朝又想到了留香的來歷,招她靠近一些,低聲說:「另外……找一個你信得過的丫頭,去打探一下留香的來歷,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佟媽媽有些吃驚:「……小姐的意思是……」話還沒說完,立刻又轉了話,「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一定辦好,半點風聲也不會走漏的。」

      她倒是個懂事的,錦朝對佟媽媽還是比較滿意的,憑她是母親的人,她就信任了三分。不過佟媽媽畢竟是內院僕婦,要去打探外院乃至適安別的地方的事情,恐怕也不方便。

      留香說過自己有一個兄弟,在俞家做雜工……

      要是能打探到她這位兄長,那就再好不過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28 PM

第九章 錦榮

      年關越來越近,府裡也喜氣洋洋的,貼了剪紙、掛了紅燈籠,又先擺了果子素食在神像面前。

      錦朝每天醒來先去給父親請安,再到母親那裡坐一上午,與幾位姨娘、妹妹說話,下午則學女紅,到了晚上要看一會兒書才睡。

      這幾日的功夫,父親只去看了母親一次,還匆匆的走了。

      母親倒是不怎麼在意,臉上神情淡淡的,她卻總想起小時候,母親抱她在懷裡,跟她說和父親的故事。

      那個時候母親眼睛裡都帶著笑,年輕的臉龐泛著光:「……你父親當年剛考上進士的時候,來紀家提親,你幾個舅母有意為難他,要他拿禮出來,羞得滿臉通紅的,比小姑娘還害臊……」

      錦朝一直想像不出,嚴肅刻板的父親少年時如此害羞是什麼樣子。

      正是學繡藝的時候,她坐在西次房裡,窗戶開著,陽光從刻海棠的窗欞上透進來,照在黑漆的黃花梨木小几上。小几擺了竹編小筐,整整齊齊纏著各色的絲線。錦朝繃了一張素絹繡花,她正在繡一叢四季蘭。

      留香、青蒲站在她身後。

      薛師傅看著她的繡品,嘖嘖稱奇:「大小姐最近進益非常,不過這花樣倒是少見。」

      錦朝笑了笑說:「不過是開在山野的花,北直隸不常見,南方倒是有許多。」

      薛師傅仔細端詳了許久,笑道:「我看您現在的繡工倒是有蜀繡的韻味,針腳嚴整細膩,色彩淡雅,瞧這花葉的邊沿,渾然天成。」

      薛師傅擅長的是蘇繡。

      錦朝心裡暗想,果然還是瞞不過薛師傅。

      拾葉是四川人,最擅長的便是蜀繡,她母親是川蜀有名望的繡娘,把自己的絕藝都傳給了女兒,本來也想她成為一名繡娘,卻被賣到北直隸來。蜀繡傳承更嚴謹,而且流傳廣度不如蘇繡、湘繡,在北直隸一向比蘇繡少見,錦朝也是學了十多年才磨出來一手蜀繡精工。

      不過原先一個女紅粗糙的大小姐,突然繡出精湛的蜀繡,確實惹人懷疑,她已經注意著讓針腳更稀疏,像蘇繡的方向靠攏了,但是薛師傅畢竟是繡藝行家,一眼就瞄出端倪了。

      錦朝只得說:「……我看了母親那兒的錦鯉戲荷圖,覺得十分精巧,就著意著私底下學了學。」

      母親有一扇錦鯉戲荷圖的屏風,是蜀繡精品,還是當年她成親時定國公府送的,闔府皆知。

      薛師傅原來並不喜歡顧錦朝,顧錦朝不喜歡學習這些,她覺得學習女紅中饋最無聊了,對她也冷冷淡淡的,半個月都未必找她學一次。現在大小姐倒是勤勉許多,她現在這麼一學,薛師傅才發現顧錦朝天賦異常好,什麼針法都是一點就通,自然心生幾分喜歡。

      她笑著說:「……大小姐天資聰穎。」

      青蒲送薛師傅離開,留香幫她把針線收起來,笑著說:「奴婢瞧不出什麼繡藝,不過看小姐繡的花真好看,好像都能聞見香味兒似的。」

      錦朝只笑笑。

      過了一會兒佟媽媽來了,錦朝放下手中的小繃,又讓留香先去端茶,請佟媽媽坐在錦杌上。

      她前幾日讓佟媽媽打聽大少爺喜好,回話說他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倒是愛收藏名家書法。今天來找她也不知是何事。

      佟媽媽先喝了口茶,望了望四周無人,說:「小姐吩咐留香姑娘的事,我打聽過了。」

      原來是留香的事……錦朝頓時提起了精神。

      「留香姑娘是九歲那年被她父母賣進來的,當時給了二十兩銀子。進府之後先在杜姨娘那裡做小丫頭,沒有半年就去了外院的廚房,到了十四歲被分到了茶房,半年後到了您這裡。」佟媽媽簡單說了一遍,又繼續說,「我還著意打探了別的,當初她在外院廚房的時候,和幾個丫頭關係都不好。一個叫秋欒的丫頭告訴我,留香常常不在當值,也沒有管事責怪她,大家對她都有些排斥……也說過她手腳不乾淨,曾經拿了廚房一支五十年的人參,被責罰了一頓。」

      錦朝聽到這裡,皺了皺眉:「她身在府中,又沒有病痛,拿人參來幹什麼?」

      佟媽媽搖搖頭:「奴婢也覺得奇怪,許是幫別人拿的呢。」

      留香還曾經在杜姨娘那裡服侍過,錦朝倒是不知道這事。不過這時間倉促,又要掩人耳目,佟媽媽也只是打探了個皮毛,用處並不大。錦朝想著自己也許應該找人在外面打聽一下。

      佟媽媽說起大少爺的事,「……今天下午就回來了,您讓奴婢準備的幾幅字都準備好了,一幅石田先生、一幅枝指山人的。都換了紫檀木裱好,下午便送到靜芳齋那邊。」

      錦朝搖頭說:「不用送,我親自拿過去。」

      佟媽媽應下來。

      青蒲進來了,她這幾日臉色也紅潤了不少,沒有原先蠟黃病態的樣子。她腳步輕盈地走到窗戶旁邊關上窗,說:「風大,小姐的病好了沒多久,可禁不得吹風。」

      錦朝看了青蒲一眼,窗外沒有風。

      佟媽媽說青蒲:「……青蒲姑娘回來伺候小姐最好了,從小伺候大的,總比別人貼心。」

      錦朝替她說:「這是自然的。」

      佟媽媽告辭了,錦朝又和青蒲說話:「我剛才還覺得太陽曬著暖和,微風倒也不礙事。」

      青蒲卻遲疑了一下,手指撥動了手腕上那個鎏金的鐲子。她低聲道:「……隔牆有耳。」

      她是說外面有人偷聽?

      錦朝看著那個鎏金鐲子,認出是留香曾經戴在手上的,又想起青蒲剛來見她的那天,滿身樸素,連一隻素銀簪子都沒戴。她道:「我妝台上有一對白玉鐲子,你拿去戴,鎏金的看著俗氣。」

      青蒲忙道:「那是小姐的東西,奴婢怎麼能要。」

      錦朝想起青蒲自小就這樣,她認定東西是小姐的,那就是小姐的,誰都不能搶。

      她沒勉強她,暗想等一下讓佟媽媽送一些合適的首飾到青蒲房裡。

      大少爺要回來了,肯定先要去見母親,錦朝想著不如她先到母親那裡去等著,讓青蒲服侍著換了一身雪青色繡纏枝紋的綜裙,覺得顏色太素淨,又穿了鶴鹿同春茄花色的緞襖。

      到母親那裡坐下了,不一會兒又見到顧汐與顧漪也來了。郭姨娘和杜姨娘結伴而來,宋姨娘則一直都在母親這兒服侍。

      宋姨娘服侍母親喝藥,又餵了她一顆鹽津梅子去苦味。扶著母親靠在大迎枕上。

      「我也有大半年沒見過榮哥兒了,不知道長高沒有。」紀氏笑著說。

      杜姨娘就道:「孩子一天一個樣,大少爺又正是長的時候,可不跟竹筍一樣見風就長。」

      顧錦榮今年虛歲十二。

      錦朝按著母親的手,打趣她:「弟弟回來了,您可別不疼我了。」

      紀氏秀美的臉上出現淡淡的笑容:「果然還跟孩子似的,你和錦榮不親近,也要多走動……」

      說著品梅進來了:「……大少爺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了,先去了老爺那裡,奴婢估摸著過半個時辰就該來了。」母親臉上的喜色錦朝能看的分明。

      說是半個時辰,其實並沒有等多久。錦朝一盞萬春銀葉茶都沒喝完,就聽到丫頭通傳,還沒等紀氏發話,就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

      「母親!」

      從屏風後面快步走進一個身量很長的少年,面容清秀白皙,穿著一件石青色杭綢直裰,一個矮一些的書僮跟在他身後,提著好幾個紅漆的盒子。

      錦朝看著顧錦榮走過來,心道他和父親長得相似,竟然都和她差不多高了。

      徐媽媽忙給顧錦榮端了杌子,顧錦榮走得急,臉色微紅,到了母親床前卻站定了,先和各位姨娘、錦朝問好,兩位妹妹又向他問安。

      看來是先生教得好,雖然大半年沒見過重病的母親,但是還知道守禮節。

      顧錦榮和錦朝不同,他是母親跟前長大的,對母親的依戀比錦朝多多了。

      錦朝看他目光不過掃過自己的臉,淡淡說了句:「長姐安好。」就再也沒有看過她,想來平時兩姐弟關係並不好……她自己倒是不記得原先和弟弟關係如何,不過肯定是疏遠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32 PM

第十章 弟弟

      母親拉著錦榮的手道:「跟著朱先生學習,是比原先好了。只是母親看你像是瘦了,在七方胡同是不是吃得好,穿得好?……」

      顧錦榮道:「既然是去讀書的,兒子也明白要勤奮,吃的穿的母親您每月都讓人送來,自然是少不了的。兒子清瘦只是思念母親,您病重在床,我卻不能回來看看……」讓書僮把幾個盒子拿過來,「……一些進補的藥材,七方胡同裡賣這些東西格外好,我就給您買了些。」

      他又拿起一個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這是給長姐帶的。」

      顧錦朝接過來道了謝,紀氏看著就很欣慰:「你們兩是同胞的姐弟,比別的姐弟更親近,要是母親以後有什麼不測,榮哥兒你要幫襯著姐姐,別讓別人欺負了她。」

      顧錦榮聽著就安慰她:「母親您還沒看到兒子讀書有成,怎麼會有不測呢,定能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

      母親又問顧錦榮功課怎麼樣,四書讀得怎麼樣了,錦朝心想顧錦榮才虛歲十二,四書只是大概讀了,得他年齡再大一些,先生才會開了課深講。母親沒讀過多少書,自然不清楚這些。顧錦榮也沒有不耐煩,平穩回答了母親的話。

      問完之後紀氏就讓他先回靜芳齋,把東西整理好了再休息一下,他這一路也是舟車勞頓的。

      錦朝一時沒有說話。

      紀氏主中饋這麼多年,自然也什麼都看得明白,錦朝和錦榮關係不好,她一直都知道。兩姐弟剛才並沒有多少交流,她靠著大迎枕,看著自己的女兒。

       等顧瀾及笄禮過了,就是錦朝十六歲生辰,她的女兒長得嬌艷如海棠,穿著卻是素雅。烏髮在陽光光暈下有綢緞的光澤,眸如潭水清澈,膚色細緻白嫩。這樣的容色,這樣的家室,肯定要嫁得一個好郎君,才稱得上她的女兒。

      紀氏想起剛才薛師傅來說:「……小姐聰穎非常,用了心學繡藝,那就學得飛快。」

      女兒自從病後,性子沉穩不少,她心中很是安慰。

      「你和弟弟要多走動,一母同胞的,以後要多幫襯。」紀氏囑咐錦朝,「原先你不耐煩弟弟活潑,現在可別顧及這些了,我要是死了,那你也只有弟弟撐著腰……」

      顧錦朝心裡都清楚,只是要改變一個人的看法並不是什麼易事,她一時間太親近弟弟反而不好。她心裡都有度,聽到母親又擔心自己的身體,她也沒再多說。而是提起別的事情:「……母親陪嫁的鋪子掌櫃裡,可有您十分信得過的人?我想借來做些事情。」

      紀氏想了想,道:「鋪子上的掌櫃都是忠厚老實之人,田莊、宅子的管事也不錯,既然是你想要用的人,除了忠厚老實,定還要有一番見識的。寶坻那幾個鋪子的掌櫃倒是可以用……」

      並沒有問她要做什麼。

      紀氏又細細向她說了哪幾個掌櫃管事忠厚,哪些又非常機靈,哪些聰明非常。

      錦朝也明白母親是想讓她熟悉自己的陪嫁,母親的陪嫁很豐厚,以後都是自己和弟弟的,她自然需要清楚。

      紀氏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體力不支了,錦朝服侍她睡下。又讓隨行的青蒲回去拿那兩幅名家的字,想先去靜芳齋探望顧錦榮,他年齡還小,只要是合得來說得上話,自然就親近了。

      她心裡思忖著,和青蒲一起走到了靜芳齋,小丫頭進去說了,又迎她到東次間先坐。

      顧錦榮過了一會兒才進來:「……正在收拾書籍,長姐久等了。」

      錦朝笑笑道:「是我打擾了你的。姐姐聽說你喜歡書法,就著意收了兩幅字,你看看喜不喜歡。」

      讓青蒲打開給顧錦榮看。

      顧錦榮看了便稱讚:「石田先生的字無拘束,瀟灑淋漓。枝指山人的字溫厚,都很好,長姐費心了。」他五官還沒張開,有一點稚氣,說起來這些來卻頭頭是道。

      錦朝看著顧錦榮,想起自己的孩子陳玄麟,都說外甥像舅,玄麟少年時也是這樣老成的樣子……

      顧錦榮也確實喜歡這兩幅字,看著愛不釋手,卻沒和錦朝說幾句話。一會兒又有小丫頭進來了:「大少爺,二小姐來了!」

      顧錦榮的眼睛卻立刻一亮,放下畫卷急急就往外走:「是二姐來了麼?」

      小丫頭跟在他身後道:「大少爺,您還沒穿披風呢,可別凍著了!」

      「不礙事的!」顧錦榮根本不在意。

      錦朝看著被扔在桌上的兩幅字,心中一冷。又聽到溫柔清和的聲音:「我們大少爺又長高許多,二姐都及不上你了。」

      兩姐弟說著話進來,錦朝看到顧瀾穿了大紅色遍地金緞襖,容色秀美。錦榮比她高了一些了,低著頭和她笑:「弟弟再長高也是二姐的弟弟啊!」

      顧瀾拍了拍他的肩:「你怎麼不說長姐也在這兒,我也沒個準備。」又和錦朝請安。

      錦朝笑道:「不礙事,他只是見著你歡喜了。」

      顧錦榮就道:「長姐都說沒關係了,偏偏你還說我!」語氣輕快,這才是十一二的少年的樣子。

      顧瀾就拉了錦朝的手:「這幾日長姐都不常到我那兒坐,今天算是碰上了,我們兩姐妹可要好好說話,」又轉身吩咐顧錦榮,「你怎麼不給長姐上茶,不是說禮節學得更好了嗎?」

      顧錦榮笑笑:「還沒來得及,長姐喜歡喝什麼茶?」

      錦朝覺得自己要是繼續在這兒呆下去,恐怕也是惹人嫌的。

      她便起身說:「母親那裡還需要人照料著,我就先走了。你料理得空了也來多看看母親,她日夜都想念著你的。」說到母親,顧錦榮臉上的笑容少了幾分,他點了點頭。

      錦朝走進抄手遊廊的時候,還聽到顧錦榮的聲音:「……這是給二姐帶的,我親手雕的,十八羅漢的象牙雕。你不喜歡金銀,就這些東西擺設最好……」

      錦朝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來,青蒲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走出靜芳齋就看到一片結冰的湖泊,錦朝一時間也不想回去,就沿著迴廊走到了湖泊上的亭子裡,看著對岸凋萎的枯枝。

      青蒲一向見到小姐都是飛揚明艷的樣子,卻少有如此沉默,一時間心中不忍:「……二少爺只是不懂事,您和二少爺畢竟才是最親近的,他長大了就明白了。」

      錦朝搖搖頭:「……我並不是在意這個。」

      她坐在亭子裡吹著寒風,又把袖子裡那個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拿出來,是一塊樣式普通的和田玉珮。雕的是燕京時興的相祿壽喜。

      在自己喜歡和親近的人面前,顧錦榮才有孩子稚氣的一面。玄麟或許也是如此吧,把她當成一個徒有母親稱謂的陌生人看,自然是那樣的少年老成。錦朝自嘲般笑笑,又收起玉珮道:「該回去看母親了。」

      顧錦榮和她之間的隔閡還真不算淺,要改變這種關係恐怕還要費大功夫。

      只是想到日後顧瀾是如何對他的,錦朝又覺得有些不甘。

      顧瀾是真心把顧錦榮當成弟弟看,還是只是顧家的嫡長子呢?她和她母親把錦榮趕出顧家的時候,可想過今日顧錦榮對她的信任和依賴呢。

      顧瀾接過顧錦榮手中精巧的象牙雕,看著確實細緻,佛陀栩栩如生。

      「你還真的去學了牙雕。」她有些責怪道,「姐姐不過是說著玩笑的,學這些東西可費了你讀書的時間,要是因此功課拉下了,我可怎麼向爹爹交代!」

      顧錦榮上次回來,顧瀾便無意中說起自己喜歡牙雕工藝,顧錦榮為了討二姐歡心,才去學了這個。他道:「這倒是不礙事的,我們書院先生教得好,比國子監讀書的監生時間寬裕多了。」

      顧瀾又說起顧錦朝:「……長姐雖然有些地方不對,那也是長姐,你可不能不恭從她。明日便去向長姐問個安,她早上也多是沒事的。」

      顧錦榮一時有些感概:「她原先那樣對您,您還為她說話,二姐你也不要太溫和了——人善被人欺!」

      聽到顧錦榮這麼說,顧瀾頗為無奈:「長姐畢竟是嫡長女,我怎麼能違逆她呢,上次她瞧中我院裡一個丫頭,直接就要走了,我待那丫頭也是極其好。她走的時候萬分不捨……可我卻不敢留她,只怕她現在在清桐院,也過不上什麼好日子。」

      顧錦榮皺起了眉:「竟然有這樣的事!我去替你把丫頭要回來,顧錦朝向來就是這樣脾氣,看上什麼便要什麼,你不要急……」

      顧瀾連忙道:「二姐和你說這些,可不是想你幫我的,只是想你在長姐面前要多恭從罷了,我受點氣也是沒什麼的,要緊的是你要待長姐好一些。她畢竟才是顧家的嫡長女!」

      顧錦榮一時有些不屑:「她這個嫡長女,早將顧家的臉丟盡了,和我一起讀書的好些人都知道她,都說她不過是個草包,空長了一副好皮,脾氣又壞,又不知羞恥!真是……真是……」

      顧瀾撫了撫他的背,輕聲道:「管旁人說什麼,她也是你血濃於水的姐姐,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顧錦榮低聲道:「我倒寧願沒這個姐姐……」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43 PM

第十一章 茶點

      第二天一早,顧錦榮卻還是來清桐院向錦朝請安了。

      這個弟弟可不常來她這裡,錦朝先請他坐下喝茶,又親自去備茶點。

      顧錦榮道:「長姐怎麼還親自做這些,讓丫頭婆子去就好了。」

      錦朝笑道:「你在七方胡同大半年,也沒吃過家裡的點心,是姐姐新學的,做了就給你吃,用不了太久,要是嫌悶得慌,我書房裡倒是有些書可以看。」

      顧錦榮一時有些錯愕,他不知道錦朝還會做糕點,更不知道她也會看書的。

      他一直以為她就像外界傳聞的那樣,草包美人,什麼都不會,只會使大小姐脾氣罷了。

      不過轉念一想,書擺在那兒也未必會看,倒是顯得自己學問足。

      顧錦榮踏進錦朝的書房,看到她滿架子的書,一時之間有些可憐這些書,也不知道主人懂不懂賞識!

      留香在旁伺候,道:「大小姐常看書,這些還是日前從薊州剛送來的。」

      書房裡有一張紫檀木案桌,擺了青花筆洗、筆山,一方澄泥硯硯台。靠窗有一張貴妃榻,半開的窗戶能看到院子裡的雪景,旁邊只立著一個白瓷花瓶,插著幾隻臘梅,香氣清幽。牆上沒有掛名人字畫,而是一幅墨竹,上書:數徑幽玉色,曉夕翠煙分。聲破寒窗夢,根穿綠蘚紋。漸籠當檻日,欲礙入簾雲。不是山陰客,何人愛此君。

      這是少陵野老的詩!

      顧錦榮心中緊繃又急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這詩讓人心靜。

      青蒲也被小姐嚇著了,她竟然要洗手作羹湯了!

      錦朝一邊揉面,一邊對她道:「沒什麼大不了,前幾日都來見廚娘做,覺得也不難。」她揉面的手法有些樣子,只是力道有點不夠。青蒲看著也有些放心了。

      錦朝心裡卻想,果然是舒坦日子過多了,這手都沒有力氣了。想原先在小院,她一個人就能抱起儲水用的大缸呢。這廚藝也是那個時候學的,人閒無事,總要給自己找事做。拾葉與宛素一個是四川人,一個是陝西人,她南方北方的菜都會做,而且做得極好。

      想想也覺得可笑,自己不屑學的東西,竟然後來學得最多,也最好。她原來擅長的琴藝、書法卻有些荒廢了。不過也該多找些時間練練,總不能真的荒廢了……

      青蒲卻不懂:「您為何要親手做這些東西?」

      錦朝想了想,她本來是懶得解釋的人,覺得自己做事的效果出來了,旁人自然會看。但是如果想和青蒲更親近,那還是讓她多瞭解自己的行為比較好。

      「外界說什麼,我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她把面擀薄,又加了一層炒香後碾碎的黑芝麻和花生碎末,一層白糖。「大少爺在外面讀書,這些東西肯定聽了不少,加上家裡總有些不安分的人在……我在他心中恐怕就是個驕縱無知的嫡女——說不定還不如。要想讓他和我親近些,至少要讓他先對我改觀。」

      錦朝也不想理會外人說什麼,她前一生受的流言蜚語還少嗎。

      她想起後來顧錦榮曾經來看過她一次。那個時候父親去世沒多久,他看上去十分的落魄,來看她話卻不多,最後說:「長姐,還是我對不起你的。你在陳家好好的過,總比回到顧家好……」笑容十分麻木。

      他走的時候給自己留下了兩千兩銀子。

      錦朝當時不明白他的處境,後來才知道宋姨娘和顧瀾的所作所為。她心想那個時候,兩千兩銀子恐怕是他能拿出來的全部銀子了。竟然全部給了她,給了他一直不屑,見都不想見的親姐姐。也許真的是血濃於水,他到最後還是顧及她的。

      想到那個高大卻落魄到背都佝僂的男子,錦朝也不忍放任錦榮不管。

      青蒲和李婆子在一旁伺候小姐做糕點,不時遞過擀面杖、配料一類的東西。

      錦朝做了千層酥,一層薄皮交替一層豆沙,用溫油炸得金黃酥脆,表面化渣,又灑了芝麻白糖。蒸了一盤雲子麻葉面果糕,用麻葉碎與糯米和面,外面裹了層糖粉。又做了一疊鹹皮酥,羊角的形狀,內裡是新嫩的蛋黃,表皮則是椒鹽的。

      青蒲看著新鮮,鹹皮酥她沒見過。

      錦朝洗了手,讓人把東西送到書房,她隨後就過去。

      顧錦榮也沒有真在錦朝的書房裡看書,而是坐在太師椅上靜等。不一會兒雨桐和雨竹就端著盤子進來,又給他放了碟筷,三盤點心擱在青花白瓷的盤子上,熱氣騰騰的,看著非常惹人食慾。

      顧錦榮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在書房吃東西……他可沒做過。

      錦朝很快就進來了,笑道:「不動筷,是嫌棄姐姐手藝不好?」

      說起話來很親暱,顧錦榮抬頭看她。錦朝衣著素雅乾淨,如水的烏髮上只佩了木簪,雕了玉蘭花。他記得每次見錦朝,都是嬌艷非常,滿頭珠翠的,她現在卻做如此素淨的打扮……

      「母親愛吃這個,她病著,口味重的東西吃不得,這碟雲子麻葉面果糕清甜軟糯。」錦朝親自夾了一塊到他的碟子裡。

      顧錦榮嘗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膩,還有淡淡麻葉清香,外頭雖然裹了糖粉,甜度卻剛好。

      「長姐做點心的手藝真是好。」他也由衷誇讚道。

      他心中卻有淡淡疑慮,仔細看顧錦朝,她卻笑得溫和,又替他夾了鹹皮酥:「……燕京這點心不常見,你嘗嘗鮮。」

      顧錦榮卻放下了筷子,猶豫了片刻。「吃東西倒是其次的……我前不久聽說,長姐從二姐那裡要了人,可真是這樣?」他的語氣充滿質疑。

      錦朝抬頭看著他,心中突然有些冰冷。昨日的事她不用計較,畢竟他是和顧瀾一起長大的,兩人更親近也是應該的。但是她失望於顧錦榮竟然如此容易受到別人的言語挑撥!

      聽說?還能聽誰說呢,除了顧瀾,誰會告訴他自己要了丫頭這種小事。想必在顧瀾的敘述中,她就是那個仗著自己身份張狂欺壓庶女的無知嫡女罷了。顧錦榮雖然年齡還小,但是已經到了明事理的時候了,顧瀾說什麼他就信什麼,還眼巴巴的就來責問她,迫不及待要給自己的二姐討公道!

      錦朝心中雖然慍怒,面色卻十分平靜,淡淡答道:「確實如此。」

      顧錦榮想起顧瀾忍氣吞聲的模樣,又想起她素日溫和不喜歡與人爭鬥,竟然被錦朝欺負成這個樣子,一時間也什麼都忘了,冷聲道:「二姐的人,怎麼長姐說要就要!你雖然是嫡長女,但是也斷沒有這樣欺壓庶女的道理,兄弟姐妹之間不溫恭和睦,傳出去豈不是落了父親母親的面子!我看您也該把人還給二姐,你自己已經有了這麼多丫頭,又為何要二姐的!」

      這些話,無處不顯露兩人積怨已深。

      錦朝平靜地看著他道:「兄弟姐妹溫恭和睦?錦榮這樣說,那你先做到了嗎。我也是你姐姐,長姐如母,你對姐姐這麼的不恭敬,做沒做到溫恭和睦?你在七方書院讀了這麼久的聖賢書,也不明白嗎。」

      「你說我從你二姐處要了一個人,你是否先打聽了這人是誰,對你二姐來說是否重要,她又是否自願?這樣急著跑來問我,又想沒想過你要是討了那丫頭回去,我的臉面在哪兒。你要是討不回去,自己的臉面又在哪兒?你如今虛歲十二,也不小了,為什麼行事作風還像個小孩子,想到什麼便做什麼!」

      最後一句話,聲音陡然冰冷。

      顧錦榮一時之間怔住,他原以為,自己來找她,要是顧錦朝不在意,那就能立刻帶那丫頭走。要是她在意,大不了吵一頓或者鬧一番,反正他也不滿顧錦朝很久了!

      他沒想過顧錦朝的話竟然步步緊逼,逼得他一時無言。

      他不知道顧錦朝口才這樣好!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24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懷疑

      顧錦榮仔細想一想臉色就不好看了,錦朝說的那些,他確實沒有在意。二姐說了他就來了,完全沒考慮過這事的真假,也沒考慮過兩人的臉面。自己行事也確實有些魯莽,要是傳到父親的耳朵裡,他又要被訓斥了。

      錦朝看著他不說話,尚且稚嫩清秀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她覺得應該讓顧錦榮自己想想,又緩了語氣說:「母親尚在病中,她要是聽聞你我不和,又鬧了事端,身體怎麼會好?你不喜歡我就罷了,不能不在乎母親吧,再怎麼說,我們身上流的血也是一樣的。」

      顧錦榮過了片刻才問:「……那,長姐,這個丫頭是否真是您從二姐那裡強要的?」

      錦朝只道:「這丫頭現在就在門外,我讓她進來答話吧。」

      她徑直走出書房門,過了會兒,顧錦榮才看到一個身量很高的丫頭走進來,先給他磕頭請安,才開始說:「奴婢青蒲,原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後來奴婢犯錯,大小姐罰了奴婢。前些日子在二小姐處看到奴婢,也覺得想念,又念在奴婢已經改過自己的情況下,才讓奴婢回來繼續伺候。」

      青蒲說話平穩,連眼皮都沒抬。

      顧錦榮看這個丫頭也確實是錦朝原先一直帶在身邊的。

      又看她手上戴著玉鐲,髮髻上用了兩朵累金絲珠花,樣式雖然簡單,但東西都不是尋常貨色,想這丫頭在這兒過得也好。

      他繼續問:「你是自願跟著大小姐的?」

      青蒲淡笑道:「奴婢本就是小姐的人,在二小姐的小廚房做了一年的粗活,手也弄得傷痕纍纍,自然想繼續跟著大小姐。至少大小姐待我極好。」

      顧錦榮眉頭微動:「你在小廚房做粗活?」

      青蒲攤開手,聲音依舊平穩:「奴婢原本嬌生慣養的,倒是讓二小姐練出一身的厚皮。粗活最是磨練人了,用手劈柴,大少爺肯定沒見丫頭做過吧?」

      一雙原本細白的手,掌心中縱橫交錯著疤痕,深深淺淺的,連手掌紋都模糊了。

      頗有些怵目驚心。

      顧錦榮離開清桐院,就立刻去了翠渲院。他想要問個究竟,他不相信一向溫柔的二姐會苛待原本伺候長姐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姐的用心可想而知了。

      顧瀾沒想到他回來得這麼快,心裡還道不知是和顧錦朝鬧翻了,還是真讓他把青蒲帶回來了,當然這兩種她都喜聞樂見。不過顧錦榮臉色很不好看,卻衝著她這兒來……

      是在顧錦朝那兒受了氣?還是……發現了什麼?

      顧瀾想到最近她越來越看不透的顧錦朝,一時間心裡戒備,念頭一轉就定了神迎上去。

      「我們榮哥兒怎麼了,這麼急匆匆的!」

      顧錦榮看到顧瀾溫柔如水的笑容,心中靜了些,他低聲道:「二姐……我有話問你,進書房說吧。」

      聽完顧錦榮說的這些,顧瀾也很驚訝:「我竟然不知道小廚房的人這麼苛待她!原先顧錦朝把她趕出來,什麼也沒給,我看她可憐,才留在翠渲院……本想著待她好些,找到良人就配了。竟然在我這裡發生這樣的事……」她小臉都白了,眼中隱隱噙著淚,「是我對不起她,還怕她回去後長姐會不喜歡她。才想留著她……」

      顧錦榮見二姐如此自責,剛才的質疑也消除了些。

      畢竟兩人有這麼多年的姐弟情,二姐為人如何他也不是不知道,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她怎麼可能存心去虐待丫頭呢。心頭微鬆後顧錦榮就安慰她:「二姐,您可別哭……您想救她畢竟是好心的,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再哭,宋姨娘看見了定是要心疼的……要是怕對不起長姐,我準備些東西送那丫頭就好,長姐也應該不會怪您的。」

      顧錦榮走後,錦朝吃著自己做的點心,點心已經冷了,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

      青蒲幫她捏腿,那日在雪地中站久了,腿一直有些隱隱作痛。

      「您覺得大少爺會疑心二小姐嗎?」她問道。

      錦朝道:「不知道……顧錦榮既然這麼容易被我三兩句話說動,必然很容易被顧瀾說動。他畢竟還小,怎麼會真的分辨得清。我只希望他心中存下懷疑,有一點都好。」

      又說:「剛才做糕點我做了兩份,另一份你裝到食盒子裡,我們給母親帶過去。」

      提著食盒到了斜霄園,母親卻正在睡覺,半個時辰後母親才醒過來,躺在羅漢床上和錦朝說家常。

      年關快到了,去年還是母親主中饋辦的,今年應該是宋姨娘了。不過紀氏也叮囑她多幫助宋姨娘,這些事她也該學著做,以後要是到婆家主中饋了不至於手足無措。

      「也該為你再打兩副銀絲髻了,瞧著你最近衣飾都樸素,是原先那些不喜歡了?」紀氏笑著問她。

      錦朝知道母親寵愛自己,也笑著道:「不過是覺得太奢華也不好而已,女兒的庫房東西可多著呢,不用再做了。」

      紀氏道:「紀家在常州府有一家金銀鋪,裡面能工巧匠甚多,打金絲髻頭面的手藝也非常好……常有王公大臣的親眷去訂做,你及笄半年了,倒是不愛打扮起來,這可是不行的……母親有一盒紅寶石,透亮紅潤,難得的上佳之品,給我錦朝打兩副金絲髻頭面可好,再加一對金玲瓏草蟲頭面。」說起來很興致勃勃,精神都好了許多,「……用十二兩的金子,蓮紋祥雲圖案……」

      錦朝有些啼笑皆非,十二兩的金子,頂在頭上可不嫌重得慌!但是見母親興致這樣好,並沒有拒絕。

      錦朝沒見著宋姨娘,便向徐媽媽問起她。

      「近年關了,老爺在朝中的事就少些,宋姨娘多半是陪著老爺的。」徐媽媽笑著應道。

      顧錦朝心中一凜。要是按照宋姨娘這樣和父親朝夕相處,那懷上孩子是早晚的事。如果母親真的有不測,而宋姨娘再生下男孩,成為主母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到那個時候,她想要扳倒她可就難了!

      但是此事卻並非她可以阻擋的……要是能想個法子,讓兩人不再朝夕相對就好了。

      紀氏卻並不在意:「……老爺身邊也需要人伺候,宋姨娘脾性還是極不錯的。我這裡她倒是不必常來……徐媽媽,你等一下便去鞠柳閣傳話。說近年關了,宋姨娘就留在老爺身邊服侍,不用到我這兒來了。」

      錦朝眉心一動,握住母親的手,道:「萬萬不可。」

      紀氏有些疑惑,她病著不能親身伺候,這妾室伺候老爺,那可是天經地義的。

      錦朝讓徐媽媽先把丫頭帶出去關了門,才低聲道:「母親,如果要您為父親納一房姨娘,您可有人選?」

      傍晚後顧錦朝才離開。

      徐媽媽送了錦朝後,讓小丫頭進來換早已經冷掉的炭爐,看到紀氏的表情怔怔的。

      她有些擔心,走到紀氏身邊替她掖了錦被:「夫人難得出神呢。」

      紀氏笑起來:「朝姐兒也長大了,知道事在人為……」

      徐媽媽聽出這是紀氏要告訴她什麼了,果然紀氏接著說:「錦朝讓我再幫她父親選一房姨娘,身家才德不用考慮太多,聽話乖順,容貌姣好最重要。」

      徐媽媽心中一驚,大小姐果然是她外祖母帶大的,如此大膽行事,別人可做不來!哪兒有子女提出要幫父親選妾室的道理,還是待出閣的小姐,這傳出去對姑娘的聲譽會有影響的。

      但是她看紀氏的表情並不像是生氣,就問道:「那您覺得呢?」

      紀氏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我不全信宋姨娘,卻也相信她溫恭良和,難得心思細膩、懂得照顧她人。但是錦朝不信宋姨娘,卻是全然的戒備堤防……也不知這孩子私底下聽別人說了什麼,還是她自己想的……」

      徐媽媽道:「您是覺得……大小姐身邊有人說閒話?」

      紀氏點點頭:「她最近性格溫和許多,卻更聰明,懂謀略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她旁邊指使著,怎麼會變化這麼大,我的孩子我還是瞭解的。」

      徐媽媽有些遲疑道:「那要不要奴婢……」

      紀氏說:「不用,這倒是我願意見到的……朝姐兒想見的管事,你幫她選好就可。」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0:53 PM

第十三章 姑母

      母親並沒有同意錦朝的建議,給顧德昭抬一房姨娘。

      錦朝一邊侍弄自己種的四季海棠,一邊靜靜思考。

      母親不願意也正常,誰想自己的丈夫取一大堆的妾室,何況兩人曾經如此郎情妾意。而且在母親看來,也沒有再娶一房姨娘的必要,現在家裡幾個姨娘都算得上聽話,要是新進門的姨娘不聽話也頭疼。

      雖然紀氏這麼想,但是顧錦朝卻不能。

      她不能讓宋姨娘懷上孩子,有了孩子做倚仗,宋姨娘以後的路可就好走多了,又在顧錦榮向著顧瀾的情況下,自己可謂是先機盡失。得讓母親意識到這件事的可怕之處才行,而且還不能明說。

      留香幫她遞剪刀,修理完花草之後,又服侍她用暖房裡新制的玫瑰花汁洗手。

      顧錦朝又讓青蒲抱幾盆蘭花送到父親和顧錦榮那裡,冬天裡蘭花少見。她的暖房裡倒是養了許多,讀書之人多半是愛惜蘭花的,想必父親和弟弟也喜歡。

      今天是二十二,府中已然熱鬧起來。管母親陪嫁的掌櫃和管事早早的來拜年,等到初一就沒時間來了,東西也帶了不少,母親正好讓常州府的葛衣葛掌櫃幫她打銀絲髻,說要加緊做,最好能在元宵節之前做好。錦朝聽著啼笑皆非,元宵節裡會永陽伯家要舉辦燈會,母親是盼著她去找個如意夫君回來。

      母親又給她引見了寶坻的宋川宋掌櫃、羅永平羅掌櫃。宋川身材很瘦,一把山羊鬍。羅永平穿著綢緞袍子,印寶相花紋,樣子白白胖胖笑呵呵的,母親又說羅永平:「老家在新鄉府,是你外祖母同鄉的。」

      錦朝聽到新鄉府,才又看了此人一眼。這人她有印象。

      當年她開始管自己的嫁妝時,原先的掌櫃早被宋姨娘換了七七八八,這個羅永平卻一直都在,他一張嘴十分的能說會道,巧舌如簧。原先母親在時,十分不喜歡這類油嘴滑舌的人,看他辦事還算利索才留下他,卻一直沒有重用。

      但是當年顧錦朝的綢緞鋪子出了差錯,全是靠他一張巧嘴才起死回生的,後來那家綢緞鋪子也被他經營得風生水起,還通過紀家的商船從四川、湖南等地進工藝精湛的蜀繡、湘繡倒賣。可惜她被奪權,連嫁妝也一併被收,後來這些鋪子都落到了二嫂手裡。

      等幾位掌櫃都退下了,錦朝讓徐媽媽把羅永平準備的禮拿過來。

      「……是一對翡翠玉鐲,成色極好。」徐媽媽對著光看了看,回稟紀氏。

      紀氏皺了皺眉:「朝姐兒覺得此人可用?我倒是覺得宋川更靠得住些,而且他當年中過秀才,為人親和。」她不太喜歡羅永平,不過也是母親給她的人,又看在是同鄉的,不好打發罷了。

      顧錦朝知道母親不善這些,笑道:「這做生意和做學問又不一樣,母親可別以貌取人。」

      顧錦朝就在東次方見了此人,他是母親陪嫁的掌櫃,算是她的家奴,也無需男女之妨。

      羅永平沒想到大小姐要見自己,受寵若驚,磕了頭又說了許多恭維話。錦朝讓他起來,問了他在寶坻那家綢緞鋪子,又把留香家兄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羅永平欣然應諾,大小姐交待的事自然要辦好。

      日子走得飛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寫對聯,又在祖宗牌位前擺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著大年初一祭拜。這些事現在是宋姨娘做,錦朝也跟著協助。

      宋姨娘本以為她年紀小,做事情不熟練必定手忙腳亂的,管灶上的事情就交給了她。錦朝原來管理偌大一個陳家後院,這點小事自然游刃有餘,倒是宋姨娘忙得足不沾地,伺候父親的人也換成了郭姨娘。

      錦朝又找佟媽媽來,要過年了,她想給清桐院的丫頭都制備一套新的冬衣和首飾,再分一些銀錢。

      這時候白芸走進來通傳:「小姐,真州府的姑太太來了。正在和夫人說話呢,徐媽媽讓品梅過來告訴您一聲。」

      姑太太?錦朝皺了下眉,她一時想不起真州府還有顧家認識的人了。

      青蒲低聲提醒:「……是老爺嫁到真州府的胞姐。」

      青蒲這麼一說錦朝才想起來。父親排行第六,上面卻只有一個胞姐,嫁到了真州府許家。

      這時候來顧家做什麼?正在年關上,她又主中饋,忙都要忙死了。

      錦朝念頭一轉,她先去探望了母親……應該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來看看母親的病情。母親病了大半年不見好,身子卻也沒變壞,只是病怏怏的拖著。顧家怎麼也得來看看,卻不知道為什麼讓已經出嫁的姑太太過來……

      「您現在就要去嗎?奴婢服侍您更衣。」留香問她。

      錦朝搖搖頭:「等一下父親自會派人來讓我去,更衣也不必,穿這身挺好的。」她穿著著荼白色繡鶴望蘭的綜裙,水青色纏枝紋織花緞襖,雖然素淨了些,但是也大體莊重。不過去見姑太太也不能太簡單,錦朝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鏤空的銀鐲子,換了一對顏色透碧的翡翠,又飾了三朵累金絲寶石珠花。

      果然不一會兒,父親身邊的碧月姑娘來傳話。

      姑太太正在鞠柳閣的會客室裡,因為母親身體不適,又叫了宋姨娘、杜姨娘陪她說話,顧瀾等三個妹妹都在這裡。

      顧錦朝跨入室內,父親就招她過去:「錦朝,快來見見你姑母!」

      顧錦朝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大紅妝花麒麟補絲布絨衣、頭戴銀累絲挑心、金福壽鬢花的婦人,正笑著看向顧錦朝:「我們朝姐兒,也長這麼大了,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

      父親也很高興的樣子:「您上次見著她還是十一歲的時候,可不長大了。」

      錦朝端正地行禮問安,父親又讓她和眾妹妹一起坐下來,顧瀾就拉住她的手,小聲說:「長姐,青蒲的事情,我還要向您道歉呢……」她穿著絳紅色緞襖,比平時更艷色些。

      錦朝笑得不動聲色:「二妹說的是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

      顧瀾一時語噎,她要是說明白了,豈不是擺明了自己和顧錦榮來往甚密,連顧錦榮去錦朝那裡質問也是知道的。

      「是妹妹忘記了。」顧瀾笑笑,「青蒲還有些首飾在妹妹那裡,等明兒給她送去。」

      錦朝坐正了身子,嘴邊掠過一抹笑容。饒是顧瀾聰明多謀,但是還太小,沉不住氣。

      姑太太和父親說話:「我的侄女,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朝姐兒明艷,瀾姐兒清麗,汐姐兒與漪姐兒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你以後選女婿的,定也是一表人才、滿腹經綸之人。」

       顧瀾就笑道:「都說外甥像舅,我們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誇她:「這孩子伶俐聰明,誇得人心花怒放的。」

      顧錦朝卻注意到宋姨娘笑容一僵,別人是高興了,她這做生母的聽到女兒這麼說,心裡肯定不痛快。

      這時顧錦榮也過來向姑太太請安了,姑太太顯然最喜歡的還是顧錦榮,誇了他好幾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賞了他:「這時姑母從大國寺求來的,十分靈驗。」

      錦朝聽到這裡忍不住笑,顧瀾那愛討賞的習慣估計又要來了。果然顧瀾立刻拉著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榮哥兒都有禮,我們姐妹四個也要,也算是壓歲錢了。」

      她狀若撒嬌,不僅不惹人討厭,反而讓人愛憐。
         
      不過扯上她們做什麼,她又不想要壓歲錢,況且都是及笄的人了。錦朝便道:「幾位妹妹要就行了,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為難,她來得匆忙,沒準備禮物。手上的東西送出去也不好。

      宋姨娘也發現了,暗道顧瀾這喜歡討禮的習慣得改改,就打圓場說:「我看不如老爺來送,府裡才送了一些金銀首飾,十分精緻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宋姨娘一眼,父親就道:「府上新送來的金銀首飾本也是給你們的,看到什麼喜歡的就去拿。」他並不在意這些。

      顧瀾笑道:「我看從常州府送來的兩套金絲髻頭面就十分不錯,上面嵌的紅寶石透亮清澈,一個是嬰戲蓮紋的,還有鏤空的青玉鑲嵌。一個是蓮紋祥雲,十二兩金子打的,還配了金玲瓏草蟲頭面……」

      錦朝心中微動,這是常州府葛掌櫃送來的她的頭面,想不到這麼就送來了。怎麼顧瀾提起這個,難道她也想要?她雖然不看重這些,但是這是母親為她做的,還拿了自己壓箱底的紅寶石出來,上面什麼配飾都是母親想好了親自吩咐葛掌櫃的。

      父親說:「常州府葛掌櫃……那是湘君做給錦朝的東西。」

      湘君是母親的字。

      宋姨娘笑道:「瞧我們瀾姐兒,你還沒及笄,也戴不著那些,長姐的東西自然是長姐的。你要是想要,母親那兒還有些藍寶石,給你做一個累絲的蝶戀花簪子可好?」

      顧瀾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長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紅寶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親給長姐做的……」

      顧錦朝手捏緊了。

      顧瀾小小年紀,說話竟然這麼毒,她這擺明在說母親偏心。要是不給她,反倒是自己小氣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1:04 PM

第十四章 病發

      姑太太跟著打圓場:「都是兩姐妹,說這些豈不是見外了……」

      顧錦榮卻道:「長姐房裡好的東西多,我看二姐倒是沒幾樣,不如長姐吃個虧,讓給二姐吧。」他看顧錦朝沉默不語,眼神有些冷漠。

      每個月紀家送給長姐的東西就多,她房裡金銀首飾無數,二姐不過是想要個金絲髻頭面罷了,看她那樣子也十分捨不得,恐怕是想扔在角落裡發霉也不給二姐吧!

      這般場景,杜姨娘和郭姨娘自然不敢說話,顧汐拉著顧漪的手眼圈都紅了。

      顧德昭看了看錦朝,又看了看顧瀾,顧瀾雙目盈出了淚水,樣子十分懼怕,錦朝卻緊抿著嘴唇,看起來很倔強。他道:「朝姐兒,你是姐姐,這東西就讓給瀾姐兒,你看可好?」

      顧錦朝心裡被刺了一下。

      她笑笑道:「父親這是什麼話,既然二妹早就瞧好了,還偏偏瞧上了我的東西,我自然要送給妹妹的。瀾姐兒說什麼是做給長姐的,也太見外了些。」話一頓,「本來這兩個金絲髻頭面是母親想我在過年時所戴,也好參加元宵燈會,不過想想二妹也要及笄了,戴金絲髻頭面肯定更好看些。」

      話說完,顧瀾臉色一僵。

      顧錦朝這話太有深意了。不過她確實就是瞧上了她的東西,顧錦朝又能怎麼樣,如今有父親和弟弟幫她,母親又在顧家管理內院,她不信顧錦朝還能拒絕!

      姑太太也是個和善人,看兩人神色不對,便說到別的事情上去了:「母親說了,今年初八,還是請大家回祖宅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來不多,手足情誼都淡了……」

      吃過茶點大家就散了。

      四下已無旁人,姑太太才和顧德昭說起紀氏的事情:「……我去看過弟媳了,病重孱弱,雖然一時無性命之虞,但恐怕是好不了的。」

      顧德昭歎了口氣:「我二人也是二十年夫妻了,雖然不如當年情深了,但是情誼還是在的。她病了大半年,我也不忍心去看她,怕看到當年那個湘君憔悴得不成樣子……」

      姑太太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情深意重的人,母親這次讓我來,也是知道你一向最聽我的話,才讓我勸你幾句……你可是要想清楚的,要是弟媳有個什麼不測的,得準備好續絃人選,畢竟你仕途正順,後院不能沒有主母幫襯著。」

      她怕顧德昭念及舊情,一時不肯續絃。

      見顧德昭沉默不語,姑太太繼續道:「別怪姐姐話說得不好聽,紀家雖然在財物上能幫襯你一些,但是對你的仕途沒有裨益,當年你執意娶她為妻,不惜與顧家決裂,現在可不同往日了。」

      顧德昭知道母親和姐姐的意思,當年他考中進士,就一心想娶湘君為妻。當時的紀家遠不如今天榮華繁榮,顧家書香門第,家風嚴謹,怎麼可能要他娶紀氏為妻。他與顧家決裂,這些年為官,有紀家的財物作為支撐,顧家也暗中幫了他不少,一路平步青雲官居五品。

      顧德昭目光落在窗扇上,外頭亮著紅燈籠的暖光透過鏤空的窗扇,格外靜謐溫和。

      「我也是知道的……那姐姐覺得宋姨娘如何?」

      姑太太點點頭:「宋姨娘尚可,瀾姐兒也是俏皮可愛,十分討人喜歡。倒是朝姐兒……」

      顧德昭皺了皺眉:「姐姐覺得朝姐兒不好?」

      姑太太笑著搖頭:「倒不是如此,只是我在外頭聽多了朝姐兒的謠言,以為是個驕縱跋扈、不知禮節的小姐,如今一見倒是覺得朝姐兒性子沉穩,說話比瀾姐兒懂得分寸,而且容貌風姿都格外出眾,怎麼又是外界傳的那樣,一時之間覺得驚訝罷了。」

      提起長女,顧德昭神情微鬆:「自她母親病後,朝姐兒性格沉穩不少,最近越發懂事聽話。知道我喜歡蘭花,前幾天還送了我幾盆冬日罕見的墨蘭……」

      長女不是長在他膝下的,平時和他並不親近。說起來還是瀾姐兒、榮哥兒與他更親近些。他心裡也覺得有些虧欠長女,平日裡她要不是犯了大錯,都是縱容的。

      ……

      入夜了,斜霄園裡點了燈。

      墨玉半扶著紀氏喝參湯,剛喝完一盅湯,正靠著大迎枕休息。就有一個小丫頭被徐媽媽帶進來,模樣乾乾淨淨的,梳丫髻,十三四歲的樣子。

      紀氏半睜開眼睛,那小丫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去取大小姐的金絲髻頭面時,管事告訴奴婢,那兩副金絲髻頭面再加上金玲瓏草蟲頭面,都被二小姐房裡的人取走了。」

      紀氏皺了皺眉:「怎麼回事,管事為何讓二小姐取走?」

      小丫頭答道:「那管事說,是老爺同意了的,他才給了二小姐。」

      紀氏臉色十分不好看,點頭示意徐媽媽:「……把在鞠柳閣服侍的晴衣叫過來。」

      晴衣很快就來了,紀氏便問她:「今天姑太太來,鞠柳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晴衣跪下來道:「奴婢在會客廳伺候著,大小姐過來了……」把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看紀氏的臉色越來越沉,聲音也拘謹起來,最後說:「老爺還和姑太太說了會兒私話,奴婢就不知道說的什麼了。」

      紀氏又問:「當時大小姐說了什麼?」

      晴衣低聲道:「大小姐卻也沒說什麼反對的話,就把東西讓出去了。」

      紀氏氣得臉色鐵青,揮手讓這丫頭退下。她重重的咳嗽起來,身體縮成一團,徐媽媽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擔憂地說:「夫人,您可千萬別動氣,身子要緊!」

      紀氏的手捶在小几上,聲音像是被掐住般嘶啞:「我還沒死呢,一個個都這麼欺負朝姐兒!我要是死了,他們還不把朝姐兒活吃了!……顧德昭竟然也放任她們欺負我的朝姐兒,當年烏公案時他四處碰壁,求救無門,還不是紀家拿錢把路子打通的!現在竟然這樣對我們母女……」

      徐媽媽看她嘴角都滲出了血絲,驚得忙撫她的背:「夫人,快別說了!奴婢給您找大夫來!」

      紀氏又緊緊揪住她的衣襟:「不要找大夫,把老爺叫過來……」

      動靜大了,墨玉和墨竹等一干丫頭連忙進來,有人去請大夫,又有人去叫大小姐。紀氏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是力氣用到了極致,卻突然被什麼抽空了一樣,身體突然軟了下去,眼睛也閉上了。

      徐媽媽連忙掐紀氏人中,嘴中叫著夫人,急得都哭了。

      而此時錦朝正和兩個妹妹坐在臨窗大炕上。

      從鞠柳閣出來,顧漪與顧汐就在她這兒小坐,吃了晚飯,又是顧汐提議剪窗花玩。

      顧漪遞過手中的剪紙:「長姐看,流雲百蝠的圖案,貼在窗上正好。」流雲形似如意,表示綿延不斷。百蝠,即百福不斷之意。常見的窗紙樣式,顧漪剪得很好看。

      錦朝見她剪紙時手平平穩穩,覺得顧漪難得心性寧靜,雖然才十三歲,但是這份沉穩像是與生俱來的。與她的生母杜姨娘一點都不像……

      她誇了顧漪幾句。

      顧汐手裡的紅紙卻怎麼也剪不好,都剪壞好幾個了,愁眉苦臉的展開她剪出的海棠花,花朵樣子還是不錯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兒給剪掉了。

      「本來還想送給長姐的……」聲音弱弱的,很沮喪。

      錦朝笑著摸摸她的頭:「這樣的我也喜歡,既然是要送給長姐的,可不准收回去了。」

      顧汐很認真地道:「以後剪一個大大的菩薩給長姐……跟您屋子裡這個一樣。」

      顧漪笑著看看顧汐,又把目光移到錦朝手上:「……也不知道長姐剪的什麼。」

      「福從天降。」錦朝展開自己的窗花紙,見上面剪了捧著飛蝠的胖娃娃。

      顧汐睜大眼睛,用小手指戳了戳這個胖頭娃娃:「他長得好可愛,臉圓嘟嘟的。」

      錦朝就把這個窗紙送給了顧汐,顧汐抱著剪了胖頭娃娃的窗紙,樣子很滿足。兩人沒多久就向錦朝告辭先回去了,錦朝也喜歡顧汐的童趣,被顧汐感染,心情也好了許多。

      青蒲覺得大小姐還是有點孩子心性的,竟然跟著兩個小姐剪了半天的窗花紙玩,嘴角帶著笑。

      簾子卻被挑開了,留香快步走進來:「小姐……斜霄園那邊出事了。」

      錦朝心中一驚:「出什麼事了?」

      「剛才夫人犯病暈過去了,到現在都沒醒……」留香道。

      錦朝手捏緊了衣袖,從大炕上站起來:「……青蒲,取我的披風來,我們立刻去斜霄園。」

      母親上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錦朝心急如焚,要是母親有什麼意外,她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5 11:08 PM

第十五章 尋兇

      到了斜霄園,已經看到兩位姨娘在了,錦朝當即讓丫頭打開窗戶通風,又把炭爐移到床旁邊,別人都到東次間裡坐著,只留下徐媽媽看著。不一會兒宋姨娘、姑太太一起過來,再一會兒顧瀾、顧汐等人也來了,都先去西次間坐著。最後顧錦榮才急奔而來,連他的書僮清修都沒拉得住他。

      「母親!」他眼眶通紅,直奔床前拉住母親的手。

      再怎麼老成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少年,母親病急命危,他也亂了分寸。

      徐媽媽勸他:「大少爺,您去西次間等著吧!」

      顧錦榮十分固執地搖頭:「我要在這裡陪母親!」

      錦朝皺了皺眉,她這弟弟也太不懂事了,向清修、清安兩人點頭示意:「把大少爺拉到西次間去!」

      清修、清安面面相覷,他們一向只聽大少爺的。

      錦朝語調變得十分冰冷:「你們再不動手,我立刻把你們趕出顧家,信不信?」

      她沒忘記這兩個書僮後來是怎麼把顧錦榮引向深淵的。

      兩人這才把顧錦榮拉起來,顧錦榮恨恨地看著她,連偽裝都不屑了:「顧錦朝,你為什麼不讓我在這兒陪母親!你憑什麼!天底下哪個女子像你一樣蛇蠍心腸!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討人厭!」

      他努力掙脫書僮的手,錦朝聽著他大聲的叫罵,走上前一步。

      「你在這兒陪著母親,你是大夫嗎,你陪著有什麼用,你反而礙手礙腳耽誤了別人知不知道?你說我蛇蠍心腸,母親還病著,你在她床前大吵大鬧,讓她看到我們姐弟不和,你又是何居心?」她語氣冷淡平靜,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席話。

      墨玉上前幫忙,把顧錦榮拉了出去,錦朝都不耐煩看顧錦榮的臉。

      丫頭的藥端上來了,錦朝接過來就先喝了一口試溫,青蒲還攔她:「……小姐,是藥三分毒!」

      錦朝道:「現在顧不得這些了,把夫人扶起來。」她親自舀了藥喂到母親嘴邊,母親剛吞下去一點卻又吐出來了,根本喂不進去。

      她用錦帕把母親嘴邊的藥漬擦乾,問道:「大夫還沒到?」

      墨玉回道:「給夫人看病的柳大夫住在青蓮巷,已經派馬車去請了,應該快到了。」

      錦朝不記得母親這麼嚴重地發過病,但是她記得母親是隆慶六年四月十八死的,也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些事情發生了改變,她心中念頭急轉,要是母親挺不過這關她該怎麼辦。

      不到半刻鐘大夫就提著箱奩進來了,父親跟在大夫身後。

      他見長女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語,手捏得衣袖緊緊的,眼神緊盯著屏風後方。

      「朝姐兒,不要擔心,你母親會沒事的。」父親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髮,又想起她已經及笄了,而且父女倆也從沒有過親密的舉動,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來。

      錦朝抬頭看父親也是一臉擔憂,她笑了笑。他要是真心對母親,前世在母親死後不到半年就讓宋姨娘成了夫人?他一年的守喪期都沒有過!連她小廚房的廚子死了老婆,那廚子都守了半年喪呢。

      柳大夫這時走出來:「……夫人氣急攻心,血脈逆行,得施針才能讓她醒過來,醒了喝了藥便好說了。只是這施針……」

      錦朝明白,再好的大夫,施針隔衣而行也有差錯,但是也不能不顧及男女之妨。

      果然顧德昭猶豫了片刻:「這施針卻也不太妥當,可有代替的方法?」

      柳大夫道:「老朽倒還可以試一試用藥水沖,但是可能效果不大,而且對夫人的身體有損傷。」

      錦朝道:「那便讓大夫用紗蒙眼施針,即看得清位置,也免遭人閒話,這可好?」

      柳大夫點頭:「醫者父母心,老朽自然懂得。」

      見女兒和大夫都這麼說了,顧德昭也不再說別的,讓內室的丫頭婆子都退下了,他在旁邊看著施針。

      錦朝去了西次間。

      顧瀾還在安慰錦榮:「……都這麼大的人了,可別哭了。」

      顧錦榮看到錦朝來了,擦了擦眼淚,他不想在顧錦朝面前哭。定了定神,站起來對顧錦朝說:「剛才長姐教訓得是,我不該任性的。」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拉著顧瀾的衣袖。

      錦朝現在沒空管他的心情了,點點頭道:「長姐也是為母親好,你別記恨就好。」

      姑太太又問:「那現在弟媳怎麼樣了,可醒過來了?」

      錦朝道:「大夫正在看,我也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徐媽媽過來說:「夫人醒了,不過不能起身,柳大夫說今日大家就不要去看了,等明日夫人養足了精神再來拜訪吧。」又向錦朝說,「大小姐先留下來。」

      錦朝點點頭道:「正好,不知柳大夫走沒有,我有事想問問他。」

      柳大夫的醫術在燕京是出了名的好,他的柳氏醫館也向來門庭若市,為人卻十分親和。

      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鑠,笑容慈祥。

      「……大小姐問夫人的病,這卻是不好說的。夫人這是弱症,要是好生養著不像今日這般折騰,再活幾年也是行的。但要是調理不佳、心中又牽掛許多的話,就難說了。」

      錦朝點點頭:「多謝柳大夫了,這東西您要收下。」她早讓下人去府裡的庫房拿了幾壇秋露白酒過來,前世與此人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也無別的什麼嗜好,酒卻是最鍾愛的。

      本以為她要送些金銀俗物,自己都準備好了拒絕,想不到這顧家竟然送他秋露白。這是非常珍貴的一類酒,濟南產的最好,以一隻淺盤放在一處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葉上的露水所制,味醇香洌。

      柳大夫聞了聞酒香,頗有些愛不釋手了,親自抱在懷裡都沒交給一旁的藥童,道了謝:「大小姐有心了。」又更細緻地囑咐了錦朝該注意些什麼,拿了調養的藥方出來。

      讓丫頭送柳大夫出垂花門,錦朝想去看看母親。

      錦朝走到門口,卻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徐媽媽一驚,錦朝低聲囑咐她:「別出聲。」

      她站在原地,聽到母親病弱的爭執,又聽到父親不耐煩地敷衍:「誰又曾欺負朝姐兒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金絲髻頭面也不想著給瀾姐兒做,讓姑太太看笑話……品秀平日伺候你伺候我已經忙得團團轉了,現在還要主中饋,操勞內院的事。你也不想著她的女兒!」品秀應該是宋姨娘的小字。

      「瀾姐兒還沒有及笄,我想著朝姐兒要去燈會才讓做的。」母親解釋的聲音很斷續,沒什麼力氣,「那上面的紅寶石,是年輕的時候你送的那盒……你還記得嗎?」

      父親一時沉默了,然後開口說:「都這個時候了,你想我去把東西要回來嗎?」

      錦朝站在夜風裡,聽著聽著覺得身體冰涼。紅燈籠的光靜靜地灑在石階上,冬夜岑寂無聲。

      她都覺得難受,何況是母親聽著呢?

      錦朝轉頭道:「既然母親與父親還在說話,麻煩徐媽媽把這斜霄園大小的婢女、婆子都叫起來,我有事要吩咐。」徐媽媽應諾,看小姐雖然面容決絕,身姿卻筆挺著,好像有種誰都不能摧毀的驕傲,她鼻子一酸,忙轉身去叫斜霄園中的人。

      人很快都被集中到了後院裡,大冷的天,又飄起了細碎的雪,個個凍得瑟瑟發抖。

      錦朝讓身後的青蒲、留香先迴避,掃視了一圈這些丫頭,冷聲問道:「當日母親要為我做金絲髻頭面的事情,誰知道?」

      她早就想過了,除非有人先把這件事告訴顧瀾,不然她怎麼可能借題發揮!母親單獨為她打的金絲髻頭面,不僅讓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讓她氣急攻心,差點沒醒過來!

      她要是把這個人找出來,絕對不會輕饒她!

      很快就有三個人上前一步,是當日在母親房裡面伺候的墨玉、墨竹,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小丫頭。

      徐媽媽躬身道:「奴婢當時也在裡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證,我和墨玉、墨竹兩位姑娘對夫人絕對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訴別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錦朝自然信得過徐媽媽,她把目光放在了那個唯一的小丫頭身上。

      不過十一二的小丫頭卻哇的一聲哭了:「奴婢……奴婢當時只是在裡面燒炭爐,後來也沒有出過斜霄園,不是奴婢說的!大小姐你一定要信奴婢!」

      錦朝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膽子這麼小,手腳都在發抖,她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心機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親的人,那當時……房間裡還有留香在伺候!

      留香和顧瀾來往甚密,是不是留香透露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36 AM

第十六章 懲戒

      錦朝回到清桐院時臉色低沉,僕人們大氣都不敢喘,小心伺候著。留香姑娘上茶時,大小姐嫌茶燙手,一把給拂在地上,讓她先出去別來伺候了!

      青蒲明白錦朝的用意:「小姐是懷疑留香姑娘?」

      錦朝點點頭:「我先把她支開,也不想白白冤枉了她反倒讓她落了疑心,你找和她私交甚好的雨桐來,另外,把打掃的李婆子叫過來。」

      雨桐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奴婢沒覺得留香姑娘有什麼地方不對。」青蒲先帶她出去,錦朝向她使了個眼神,兩人也有多年的主僕默契了,青蒲知道這是讓她叮囑雨桐守嘴別多說。

      李婆子卻立刻跪在地上,細細說起來:「奴婢是打掃前院的,也常見留香姑娘出院子去……只是前幾日留香姑娘很不尋常,到傍晚才出去,奴婢以為是您吩咐的,她卻不到半刻鐘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個什麼東西……對了!是一對金釵,嵌藍寶石的梅花釵!但是這對東西,奴婢再也沒見留香姑娘戴過。」

      錦朝賞了李婆子一些銀裸子,讓她先別聲張。

      她心裡已經有七八分把握,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有驚動任何人。留香照樣每天伺候她,心裡卻和打鼓一樣,自從上次她偷聽到小姐在暗中查自己來歷的時候,她已經十分驚慌失措了。她努力想表現得好一點,爭取能夠留下來,她怕自己又回到從前貧窮不堪、被父親兄長打罵的生活。

      她從小就受盡了貧窮之苦,因此特別愛惜財物,錦朝的東西,她估摸著她不記得、不在意的小玩意兒,都拿了許多。但是這遠遠不夠,顧瀾給她提供了更多的首飾、財物。上次聽到金絲髻的事,她便知道這消息肯定能換一件金飾,果然顧瀾給了她一對金釵!

      顧錦朝雖然沒有懷疑她,但是並不如以往喜歡她。留香想到自己那些寶貝,忍不住在心裡安慰自己,不怕,就算她被隨便配了人,那些東西也足夠她過上好日子!

      錦朝差人叫了羅永平前來。這羅永平回去不過幾日,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恭敬地回稟顧錦朝:「留香家裡只有個兄長,叫宋達。娘在她年幼的時候就死了,前兩年她爹也去世了。但是她這兄長並沒有在俞家當差,是個閒散遊民,嗜賭如命。而且出手很大,玩兒賭的樣式也多,雙陸吊牌骰子他都玩兒,常在萬春賭坊賭錢,多的時候一個晚上都能輸一百兩……」

      難怪留香跟個銷金窟一樣怎麼都填不平!

      錦朝揭了茶盞喝茶,繼續問道:「她兄長這麼輸錢,又沒有什麼營生,不早把家產輸光了?」

      羅永平笑道:「說來也怪,這宋達十分有家底,就算沒錢了,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了金銀首飾去典當!」錦朝心中一動看向他,羅永平已經把東西拿了出來,「奴才去當鋪贖了一些,還有許多。」

      這羅永平果然是個會辦事的。錦朝點頭,讓青蒲叫佟媽媽進來辨認。

      佟媽媽都反覆看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大半是小姐的,這個蝶戀花的簪子,只有小姐用了黃色葡萄石鑲嵌……還有些奴婢就不認得了,對了,這個!」她從裡面拿出一對紅珊瑚耳環,「奴婢見二小姐身邊的紫菱姑娘戴過。」又指了一枚碧玉扳指,「這個東西,奴婢看到杜姨娘佩戴過。」

      杜姨娘?錦朝想起佟媽媽當時打探,留香曾經在杜姨娘那裡服侍過。

      佟媽媽也被震懾了:「都是小姐的東西,難怪留香不到奴婢這裡來要登記冊子,沒有登記冊子,她要拿東西就方便多了,得虧奴婢還熟悉小姐的東西!」

      顧錦朝點點頭:「我原以為她只是和二小姐有牽扯,沒想到連杜姨娘也和她有聯繫。」養了這麼大一隻蛀蟲,可不幾下就把她啃光了。

      佟媽媽微一皺眉,低聲道:「小姐您說,會不會是杜姨娘和宋姨娘勾結著……」

      「也有可能。」錦朝也想到了,要是這兩個人早就聯手起來了,她想動她們就艱難了。

      「……雖說這兩位姨娘我們暫時不知道,但是留香姑娘恐怕不能再留了!」佟媽媽比了個手勢。

      「想在不驚動這兩人的情況下除去她,卻一時辦不到。」錦朝想了想,道,「如果能在她偷竊時,當場抓個現形,我也有個理由把她打出府去。」

      羅永平拱了拱手:「大小姐,這萬春賭坊是紀家所有的。原先宋達在萬春賭坊賭錢,都是打著大小姐的旗號,說他妹妹是大小姐身邊最得寵的丫頭,那方圓十里都沒有人敢得罪他。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宋達在萬春賭坊輸錢都是被壓著的……不然,可不止輸這麼點。」

      錦朝前世什麼醃髒事沒聽過,在賭坊輸錢,只要賭坊想操縱,那就一點都不難。

      她笑了笑:「讓他們不必壓著,宋達這麼愛賭,肯定要多輸點才好。」

      「奴才立刻就去辦。」羅永平笑著退下了。

      幾天後,留香來向大小姐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紅的:「小姐,求您准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錦朝正在給她的臘梅剪多餘的花骨朵,聞言道:「大過年的,也別讓你家兄不好過,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裡的一兩件金飾和銀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還養了一條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搖頭擺尾的跟上來,被她一腳踹開。

      留香走進內室,發現家裡原本的紅木床、櫃子、桌凳都不見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漢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縮在木板上,一條斷腿無力地耷拉著,傷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紅了。他一看到留香回來,立刻叫罵:「死蹄子,老子叫你回來你不回來!非要老子被人打斷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你不想想,這一來一回都是一天的時間!都成這樣了你還罵我!錢呢,傢俱呢,都去哪兒了,你給我說,東西你都拿去哪兒了!」

      宋達滿不在意:「老子賭錢,當然先拿去當了!也不知怎麼的,最近手氣邪門得很,都輸了千多兩銀子了,你帶銀子回來沒有,先給我找個大夫來,剩下的我拿來翻本!」

      留香氣得渾身都在抖,賭……都賭成這樣了,他還想賭!

      「我現在沒帶什麼銀子,你還差賭坊多少錢?」

      宋達想了想:「四百兩吧……老子也記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個大小姐伺候嗎,人家可是紀家的表小姐,你去求她,讓她給我免了賭債,快給我去!」

      四百兩……留香渾身冰冷,四百兩,現在佟媽媽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兩來!

      「你這事還想鬧到大小姐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賭錢,我們倆以後都沒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這一個兄長,宋家的血脈也不能斷在這兒啊,再怎麼樣她還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轉身走向院子裡,去翻棗樹底下的一塊土磚。

      宋達詭異地笑了:「你在那裡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達繼續說:「賤蹄子,背著老子藏東西,我早就挖出來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給紅桃買了一套珍珠衫,還買了五兩的金絲髻……」

      金絲髻!又是金絲髻!

      留香的表情卻突然猙獰起來,她跳起來走到兄長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勁兒喊:「把我的金子還回來!我存了這麼多年!我存了這麼多年!……」喊著喊著聲音又小下來,眼淚撲簌簌地掉。

      都沒了,金子銀子都沒有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宋達說:「你沒有,大小姐有啊,你去拿大小姐的金子,先讓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對……對,大小姐有金子,二小姐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撿起她的包裹衝出了房間,宋達就氣得直捶床,「你給老子找個大夫接骨啊!小賤蹄子!不顧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搖著尾巴走進來,繞著宋達轉圈,又舔他的臉。

      「娘的!幾頓飯不吃還沒死!」宋達避開老狗粗糙的舌頭,「快滾!沒吃的給你!」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40 AM

第十七章 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小姐的妝台奩子裡有金子頭面,她左側的櫃子裡放了幾個金的燭台,她先拿一個,小姐不會發現的,先拿一個存起來。

      她走到西次間,看到沒有丫頭婆子守著,心裡暗自竊喜,多半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沒有人發現她,沒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進了奩子裡,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時碰都不敢碰的東西,也沒有看清楚是什麼,就全部囫圇塞進了包裹裡,又推了推櫃子,發現上了鎖。她急了,對著櫃子又抓又撓,但也弄不出裡面的金子。

      門卻突然被推開了,傳來采芙的聲音:「留香姑娘,你這麼快就回來……你在幹什麼!」采芙看到她包裹裡露出一串綠色的瑪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小姐的東西是不是!快來人,她在偷東西!」

      留香跳起來,她心跳如麻,想衝過去摀住采芙的嘴讓她別叫。但是門外很快衝進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她們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繩子綁起來,嘴巴裡塞了臭氣沖天的鞋襪。

      「人贓俱獲,姑娘還要說什麼嗎?」婆子一臉凶相,留香突然認出,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這是兩個餵馬的婆子,力氣最大,手段最狠。

      餵馬的婆子怎麼在這裡,她還沒想明白。

      錦朝正和母親下棋,母親的身子比原來好些,能半坐起來了。

      「抓著了?」聽到佟媽媽的消息,錦朝笑了笑,「先把這事傳得全府都知道,我們再去審她,把東西審出來就交給官府,該怎麼處置怎麼來。」

      紀氏看女兒氣定神閒,心中也欣慰。「慢慢來,明天就是三十了,也讓她先過了年。」

      錦朝笑道:「得讓她活著,死了太容易了。」

      她帶著青蒲先回去審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著她上前來。錦朝坐在暖閣裡,別的丫頭婆子都看著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掃了一眼,都沒看清楚。

      「我問你,你什麼時候開始偷小姐的東西的?」佟媽媽問她。

      留香突然一驚,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偷過!小姐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媽媽轉頭回稟錦朝:「……看樣子有點瘋了。」

      錦朝挑了挑眉:「這就瘋了?」

      佟媽媽笑道:「這些日子提心吊膽的,生怕小姐你拿她的錯處,又被她兄長刺激過頭,可不是就神神顛顛的了。」

      錦朝語氣平靜:「枉我費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嚇一嚇好了,繼續問她。」

      佟媽媽便轉頭繼續問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小姐勾結著,要害大小姐?」

      留香歪著腦袋想了很久,又搖著頭說:「不是不是,我不害大小姐!但是二小姐給我金子!杜姨娘也給我!我也不想害大小姐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媽媽呸了一聲,狗東西,掉到錢眼裡面了。

      錦朝卻想起她那些首飾裡的珊瑚耳環和碧玉扳指,就問她:「二小姐……和杜姨娘來往多嗎?」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小姐的丫頭和杜姨娘說話,就看到丫頭說話!」說著又驚慌起來,「大小姐別殺我!我沒偷你的東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芸偷的,我從來沒偷過。」

      她叫嚷得很大聲,采芙面色不變,白芸卻覺得有點難堪。

      顧瀾卻來了。帶著紫菱,踏進暖閣時滿面帶笑。

      「長姐,留香姑娘這是怎麼了?」

      錦朝笑笑,不枉她傳遍了全府,還是有人來上鉤的。

      佟媽媽回答:「偷了我們大小姐的東西,咱們正審著呢。」

      顧瀾撫了撫胸口,聲音輕柔:「長姐嚇得我……平時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嗎,偷一點小東西,罰她也就算了,怎麼還做得這麼大。這又是大過年的,看在這個份上也得寬恕留香姑娘啊。」

      錦朝突然有點看不慣她嬌柔的樣子,她笑道:「這東西膽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來了!你要是想要的話,不如你領回去用,反正你也愛從我這兒弄人回去。」

      顧瀾被噎了一下,這個空當,留香卻從地上爬起來,立刻朝她撲過來,她退幾步也沒退開,讓這東西給抓住了胳膊:「二小姐,我沒有金子了!你給我一點金子好不好!大小姐有什麼我都說給你聽!我跟你說,大小姐也喜歡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興,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讓給你了!」

      她這一番話,所有人聽著都變了臉!

      顧瀾雖然明裡暗裡的針對顧錦朝,但表面卻還維持著姐妹情深。一時間也掛不住臉:「留香姑娘你說什麼……你可別亂說話。」

      錦朝本來只是想著敲山震虎,卻沒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顧瀾!

      留香還是笑嘻嘻的:「我不亂說話,我和你說了金絲髻……你想尋夫人的錯處,你就去討金絲髻。夫人差點被氣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興了!你要給我金子!」

      錦朝沒想到留香咬得這麼利落乾淨。

      留香卻還沒有說完:「你讓我每天都和大小姐說陳玄青的事,你讓我勸她喜歡陳玄青……你沒想到吧,我也防備你,我還沒跟你說過呢,大小姐她早就……」

      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瘋言瘋語的!」

      青蒲單手鉗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剛才塞她嘴的鞋襪塞回去,接下來的話終於咽進去了。

      顧瀾臉色發白,過了會兒才順過氣,又笑了笑:「長姐的人管教不善,怎麼到處亂咬人,咬錯了可就不好了。」

      錦朝也面帶微笑道:「這倒是怪了,別人都不咬,就撲著二妹就咬過去了。二妹身上沒帶著點肉骨頭過來嗎,不然她怎麼想撲你呢!」

      她身邊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說不定是大小姐指使了那丫頭污蔑我們小姐的呢!」

      錦朝冷冷地看向她:「這裡容得著你說話嗎,你剛進來,對我既不行禮也無尊稱,現在倒還敢頂嘴,若是不罰你,以後這闔府的丫鬟婆子豈不都有學有樣了!青蒲,掌她的嘴!」

      雖然這丫頭一時嘴快讓錦朝拿住了話柄,顧瀾也知道她是一心護主,她自然要護著自己的丫頭。上前一步,道:「長姐!我敬你的身份讓著你,你可別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鬧到父親那裡,總得讓他老人家說句公道話!」

      錦朝看著她那張清麗嬌美的臉,想起在前世父親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連她這嫡親的女兒和姐姐都不理會了,一時間新仇舊恨都一起上來了,便向青蒲輕一點頭。

      青蒲就輕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著掙扎、叫罵,但是怎麼掙得脫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聲,青蒲幾個巴掌下去她的小臉就高高腫了起來。

      「我們青蒲的手糙,打起人來肯定很疼。」錦朝不緊不慢地說完,顧瀾依然面帶笑容地看著她,手卻捏得死緊,那巴掌聲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臉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長記性了,青蒲,停下來吧。」錦朝起身走到顧瀾面前,盯著她,慢慢說:「二妹,今兒姐姐不妨把話說在這裡,你想要從這個家裡得到什麼,我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計較,身外物,姐姐我還從來不妨在眼裡,只要你不要動母親,也別讓她生氣了。別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親有了不測,我就會讓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顧瀾你聽好了,我顧錦朝說到做到!」

      顧瀾仍然保持著微笑,但是沒人知道她心跳得極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這個眼神冰冷,語氣充滿決絕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裡那個驕縱無知,任自己揉搓的顧錦朝嗎?這個人看上去鋒芒凌厲,氣勢壓得她忍不住手都在發抖!

      又強笑著說:「長姐說的話我聽不明白呢,我想要這家裡什麼東西了,您可要說清楚,不然叫別人聽去了,說不定還以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長姐已經決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勸您了,先告辭了。」

      在這兒呆下去只會更丟人,她在這兒受的侮辱已經夠了。

      顧瀾轉身就離開,紫菱從地上爬起來,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們家小姐身後走了。

      人走後,佟媽媽也樂得見到見牙不見眼,誇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麼,對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錦朝笑道:「你可別謙虛了,在外祖母家的時候,你一個人能對付四個護院呢!」

      「大小姐,留香姑娘現在要趕出去嗎?」兩個押著留香的婆子又問。

      錦朝說:「隨你們處置,別讓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別讓她死了。」

      兩個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剛才看了這麼出,頗有種站在大小姐陣營的感覺,兩人走路背都挺了幾分。

      錦朝又吩咐佟媽媽給兩個婆子送五十個大錢、兩隻醬鵝、一掛臘腸去,也好過個年。

      青蒲扶著錦朝回西次間,道:「小姐,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錦朝看著簷上的燈籠,輕輕歎了口氣:「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個除夕。

      紫菱陪顧瀾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小姐的手止不住在抖,臉色也非常難看。

      她小聲問道:「小姐您怎麼了?」

      顧瀾看著遠處落滿雪的屋脊,聲音有些急促:「我們要快點去找母親!快點!」

      紫菱有些疑惑:「小姐找夫人做什麼,這個時候她該還在睡吧……」

      「蠢東西!我們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嗎,瞧顧錦朝那個樣子,她還是顧錦朝嗎?」顧瀾聽到她說話忍不住發火,她看著大雪又飄下來,腳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卻聽不懂,什麼顧錦朝不是顧錦朝了,但是知道小姐正在氣頭上,她一句話也不敢插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44 AM

第十八章 除夕

      除夕吃團年飯,父親讓下人在湖旁亭榭裡擺了桌子,掛了燈籠,湖裡也放了些蓮花燈。到了晚上,父親、宋姨娘與幾個妹妹一起坐著,郭姨娘與杜姨娘身份不夠,站著伺候她們。

      父親道:「讓廚房做了三鮮、白菜、薺菜幾種餃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著要當心些。」父親清俊的臉神色飛揚,前幾日與母親鬧得不痛快,已經看不出來了。

      錦朝卻暗自搖頭,顧汐才八歲,要是吃餃子不小心吞下去怎麼辦,父親也真是不多想。

      顧瀾卻笑道:「這倒是好綵頭,誰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過得順順利利的。」

      結果吃下來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錦朝還得了兩顆,先裝在荷包裡。

      吃過了餃子和菜席,廚房就上了甜品,凍梨、棗泥糕、柿餅、白糖梨酥等糕點都放在高盞和瓷盤上端上來。錦朝卻站起了身:「父親先吃著,女兒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來,顧瀾就立刻看向她,面上還是帶著笑容,眼神卻讓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錦朝旁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笑著說:「朝姐兒是有什麼事要做嗎,能否緩緩,這提前離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飯,提前離席是不太吉利的。

      錦朝笑道:「只是想著屋子裡母親還孤單的一個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親聽她這麼說,忍不住點點頭:「她吹不得風,一個人在斜霄園怪悶的,你去陪她也好。」

      顧錦榮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卻把頭別到一邊看湖裡的蓮花燈,夜裡涼風吹來,那飄在湖面上的蓮花燈影影綽綽,顯得十分美麗。錦朝就帶著青蒲從席上下來了,也回頭看了一眼蓮花燈。

      蓮花燈啊……

      她剛到陳家那年,陳三爺在陳家辦了次元宵燈會。陳玄青為俞晚雪準備了一湖的蓮花燈,從遠遠的溪流裡如光芒璀璨的銀河般緩緩流入湖泊之中,襯得燈會所有燈都黯然失色。她當時只覺得陳玄青性格收斂,不愛表露,她不知道原來他真心的疼惜一個人,竟然能把那個人疼到骨子裡去。

      看得別人猶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個人自然是她。原來,想只看著這個人,和看著他時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兩回事。後來等人都散了,她讓丫頭牽著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撈了一盞燈起來,一直放在自己的書房裡。她握著這偷來的燈,心跳有些快,好像這燈真是他送給自己的一樣。

      ……幸好都過去了。看到母親的斜霄園就在眼前,錦朝揚起笑容。

      母親還沒有睡,徐媽媽服侍她擦臉擦手,滿室都是燭火弱弱的暖光,因為沒有人說話,顯得格外冷清。

      錦朝想起剛才亭榭裡的歡聲笑語。

      聽到她來了,母親抬起頭時顯得十分高興,招她過去坐在身邊,又忍不住責備她:「……年夜飯也敢這麼早離席!」錦朝把頭倚在母親懷裡撒嬌:「沒有母親,怎麼能叫年夜飯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著打開給母親看:「吃餃子時吃到兩顆金豆子,給母親掛在帳簾上,祈求風調雨順。」

      紀氏笑著看自己女兒,覺得她還像個孩子。她找了徐媽媽來要紅色絲線,打成攢心梅花絡子把東西掛在母親的帳簾上,紀氏也來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錦朝守歲好不好?」

      錦朝笑著道:「自然好,不過乾等著怎麼好玩!」讓徐媽媽又拿了許多的五色絲線來,要和母親打絡子玩,還纏著她說:「母親打的絡子最精緻好看了,要多給我打一些!」

      紀氏無奈笑笑,伸手挑了幾根線就開始打。她的絡子確實打得很好,手指間絲線繞來繞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個個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親總是會一些她不擅長的事,錦朝想著,好像每個母親都是這樣的。

      這個時候丫頭們也被叫去湊了下人的年夜飯,屋子裡只有徐媽媽一人,和她們說著話,連有人走到門口都沒有發現。

      「母親……」是顧錦榮的聲音,他走過了屏風,手裡拿著一個荷包。

      他看到母女倆,還有徐媽媽都看著他,皺了皺眉又頷首道:「長姐安好。」他看顧錦朝從席上下來了,心裡也想著母親,因為不想見到錦朝,掐著時間過來的,本以為她該走了,沒想到還賴在這裡。

      紀氏看他手裡拿著藏青色繡歲寒三友的荷包,笑問道:「榮哥兒來幹什麼?也是給母親送金豆子的?」

      顧錦榮頗為奇怪:「母親怎麼知道!」

      紀氏指了指內室的帳簾:「那個是你姐姐送的,你們倒真是姐弟兩想一會兒去了!」

      顧錦榮咳了一聲,捏著荷包的手收緊了,他怎麼知道顧錦朝也是打這個主意的!

      錦朝卻笑著道:「我們正在打絡子玩,你也要來嗎?」

      顧錦榮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歲!」

      錦朝聽出他話裡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歲,裝都裝不出和她和睦的樣子來。便哦了一聲隨口說:「那你去吧。」

      顧錦榮正要離開,卻看到錦朝和母親說話,挑著母親打的絡子笑問她是怎麼打出來的,側臉被燭光照得格外溫和,模模糊糊看著竟然和母親有五分像!

      顧錦榮懷疑自己看錯了,錦朝可是一點都不像母親的,她更像年輕時的外祖母,美得嬌艷如海棠。但是他的腳步卻停住了,母親正病著,自己拋開她去和二姐守歲,豈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長姐邀請了,我自然要多陪母親的!」叫了書僮去給顧瀾回話說不去了。

      徐媽媽看著他彆扭的表情卻笑起來,給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絲線來,玩過一會兒絡子,錦朝一時興起,讓去廚房的土窖拿白蘿蔔過來。

      紀氏很疑惑:「拿那東西做什麼!」

      錦朝但笑不語。蘿蔔拿過來,她又要了絞線用的小刀,靈活地雕起蘿蔔來。

      這下子不僅紀氏和徐媽媽,連顧錦榮也看得目不轉睛的。錦朝手指靈活,不一會兒就雕出個嫦娥奔月,懷裡還抱著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飄逸。

      紀氏也不知道錦朝有這麼一手活,嘖嘖稱奇:「我的錦朝手可真巧!」

      錦朝把玩著小刀,邊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辰。嫦娥應毀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寂寞。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說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獨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勢後,還常來小院裡看她。她小產後就生不出孩子了,陳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個人覺得孤獨,就來找錦朝陪她說話,帶許多的東西過來。此人確實心思赤純,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來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這麼害她!

      紀氏卻道:「可惜了,這東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錯,現下除夕,朝姐兒不如雕一個麒麟,祥瑞。」

      錦朝回過神來連忙擺手道:「……那我可是不會了,女兒只會雕嫦娥而已!」

      顧錦榮卻把目光放在長姐身上,他剛才是否看錯了,怎麼會覺得顧錦朝的神情……寂寥?

      說是守歲,母親還是因為體弱,困乏先睡了。錦朝和顧錦榮相對無言,這時候丫頭們都回來了,便讓墨玉拿一盤圍棋過來,錦朝笑道:「姐姐還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顧錦榮卻不信她棋下得好,幾局下來她果然潰不成軍,錦朝也痛快承認:「我是個半吊子,陪你下這幾局就算了。」又說,「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還要祭祖的,姐姐在這裡守歲就好。」

      她承認得這麼爽快,顧錦榮反倒覺得她隨意灑脫,默了一會兒竟然說:「……會下就不錯了。」他本是好意,要知道顧瀾可不會這些。但是說完這句自己又覺得不是什麼好話,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他出斜霄園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覺得也許這個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樣,也不是顧瀾口中那樣,她給自己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不太清楚。

      外面卻有一個小丫頭等著他,他認出是二姐身邊的木槿。她笑著行禮說:「……我們二小姐還等著您呢。」

      顧錦榮皺了皺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責備:「二姐還等著……她也真是的,都這麼晚了!」卻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48 AM

第十九章 初一

      顧瀾正坐在房中思索,自從她發現顧錦朝的異常後,她一直都不怎麼安穩。昨個和母親說了,母親只告訴她,既來之則安之,畢竟優勢還是握在她手裡的,只要運用得當,一個顧錦朝又怕什麼!

      有了母親安慰,她心中也放鬆了。只要把握好顧錦榮,等紀氏一死,這顧家豈不是她們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歲,他本來是答應的,卻遣了人說不來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這個二姐的,她說喜歡象牙雕,他就能廢了大半的時間為了她去學!為什麼爽約了?

      顧瀾知道顧錦榮吃軟不吃硬,既然爽約,那她就等,不信這個她從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軟。

      聽說顧錦榮來了,她心裡暗他道果然還是心疼她這個姐姐的,忙迎上去,請他進來喝茶吃點心。象牙

      兩姐弟說了一會兒的話,顧錦榮突然問:「二姐,你說,若是你聽到『嫦娥應毀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句詩,心裡是什麼感覺?」

      顧瀾笑著道:「嫦娥偷靈藥,自然是她的懲戒了。本來就是應該的。」

      顧錦榮卻覺得顧瀾應該不太懂這句詩,很快紫菱進來上一盞生小花果子油酥,顧錦榮看到她的臉似乎有傷,看得到高高腫起的掌痕,怵目驚心的,便問了一句她這是怎麼了。

      顧瀾柔柔地歎了口氣:「本是不想告訴弟弟的……紫菱觸犯了長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著阻止不了,也無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長姐問話,鬧得你們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塗消除淤青紅腫的藥膏,就等著給顧錦榮看了。

      顧錦榮皺了皺眉:「……長姐真不應該,竟然把她的臉打成這個樣子。」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錦朝剛才念著那句詩的表情,覺得顧錦朝不應該是一個這樣的人。不過想想她以前對闔府丫頭婆子張嘴就是打罵責罰的脾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說:「長姐脾氣不太好,別觸犯她就行了。」

      顧瀾笑著給他夾菜,聞言笑容滯了一下,又重新笑起來。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處罰她的丫頭,你可知曉此事?」

      顧錦榮自然點了下頭,這事挺大的,他聽說了一句,不過處罰的只是個丫頭,他又怎麼會在意。

      「那丫頭服侍她許久了,她兄長生了急病沒錢醫治,才讓長姐借一點銀錢給她。長姐卻不肯借,說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難不成連兄長生病了,還要賴著她不成。那丫頭沒辦法,心疼自己兄長,才偷了長姐一個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長,結果當場就被抓了……」

      說到這裡聲音卻低了下來,顧錦榮不自覺就提起了語氣:「怎麼樣了?」

      顧瀾道:「五花大綁,打得不成樣子!人都瘋癲了!」又徐徐歎了口氣,「我聽說這件事,心想那丫頭平時也是和和氣氣的人,從來都是老實本分的,這次不過是看著兄長生病太急迫了而已。總不至於被打死的……就想去勸阻,」淡淡苦笑,「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勸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還是我沒用……」

      紫菱卻道:「小姐快別這麼說,若不是你阻止大小姐,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條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沒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給官府懲辦,也是好的結果了。」

      顧錦榮聽完顧瀾的一席話,半個身子都涼了。

      「她……竟然真的這麼狠毒,不近人情?」

      顧瀾又拉著他,輕聲說:「你這次可不要再去問她了,上次你去問那丫頭,她便疑心是我說的,私底下不曾給我好臉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說著便淚盈於睫,「只可憐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長,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顧錦榮卻立刻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兩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氣得手都在抖:「還當真是心如蛇蠍……」看顧瀾擔憂地看著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別擔心,我不會再去問她的!」

      他只恨自己為什麼有這樣一個嫡姐!還每天都要裝著和她和睦的樣子,母親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臉!不如把這件事告訴母親,讓她管管顧錦朝……不行,母親病重,怎麼能讓她知道顧錦朝這些破事!那還不氣得犯病嗎,連他聽到都氣成這個樣子。

      顧錦榮匆匆回了靜芳齋,左思右想都睡不著,想到今天是除夕,這是過年的關頭,顧錦朝竟然差點活活打死她的丫頭!就是因為人家想救她的兄長!他又坐起來,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誤會了顧錦朝,這次呢?他也該問清楚才是,於是天還沒亮就讓清修去找一個清桐院附近的丫頭來。

      這丫頭是個掃地的,是馬房裡面的。聽聞大少爺找她,嚇得不得了,手腳都在發抖。

      顧錦榮直接問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丫頭聲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聽馬房的嬤嬤說,留香姑娘的兄長病了,她就來偷……偷小姐的金子,被抓住了……」

      顧錦榮心裡冷了幾分,繼續問她:「然後呢?」

      小丫頭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瘋瘋癲癲,哪兒說得清楚……反正被趕出去了。」

      顧錦榮繼續問她:「留香是怎麼瘋的,被打瘋的?」

      小丫頭更是不知道了,她一個掃地的,嬤嬤願意和她說幾句,那是天大的恩賜了,對了……臘腸!小丫頭隱隱記得自己吃過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臘腸,又想起嬤嬤吹噓的那些話,都依葫畫瓢說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厲害了!馬房的嬤嬤也幫了,小姐還賞了臘腸和醬鵝!」

      聽到這裡,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顧錦榮心裡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然還覺得顧錦朝或許不該是那樣的人,當真是可笑!

      他讓清修賞了這丫頭幾個大錢,小丫頭開心地捧著錢走了。他則站在書房的窗欞前,看著一盞盞明晃晃的燈籠,心裡籠罩著失望和恨怒。

      錦朝卯時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個時辰就起來了。大年初一了,她房簷下那盞長壽燈還通亮著,采芙說:「……奴婢一夜都看著,亮得很。」臉蛋紅通通的,應該是被寒風吹的。

      為了給她看著長壽燈,也真是不容易了。錦朝笑著誇了她,又賞了赤金的一對耳墜給她。采芙被錦朝一誇,卻又顯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小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長壽燈點著是祈福的。

      這些日子她看小姐行事,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大小姐,她對她們是十分親和,而且遇事沉著冷靜,足智多謀。為小姐守著長壽燈一夜沒合眼,也覺得心裡是樂意的。

      已經是隆慶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慶些,青蒲給她找了件淡紅妝花仙鶴緞襖,用了平時不常用的寶石嵌蓮花金簪。青蒲看著妝鏡裡小姐的臉,心中感歎她不過是隨意打扮,即便沒用胭脂,也是紅唇嬌艷,膚色如玉,翡眸中水光瑩瑩,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錦朝看青蒲久久沒替她戴上耳環,笑道:「怎麼傻了?」

      青蒲回過神來難免臉紅:「小姐真好看,奴婢一時失神了。」

      錦朝只是笑笑沒說話,她實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時,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紙錢和金箔元寶。由父親領著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後,子女又要跪拜父親母親,等禮節都完了,顧汐拉著顧漪來找錦朝,要一起做『鬧嚷嚷』。

      父親便笑她們:「你們一向不愛找朝姐兒玩這些的。」

      顧汐小聲道:「長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顧瀾正站在父親身邊,她穿著青織金妝花緞襖,襯得小臉如皓月皎潔。看顧汐拉著錦朝的衣袖,覺得有些奇怪。

      顧汐膽子小,除了顧漪一向是誰都不敢親近的,現在竟然敢拉著顧錦朝的衣袖。

      顧瀾便笑著問顧汐:「二姐也好久沒做過鬧嚷嚷了,汐姐兒想讓二姐也一起玩嗎?」

      顧汐年齡最小,性格又羞澀,大家都喜歡和她說玩笑話。

      「二姐自然可以來……」她說完這句話覺得顧瀾表情不太對,連父親的笑容都收起來了。她又緊張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

      錦朝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來可趕快些,不然我們就不等你了!」又向父親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鬧嚷嚷,用烏金紙做出蝴蝶、飛蛾、螞蚱,大如拳頭小如銅錢,插在頭上顯得十分喜慶。錦朝給顧汐的丫髻上插滿了鬧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顧漪性子沉默,也彎著嘴角看她們。三人又做了許多分給各院的丫頭婆子戴,鬧了一會兒之後顧汐扯著錦朝的袖子問她:「二姐不是說要來,怎麼現在還沒來?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了話……」

      錦朝搖搖頭:「許是有別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52 AM

第二十章 祖家

      年過得很快,適安有連續幾天的遊玩,親友們結伴出行,有投瓊買快、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說評話等活動,父親和自己的同僚,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行太僕寺少卿周大人出門遊玩。女眷們則走相熟的親眷,顧家在四里胡同,與國子監祭酒宋大人的宋家、永陽伯家臨近。

      母親與永陽伯伯夫人交好,伯夫人也特地來看了母親。母親重病不便出門,宋姨娘又攜了顧錦朝、顧瀾去了羅賢胡同的定國公樊家,樊家便是父親生母姨娘的娘家,原先也常常照拂父親,兩家關係很近。

      到了初八,卻是要回顧家祖家了。

      這次回去,父親要把錦朝等四人都帶回去,事先就囑咐了她們四人好生準備,又吩咐了管事備下打賞小孩的金豆子、珠玉金釵、糕點果子、臘味醬鵝等東西,上次回顧家祖家還是三年前的事了,父親與祖母鬧得不太愉快,想想又讓管事備下了一套茄花色福祿壽喜紋雲緞褙子。

      錦朝來向父親請安時看到這套衣服,便跟他說:「茄花色與花紋不配,祖母喜歡禮佛,不如用了沉香色素緞,也顯得莊重些。另外再加兩串奇楠木佛珠,請到大國寺開光。」

      父親看錦朝的目光一時異樣,連他都不知道祖母禮佛。

      錦朝便說:「……我上次去時,見到祖母手上盤著佛珠,藏在袖下。」

      父親便點點頭誇她:「……上次去你才十二歲,難為還記得。」吩咐管事按照錦朝說的做。

      錦朝自然不會跟父親說,前世她與祖母接觸也算多了。當時她嫁到陳家,那可是風光無限,顧家祖家可都是要來巴結的,祖母還給了她許多東西。

      宋姨娘也在旁看著,便笑說:「我不知道我們朝姐兒心思如此細膩!」

      錦朝沒說話,父親就說了:「她也是聰慧,這點像她母親。」

      宋姨娘便不再說話,錦朝笑著退下。

      到了斜霄園,母親問她可有準備什麼,錦朝自然不需要準備。她是小輩,最多準備給弟弟妹妹的金豆子、銀裸子,她還要受別人的禮呢!母親放心不下,她替錦朝做的金絲髻讓顧瀾拿了去,想了想,就讓徐媽媽開了庫房找箱奩,給她找了嵌紅藍寶石的嬰戲蓮紋金簪、嵌黃碧璽的鳳雲紋金簪、鎏金蝶戀花銀步搖,還有一對色澤黑潤的墨玉手鐲,又找了丫頭墨雪要陪著她去。

      錦朝看著金簪上鑲嵌的十八顆紅藍寶石有些哭笑不得,她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多奢侈金飾了,母親也深受外祖母影響,恨不得能給她最貴最好的東西。但是她可不會戴著這些出去,太招搖了些。

      等到初八那日,錦朝穿了水碧色挑線裙子,月牙白瓔珞紋緞襖,覺得太素淨,又加了杏黃色腰帶,所配的香囊是石青色。覺得也差不多了,帶了青蒲和墨雪上了青帷華蓋的馬車。

      父親從顧家分出來後,便到了適安定居,顧家祖家與他們同在順天府,卻不在適安,而是在天子腳下的大興縣。青帷華蓋的馬車在路上行駛了一個時辰便到,也不算太遠,這也是父親早朝時經過的路。

      錦朝挑開簾子看了看,都是官路,沿途百業興旺,商舖酒家很多,正是熱鬧的時候,行到了鬧市更可見人流攢動,滿大街的人頭上都帶著鬧嚷嚷,顯得十分喜慶。

      過了鬧市便到了桃花塢,要是不轉彎直走,便是皇宮了……

      錦朝放下了簾子。

      馬車到了祖家的垂花門才停下來,已經有幾個婆子牽著內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車等著他們。為首的婆子向父親行禮:「四爺請跟著奴婢往這邊走,太夫人正等著您呢。」

      父親頷首,讓跟在旁的管事給了每個婆子一小袋銀裸子。

      錦朝換乘了小油車,又開始回憶祖家的事。父親排行第六,上面卻只有兩個嫡親兄弟,一個庶兄,因此被稱為四爺,不過她記得顧家大爺和三爺都是早亡的,現在顧家當家的應該是顧二爺,時任右僉督御史。

      顧家世代書香,基本代代都有進士,因此榮耀了上百年。整個桃花塢也只有祖家一處宅院,父親獨出去的顧家與祖家相比卻是遠遠不如的。

      馬車停下來,錦朝被青蒲攙扶著下來。舉目望去,兩旁粉牆高高,青磚小道的盡頭便是一座小院,雖然是嚴冬,卻見修竹環繞,簌簌輕響。門楣被海棠的枝椏擋住,卻仍可見『妍繡』二字,旁佈置了假山,上面層層積雪,下面的水池中卻還有錦鯉游動,這地下竟然有溫泉……

      婆子領他們一行人進門,門旁立著四個穿翠綠纏枝紋襖裙的丫頭向他們行禮,過了穿堂就到了宴息處。還沒有進門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聲音宛若黃鶯出谷。

      「祖母,您說要把這盒帶骨鮑螺賞我的,可不得不作數……」

      婆子站在門外說了聲:「太夫人,三爺來了。」

      過了片刻,裡頭才傳來老婦端穩的聲音:「快請進來吧。」

      跨過八扇的百鳥朝春紫檀木嵌白玉屏風,錦朝看到臨床擺著一張堆漆螺母羅漢床,一個年約六十的老婦穿著暗紅色八吉紋革絲褙子坐在其上,頭上還戴著一支蓮花佛字金簪,長相慈眉善目,滿面帶笑。

      錦朝認出來了,這就是她祖母馮氏。錦朝幾人便先向馮氏請安,馮氏又拿了見面禮分給她們四人。

      圍著她一應坐的都是女眷,還有一個十四五的少女正拉著她的手撒嬌。

      父親看到便一時不快。

      馮氏便道:「端秀,先領四爺家小姐姨娘等人去東次間坐著,吃些糕點休息。」

      獨獨留下了父親,看樣子是想先和他說些私話。錦朝看了一眼管事捧著的禮盒,心想也應該沒什麼問題。

      應諾的是一名梳了牡丹髻的夫人,穿著大紅如意紋織花褙子,鳳眸細長,膚色細嫩,便是顧二夫人了。她帶著她們到了東次間休息,又拉了宋姨娘的手說:「沒見過妹妹,應當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吧?」

      沒說她是姨娘,看樣子都是人精。

      宋姨娘便笑道:「正是,我若是沒猜錯,您便是二夫人吧,果然生得漂亮端莊。也為您介紹一聲,這是我們四爺的嫡長女,朝姐兒。」聽她說到自己,錦朝向二夫人行了禮。

      二夫人看著她卻頗為訝異的樣子,不過很快就恢復笑容,給了她一個錦盒。

      宋姨娘又道:「這是二女瀾姐兒。」二夫人看瀾姐兒卻很親切,讚了幾句也給了禮。

      顧瀾在長輩面前都是討喜的,錦朝暗自思忖,這功夫別人倒是學不來。

      介紹了顧汐和顧漪,二夫人也給她們介紹了自己的嫡長女顧錦華。她已經出嫁幾年了,這是回來省親的。按照顧家的規矩,嫡長女的名字都是隨了行第譜的,因為名字裡都有『錦』字,顧錦華看顧錦朝就比瀾姐兒親切,拉著她說話,又親熱地給了她一對白玉雲紋的耳環。

      那個剛才拉著馮氏的手撒嬌的便是二夫人的次女顧憐,年方十四,生得嬌嬌俏俏的小美人,不過卻是被大家寵壞的樣子,只是嗯了一聲就繼續拉著旁邊小姑娘說玩笑話。

      宋姨娘肯定不會說顧憐沒規矩,只笑著誇她:「憐姐兒性子靈動活潑,不像瀾姐兒,被我管教得拘束得很。」

      顧瀾也道:「我看憐姐兒也喜歡得很!」

      二夫人眉眼都帶著笑,看顧瀾更是喜歡了幾分。又給他們介紹了顧五爺的兩個庶女,還有顧錦華婆家的庶妹,錦朝都給了她們一袋金豆子。

      「五夫人正在戲檯子那邊,等一下我們都去看戲,再和你介紹她。」二夫人對宋姨娘道。

      顧家五爺是同進士出生,但是因為五夫人的關係,也任了衛指揮僉事的職。宋姨娘似乎也聽過五夫人的名號,便輕聲道:「是不是長興候家的嫡女……」

      二夫人輕點了頭。

      宋姨娘的樣子便謹慎起來了。通常來說,女子嫁到夫家了,夫家貴便貴,但是長興候的嫡女卻是相反的,顧五爺不過是個庶子,取了長興候的嫡女,反而夫憑妻貴,謀了正四品的差事!

      長興候這些年替皇上東征西伐,平定了不少叛亂,軍功顯赫。皇上寵眷他,連夫人都封了正二品的誥命,顧家祖家和長興候比,那又是個遠遠不如,顧二爺金殿面聖,最多只是露個臉,長興候卻可以直進宮闈,與皇上騎射博弈。武臣之中長興候隱隱為首,風光無限。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6:5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27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葉限

      錦朝聽到宋姨娘提起長興候的名號,眉心突然一跳。

      這個長興候家她十分熟悉!陳三爺師從張居廉,乃是文臣中的翹楚,向來和長興候等人水火不相容。後來張居廉一度把持朝政,也是長興候用兵權壓制著他。甚至陳三爺的死,也和長興候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但是這些都是幾年之後才發生的,如今當今皇上龍體安泰,這些混亂的朝政也要等到萬曆年去了……

      說了會兒話,太夫人又差了婆子來傳話。一行人又回到了宴息處,父親已經不在那裡了,錦朝見太夫人的表情還算平和,暗想兩人聊得還算愉快吧,能和祖家好好處好關係,對父親也有裨益,何況顧五爺還娶了長興候的嫡女……

      雖然誰都不知道,長興候的嫡女怎麼會看上他!

      太夫人特地招錦朝過去:「……我上次見朝姐兒,你才這麼高呢。」她用手比了一下,笑著道,「非要去假山上玩,誰都拉不住你,還從上面跌下來了,你可還記得?」

      錦朝自然笑道:「祖母包容了,年少頑劣不懂事而已。」

      「眉眼也張開了,好一個嬌艷美人。」太夫人誇她,「也懂事不少,外界所說……我看還是眼見為實的,我們朝姐兒也是一個端莊文秀的好姑娘。」她那沒說完的話,顧錦朝自然知道是什麼,前世她那些破事傳遍了適安,卻沒想到大興也是如此。

      太夫人又招顧瀾去:「你父親說你女紅十分不錯,為人親和,我看也是妙人兒。可說了親事了?」

      顧瀾聞言面色微紅,道:「……雖然有些說親的,但是父親都回絕了。」

      太夫人便說:「我們瀾姐兒自然要挑個好的,我也替你留意著,憐姐兒已經說親了,說的是文華殿大學士姚大人的嫡子,大家倒是都誇我說了門好親事!」文華殿大學士姚大人,那可是內閣輔臣!果然是門好親事。

      只是在顧錦朝面前提起這些事,終究不太好……二夫人心想,顧錦朝已經及笄了,卻還沒有定親。女孩子一般十二歲就陸續有人說親了,到及笄之前就把婚事定下來。顧錦朝惡名在外,上門提親的要麼是想續絃的,要麼是官位低下的,或者對像有各種毛病的,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人。

      二夫人看了顧錦朝一眼,發現她面上仍然帶著淡笑,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

      倒是沉得住氣,二夫人不自覺點了點頭,便想轉移話題。

      「……母親,剛才五弟媳差人來說,戲檯子那邊已經好了。您看,是不是現在就過去?」

      太夫人想了想:「也好,聽了戲該就上席了,下午你們就湊起來打吊牌雙陸的,也過得有趣些。」

      一行人又去了戲檯子,顧家請了芳塢社的戲班子唱戲,早就修好的戲檯子又新佈置了一番,描紅畫金的十分喜慶。那裡五夫人正等著他們,長興候家的嫡女,穿著絳紅色纏枝紋褙子,牙白色挑線裙子,人顯得清麗又修長。五夫人請他們都入座了,把冊子給太夫人讓她點戲。

      芳塢社的一會兒就唱起來了,錦朝旁邊坐的是顧瀾和顧憐。顧憐性子嬌縱,顧瀾最擅長應對的就是這種人,兩個人很快就熟絡了起來,聊著聊著就到了《玉簪記》上面,顧憐聽戲都是隨著太夫人的口味,突然的聽起顧瀾說《玉簪記》,一時之間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顧錦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裡,左手邊只一棵寒梅正開得好,花影橫斜,暗香浮動。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倒是喜歡這樣清淨。

      墨雪輕聲和她說話:「……想不到二小姐竟然看《玉簪記》。」《玉簪記》講的是女尼陳妙常與書生潘必正的愛情故事,不僅有違禮教,還有違宗教的禁慾規制。錦朝便笑笑道:「看戲就好。」

      也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戲。

      「祖母,我正找您呢,原來在這兒聽戲!」一個少年人的聲音突然入耳。

      看戲的人都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寶藍色團花紋直裰的少年。他身後還有兩人,一個是穿仙鶴紋直裰的束髮男子。一個穿天青色玄紋直裰的少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個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繡,能看到隱隱浮動的銀色刺繡,身量清瘦修長,一張臉卻比女子還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頭上簪著竹節紋玉簪,背手靜站在少年身後,寒風吹起他的衣袂腰帶,四周又應有寒梅暗香浮動,一時間風姿無雙。

      顧瀾也一時愣住,低聲問顧憐:「這少年是誰……」

      顧憐還沒有回答,太夫人卻先說話了:「還說你去哪兒了,四伯家的堂妹們來了,快來見見。」樣子很高興,三人走過來,太夫人拉住最先出聲的少年,卻先指了那比女子還美的少年:「這是長興候家的長子葉限。」葉限淡淡向她們頷首,自有幾分優雅。

      「這是老二家的長子瀟哥兒。」太夫人指那個束髮男子,最後才拍了拍她拉住的少年:「這是老五家的長子賢哥兒。」四人一一行了禮,太夫人又簡略介紹了顧錦朝等人。

      三人和太夫人說話,眾人的目光又止不住落在那少年身上,他竟然就是長興候的長子!豈不是這裡最權貴的一個,難怪太夫人介紹時特地把他放在前面。只是長興候是武將,卻怎麼生出這麼個容顏秀美堪比女子,翩翩的濁世佳公子呢。說他是武將的愛子,倒不如說像是書香門第的長子。

      五夫人也坐在太夫人身邊,拉著自己弟弟的手笑問他:「和你兩個子侄去了哪裡?」

      葉限慢悠悠地說:「去橫斜居看梅花了,不知還是這兒的梅花開得更好。」

      顧錦瀟與顧錦賢雖然與葉限差不多大,輩分卻差了一輩,聞言顧錦瀟笑著道:「表舅哪兒是去看梅花的,在橫斜居睡了大半天,不是我們叫,恐怕還不想來呢!」

      葉限便答道:「春困而已。」

      錦賢拍拍他的手:「這隆隆寒冬的,舅舅已經春困上了,到了春天,可不知該怎麼辦了!」

      太夫人對顧錦瀟說:「……你帶著你弟弟和表舅去到處看看也好,找護院跟著,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顧錦瀟最為年長,而且已經中了舉人。

      顧錦朝聽到這話卻覺得疑惑,在自家府裡走著,為什麼還要護院跟著。

      看到他們從太夫人身旁走下來,顧憐先迎上去:「大哥,二哥,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四伯的次女瀾姐兒。」剛才太夫人只說了幾個人的排位,並沒有說名字。

      瀾姐兒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頗有些拘束了。

      顧錦瀟與顧錦賢和她說了幾句話,顧瀾似乎有意想和葉限說話,他卻只是嗯了聲便不再理會。

      墨雪看著這般場景一時有些心急,如此好的機會,大小姐怎麼也不去和長興候世子說一說話,便是能搭上一句也是好的。偏偏她旁若無人般支著下巴看戲台,連青蒲也目不斜視的。

      兩主僕倒是一個脾氣的。

      顧瀾仍然不死心,要是能和長興候世子混個臉熟,對她來說幫助太大了。

      「世子爺剛才說到看梅花,卻不知是哪兒的梅花,我倒也想看看。」她淡笑著,目光柔柔地看著葉限。

      葉限懶懶道:「下次吧。」又把手搭在顧錦瀟肩上,側過頭低聲問他:「那梅花樹下的是誰?」

      顧瀾的笑容都僵硬了。

      顧錦瀟皺了皺眉,道:「剛才祖母說是四叔的長女……那就是顧錦朝了。」

      他自然是不喜顧錦朝的,關於她的傳言在他們這種世家的官宦弟子之間流傳很多,也不是隨意一個驕縱跋扈的嫡長女就有如此流傳廣度的,更多的,其實還在她的容貌上面。就算她衣著素淨,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眼看過去也瞬間就能注意到她。

      容貌宛如最嬌艷無雙的海棠,卻偏生穿著青蓮白茶的素淨,週身的氣質沉靜恬淡,一種極致的對比,反倒是讓人心中生癢。本該是華服飾金的嬌顏,怎麼要穿清淡至極的顏色?

      「她就是顧錦朝啊。」葉限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了。

      顧錦賢笑著說他:「舅舅可算了,想當初在定國公府上,一個小丫頭站在她旁邊不過是擋了她的視線,她便非要將人拉過來,親自扇了好幾個耳光,那丫頭哭都不敢哭,好生可憐……」

      葉限淡笑道:「不過是好奇而已。」又說:「這兒看戲也無聊,不如去找你父親牽了馬出去玩。」

      顧錦瀟忙阻止他:「這可不行,不過內院養著幾匹騾子,倒是可以騎一騎……」

      三人說著就走了。顧憐有些不滿,大哥二哥也沒陪她說多久的話,氣呼呼的坐下來,隨便問顧瀾:「你那長姐真的那樣打過丫頭?」

      顧瀾聲音柔和:「你是沒見過她更厲害的時候。」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7:00 AM

第二十二章 繡藝

      戲唱到一半,大家都看得十分專注。錦朝卻對戲不感興趣,她捻起一旁的糕點吃了口,出門匆忙,並沒來得及吃什麼東西,現在倒是肚子餓了。覺得這糕點味道不錯,又連吃了好些,糕點有些干,錦朝拿起桌上青花纏枝紋的茶杯輕抿了口潤喉,不敢動靜太大怕打擾別人看戲。

      放下茶杯後,錦朝掏出繡帕擦了擦嘴角,隨手就擱在了茶几上。側過頭卻見一個人正看著她,眉眼含笑的,正是顧錦華。她也回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這狼吞虎嚥的樣子也被人家看了去。

      戲唱完了,也到了擺席的時候。顧錦朝這才見到父親,和顧二爺、顧五爺一起,三兄弟倒是有說有笑的,並沒有什麼芥蒂。父親過來後先招了宋姨娘過去,和她低聲說了幾句話,兩個人都笑起來,父親清俊,宋姨娘嬌柔,倒真是一對相襯的璧人。

      宋姨娘又掏出錦帕擦了擦父親眉毛上的白霜,父親低頭看著她,任她擦拭著。

      顧憐和顧瀾同坐,便道:「你母親對父親真好……」

      滿座的女眷一時靜了,顧錦朝正和顧錦華說話,聲音也淡了下來。顧憐說錯了話,顧瀾卻不得不兜下來:「……是我生母宋姨娘,母親因病留在家裡了,並沒有來。」

      顧憐不甚在意地吐了吐舌頭:「是我看錯了嘛!」

      大家對顧瀾的態度卻不一樣起來,有個如此得寵的姨娘生母,還有個病弱的主母,指不定哪天就翻身成了嫡女呢……

      顧家家宴十分奢華,熱菜、冷盤、火鍋、果盤、糕點慢慢的被丫頭婆子奉上來,流水一般。吃完這些還有凍梨和乾果,錦朝卻因為吃太多糕點沒什麼胃口,吃了點熱菜和果盤就罷了手。

      下席之後,幾位老爺自然有別的事要商談,太夫人則讓女眷都去橫斜居,那裡滿園都是梅花,開得非常好。前天夜裡才下過雪,這時天空湛藍空曠,就在院子裡擺了桌子也是好玩的。

      太夫人讓拿了馬吊和骰子過來玩,自己卻先回去了。顧錦華和幾位來訪的夫人,還有顧錦瀟的夫人,大少奶奶一起拼了桌打馬吊,二夫人則帶著她們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做女紅,說花樣。

      顧錦朝坐在角落裡,拿著小繃隨意地繡蝴蝶,一針一線繡得很慢,並不著急。

      她一隻蝴蝶還沒繡完,就聽到顧憐的聲音:「瀾姐兒,你這蓮花繡的真好看!淡粉嫩白的,跟真的一樣!這上面停著的蜻蜓也好看,翅膀竟然是透明的……」

      顧瀾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是跟著母親隨意學的,憐姐兒過獎了。」

      顧憐卻笑嘻嘻的:「你別不好意思,我讓母親看,是不是繡得很好……」拿著繡繃去給二夫人看,二夫人也嘖嘖稱奇,一時間眾人都圍過去瞧,也都紛紛叫好。

      顧瀾把滑落的發攏到頰邊,抿了抿唇也止不住淡笑:「我這繡藝算不得什麼,教導長姐繡藝的薛師傅,曾經是蘇繡世家姬家的弟子,燕京的萬繡閣出三百兩銀子請,薛師傅都沒有去呢……」

      墨雪聽到這裡,手都捏緊了。看顧錦朝卻還沉默著,不緊不慢地繡著自己的蝴蝶。

      這二小姐心機也太深了,明知道大小姐雖然師承薛師傅,卻繡工拙劣,還非要說到這上面來,擺明要讓大小姐出醜的!

      既然顧瀾這麼說,眾人自然要給她面子,二夫人便把目光移向顧錦朝,笑著道:「不知道我們朝姐兒繡了什麼花樣,也拿給我們看看,好開開眼!」

      顧錦朝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行了禮道:「可讓二伯母失望了,錦朝雖然師承薛師傅,所學繡藝卻不足師傅的千分之一好,怕污了薛師傅的名聲,也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顧瀾就跟著解釋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們長姐雖然不擅長繡藝,卻擅長琴棋之技。也可能是花在這上面的時候多了,繡藝不常練習,才有些生疏吧……」聽起來像是為她辯護的。

      顧憐卻哼了一聲:「一個閨中女子,鑽研琴棋有什麼用,又不是那揚州煙花柳巷的風塵女,學好女紅管家才是正經的!我看啊,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堂姐才沒有人上門提親吧!」

      聽到這裡,二夫人也不得不出言呵斥她:「倒是越說越過分了!你還沒有及笄,什麼風塵女子,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顧憐很少被母親呵斥,怨怒地看著顧錦朝說:「本來就是如此,她還把她們家的丫頭打傻了!誰敢娶她回去做夫人!」

      眾人一時愣住了,顧錦朝卻笑吟吟地問:「憐姐兒,你說我把我的丫頭打傻了,誰告訴你的?」

      顧憐心思單純,根本藏不住事,當即就說:「是瀾姐兒告訴我的!」

      「那她是否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打這個丫頭?」顧錦朝步步逼近,這個顧瀾,到處說三道四敗壞她的名聲,她剛才挑撥顧憐她也忍了,提到留香的事情,卻斷斷是忍不下去的。

      「她……她想救她患病的兄長,你不許她救……」顧憐其實也沒聽清楚,說起來就支支吾吾的。

      「那我告訴你,她兄長不是患病,而是欠了賭坊一大筆銀子,因為付不起債被打斷了腿。我那丫頭,回來並沒有稟明我需要錢,而是直接偷了我妝奩裡頭的東西,我都沒來得打她,她自己就把自己嚇瘋了。這也能怪到我頭上嗎?」顧錦朝微笑著說,「憐姐兒,聽別人說話可是要當心的。」

    「那……那你也不該趕她出府啊……」顧憐還想辯駁。

      顧錦朝都不想和她說了,沒經歷世事的嫡小姐,說話做事怎麼如此不經心。

      「要是每個偷東西的,你都原諒了她們,你說,她們下次是不是會變本加厲。每個丫頭婆子都有學有樣了,豈不是整個家頃刻就被搬空了?我趕她走卻沒有傷害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倒是瀾姐兒……」錦朝微笑道,「下次可別一不小心,就誤傳了姐姐的事跡了,這樣一看來,外面那些事,也不知道多少是你說出去的。你雖然不太喜歡我,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嫡姐,父親的臉面,你不為我考慮,也要為父親考慮,你說是不是?」

      眾人看顧瀾的目光一時間又不一樣了,顧瀾臉色難看,顧錦朝幾句話就四兩撥千斤,不僅撇乾淨責任,還想把原來那些東西都推到她頭上!她原來做的事用得著自己誤傳嗎,本來就沒一件好的!

      她咬著下唇看向顧錦朝,聲音低弱蚊蟻:「是妹妹錯了……妹妹也只是聽下人們這麼說的。只是我一向是喜歡長姐的,怎麼會誤傳你旁的東西,我剛才也只是隨口和憐姐兒說了幾句而已……您可千萬別多心,我……我這就給您賠不是!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樣子十分柔弱可憐。

      二夫人也不想這過年的日子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便打圓場:「既然是無心的,朝姐兒也饒恕瀾姐兒吧,畢竟是兩姐妹。我看朝姐兒的繡藝好,你又擅長琴藝,性格倒也是一剛一柔的互補……」

      錦朝坐下來,笑盈盈地應道:「謝二伯母誇獎了,我們本是姐妹,也沒有芥蒂的。」

      顧瀾雖然扳回了一些面子,卻始終落下了喜歡嚼舌根的名聲,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幾分尷尬。宋姨娘正與五夫人等打吊牌,並不知道這邊的場景。顧瀾心裡暗道失策,她怎麼知道顧憐竟然這麼管不住嘴……

      倒是顧錦朝言語之間應對有度,並沒有緊追不放,雖然動怒了卻沒有發作,坐下去仍舊心平氣和,看的二夫人心裡更明白了幾分。那外面的傳聞,肯定是有心人特地放大的訛傳……

      難怪會生氣了,要是換了她被人污蔑,恐怕氣得更厲害些。

      顧憐不知道自己闖禍,嘟了嘟嘴道:「就算丫頭那事和她沒關係……她繡工差也是真的嘛。」

      「憐姐兒說誰繡工差呢?」一個含笑的聲音響起,只見三人跨入橫斜居中,說話的卻是顧家大公子顧錦瀟。

      顧憐跳起來向他們迎過去:「是大哥來啦?你們不是去城外賽馬了嗎?」

      顧錦瀟就說:「別提啦,父親怎麼可能准我們去城外賽馬。本來想來橫斜居下棋的,沒想到你們卻在這裡。」

      顧憐點頭道:「……我們剛才在說繡藝呢,大堂姐的繡工似乎不好!」

      葉限隨口道:「我看她的繡工還不錯啊。」

      顧憐便有些好奇:「表舅見過大堂姐的女紅?」

      他慢悠悠地從衣袖裡掏出一張淡青色的錦帕,笑著道:「這張錦帕就是你大堂姐的,那上面的蘭花顏色青碧,栩栩如生的,旁邊還繡了小篆的詩。」顧錦朝的手輕輕摸了一下衣袖,這才想起剛才自己的錦帕落在看戲的地方了,怎麼到了長興候世子的手裡!他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拿出來了!

      二夫人神色一下就就變了,面上還帶著笑容:「我瞧瞧看是怎麼的好。」

      帕子遞到她手裡,帶著淡淡的蘭花香,她曾在錦朝身上聞到過。

      錦朝最近在房裡養蘭,不僅滿室的蘭香,連她身上也沾染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7:04 AM

第二十三章 蜀繡

      「果然繡藝精湛,有蜀繡的韻味。」二夫人看著她的錦帕,上面的蘭花確是繡得極好。

      只是她的心裡卻在想別的事,這繡帕可是葉限拿出來的……顧錦朝的繡帕,怎麼會到葉限手上!

      她朝著錦朝輕聲問:「朝姐兒,這錦帕真是你的?」

      顧錦朝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平靜答道:「世子爺是不是認錯了,既然是我的繡帕,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葉限站在寒梅樹下,淡如水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他笑著:「左上角用水碧色的線繡了錦朝二字,這我不會認錯的。」

      顧錦朝握了握手,她怎麼惹著長興候世子了,竟然這麼對她……一個未出閣姑娘的錦帕到了別的男子手中,要是解釋不清楚可就麻煩了!而且在座的官家小姐們,有多少是盯著長興候世子的,她無意爭奪,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顧錦朝很快便平靜下來,手摸了摸衣袖,才略微驚訝地說:「我的錦帕果然不見了,許是剛才掉在看戲的地方了,難為世子爺看到了。」

      葉限偏了偏頭,似乎有些責備:「你怎麼叫我世子爺,你該叫我表舅才是!」

      「……是,表舅。」看著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錦朝也只能屈從於他不按常理出牌。

      幸好顧錦賢說道:「我們回戲檯子去,你們已經不在那兒了。倒是大堂姐丟了一張繡帕在桌上,舅舅隨手就撿了,說上面的蘭花繡得好。這是什麼蘭花,看起來稀奇得很,可是建蘭?」

      錦朝回答道:「這蘭花叫四季蘭,與素心建蘭相似,也有人認為它便是建蘭,不過四季蘭葉色較淺,脈絡清晰,便有人將它劃分為新種。這種蘭花在南方多雲霧的山澗較多。」

      顧錦賢一時間眼睛都亮了:「你對蘭花還有研究?」他走到錦朝面前,一時有些興奮,「我就喜歡養蘭,不過家裡沒有蘭譜,我在外尋到的蘭譜並不稀奇,大堂姐,我以後有問題可以來請教你嗎?」

      兩人是堂姐弟,同姓,男女之妨並不厲害。

      錦朝便笑著點點頭,道:「你要來,我自然是歡迎的。」

      她的錦帕二夫人也給大家看了,眾人所見果然覺得驚奇,上面的蘭花果然十分好看。

      顧憐被落了面子,又想起母親剛才呵斥自己。咬著唇忍了忍,終究還是說:「大堂姐,這錦帕雖然是你的,上面的花樣真的是你繡的嗎?我看你小繃上繡的那只蝴蝶可是有些笨拙的,你又怎麼繡得出如此好看的花樣……瀾姐兒也說過,你可是並不擅長女紅的。不如你當場繡給我們看看,我們也好見識一下?」

      顧瀾低頭飲茶,手腕上玉鐲叮噹,並不說話。

      她當然樂見顧憐挑起話端,她看到那張繡帕就知道不是顧錦朝的手筆,顧錦朝的繡工自己可是見過的,歪歪扭扭,其醜無比,就算是師承薛師傅又怎麼樣!

      想到這裡她也有些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兩姐妹中女紅天分更高的,為什麼父親請了薛師傅來,卻只給顧錦朝一人當教習師父,難道她就不是顧家的女兒了。

      顧錦朝深吸了口氣,她不想出風頭,也不想引人注目,卻有人步步緊逼不肯鬆口。既然如此,她也不是好欺負的!錦朝抬頭微笑:「一隻蝴蝶怎麼能作數呢,煩請陳媽媽再給我拿一個小繃來。」

      二夫人點點頭,她身邊的陳媽媽便又拿了一個小繃過來,錦朝坐下來,重新穿針引線,手勢十分熟練。

      葉限等人看著倒是有趣,找了錦杌坐下來看。

      淡淡的陽光穿透梅樹落在顧錦朝身上。她穿得素淨,月牙白瓔珞紋的緞襖,水碧色挑線裙,讓絕艷的容色也顯得格外平和恬淡,纖長素指在絲帛上輕輕佻動,嫻熟又優美。

      顧錦賢看愣住了,和顧錦瀟說話:「我不知道原來做女紅也可以如此好看……」

      半個時辰過去,橫斜居竟然靜得一點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錦朝完成之後收針,淡淡道:「看遍花無勝此花,剪雲披雪蘸丹砂。開當青律二三月,破卻長安千萬家。」她把繡架放平,上面所繡的花便躍入大家眼前。

      等著看顧錦朝笑話的顧瀾卻一時笑不出來了,那雪白的絲帛上僅有一朵淡紅的牡丹,花瓣層層疊疊,紅色由淺到無,中心一點蕊色嫩黃,宛如真的盛開在絲帛之上,優雅而靈動。

      顧錦賢因為蘭花的事對錦朝有了好感,便道:「看遍花無勝此花,剪雲披雪蘸丹砂。開當青律二三月,破卻長安千萬家……是徐夤的詩,這位大堂姐也不是傳說中那般不學無術嘛!」

      顧錦瀟皺著眉並沒說話,他心裡還是看不起顧錦朝的驕橫的。

      葉限卻想了想,點頭道:「這詩不錯。」

      二夫人看驚了,連一旁打馬吊的幾位夫人都走過來。五夫人看了許久,才說:「這是蜀繡工藝,燕京並不多見,竟然精緻到了這個地步,宛如活了一般……」

      二夫人低聲驚道:「朝姐兒,你這繡藝還敢說不好!」

      這顧錦朝有一手如此好的繡工,當時還這麼謙虛。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滿壺水不響,半壺水響叮噹?二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顧瀾,她此刻臉色也不好看。

      顧錦朝這是直接打了她的臉啊!

      錦朝恭敬道:「確實是蜀繡,也是我閒來無事私底下學的,不過要完成一整幅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行的,便只繡了一朵牡丹。剛才不說,也並非謙虛所致,而是我師承教導蘇繡的薛師傅,擅長的卻是蜀繡,若是傳出去了,恐怕對她老人家的聲譽有影響,因此才沒說……還望二伯母見諒了。」

      二夫人怎麼可能說顧錦朝半句,笑著讓她坐下來:「既然有這麼好的繡藝,你薛師傅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有什麼不好的。看著帕子上繡的蘭花……倒不如這朵牡丹好看了!」

      說著便要把繡帕還給錦朝。

      坐在一旁支著下巴看戲的葉限,卻突然開口悠悠道:「既然是我撿到的,那可就不就是我的了嗎,怎麼二夫人還想把東西還回去?」

      二夫人聽到這句話,冷汗都要下來了,這長興候世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霎時大家都安靜了,片刻後,葉限才緩緩加了一句:「……要是為難就算了,我再去找個這種花樣的。」

      二夫人整個人才放鬆下來,葉限如果在她這兒瞧上了顧錦朝,回去後她麻煩就大了。這個世子爺行事向來隨性,也不太重視禮節,應該只是無心之舉吧。便笑道:「你要是喜歡蘭花花樣的,我那裡還有一架描金紫檀木的蘇繡蘭梅圍屏,等一下叫人給你送過去。」

      顧錦朝緊繃的心也才放下來,等繡帕回到她手上時,卻染了一絲溫和的藥香味。

      此時也快傍晚了,便有太夫人派人來傳話,去垂花廳進席。

      顧錦朝刻意避開眾人走在後面,她剛才那幅蜀繡牡丹一出,眾人的目光便似有若無地放在她身上,很打量的樣子,過了今天她怕是要更出名了。

      墨雪止不住說:「今天可真是嚇死奴婢了,大小姐您有一手這麼好的繡藝,奴婢竟然也不知道……那個世子爺也不知道想幹什麼,要是一個沒說清楚,您的清譽怎麼辦……」

      顧錦朝欲言又止,半響只說:「他是太隨性了些,別理這種人就好,纏上了最麻煩。」

      「你們是在說我嗎?」身後傳來輕飄飄的聲音。把走在路上的主僕三人嚇得一怔。

      顧錦朝轉頭看去,葉限蹲在梅樹的枝椏上,他長長的腰帶垂下來,上面掛了一個玉墜兒,淡光映照著他的俊美的側臉,細長的睫毛有層絨光,顯得他似乎稚氣了些。

      他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道:「你好像不喜歡我幫你。」

      顧錦朝行了禮,道:「表舅說笑了,您怎麼會幫我呢,不害我就是萬幸了。」

      他偏著頭看顧錦朝:「你這人真怪,別人讓我幫我還不屑呢!」

      顧錦朝歎了口氣:「……我的名聲夠差了,倒是覺得無所謂了,您可別和我牽連,怕壞了表舅的名聲。就此告辭了。」行了禮,轉身疾步走了。

      走在路上墨雪還沒回過神:「真是個怪人……幸好您以後不用和他打交道!」

      顧錦朝卻想起她前世聽過這個人的傳聞……長興候的世子,當年可是名動京師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7:07 AM

第二十四章 鬆口

      葉限雖然是長興候的嫡子,卻生來體弱,不喜歡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的。他天資異常聰慧,又有一個翰林院大學士的外公,聽說七歲的時候就能隨口成詩,卻不喜歡考取功名。直到二十歲之前,長興候的世子一直沒有什麼突出的地方。

      後來神宗即位,長興候一再被張居廉打壓,世子這才進入官場。官位一路高昇,這人特別擅長陰謀算計,很多老成精的人都玩兒不過他,性格陰晴不定,不按牌理出牌,陳玄青為人正派,當時便特別痛恨此人。

      錦朝還記得他好些事情。

      當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為了提倡節儉樸素,永不忘本的作風,便制定了宮廷膳食每餐必有一道豆腐的規矩。後來到了神宗這裡,不耐煩每天宴桌上都有一道寡淡的豆腐。世子爺便給他出主意,這豆腐可以用鳥的腦髓來做,表面看去仍舊是白嫩光滑的豆腐,吃起來卻是極品的珍饈。

      神宗十分讚賞這個主意,吩咐下人去做,這每盤豆腐都要用去成百上千的鳥腦髓。宮人跟著效仿,連王公貴族,大臣家眷也流行起了這道千鳥豆腐。一時之間燕京的鳥都被打絕了。

      再有一次,萬曆七年的時候,葉限掌管大理寺時,想研究凌遲之刑最多可割多少刀,動用權力把犯人調出來,興致勃勃地親自試,當時足足殺了三十七人,才讓他研究出了最多的割法。

      此事震驚朝野,許多諫官上言要讓皇上定葉限的罪,偏偏皇上喜愛他得不得了,說長興候為國征戰數年,保衛邊疆,怎能因為幾個犯人就定他兒子的罪。又當朝問起葉限怎麼才能割最多刀。

      葉限緩緩搖頭道:「不用刀,將人綁在木床上,澆灌開水。再用鐵刷刷到直見骨……」

      ……想到葉限後來做過的那些事,顧錦朝臉色一陣陣難看。千萬不能惹這個活閻王,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入夜之後垂花廳裡點了八盞羊角琉璃燈,又擺了夜席。

      太夫人由五夫人服侍著入座了,舉頭看去卻沒見到葉限,招手讓顧錦瀟過來,問他道:「你表舅怎麼不在席上?」

      顧錦瀟恭敬回答道:「祖母,表舅說他呆在這兒悶得慌,想到處走走。」

      太夫人皺起了眉:「你怎麼那麼不省心!你表舅病還沒好,要是在這府中犯病了可怎麼辦!」

      五夫人在一旁安慰她:「母親,您不用擔心他,請了貴州普定的蕭岐山醫治後,他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您先喝這碗川貝蓮子銀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既然是五夫人說話,太夫人神色稍霽。又想起二夫人所說今日下午之事,看著五夫人清麗乾淨的側臉,卻不知該如何問,或者是她該不該問。她雖然是五夫人的婆婆,但是她也是長興候的嫡女……

      太夫人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五夫人招了好幾個護院過來,還沒等她吩咐好去哪裡尋找。就看到一個清瘦削長的少年走來,衣帶翩躚,燈光漸漸攏在他身上,側臉白玉無瑕,泛著暖玉的微光。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幾分擔憂:「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這麼久沒回來……」

      葉限淡笑說:「二姐不用擔心,我釣魚去了。」他手上提著草繩,拴著一隻黃色的錦鯉,還活蹦亂跳的。他提在五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討她誇獎的樣子。

      五夫人哭笑不得:「這魚是太夫人養的!算了,懶得說你。」

      葉限收了自己的魚,道:「這魚稀奇,別的魚都聚過來搶食,它偏不動。你看--魚也有脾氣了!知道不食嗟來之食……不過我可不覺得這魚聰明。」

      五夫人道:「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快洗了手入席了。」

      葉限便把魚交給一旁站著的書僮,囑咐他:「放在我書房的大瓷缸裡,和烏龜一起養著。」書僮怕魚死了,立刻就提著魚往回跑,想找個水缸先養起來。

      五夫人又和太夫人說話,席過後顧四爺一家也該回去了,不知道該是誰去送。

      太夫人就道:「我也該去送送,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恩怨不能瞭解的,再者紀氏都已經病成那樣了……你再庫房裡找兩株百年人參,給老四帶回去……」

      五夫人點了點頭:「媳婦知道了,等得空了,我也去瞧瞧四嫂。」

      席罷後夜色已濃。

      顧錦朝最後乘著青帷華蓋馬車離開祖家,父親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輛車,他聽說了下午橫斜居的事情,有些興致勃勃地問女兒關於她女紅的事情。

      「……還是瀾姐兒和我說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怎麼沒告訴過我?」

      顧錦朝突然想起剛才宋姨娘給他擦眉毛上的白霜,輕聲說:「父親,要贏得過別人,便不要讓別人知道自己有什麼底牌。」

      父親就皺了皺眉:「你要贏得過誰?還什麼底牌不底牌的,難道有誰會害你不成?」

      錦朝笑了笑,就不再說話了。

      次日她去給母親請安,那兩株人參已經送到了,徐媽媽熬了濃濃的人參烏雞餵給母親喝。

      錦朝接過青釉菱紋的小碗親自喂母親,那次犯病之後母親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怏怏地靠在大迎枕上,聽著錦朝慢慢跟她說話。喝完湯之後,她又替母親捶腿,怕她長時間不動腿會不舒服。

      紀氏跟她說:「昨日你弟弟來陪了我一天,我跟他說起你……那孩子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和你一點都不親。你十二回外祖母家的時候,帶他一起回去看看吧,他也少去他外祖母家裡住……」

      錦朝點點頭,顧錦榮不喜歡她這事她也知道。再怎麼說,顧瀾跟他灌輸這個觀念也有十多年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她恐怕也要想些辦法讓顧錦榮和顧瀾生疏一些,現在母親的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發作,要是顧錦榮還事事都聽顧瀾的……恐怕日後會很艱難。

      紀氏輕喘了口氣,慢慢說:「你還記得你二舅嗎?」

      錦朝笑了笑:「當然記得,二舅喜歡養蛐蛐和鳥,還送過我一對畫眉鳥……」

      外祖母只生了大舅和母親,二舅是庶子,因而過得十分清閒,喜歡侍弄花草,也喜歡養些鳥和魚。

      紀氏道:「你二舅有一房姨娘,叫雲錦,原先是他通房,你二舅媽嫁過去之後才抬起來的。雲湘是雲錦的妹妹,兩人長得很相似……你父親當年十分喜歡雲湘。」

      錦朝不知母親為何突然提起二舅的姨娘,疑惑地看著她,紀氏的神色卻很平淡:「雲湘應該有兩個姐姐,還有一個早年放出府了,嫁了一個縣丞的兒子做妾。雲湘當時去看過她,她生了一個女兒……」

      錦朝突然預感到母親要說什麼,她握住了母親的手,緊緊地看著她:「母親……」

      紀氏繼續道:「那個孩子,今年該有十五了,和你一般大。」她說著自己卻已經忍不住了,聲音抽緊,漸漸的弱下來,眼眶已經通紅,「你去找雲姨娘問問,那個孩子出嫁沒有……」

      錦朝卻又安靜下來,她怔怔地看著窗外枝椏的影子投在黑漆的小几面上,爐裡煙直直上升,慢慢都散開了。這屋子裡陰沉沉的……沒有點爐火,干冷的屋簷擋住了陽光,母親的臉上只有一片淡淡的陰影。

      她想了想,輕聲問:「墨雪姑娘,是不是把祖家發生的事都告訴您了?」

      紀氏輕點了頭,如果不是這事,她恐怕還下不定決心……她竟然不知道,顧瀾的膽子都這麼大了,雖然她的錦朝也不是好欺負的,但是看著聽墨雪說當日的場景,她心中卻又忍不住抽痛……哪個母親見得自己女兒這麼被欺負。如果不是宋姨娘,顧瀾敢這麼對她嗎?

      顧德昭寵愛宋姨娘,她也知道。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之間早沒了當年的感情,留不住的終歸留不住,當初顧德昭一心為了娶她離開祖家,後來抬姨娘納小妾還不是一個接一個的,她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但是,宋姨娘要是敢仗著寵愛來害她女兒,那卻是萬萬不能忍的!

      明知道母親同意這件事,她應該高興才對。但是顧錦朝卻實在高興不起來,母親為什麼同意了,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為了她和弟弟,她怎麼可能同意。

      她繼續替母親揉著腿,輕聲道:「母親,您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7:11 AM

第二十五章 紀家

      錦朝找了羅永平過來,吩咐他準備給外祖母的東西:「……要幾匹顏色莊重的素緞織布,是清居閣的最好。還有幾整盒的松仁粽子糖、琥珀糖、蔥糖,另外還要準備一把長命金鎖……」三表哥的嫡子也快滿一歲了,正好送給孩子做見面禮。

      羅永平應下來,一天之後置辦的東西就到了,都裝在紅漆梨花木的盒子裡,十分精緻。

      顧錦榮卻不太願意和她一起回去,和紀氏說:「……我還有功課沒做,先生說描摹狀物,要寫一篇與格物致知論相同觀點的文章……」

      錦朝正在旁邊,頭也不抬地問他:「是八股制藝嗎?」

      顧錦榮緊抿著嘴唇,方才點了點頭。

      錦朝便說:「你才十一歲,周先生就已經讓你寫八股了?你通讀四書了嗎?」

      顧錦榮一時沒話說了,這不過是他找的由頭,他現在可還不能寫八股制藝的!沒想到顧錦朝還真的懂這些,見顧錦榮不再說話,紀氏就暗歎了口氣。

      顧錦榮也沒辦法,讓清修幫他收拾了箱籠,跟著顧錦朝坐上另一輛青帷馬車?n?n地往紀家去。

      紀家所在的通州三河縣與適安路程較遠,錦朝只帶了青蒲和采芙,父親派了一大幫的護院婆子跟著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通州地界,外祖母早派了人在官道上等著他們。

      錦朝早就給了外祖母書信說要回來,看到連外祖母貼身的管家都派到這兒等著迎他們過去,錦朝也只能無奈笑笑,外祖母還是寵愛她的。

      顧錦榮似乎與她賭氣,這一路都沒有和她說過話,錦朝也想不起又在哪裡得罪了這位小祖宗,心想怕是私底下顧瀾跟他說了不少話,也就不想理他。她挑開青色螺紋細布簾看窗外,通州為京杭大運河的最北端,沿著京杭大運河的寶坻商號眾多,非常繁榮。三河縣也有寬大河流,浩浩蕩蕩,碼頭旁邊停靠著船塢。

      要是走到郊外,還能看到打漁人家,屋簷下掛著臘魚。大雪堆積著,農家草房也貼了紅紅的對聯,孩子在田地間跑來跑去,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錦朝看得眼眶一熱,前世嫁進陳家之後,她再也沒有來過三河縣。

      她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與母親柔和的性格不同,她掌管紀家之大小事宜。

      紀家在通州是有名的富庶,雖然在朝為官的族中人並不多,也無高官位之人。但是紀家有貫通江南與北直隸商運的商號,又有通州諸縣多處田產、地產。當年外祖父年輕時突發疾病死亡,外祖母成為未亡人,亦將紀家管理得有聲有色。

      雖說士農工商,尊卑有別。但是像紀家這種大戶,在燕京還是有很大名聲,官吏之家也常與之往來。

      在錦朝眼中,外祖母不同於一般的長輩,她不喜歡女子被拘在閨閣中,也並不要求紀家女子學習女德。她對錦朝更是十分寵溺,由於外祖母的影響,錦朝幼時一直比別的女子更自由。

      她甚至還能在丫鬟陪同下去田莊裡玩兒,到田里捉蝴蝶。

      回去的時候滿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燈旁挑了燈花看書,笑著讓一旁的宋媽媽幫她擦手,又抱了她在膝頭上教她認字,若是認出一個字,就獎勵一塊綠豆糕。錦朝調皮不肯認字,賴在外祖母懷裡要和她講今天又做了什麼,誰又惹了她不高興。

      講著講著就累了,就在外祖母懷裡睡著了。

      「……表小姐、表少爺,可以下來了。」車外傳來隨行管家的聲音。

      又有下人抬了轎凳過來,讓錦朝踩著下車來。顧錦朝舉目看去,這是紀家內院的一處院子,叫卿碧閣,種了滿園簌簌的竹林,又用太湖石堆積了假山。他們竟然直接過了垂花門到內院了……

      旁邊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子立刻迎了上來,拉住她的手笑道:「朝姐兒也終於到了,這下祖母可該高興了。」她穿著絳紅色緙絲褙子,淡紅的月華裙,看起來十分清嫩。錦朝這才認出來,是她的三表嫂劉氏。

      三表哥取了劉氏為妻,劉氏是江南人,祖上出過幾門進士,也是個顯赫家族。

      錦朝行了禮,拉顧錦榮過來:「這位是三表嫂。」

      顧錦榮並不太想理人,不過看劉氏滿面淡笑,十分溫和,也才不情不願地喊了聲。

      錦朝都想歎氣了,放開顧錦榮的衣袖不再理他,挽了劉氏的手邊走邊說話:「三表嫂竟然還親自過來接我們……我算著淳哥兒也快週歲了,不知道長胖沒有,可要抓周了?」

      劉氏兩年前才嫁過來,一年就生了嫡子,也是有福氣的。笑著拍拍顧錦朝的手:「不麻煩,要不是外祖母正在幫你佈置院子,恐怕還要親自過來呢。你也是來得巧,淳哥兒兩日後就週歲了,現在長得白白胖胖的,好動得很。」

      錦朝道:「男孩好動才好!」又道,「外祖母在幫我佈置院子?」

      劉氏點點頭:「你原來住的棲東泮,祖母早幾天聽說你要來就叫人整理了,又讓花匠從暖房裡搬四季海棠出來,佈置得花團錦簇的,十分好看。我也正要帶你去棲東泮看看……」

      錦朝哭笑不得,這四季海棠開花受不得寒,從花房裡搬出來,不幾日就凍壞了。

      棲東泮臨近外祖母的住處,兩個院子還有迴廊連結,只隔了一小片湖。她五歲之後就住在棲東泮,卻常常賴在外祖母的院子裡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發現自己小時候種的那棵槐樹還在。

      落葉後的槐樹枝幹清瘦,枝椏交錯,勁如銅鐵。

      門口站著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給她們行禮。走進棲東泮之中,院子裡正熱鬧著,一大群人圍擁著一個穿檀色素緞褙子的人,一旁穿大紅色遍地金的妝花緞衣的婦人正扶著她的手。

      錦朝不由得紅了眼眶。

      外祖母的聲音很平和:「抄手遊廊那邊不要放花盆,朝姐兒喜歡站在那兒看湖水……」

      「祖母,朝姐兒來了。」大表嫂含笑喊了一聲。

      外祖母轉過頭,還是錦朝記憶中的樣子,端正的臉,看起來十分嚴肅,甚至會給人嚴厲的感覺。錦朝似乎又想起那年清明陰沉,她一個人跪在外祖母墳前哭,紙錢的灰燼飄得滿天都是的場景。

      外祖母的娘家是揚州吳家,祖上出過好幾任都轉運鹽史,富庶一方。

      「朝姐兒!」外祖母向她走過來,臉上帶著微笑,腳步甚至有些快,「外祖母大半年沒看到你,怎麼又長高了……」她摸了摸錦朝的頭髮,卻發現她眼眶紅紅的,也不說話,笑著問她,「怎麼,我的朝姐兒看外祖母還看傻了不成,是不是這一路太累了?」

      和母親說一樣的話。

      顧錦朝吸了口氣,笑著回答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顧錦榮站在她身後,也向紀吳氏問安。紀吳氏看著他不住點頭:「榮哥兒長得真快!樣子像你父親,性子也比以前沉穩了。」紀吳氏笑著說,「你小的時候,每次見到我都會被嚇哭……」

      顧錦榮笑了笑,他當然不記得這些事了。

      紀吳氏又叫那婦人過來,三十多的年紀,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拉著顧錦朝的手:「我們朝姐兒倒是越長越漂亮了!」是大舅母,母親唯一一個嫡親兄弟的妻子,娘家是有名的茶葉大戶安香宋家。

      紀吳氏今年已經六十多了,身體還是很好,走路平穩。要是有人第一次見她,肯定是以為她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其實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愛的。錦朝拉著她的手,外祖母早年剛管紀家的時候,事事親力親為,還常下田莊地頭,這一雙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卻令她格外安心。

      紀吳氏吩咐一旁的管家準備錦朝愛吃的菜:「……把上次二爺去蘇州帶回來的四鰓鱸清蒸了,再從地窖取黃芽菜,做醋摟黃芽菜。還有紅燒兔頭、冬筍火腿、炙蛤蜊、燒鹿肉……」她垂首細想,又說,「加一盞雪蓮燉乳鴿。」

      錦朝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些!」光是那道四鰓鱸就夠費心的了。

      紀吳氏笑笑:「你難得來!都是些你喜歡吃的。」又轉頭問錦榮,「還不知道我們榮哥兒喜歡吃什麼?你姐姐喜歡吃清蒸四鰓鱸,二舅每次去蘇州總要帶一些回來。」

      顧錦榮道:「我並沒有特別喜好的……」心裡卻微微一動,他也喜歡吃鱸魚……

      紀吳氏帶著錦朝先看了棲東泮,還是她原先在這兒住的佈置,只是多加了些青釉花瓶,放了許多的臘梅,院子裡也遍植海棠,一簇簇淡紅的花映襯著積雪,十分漂亮奪目。內室裡加了黑漆美人榻,鋪上藍色雜寶卷雲暗緞的靠墊,用金絲織了流蘇。

      錦朝看著這些一時沉默。她想起後來曾經有人問過她,問她恨不恨自己的外祖母。

      如果不是外祖母這樣嬌寵的養著她,不替她的將來考慮,她又怎麼會是後來那個性子?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7:14 AM

第二十六章 商議

      紀吳氏寵她,闔府皆知。

      小時候她在二表哥的書房裡玩,看上了一塊他最喜歡的端硯,非要搬回去,二表哥凡事都是讓著她的,這塊端硯卻不肯相讓。她轉頭就說給紀吳氏聽,紀吳氏聽後二話不說,讓二表哥把端硯送到她書房裡,又吩咐下人在庫房裡找了兩塊好的端硯送過去。

      那塊端硯原本是二表哥開蒙的先生送的,他視若珍寶,那天他一個人在書房裡對著一叢叢碧竹站了很久,靜默不語。錦朝倒並不是很喜歡那塊硯台,她只是喜歡上面雕刻的梅花鹿,玩兒了沒幾天就扔到了書房角落裡發霉,後來再也找不到了。

      此事之後,紀家的丫頭婆子也看明白了,連紀家嫡子都不能和錦朝相爭,整個紀家,還有誰能比顧錦朝能得太夫人寵愛的!她更是被下面的這些人慣得不成樣子了。

      看過了棲東泮,一大群人又圍擁著紀吳氏到了外院的涉仙樓,這是紀吳氏回見各處商號掌櫃和田莊管事的地方,大舅等人早就等在此處了。紀家只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子,錦朝還有兩個早已出嫁的姨母,不過兩人都嫁得遠,幾年不能回燕京一趟。

      大舅和大舅母育有一子,一個通房生的庶長子年幼時就死了,嫡長子便是二表哥紀堯、庶子是三表哥紀昀,他的妾室所生一女已經出嫁。二舅與二舅母生了四表哥,紀粲,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女兒都是妾室所出。雲姨娘並沒有生育一子半女的,在紀家的地位並不高。

      錦朝此時也正好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各房的禮物,給自己大侄子的長命金鎖,還有給外祖母帶的糖盒。外祖母見她拿出好幾盒黑漆盒子的糖,便笑她:「還記得我還吃糖,竟然帶了這麼多,我人老了,可是吃不了的!」

      錦朝笑瞇瞇地挽著她的手道:「您怎麼會老了,頭髮還是烏黑油亮的,精神比我都好呢!」

      顧錦榮也一一給兩位舅舅以及表兄行禮。

      紀堯是紀家的嫡長子,身著月牙白細布直裰,發上簪玉簫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

      紀吳氏和錦朝說紀堯:「……如今在和我學管家,倒是學得快,寶坻那間酒樓給他經營,生意紅紅火火的,還弄了不少招牌菜,你要是想去試試,便讓他帶你去!」

      紀堯淡笑向她拱手:「許久不見表妹了。」

      顧錦朝也朝他一笑,心中卻又詫異,在她的印象中,一直覺得二表哥的愛好是讀書,而不是從商。他身上有種讀書人溫潤從容的氣質。不過他是紀家的嫡長子,也容不得他挑自己喜歡什麼。

      大舅身材高大,面容沉穩,如今已是四十多了。問起顧錦榮的功課。

      顧錦榮答:「……沒有在國子監進學,而是在七方胡同與周先生學習。已經講完了《大學》和《中庸》,現在正在授課《論語》。」說到讀書舉業的事情,顧錦榮便慎重了很多,畢竟大舅是中過舉的,他三年後也要參加秋闈,心中卻沒有幾層把握。

      大舅便點點頭,道:「你年紀尚小,一次不中也沒有什麼。你三表哥倒是在國子監做蔭監……」

      大舅母笑道:「如今可是舉監了!」

      那就是過了鄉試中舉了!錦朝聽著心中也很高興,她只依稀記得紀昀是中過舉的,後來還參加了殿試,卻沒有擢庶吉士,也就算了。但是具體是什麼時間卻記不太清楚,沒想到是這麼早。

      站在一旁的紀昀卻只是笑了笑,他為人十分沉穩。

      顧錦榮恭喜道:「還沒有聽三表哥說過!少年舉人,確實十分不容易!」

      他自己讀書,當然知道要中舉有多麼不容易,何況紀昀還不到二十歲。

      四表哥紀粲也笑瞇瞇地道:「我過鄉試是指望不上了,家裡讀書舉業也就看三哥了。人家考中了都是歡天喜地,到處宣揚的,三哥倒是奇怪了,現在連門都不願意出了。」

      錦朝也覺得高興,不管三表哥日後能不能中進士,紀家多個舉人也是好的。便拉著外祖母的手問她:「您怎麼也沒有來信告訴我?」

      外祖母笑笑:「今年秋闈剛中,我本想著過完年才和你們說的……」

      紀吳氏也十分高興,紀家多少年沒出過一個在讀書上有天賦的人了。要是以後紀昀能夠過會試參加殿試,中了進士,那麼紀家的榮耀和顯赫恐怕會空前繁盛!

      顧錦榮看著紀昀便有幾分崇拜了,問他:「那我以後來找三表哥討論制藝可行?」

      紀昀點了點頭:「自然是歡迎你來的!」

      在涉仙樓見了,顧錦榮便跟著紀昀和紀粲去了書房,要和紀昀討論制藝了,顧錦朝自然喜歡他和紀家的人多接觸,至少比和顧瀾一起好多了。

      紀吳氏和她一起回棲東泮。

      外祖母很擔心母親的病,但是紀家事務繁重,她根本脫不開身,她還是半年前去看過母親一次。

      錦朝只能跟她說一切安好,母親上次發病的事情,她卻不敢和外祖母說,怕她擔心。

      紀吳氏拉著她的手跟她說:「朝姐兒,外祖母半年不見你,倒是覺得你懂事了不少……」

      她心中很惆悵,要是沒有什麼外在的事情改變她,顧錦朝又怎麼會突然變得懂事起來。她以為是紀氏的病讓錦朝傷心。

      顧錦朝自然知道外祖母怎麼想的,心裡卻有些自嘲,如果當年母親的病真的讓她有所醒悟就好了。

      外祖母雖然面相嚴厲,待她卻格外溫和。她只是偏愛著寵自己,沒有絲毫目的,也不問任何緣由。

      這樣的偏愛,不管是前世今生,錦朝都只有這一個外祖母而已。

      宋媽媽拿一碟錦朝愛吃的藕粉糖糕上來,看著爐火旁紀吳氏拉著錦朝的手說話,就笑著道:「表小姐應該常回來,你一回來,太夫人笑得都更多些。」

      宋媽媽當年是紀吳氏的陪嫁丫頭,一直跟了她五十多年,是紀吳氏最器重的人。

      外祖母也笑著說她:「你也不常回來!我前不久還給你養了一池的睡蓮,原以為你夏日會到這兒來避暑,誰知道等睡蓮開過了,葉子都萎了,你還沒回來。」

      錦朝喜歡賞睡蓮,淡紫橘黃她最喜歡。

      錦朝只能苦笑,她可不知道外祖母為她養睡蓮的事。

      只是她這次回來,也不單單是為了看完外祖母……她還要打聽那個雲湘的侄女。

      錦朝便問起雲姨娘的事情。

      紀吳氏皺了皺眉,道:「你二舅的姨娘……我倒是不太在意,去年你二舅收了二舅母身邊的丫頭婉雲,那幾房姨娘就沒怎麼走動了。你怎麼突然問起她了?」

      錦朝很平靜地道:「家中母親正病著,郭姨娘和杜姨娘年老色衰,全憑宋姨娘在伺候父親,除了伺候父親,她還要照看母親的病,操持內院的大小事宜,我是怕她忙不過來。想再為父親找一房姨娘。」

      紀吳氏握著錦朝的手收緊了。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這樣的事,竟然沒早點做打算!現在才告訴我!」

      顧錦朝笑了笑:「原先是母親一直沒應允……我們連父親都還沒問,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帶回去再說。」

      外祖母看著她半響,錦朝也沒有解釋,外祖母這麼聰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父親任戶部郎中,管司庾,掌軍儲、出納租稅、祿糧、倉廩之事。戶部左侍郎林賢重是他的老師,這些年眼看著林賢重更得聖寵,又和內閣輔臣東閣大學士范川交好,正是林賢重升任的時機,他一旦升任,父親肯定也有諸多好處,在這個關頭,父親是不會隨便納妾的。

      但是如果他不納妾,讓宋姨娘這麼受寵下去,早晚得懷上庶子。前世母親死後半年宋姨娘就產下庶子,被扶為繼室。但是那孩子早產了一月餘,算一算,如果父親不納妾,宋姨娘會在約半月後懷孕!到了那時,誰還能阻止她成為顧家的夫人!

      所以這事不能再拖了,必得在這半月內辦妥。

      外祖母想了很久,等她似乎拿定了注意,才開口問:「要是想找個清白聽話的姑娘倒也不難,我這裡就有許多姿色不錯的丫頭,為什麼又問到雲姨娘了?」

      紀吳氏果然明白了錦朝的心思,知道她想給父親找一個什麼樣的繼室。

      錦朝微微一笑,要是旁人聽到這話,肯定會以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外祖母卻不會。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10:24 AM

第二十七章 偷聽

      顧錦朝便和外祖母解釋:「當年母親帶到顧家的陪嫁丫頭雲湘,您可還記得?」

      紀吳氏自然點了點頭,道:「雲湘是自幼和你母親一起長大的,你父親納了宋妙華之後,我才授意你母親,讓你父親收了她。後來抬了姨娘,卻是個沒福氣的,孩子還沒生下來就死了。」

      錦朝笑了笑:「父親雖然不像看上去專情,卻也不是看上誰便是誰的……母親說,當年父親十分喜歡雲湘,不然也不會順水推舟就收了她,雲湘成為姨娘後,宋姨娘也一度失寵……」

      這些自然不是母親告訴她的,是母親說了那番話之後,她找了佟媽媽問出來的。

      外祖母看著她的眼神難免怪異:「你是想……」

      錦朝點了點頭:「雲湘有兩個姐姐,一個便是雲姨娘雲錦,還有一個叫雲雁,聽說嫁給了縣丞的兒子做小妾。我便是想找雲雁所生的女兒。想著如果容貌相似的,父親說不定會動了舊情。不然在這個時候,父親可是不會隨便納妾的,不是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會反對。」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說:「我明天就把雲姨娘叫過來,你問她那個雲雁嫁到哪裡了,如果她生的女兒還沒有出嫁的話,倒是可以直接接回來。一個縣丞的庶出孫女,也沒什麼不便的……」

      她是想說,如果對方不同意就以勢壓人,不管是紀家還是顧家,都是一個小小縣丞承受不起的。更何況,能搭上這門親事,對於一個快要離任的縣丞來說,益處太大了。

      顧錦朝十分喜歡外祖母這種乾淨利落的性格。

      把這件事和紀吳氏說了之後,顧錦朝心裡也放鬆了些,她在來之前也有點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過現在看來,還和小時候一樣,一旦她說的事,外祖母就不會反對。

      眼看著天色暗了,錦朝扶著紀吳氏一起到垂花廳進了晚膳。吃完飯後,顧錦榮竟然還和紀昀聊得十分投機,又說起朱聖人所說的讀書法。

      紀昀知識很淵博,也並沒有因為年少中舉而倨傲。說話平穩,不緊不慢的,卻反而引經據典,精彩無比。

      他說朱聖人便和別人有所不同:「要說朱聖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還不是理學,朱聖人的理學做得很好,行事卻多有違背,難以說服別人……還是儒學最好。但是比起孔孟聖人又不如了,榮哥兒喜歡看朱聖人的東西,倒是不如多讀孔孟之書,對於八股制藝也很好……」

      顧錦榮就覺得奇怪:「朱聖人行事怎麼違背理學了?」

      紀昀卻咳了一聲,臉色微紅不再說下去,轉而把話題引向別的地方了。

      顧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這紀昀看上去死板木訥的,沒想到還會看野史……相傳朱聖人雖然強調『存天理,滅人欲。』自己卻引誘了兩個尼姑做妾,又與自己的兒媳有染,言行不一,為人詬病。

      吃過飯,紀吳氏便叫紀堯去涉仙樓中議事,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著她,卻因為這一路太勞頓睡在羅漢床上了。等她意識清明的時候,看到窗外透進來暖紅的燈光,自己身上蓋了床青色的雲紋錦被。

      她半坐起身,卻發現內室沒有一個人,房外卻傳來說話的聲音。

      「……也太讓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是有些動怒了。

      錦朝撩起簾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紀吳氏和宋媽媽正站在廡廊下面說話。

      宋媽媽就安慰她:「您也得給二少爺一點時間,畢竟這事對他來說太突然了。」

      外祖母聲音冰冷:「時間還不多嗎?他和朝姐兒從小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要是論誰最熟悉朝姐兒,他也算是其中一個了。我本以為這些年他都肯順下心聽話了,誰知道還是一把逆骨!」

      宋媽媽歎了口氣,過了好久,才輕輕開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這麼多年……其實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們紀家受盡寵愛,您更是十分縱容她……您要是聽過外面的人說表小姐什麼,也就有幾分明白二少爺為什麼不答應了……」

      錦朝聽到這裡心中一緊,如果連宋媽媽都知道外界關於她的傳聞,那外祖母也應該是知道的。不過自己的事怎麼扯上了二表哥,這與二表哥有什麼關係?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外祖母的聲音:「我當然是知道的……當年晗兒在我身邊長大的時候,我沒有心思照顧她,結果讓原來的太夫人養得文文弱弱,什麼都不敢去做。嫁給顧德昭後,顧德昭先後有了這麼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過?當年僅憑清虛道長的一句話,朝姐兒就不得不離開母親的身邊由我養大!她還沒來得及回去,她父親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女兒……」

      「朝姐兒五歲那年,我帶她回去過,那個時候,晗兒剛有了榮哥兒,顧德昭膝下又有一個乖巧懂事的顧瀾,沒有一個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來,朝姐兒一個人躲在漆黑的屋子裡,竟然不敢出去……我當時便想,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我的朝姐兒。回來之後便是加倍的寵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點的委屈……」

      宋媽媽聽到這裡,心中已是一片酸軟:「我知道您是疼愛朝姐兒,我看著朝姐兒長大,也知道我們朝姐兒其實是個心思恪純的人……但是,她以後可怎麼辦呢……」

      外祖母歎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兒到了年齡,便讓堯哥兒娶她入門,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誰又敢欺負她。」

      宋媽媽又說:「那您就沒有想過……如果二少爺不願意的話……」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還不願意管紀家這些事呢,現在不是做得很好嗎?他也是我帶大的,我清楚他的個性,只要逼他答應了,就不會再反悔了,他會盡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兒交給他……」

      說罷又歎了口氣:「可惜,我想把朝姐兒保護好。偏偏顧家的人個個都不願意……朝姐兒今天和我說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麼會懂這些算計的。定是有人欺負她的……」

      顧錦朝放下簾子,慢慢的走到火爐旁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她手扶住圍屏,另一隻手又摀住嘴,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原先只覺得外祖母寵溺她,沒想到,其實外祖母早就將她的路都設計好了,她是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朝姐兒一輩子的。

      顧錦朝的思緒飛快轉起來,那麼,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釋!

      在母親去世前一個月,紀堯曾經向她父親提親。

      她當時就十分納悶,二表哥平日裡並不喜歡自己,待她和別人並沒有不同。原來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來向她提親的,那麼也就是說,到了後來紀堯還是會被外祖母說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紀堯怎麼抵擋的了!

      難怪,連三表哥都已經有了正妻,孩子都一歲了。二表哥是嫡長子,卻連個妾室都沒有,這是為她準備好的啊!

      錦朝心中對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盡數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陳玄青,眼巴巴地喜歡著他,就等著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興極了的!所以紀堯上門提親的時候,父親問起她的意願,她毫不留情就拒絕了。後來紀堯娶了永陽伯府的三小姐,夫妻倆伉儷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虧她拒絕了,免得紀堯還要為難。錦朝想想就覺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聲極盛,可以說是名動燕京也不為過,卻連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都沒有,倒也真是悲哀。

      聽到腳步聲近了,錦朝重新躺回羅漢床去。外祖母走進來,先幫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臉,小聲和宋媽媽說話:「這孩子怎麼像哭過一樣……」

      「許是想起傷心事了吧……」

      宋媽媽的聲音也很輕。

      外祖母就難免心疼:「晗兒現在病重……朝姐兒得自保,只希望那個雲姨娘的侄女沒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說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31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惱怒

      紀堯從涉仙樓出來之後,帶著滿肚子的火氣。他沿著亭榭走到了湖邊,深吸了數口氣還是沒平穩下來。

      「……你表妹這次來,你要多和她相處,多送些東西給她,小時候你們倆就不相親,不過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後你畢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們就向顧家提親。」

      想到祖母的這些話,紀堯覺得自己額頭都在抽動。一股股難以壓制的火氣升起,又找不到宣洩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養不容許他做出拿下人發洩的事情。

      他看了會兒湖,又往自己的書房走。子安跟著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樓的時候,和二少爺說了什麼,他為什麼氣成這個樣子。

      紀堯回到書房讓子安把四處的窗扇打開,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寫字靜心。一篇東坡居士的《定風波》寫完,他凝視著未干的墨跡,深吸了口氣,對子安說:「我們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頭的服侍下梳洗,聽聞紀堯過來,忙讓丫頭重新綰了小攥。「……都已經亥時了,他怎麼想起來找我?」

      稟報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爺去了涉仙樓。」

      大夫人細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爺請到後面的暖房裡,天寒地凍的趕過來,他必定覺得冷了。」

      整理好後,大夫人才走進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溫和的兒子臉色陰沉,手都握成拳頭了,心裡一軟。「堯哥兒,都這麼晚了,怎麼還往內院裡來?」

      「母親!」紀堯緊抿著嘴,過了好久,才繼續說,「我不喜歡管紀家這些事,但是為了您,為了祖母,我做這些倒也沒有什麼!紀家舉業的事,可以交給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經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點我喜歡的事,我從小就不喜歡顧錦朝,更不願意和她相對一生!」

      大夫人心裡一驚:「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連忙吩咐貼身婆子把丫頭和書僮都帶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著自己兒子的手,「你祖母還是把話明說了?」

      紀堯深深的吸氣,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本以為,她會放棄這個打算……顧錦朝是什麼樣的人,您不會不知道,她從小就和我一起長大。看她做過什麼好事沒有,我的奶娘不過是得罪了她一句話,她就讓外祖母把她趕出府去,四弟小的時候,不小心動了她喜歡的糕點,就要在祠堂裡罰跪一整天,她連水都不讓他喝一口……」

      大夫人靜默了一會兒,勸他:「那畢竟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我看現在朝姐兒也不錯的。」

      紀堯搖了搖頭:「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陽伯府參加元宵燈會的時候,一個小丫頭擋了她,她就把人家揪過來,狠狠扇了她的耳光。當時許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頭上插滿了明晃晃的金飾,我當時都不想承認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對她以禮相待,沒有問題,但是我絕對不會娶她!」

      大夫人聞言也覺得酸澀,自己好好的一個溫潤如玉,克己守禮的孩子,為什麼就非要娶顧錦朝。母親一心為了自己的外孫女考慮,怎麼不為了自己的嫡親孫子考慮!

      「母親又有什麼辦法……你祖母決定的事……誰能說服她……」大夫人歎息著道。

      紀堯咬著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協,祖母也有無數種辦法……」

      大夫人拉著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擔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勸一勸她……」就算勸不住她也要試試,好歹是為了堯哥兒。

      ……

      第二天,二舅來向紀吳氏請安的時候,紀吳氏向他問起雲姨娘。

      二舅很納悶,母親怎麼突然關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兒子也大半個月沒見過她了,母親找她可有要緊的事?兒子立刻遣人叫她過來。」

      錦朝站在外祖母旁側替她磨墨。

      每日辰時,紀吳氏先到涉仙樓處理各地掌櫃、管家上報的事情,還要看賬本、田莊的收成。兩位兒子和兒媳向她請安之後,她才會見各方管事,錦朝從小便養成早早起身,幫外祖母磨墨的習慣。

      紀吳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聲音不緊不慢:「你先讓她過來吧。」她並沒有說是為什麼事,這畢竟是顧家私事,還是不要外傳比較好。

      瞭解母親強勢的個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邊的丫頭靈丘去叫雲姨娘過來。

      雲姨娘過來的時候很是誠惶誠恐,看得出上妝都有些匆忙,一隻累銀絲嵌黃碧璽的簪子還簪歪了。

      「妾身雲錦拜見太夫人。」雲姨娘行了禮,紀吳氏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快,竟然是個這麼經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讓她去辦事能不能辦成。

      顧錦朝卻仔細打量著這個雲姨娘,她年紀已經大了,幾層的脂粉都擋不住眼角的細紋。但是五官清秀靈雋,細細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著一身石青色纏枝紋妝花褙子,素淨端莊。

      雲姨娘心裡卻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時見到太夫人一面都難,今天太夫人竟然還特意傳她過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努力想了想,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沒做過什麼錯事。心裡就安穩了幾分,抬起頭時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顧錦朝,她嚇了一跳,不過片刻就反應過來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邊貼身伺候,又長得明艷如海棠,衣著雖然素淨,但光那匹水色均勻的瓔珞紋提花緞估計就是百金之數……必然是太夫人最疼愛的表小姐顧錦朝!

      表小姐為什麼會在這裡?或者說,為什麼周圍的丫頭都退下了,表小姐還留在這裡?

      紀吳氏請她坐在太師椅上,又和她介紹錦朝:「這是顧家的表小姐。」

      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雲姨娘便覺得親切,您和您妹妹雲湘長得有五分相似,聽說您之上還有一個姐妹叫雲雁的,可是如此?」

      雲姨娘本來還奇怪錦朝竟然認得她,又想起當初作為大小姐陪嫁去了顧家的妹妹,想來錦朝應該是見過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確實與妹妹雲湘長相相似,不僅如此,我那個姐姐,長得和雲湘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門,也與她聯繫少了。」

      紀吳氏便問道:「當初雲雁嫁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雲姨娘低頭一想,有些猶豫。

      「她當年嫁給了泰和縣縣丞的兒子做妾……我也只去看過她兩次,上一次還是五年前。如果沒有變故的話,姐姐應該還在泰和縣才是。」

      顧錦朝心中鬆了口氣,她怕雲姨娘不知道雲雁行蹤,到時候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既然話已經說出來,她也不避諱了,直接問她:「您姐姐雲雁,是不是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

      ……表小姐為什麼要問一個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兒?

      雲姨娘抬頭看向太夫人,發現太夫人也正看著她,就覺得有些緊張:「這個……確實有,不過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許配給別人了……表小姐怎麼想起問我這侄女了。」

      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緊張,我母親現在身體有恙,侍奉父親又要操勞家事難免忙不過來,便想為父親尋一門合適的妾室。能不能麻煩您跑一次泰和縣,把我們的意圖向您侄女的長輩說清楚。若是他們同意這門親,我們顧家自然會出一筆豐厚的聘禮。」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說為聘禮的,表小姐這是客氣話。

      紀吳氏也開口道:「你若是去泰和縣,我讓鄭管家與宋媽媽和你一同去,如果你這位侄女還沒有出嫁,便把人帶回來。縣丞的孫女,能給顧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榮耀的。」

      太夫人這話,是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10:32 AM

第二十九章 冬趣

      雲姨娘也是個在內院浮沉十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通透。這表小姐與太夫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分明是沒有商量的事。只是適齡的美貌少女多不勝數,說一聲適安顧家的名號,多少人會趨之若鶩。怎麼非要找自己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侄女呢……

      這事怎麼看怎麼古怪。

      不過,這不是她需要考慮的。無論從什麼方面說,這件事對她都是百利而無一害,她現在不得寵,日子也不好過,要是幫表小姐促成這門親事,太夫人肯定會獎賞自己,二老爺也會善待自己,以後要是有什麼事……顧家表小姐看在這件事上,也會幫自己一把。

      雲姨娘站起來,恭敬道:「太夫人、表小姐放心,能在顧家做妾,也是這孩子的福分,不如我今日就出發,去一次泰和縣。」

      是個聽話的,顧錦朝便暗自點了點頭。如果不是她怕這次一大幫丫頭婆子中有宋姨娘的人,提前回去通風報信會讓宋姨娘有所準備,自己倒是想親自去一趟。

      不過有宋媽媽陪同,此行應該沒有問題。

      紀吳氏去了涉仙樓的會客處。

      十數個管事和掌櫃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都各自拿著賬簿或者田產地租的租賃,備著算盤的賬房先生曾先生站在外祖母身側。要是有掌櫃支出什麼銀子有問題,他就能立刻核實。

      見到顧錦朝來,曾先生也笑著同她請安。

      錦朝坐在旁看著,外祖母言語清晰有度地處理這些事,無論多複雜棘手,外祖母總能最先抓到問題的關鍵處,給出頭緒,一旁幾個大管事便很快討論出意見。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外祖母處理事情,自己就爬在她懷裡搗亂,還非要抓賬房先生的算盤玩。

      曾先生早年中過秀才,後來鄉試考了數次都沒過,索性憑著一手算盤絕活來紀家做事。也是外祖母身邊的紅人,每個月能拿幾百兩的月例,那把隨身攜的算盤還是純金的,卻被小錦朝拆開當成珠子玩,他也不惱,等錦朝玩過了,再一顆顆裝回去。

      管事們退下後,紀堯帶著紀昀、紀粲與顧錦榮,過來給外祖母請安。

      外祖母就笑著問顧錦榮昨晚與表兄們做什麼。

      顧錦榮苦笑道:「……幾位表兄同我下圍棋。可惜沒人下得過二表哥,他的棋藝確實厲害!」

      紀堯笑道:「僥倖而已。」

      一旁有個大管事便笑道:「別看咱們二少爺處事溫潤,心思謀略可是很多的。誰要是暗地裡惹了二少爺,那也是要吃虧的!」

      他說起早年紀堯管理杭綢鋪子的事情:「……二少爺在香河的杭綢鋪子管事時,對面便是一家專供蜀錦的鋪子。那掌櫃見我們二少爺年少好欺,多次指了夥計到我們店外攬客……二少爺倒也不惱,回來就下令讓鋪子裡的夥計去把市面上的菘藍全部收購起來,存積在庫房裡……我們還奇怪呢,卻沒想幾月後菘藍草價格翻了好幾倍,二少爺卻不為所動,沒有想賣的打算。」

      顧錦榮覺得奇怪:「這菘藍草是做什麼用的?為何要存積?」

      紀堯便笑笑,解釋道:「菘藍草是一種藍色染料,蜀錦中有一種珍貴的藍泰錦就必須用菘藍草染色。當時正是每年蜀錦商到通州販貨的時候,四川不產菘藍草,所以那些供應蜀錦的商人來通州之後,必須要購買的就是這種原料。」

      大管事繼續道:「正是如此,那些來此販賣蜀錦的遍尋不到菘藍,又聽說二少爺手裡有大量積貨,就上門求購……二少爺答應賣給他們。但是,需要用同價值的蜀錦來付賬。那些蜀錦商只能將所有的蜀錦抵給了二少爺……後來對面那家蜀錦鋪子的掌櫃尋不到貨源,整日焦頭爛額,最後還要腆著老臉來給二少爺賠不是,求他賣蜀錦給自己。」

      紀粲就拍了拍紀堯的胳膊,笑著道:「我倒覺得麻煩,那蜀錦送到通州來,用的還不是咱們紀家的商船!二哥只需要在給船上管事下令一聲,他們自然願意把蜀錦奉上,又何必這麼麻煩呢。」

      紀堯想了想:「倒還真是好辦法!」一時間大家都笑起來。

      外祖母笑道:「堯哥兒心思活,適合做這些。明天便是你大侄的抓周禮,不如你今天帶你表弟表妹去寶坻看看,為你大侄買些小玩意兒。」

      顧錦朝看到紀堯臉上的笑容微收,眼簾也垂下了。

      不過他又點頭應諾,道:「此時去寶坻也好,正是要開燈會的時候,玉城坊應該會格外熱鬧。」

      顧錦朝不想讓他為難,而且在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去寶坻,她還憂心雲姨娘能不能把事情辦妥。

      她和外祖母說:「……天寒地凍的,還要一大幫人舟車勞頓,不如我陪您在暖房裡說話,我還想多和外祖母在一起呢!」

      紀吳氏本想著錦朝能到外面散散心,見她也沒這個心思,自然就算了。

      回到棲東泮,正好下起雪。紀吳氏從??扇裡看著雪越來越大,和錦朝說:「幸好沒去,不然下這麼大的雪,馬車都回不來……」

      錦朝看著燃得正旺的爐火,卻想起原來和宛素住在一起的時候,她愛就著爐火做蟹殼黃,那個時候她們過冬的炭火不夠,這樣既能取暖還能做餅。便和外祖母說:「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能吃熱騰騰的燒餅最不錯了!不如我做給您嘗嘗。」

      外祖母有些好奇:「我的朝姐兒什麼時候學這些了,你原來可是連廚房都不肯踏進一步的。」

      錦朝笑而不語,吩咐青蒲去外院廚房取發好的面,自己又在棲東泮的小廚房親自泡好梅乾菜,剁了餡兒料。包好餅之後,用斗彩白瓷的大盤裝著,帶回暖房。

      外祖母卻從沒覺得錦朝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看她端著一盤餅進來,還笑著幫她揭開爐蓋。

      燒餅很快就放進去了,不一會兒就香味就慢慢散出來。

      宋媽媽在一旁說:「……連我聞著都覺得香!」

      丫頭婆子們都爭大眼睛看著鍋,大家都不擅庖廚,也沒見過在暖房裡烤燒餅的,看著都新鮮。

      錦朝拿著一雙長長的玉竹筷,揭開爐蓋之後,裡面的燒餅都已經烤得金黃,上面的撒的芝麻也香味四溢。她把餅夾起來放進盤子裡,先端給外祖母:「您試試看怎麼樣。」

      又分給宋媽媽、青蒲、采芙,還有外面站著的小丫頭。

      青蒲已經見識過錦朝的廚藝,自然不覺得稀奇。采芙卻很驚喜:「又酥又香的,很好吃!」

      紀吳氏試了一塊,面皮層層剝落,入口化渣,滿口都是梅乾菜的鹹香,味道確實很好。

      暖房裡正一片熱鬧的時候,有婆子隔著簾子通傳:「太夫人,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還有表少爺一起過來了。」

      紀吳氏笑著道:「他們也正巧了!快請進來吧!」

      紀粲先挑簾子進來。「祖母,您這兒做什麼這麼香!我老遠就聞到了。」

      紀吳氏指了指爐火:「你表妹用爐火烤了蟹殼黃給我們吃,你也來嘗嘗,味道十分不錯呢!」

      幾個人都進來了,紀堯一眼就看到了顧錦朝。

      錦朝還專心地倚在爐火旁看著,火光映得她一張臉暖黃,眼眸清澄,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細密的睫毛有層淡淡的暖黃光暈,更顯得她容色攝人。她穿著荼白藍色纏枝鑲邊的緞襖,因為側著頭,看得見頸部肌膚晶瑩如玉,也泛著微光……

      紀堯連忙回過頭,心想無論顧錦朝品行怎麼低劣,她的模樣倒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原來倒還不覺得,現在卻不知為何更有風韻了……

      錦朝抬頭看向幾人,也微微笑了:「這爐馬上就好了。」她低下頭繼續烤著燒餅,格外專注。

      「……我們是來給祖母送梨水甜羹的。」紀堯把手上拿的食盒放下,「剛帶著榮表弟去府中轉轉,就在地窖挖了些凍梨出來,吩咐廚房給您做的。」

      紀吳氏很高興:「今天一個個都要送吃的給我了。」

      錦朝把這一爐餅烤好,幾人卻要告辭了,大舅要叫他們去見一個通州很有名望的先生,要一起談論制藝。錦朝便讓青蒲找了食盒來把這一爐餅給他們包上,帶著回去吃。

      拎著食盒進去,又拎了食盒出來。紀粲迫不及待從食盒裡挑出一個來吃:「聞著真香,想不到表妹還有這手功夫。」

      紀昀搖搖頭嫌棄紀粲:「瞧你這樣子,真是十足的饕餮……不過顧家表妹也是個趣人,竟然在暖房裡烤燒餅,丫頭婆子還都有得吃!」

      紀粲哈哈大笑:「吃到美味就足矣了,我可不在乎這個!」

      紀堯笑了笑:「要是你敢在暖房烤燒餅,祖母肯定要罰你跪幾天的祠堂。」

      顧錦榮卻沉默不語。

      他是想到了那盤雲子麻葉果糕。

      今天看到她如此專心地烤著燒餅,他便想起那日,顧錦朝只給自己一人做了糕點。自己卻只顧質問她青蒲的事情,她當時會不會很失望,精心準備的東西被人白白糟蹋……

      他看著顧錦朝時覺得她不是顧瀾說的那種人,但是事實又正如顧瀾說的那樣……

      顧錦榮思索了很久,夜裡一個人對著大雪發呆。

      清修過來叫他去睡,他就問他:「清修,你說,一個人看表面能看出好壞嗎……」

      清修想了想:「奴才覺得,壞人可不會在臉上寫字,說不定往往長得慈眉善目的,心腸最是歹毒了。人家不是都說,要是行走江湖,最要防的就是老人、孩童和僧人了嗎。」

      顧錦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10:36 AM

第三十章 羅素

      隔天就是紀安淳抓周的日子,孩子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已經能喚人了。

      錦朝笑著抱了侄子,孩子很好動,抱著她的脖子還要四處轉頭看,又要抓她頭上一根蓮花紋銀髮簪。年輕的乳母連忙想把他抱回來:「淳哥兒,可不能抓表小姐的簪子!」

      劉氏怕惹得錦朝不痛快,連忙笑道:「孩子是喜歡表姑呢……」

      錦朝被孩子扯痛了頭髮,可抱不住這猴子一樣的孩子了,把孩子還給了乳母抱著,又把簪子取下來遞給淳哥兒玩。笑著親了親他的臉蛋:「淳哥兒喜歡,就給淳哥兒玩!」

      孩子抓著銀簪子十分高興,揮著手向著劉氏說:「娘親,給……給……」

      紀吳氏看著有趣:「淳哥兒才這麼大點,就知道借花獻佛了!」

      一時間會客堂內的人都笑了。來參加孩子抓周禮的人很多,通州富庶人家、紀家的姻親、顧家也是派了管家帶著禮物過來的。

      ……父親卻沒有來。

      錦朝瞧了一眼管家拿出的一尊赤金彌勒佛。

      很快大炕前就陳設了大案,上面擺了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又加了算盤、錢幣、帳冊等物件,淳哥兒被放在了大案前,他爬了一圈,好像有點不知所措。又看著乳母和劉氏,大家都覺得他好玩,他自己又哇哇地說話,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又蹭蹭往那個方向爬去,懷裡的銀簪子就掉出來。

      淳哥兒終於抓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一把會響的算盤,他抱起來使勁兒搖,玩兒得十分開心。劉氏放鬆了些,也露出一絲笑容。

      女眷都恭喜紀吳氏和劉氏:「……淳哥兒以後可是會算賬經商,成就陶朱事業的!」

      淳哥兒玩兒了一會兒算盤,卻又丟了它往回爬,撿起剛才錦朝給他的簪子。

      怎麼撿了表小姐的簪子……劉氏有些不安,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祖母,兩人均沒有什麼異樣。淳哥兒卻怎麼也不鬆手了,興高采烈地伸著手,要乳母抱他

      顧錦朝也很詫異,孩子嘛,抓周自然喜歡拿那些好看的東西。

      好在紀吳氏也沒覺得有什麼,反而笑著道:「淳哥兒也知道要抓值錢好看的!」

      「這孩子也是喜歡表姑的。」劉氏輕聲說,果然發現祖母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才鬆了口氣。

      抓周完了,淳哥兒就被抱到了外院,女眷們都聚在一起私話、打馬吊。不一會兒卻看到一個婆子走進來,在紀吳氏旁邊說了幾句話,紀吳氏點了點頭,招手讓錦朝過去。

      「……雲姨娘先回來了,我們過去看看。」

      這麼快就回來了!從通州到泰和縣,那也是要走小半天的,更別提是來回了。估計是日夜兼程,先回來報個信……既然是先回來,就說這事多半是談成了!

      錦朝心裡閃過這些念頭,就點了點頭,跟著外祖母回了她的院子,雲姨娘正等在西次間裡。

      她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一片烏青,正端著斗彩茶杯喝一盅甜湯。

      外祖母免了她行禮,讓錦朝來問話。

      雲姨娘笑了笑:「我們去泰和縣,知縣先出來迎接我們,聽了我們的來意,連忙請了羅縣丞過來。這羅縣丞家裡有四子,我姐姐嫁給了羅縣丞小妾的兒子。」

      「侄女名素,半年前及笄,長得水嫩清秀,性情溫和,比起姐姐當年也是絲毫不差的。本來早定好了本縣的一個秀才。不過聽說我們的來意之後,羅縣丞親自去秀才家退了親,幾個時辰就把事情辦好了。侄女現下正在拾掇,傍晚應該能趕過來。」

      錦朝點了點頭,問她:「那秀才就爽快答應了?」

      雲姨娘嘴角微翹:「便是不想答應又能如何,他可不敢得罪紀家。不過他也沒反對,他一個窮秀才,還要繼續參加鄉試,我們給了一千兩銀子,他什麼話都沒說。」

      錦朝心裡鬆了口氣,人沒出嫁就好辦。等到她過來了自己再看看,給羅縣丞一筆錢,以後他女兒要是有能力說動父親,給她父親升個官什麼的,這就全憑本事了。

      能搭上顧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外祖母道:「走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雲姨娘應諾退下了,外祖母又招過一個婆子:「到庫房拿兩套嬰戲蓮紋的金鬢花、嵌寶石累金絲金簪、上好的蜀錦杭綢、一根五十年人參給雲姨娘送去。再讓李媽媽收拾一間廂房出來。」婆子退下去準備了。

      雲姨娘辦妥了這件事,以後的富貴還多得是。

      錦朝就握著紀吳氏的手道:「外祖母,您也多為我費心了……」

      紀吳氏看著她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外祖母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你,這怎麼算費心。」

      錦朝握著這雙溫暖粗糙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等到傍晚,一輛青帷馬車靜悄悄的駛進了內院,到了棲東泮,從車上下面的卻是太夫人身邊的紅人,宋媽媽。隨後,一個纖弱的披著藕荷色斗篷的身影踩著轎凳下來了。

      隨著下來的還有一個穿著褐色短衣的丫頭,梳著兩個包頭,面黃肌瘦的,卻拎著一個與她身材不符的包裹。宋媽媽引著兩人進了棲東泮的暖閣。

      外祖母先去招待賓客了,錦朝在暖閣看著自己給祖母帶的幾株洛陽紅,宋媽媽挑簾子進來:「表小姐,人帶來了。」身後跟著的兩人魚貫而入。

      錦朝嗯了一聲,繼續給洛陽紅修剪枝椏,也沒有看她們。

      等她把花枝整理好,才對宋媽媽說:「這洛陽紅嬌貴,離不得暖房,您得吩咐下人看好,到了春末必定開花百朵,瓔珞滿身。」

      宋媽媽笑著應諾。錦朝這才由青蒲服侍著洗手擦乾,坐到太師椅上看著這兩人。

      站在前方的少女身弱如柳,一張小臉瑩白如玉,我見猶憐。青絲只梳了小攥,簪了雲紋素銀簪。她低著頭看自己的緞子鞋鞋面,身上穿著水藍色襖裙,看得出來是新制的,有些不合身,更顯得她瘦弱。

      錦朝淡淡地道:「連人都不懂得喊,先報家門。」

      少女手心出汗,攥緊了袖口行禮小聲說:「顧大小姐安好,我姓羅名素,爺爺是泰和縣縣丞。」

      她身後的小丫頭撲通就跪下了:「奴婢二丫,今年十三歲,是泰和縣趙家溝人,昨天被宋嬤嬤買來給羅小姐當丫頭的。」這小丫頭倒是大膽機靈,也不愧是宋媽媽選的人。

      錦朝點頭道:「既然都成了羅小姐的丫頭了,就換個名字好了,以後叫晴衣吧。」

      小丫頭沒有絲毫不情願,清脆回答:「謝大小姐賜名。」

      錦朝又讓青蒲帶著晴衣去把行禮放下,給她洗個熱水澡,穿件能保暖的棉襖再過來伺候。

      錦朝覺得震懾已經差不多了,才笑著對羅素道:「先坐下再說,你可別怕我。」

      羅素畢竟是個才十五的小姑娘,剛進到紀家就被紀家的豪奢和成群的僕人威懾住,看到錦朝時又覺得她氣定神閒,果然不愧是大家小姐,十分氣派……自己就忍不住害怕了。

      羅素道:「……小女也不是怕,只是覺得大小姐華貴逼人,心生敬畏。」

      錦朝苦笑,別人把這句話當成誇獎,她可不會。

      請羅素坐下,錦朝讓采芙上茶,又問她:「你可知,跟我回顧家是要做什麼的?」

      羅素點了頭道:「家父說,是去伺候顧老爺的。」白淨的臉蛋上出現一絲紅暈,聲音又弱下去了。

      看來是講清楚了的。

      錦朝繼續問她:「你會伺候人嗎?都學過些什麼?」

      羅素答道:「我學過女紅、中饋……還跟著姨娘學過琵琶,姨娘曾經是歌妓……來之前,教了我怎麼伺候別人……」

      話說得磕磕巴巴,這個伺候和上一個顯然是不同的。

      只要能把父親留在她那兒,她會什麼錦朝都沒意見。錦朝很滿意此人,除了相貌的優點之外,她性情很溫順,雖然有些膽小懦弱,但是調教一番也能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時間長了,見得多了會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顧錦朝端起茶杯喝茶。這個羅素,肯定是要牢牢掌握在她手中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1:08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6 01:29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勸戒

      事不宜遲,錦朝第二天就向外祖母請辭,準備帶著羅素回去。

      外祖母也知道她心中的打算,沒有挽留。錦朝便讓羅素化妝成一個普通丫頭,跟著上了自己的馬車,顧錦榮也沒有注意到,他拿了好些大舅二舅送的書和硯台,逕直上了前面一輛車。

      等到了顧家,錦朝帶著羅素去見母親。

      紀氏打量了羅素很久,讓她退下後閉目點頭:「人還是不錯的,安排住處了嗎?」

      錦朝笑了笑:「母親放心,先安排在鞠柳閣旁邊的靜安居了,打算明日就和父親說。」

      紀氏沉思了片刻:「她母親那邊,可給了禮?」

      錦朝答道:「我先封了一千兩過去,等到父親正式納了她,再封幾十擔彩禮。雖然是做姨娘,不過也是原先雲姨娘的侄女,她伺候您十多年了,侄女出嫁也該風光些。」

      紀氏歎了口氣:「雲湘當年侍我也是忠心。」又吩咐徐媽媽去靜安居教導羅素禮儀,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總沒有大家閨秀禮節周到。

      錦朝看母親不再說話了,就讓墨玉把母親的藥端過來自己親自喂,她才走了幾日,竟然覺得母親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得能鑿破紙一般。知道她在家裡肯定又愁又苦,除了兩個姨娘,誰又來陪她說話呢。喝完了藥,她拉著母親的手為她修剪指甲,有毛刺的地方細細為她打磨。

      紀氏看錦朝低著頭十分仔細地為自己剪指甲,心裡一片柔和。

      她的錦朝,現在多懂事。做這些事考慮周到,不用她費心指點。

      她抬起頭看著窗外,今天是一個碧藍的晴天,柔柔的陽光灑在雪地上。「……你父親喜歡誰,好像都是真心的,用盡力氣去喜歡。當年喜歡我、喜歡雲湘、喜歡宋姨娘,都是這樣的。但是這種喜歡都是隨著時間漸漸消彌的,那個早死的……反而成了他心中刻印最深的人。她肯定是沒有想到的……」

      錦朝的手頓了一下,母親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

      「雲湘才是你父親最喜歡的人,因為在他最想得到的時候得到她,又在他喜歡得最深的時候死了,他對雲湘的喜歡就永遠不會變了……」紀氏喃喃地說,她轉過頭看到錦朝正看著自己。反握住她的手,「錦朝,防備著宋姨娘,別的事她或許不會管,這事她肯定會阻止。」

      「她容不得別人分去她的寵愛……」

      顧瀾正和宋妙華在亭榭裡學針黹女紅,她拉著母親的手,和她說那日在祖家的事。

      宋妙華聽完後搖頭笑道:「想不到咱們大小姐竟然也知道耍心機了……倒是比以前聰明不少。」

      顧瀾皺了皺眉,細聲道:「母親,您也不急嗎,顧錦朝現在我越來越猜不透了……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是不是她身邊出了什麼能人,那個青蒲,還是佟媽媽?」

      宋妙華拿過小繃,小繃上繡著一對黃色鯉魚,魚頭尾相連,甚是可愛。

      她繼續在鯉魚旁邊繡上荷苞,淡淡地道:「你管她做什麼,人總不會一輩子笨下去……現在夫人久病未癒,要是一不小心香消玉殞了。我便最有可能被扶正,到那個時候,饒是顧錦朝本事通天,她也翻不起波浪了。」

      宋妙華心平氣和,手指細細地摸過那一對鯉魚,笑著說:「你小時候我給你做肚兜,你最愛鯉魚圖案的,別的都不喜歡。鯉魚意頭好,多做一些繡樣,指不定將來有用呢……」

      顧瀾若有所思,過了會兒才道:「我明白了母親,現狀便是最好的。我只要等著就好了。」

      宋妙華側過正想和她說什麼,卻看到自己的大丫鬟巧薇匆匆從迴廊走過來。

      「……姨娘,從隨侍處傳來的消息。大小姐從通州回來,帶了兩個陌生丫頭回來,一個十五六,一個十二三的樣子。」

      顧瀾冷笑:「許是她外祖母見她身邊留香沒了,再賞給她的丫頭吧!」

      宋妙華卻蹙起眉:「她外祖母要賞她丫頭,用得著一個十二三的嗎,還需要事事調教!」又看著巧薇道,「我問你,可是和她乘一個馬車的?」

      巧薇想了想:「那婆子沒說,不過她說那個十五六的丫頭,生得極其漂亮。」

      宋妙華臉色一變,突然站起來。

      顧瀾看著自己母親:「怎麼了?這丫頭有什麼不對的?」

      宋妙華閉眸細想,過了會兒才吩咐巧薇:「準備幾盤點心,我們去給大小姐洗塵接風。」

      巧薇也知道事情緊急,連忙應諾退下,宋妙華見女兒還看著自己,就說道:「你弟弟也剛從通州回來了,去找他說說話吧。這事先不用你管。」

      顧瀾撇了撇嘴:「您不用擔心他,他現在對顧錦朝厭棄入骨,恨不得沒這個姐姐呢!」

      宋妙華看著湖水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這個長姐,現在是要翻天了。」

      宋妙華很快和巧薇一起去了清桐院。

      顧錦朝從母親那裡回來,白芸在路上就等著她,告訴她宋姨娘來了。

      采芙有些驚訝:「宋姨娘這麼快就聽到風聲了?」

      錦朝笑笑:「你以為她管理內院大半年是鬧著玩兒的嗎。」這內院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丫頭婆子被她打點過,已經收為她用了。她現在還騰不出手來整治,畢竟宋姨娘風頭正勁。

      錦朝卻不著急,人既然已經到了,宋姨娘就回天乏力了。

      宋妙華看到顧錦朝走進來,站起來笑道:「……送幾盤糕點來,大小姐才回來,必定舟車勞頓了。」

      又吩咐丫頭把食盒打開,擺出一碟碟生小花果子油酥、鬆餅、佛菠蘿蜜。

      錦朝吩咐雨桐給宋姨娘上茶,宋姨娘坐下來後也不急,慢悠悠地喝著茶,和錦朝說話:「……大小姐回來得正是時候,老爺很快就要復朝了,最近府裡也忙起來,我都沒空每天去侍奉夫人了。您能幫著侍奉夫人最好了……不過老爺的恩師林大人估計開年就要高昇了,老爺最近也忙,又怕仕途出什麼岔子,謹言慎行的,府裡今年連適安燈會都沒投錢。」

      每年適安的元宵燈會,都是適安的幾個大戶人家出錢辦的,顧家一般是出三千兩。

      宋姨娘這是來勸她的,怕她看不清時局,亂辦事,煩了父親的心情。

      顧錦朝心裡卻知道,父親的恩師林賢重官是升不上去的。到今年六月,當今穆宗皇上就要駕崩了,他駕崩之後朝野會混亂,隨後內閣首輔大臣張居廉連同司禮監秉筆太監馮成把持朝政,戶部尚書也由與張居廉關係深厚的陳家二爺擔任,林賢重轉調浙江巡撫。

      父親雖然不是張居廉麾下的人,但也不屬於武將或者貴勳家族的人,在這次朝野混亂中,也勉強保全自身,不過直到錦朝嫁到陳家,他都沒有陞官。

      錦朝笑笑,慢慢道:「倒是可惜了,每年適安的燈會最為熱鬧了。」

      宋姨娘臉色未免有些不好看。

      她原以為以顧錦朝的心智,能聽得懂她話的意思。她是真聽不明白,還是和自己裝傻?還是不死心,得要把人給老爺看過了才算?

      宋姨娘心裡清楚,就算顧錦朝真的找了個絕色美人回來給顧德昭當妾室,顧德昭也很難同意。她現在阻止她,不過是想為了老爺考慮,別讓這個莽撞的大小姐到處給她找麻煩!

      也不知道這事是不是紀氏授意的,這人倒真是越病越糊塗了!

      既然顧錦朝不聽,她也不想再說了。大不了就是幫她收拾爛攤子擦屁股,以前她幫著做這些還少嗎。宋姨娘便一笑,說道:「也是,眼看大小姐及笄大半年了,該考慮婚嫁之事了,此時您可千萬得注意著自己。我在回事處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錦朝端起茶杯,慢聲說:「雨竹,送客吧。」

      小姑娘站在簾子後面很快應了一聲,宋姨娘臉一僵……竟然叫個三等丫頭送她。

      「大小姐不必了,我還是認得路的。」宋姨娘咬著牙笑笑,帶著巧薇離開。

      雨竹挑開簾子,一蹦一跳地進來,白芸看到便小聲說她:「沒個樣子……」

      雨竹吐了吐舌頭,她生了一張圓圓的包子臉,眼睛也圓圓的,十分可愛。

      「小姐……」雨竹坐在爐火旁翻著銀絲炭,小聲地和錦朝說話,「我怎麼覺得,宋姨娘笑起來怪滲人的,不像個好人……」她的表情十分認真。

      白芸有些惱,這小丫頭平時歸她調教,這在小姐面前說話也不當心!

      顧錦朝卻笑著問她:「她怎麼不像好人了?」

      雨竹歪了歪腦袋:「她只有面上的一層皮在笑!其他幾層臉皮都在生氣!」

      顧錦朝聽完就笑出聲了,連白芸和青蒲都有些忍俊不禁,這丫頭說話也真是好玩。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1:12 PM

第三十二章 決定

      宋妙華只吩咐巧薇注意顧德昭的動靜,不再理會顧錦朝。

      顧錦朝隔天就去和父親請安了。

      父親剛和太僕寺少卿在書房商議完事情,換了一身青色直裰出來。顧德昭雖然已近中年,卻保養得極好,和那些走馬飛鷹的世家弟子不同,他身材均勻修長,五官端正,氣質沉穩,一身青色直裰更襯得他清俊非常。

      「……你幾位舅舅可好,我聽說你三表哥剛參加了秋闈,可中了舉?」父親問她。

      錦朝點點頭:「紀昀表哥過了鄉試中舉了。也算是雙喜臨門,嫡子前天滿了一歲,行了抓周禮,還抓到了算盤,是極好的綵頭了!」

      父親臉上露出微笑:「少年中舉,也真是一樁大喜事!也不差人來說一聲,我好準備些東西送做禮!」他說起來很高興,又讓管事進來,說要準備澄泥硯、名家字畫給紀昀送過去。

      錦朝搖頭緩緩道:「未必,說不定表哥還要送您禮呢。」

      顧德昭心情舒暢,就笑著說:「咱們府上能有什麼喜事!」

      錦朝站起來,行了禮道:「父親,女兒前不久去紀家,正巧遇到來紀家探親的羅素姑娘。女兒見她與雲姨娘有幾分相似,才問起她是誰,卻不想竟然是當年雲姨娘嫁到泰和縣的姐姐所生之女。」

      「女兒心裡正想著,母親病重,宋姨娘忙著管理內院,另外兩位姨娘難免忙不過來,便徵求了羅姑娘父母族人的同意,將她帶回來了……」

      顧德昭聽她說的越來越不對,皺著眉問:「你把人帶回來做什麼!」

      顧錦朝笑道:「我說了,父親身邊少了人伺候,我是把羅姑娘帶回來伺候您的。此刻人正在旁邊的靜安居裡,您要不先見一面?」

      顧德昭臉都沉了,冷冷地看著錦朝:「這是誰的主意,你母親的?」

      錦朝看了一眼父親緊繃的臉,語氣波瀾不驚,直視著自己的父親道:「母親都病得這麼重了,怎麼可能操勞這些事。這是女兒的主意,再者說來,除母親生了弟弟,顧家也再沒有男丁降生,出於傳宗接代,為家裡開枝散葉的考慮,您也應該再納一門妾室。」

      聽到女兒的話,顧德昭有些動怒,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怎麼會想做這事……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幫他的父親納妾,這話傳出去人家怎麼說。你現在就把人送回去,這事不准再提!」

      顧錦朝想到父親會生氣,這個節骨眼,自己女兒還要把人找回來讓自己納妾,肯定會讓他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父親手上的青釉彩瓷,還是完好無損的,便繼續道:「也請父親看了人再說吧,不然女兒也會再找別人來。您知道女兒的脾氣,您不走這一次,我是不會罷休的。」

      顧德昭見她雖然低著頭,卻不再說話,一點都沒有退縮的意思。

      兩個人靜靜對峙了半刻鐘,他才哼了聲:「行啊,你倒是越來越能幹了!我只跟你走這一次,但是要我再納妾是不可能的,無論如何,以後你休得再提這件事了!」

      靜安居種了許多的柳樹,羅素透過窗扇,看到外面湖邊那些光禿禿的柳樹,她覺得有點冷。

      晴衣正在幫她燒爐子,徐媽媽從外面走進來,卻阻止了她,又揮手讓她先下去。

      她站定在屏風旁邊,柔聲對羅素說:「姑娘,您梳妝打扮一番吧。」

      羅素回過神來,見徐媽媽正看著自己,有些侷促不安。梳妝打扮……是不是顧老爺要來了?父親跟她說過,顧老爺是五品大員,祖家家勢更是不得了。她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知縣了……也不知道顧老爺是什麼樣子,這些大戶人家的老爺,會不會格外威壓嚇人?

      她摸到妝台冷冰冰的金飾。

      這些東西好像刺傷她了一樣,華麗的珠翠,黑漆紅木的傢俱,絲綢幔帳,還有多寶閣上擺放的精緻花瓶玩意兒……這些她原來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只是隨隨便便用做裝飾。

      徐媽媽走到她身邊拿起篦子,笑著道:「羅姑娘,我來幫你吧。」

      她替羅素梳了墮馬髻,簪了兩朵銅錢大的淡粉的絹花,沒有用任何珠翠。耳墜用了溫潤的珍珠,更襯得羅素臉蛋柔和秀美。徐媽媽看著妝鏡裡的羅素,笑著同她說:「姑娘和你小姨確實神似,老爺見了一定會喜歡的。」這種相似不僅是容貌,還有那種柔婉寧靜的氣質。

      等候在外的品梅進來了:「徐嬤嬤,大小姐帶著老爺過來了。」

      徐媽媽便和品梅一起出去了。羅素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的手揪著衣袖,眼睛看著窗外結冰的湖泊……也不知道這冬天什麼時候過去,以前春天的時候,家裡的三哥還能領她到外面遊玩。

      有人挑開了簾子,羅素便回頭看去,是一個很清俊的男子,他背手站著,無聲地看著自己。

      羅素的臉突然就紅了,她突然想起顧大小姐那日呵斥她的話,便強忍著懼怕,站起來行禮道:「小女是泰和縣羅家的女兒,見過老爺。」

      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但是她卻用眼角餘光看到,老爺的神色放鬆了很多。他看著自己,目光沒有絲毫避諱。

      羅素還以為會看到一個衣著華麗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沒想到是一個風度翩翩甚是清俊的老爺,她心裡撲通撲通的跳,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十分緊張。

      他仍舊沒有說話,羅素過了好久才敢抬起頭,也不敢直視他,目光落在了他腰帶系的那塊羊脂玉墜兒上,上面青色的纓穗隨著窗外的微風輕動。

      「叫什麼名字?」顧德昭終於問道。

      羅素遲疑了片刻,還是答道:「小女名素。」

      「羅素……名字不錯。」顧德昭笑了一下,又對她說,「不用怕,你先休息著。」他挑開簾子出去了,羅素看到簾子放下,卻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氣,癱軟在羅漢床上。

      顧錦朝坐在外面的廡廊上喝茶,院子裡挖了水池,養了許多蓮,都凍得乾枯黝黑的,靜安居一向沒有人居住,也乏人打理,不過以後應該會好起來。

      父親從裡面出來了,顧錦朝站起來迎上去,仍舊笑著問他:「父親,靜安居可需要打理一下,女兒看這滿池的蓮都衰敗了。」她看顧德昭神色平和,就知道這事多半成了。

      其實,顧錦朝還有些微的失望。

      她好像有一刻,盼望父親出來時還是滿面的怒容,然後不納羅素姑娘。似乎母親就不會這麼傷心,她就不會對父親這麼失望一樣。

      不過,她的理智很快就抑制了這種想法,她需要父親答應。這件事不是她能決定的,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顧德昭看著滿園的殘荷,眼睛微瞇,似乎漫朔到多年前一樣。在他看到羅素那張和雲湘八分相似的臉的時,他渾身的憤怒都被抽離了,他想起當年那個臥在他懷裡死去的纖弱女子,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手又緊緊拉著他的手,聲音輕得像病弱的嬰兒啼哭一樣。

      「妾身沒用……不能……不能給老爺生下孩子了……」他只記得自己什麼都沒說,那人的身體慢慢的冷了,冷透了。他抱著她坐了一個晚上。

      他終於收回目光,轉頭看著顧錦朝,歎了口氣:「朝姐兒,其實父親知道你在想什麼。父親動怒,也不過是覺得你們這樣對宋姨娘,實在是對她不公……她當年以太常寺少卿嫡女的身份嫁給我,卻只能做妾,這些年也實屬不易。」

      錦朝但笑不語,他知道什麼,他要是知道的話,後面那些事就不會發生了。

      顧德昭繼續道:「你平日也不要總是欺壓瀾姐兒,她好歹也是你的庶妹,凡事讓著她一些……」話一頓,又說,「泰和縣離適安太遠,羅素既然來了,就不用回去了。你吩咐人來打理靜安居吧,再挑五十擔的彩禮,送到泰和縣去……」

      錦朝答道:「女兒知道了。」

      現在管理內院的是宋姨娘,不過納妾這種事,父親似乎不太好意思讓宋姨娘幫著操辦。

      父親回了鞠柳閣,錦朝則去跟母親說這件事。母親早就料到父親會同意,一點都不驚訝,只是讓徐媽媽把這件事給幾位姨娘和小姐說一聲。畢竟一個新人進門,那也算是大事了。

      錦朝拿了母親的對牌去了回事處,母親身體不適,這事自然就由她操辦了。

      她吩咐回事處的管事:「……在青蓮巷置辦一個小院,羅素姑娘先送過去。等到二十五就接過來。彩禮你讓人用紅擔子挑著,一路吹鑼打鼓送到泰和縣羅家去,弄得氣派熱鬧些。另外派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到小院裡去伺候羅素姑娘,再要兩個力大些的婆子,吃穿用度一例按照姨娘的來……」

      佟媽媽在一旁看著,等管事應諾退下了,她笑著和錦朝說話:「……這一晚,恐怕有人要睡不著了。」

      錦朝淡笑:「睡的睡不著,那就得看本事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1:26 PM

第三十三章 試探

       宋妙華所住的臨煙榭前有一口溫泉。一到冬天,靠近泉眼的湖面會冒出陣陣水煙,因此才被稱作臨煙榭。

       臨煙榭四處都建造了迴廊,又埋了許多石缸種睡蓮,即便是寒冬,也還開著一朵朵嬌艷淡紫的顏色。

      顧瀾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穿過迴廊,看到母親正站在湖旁邊,一陣陣水煙飄起來,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水面,就連身邊的丫頭跟她稟報事情,都沒有回頭。

      顧瀾看天邊掛著淡淡的下弦月,心裡一陣不安。她又加快了腳步走到宋妙華身邊,拉著她的手要她退回來一些,被水煙籠罩雖然暖和,但是等衣服濕了,風一吹可是很冷的。

      「母親……」顧瀾坐在丫頭端來的杌子上,跟她說,「您就不急嗎,我聽下面的丫頭說,顧錦朝要給父親納妾,父親都同意了!」她突然想到,「那日顧錦朝帶回來的……就是那個小妾吧!」

      宋妙華歎了口氣,說:「我知道。」

      在顧德昭走出靜安居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後來回事處、隨侍處、馬房都派了人過來稟報她,彩禮、丫頭、院子,這些東西顧錦朝已經吩咐下人準備了。

      她當時非常吃驚,原本還等著看顧錦朝的笑話,誰知道……顧德昭竟然答應了納妾!

      吃驚過後就是不安,她在沿著迴廊走了好幾圈都沒平靜下來,和顧瀾一樣心急如焚。要知道,她現在倚仗的不就是顧德昭的寵愛嗎,雖然她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但是他們家嫡女就有四個之多,自己若是在顧家失寵了,在宋家也不會好過!

      她本來以為專寵一年多,自己能懷上孩子的,結果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求了好多藥都沒起色。當年生瀾姐兒的時候是難產,沒保養好落下病根,導致現在很難再懷上。

      她現在已經覓到了一個良方,調養了三月了,本來還以為可以有機會的……

      老爺為什麼要答應納妾?

      宋姨娘轉了幾圈之後就恨不得衝進靜安居看個究竟,倒是是怎樣的絕色美人才引得顧德昭不計後果想納了她。但是現在靜安居有護院把守著,沒人能進去。這群護院是紀氏從紀家帶來的,對紀氏忠心耿耿。

      她越來越急躁,到了最後反而冷靜下來。越冷靜,對她就越有利,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能等著老爺把這個妾納了。宋妙華站在迴廊前看睡蓮,心裡已經拿定了注意。

      紀氏和她爭了十多年都爭不過她,現在加上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妾,就能鬥得過她了不成?

      顧瀾也知道這事自己插不上手,她著急也沒有用,因此也不再催促,幫母親暖著冷冰冰的手。她突然想起每到事情很危急的時候,母親的手就是冷冰冰的,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是冷靜。

      「我會去見一見你父親的……這事你不用管,把你弟弟照顧好就行了。」宋姨娘吩咐她。

      顧瀾還是有些擔憂:「您現在就去嗎?」

      宋妙華的語氣冷冰冰的:「急什麼,先睡一覺,明天早上再去也不遲。」

      第二天宋妙華看著妝鏡裡自己眼下的淡淡烏青,吩咐巧薇上妝:「不用胭脂水粉,幫我梳好髮髻,再用一對青弧玉簪綰髮。」

      她去伺候顧德昭早膳的時候,特意問起納妾的事情。

      「我聽趙媽媽說,老爺您想再進一房姐妹……」她淡笑著給顧德昭布菜,「怎麼也沒先和我說一聲,大小姐做好些事我都不知道,還是管事來找我說的……」

      顧德昭低頭喝粥,淡淡道:「不過是一房姨娘,就交給朝姐兒辦吧,她日後嫁人總是要主中饋的。我不告訴你也是因為你晝夜為家裡的事操勞,免得你太過勞累。」

      「這樣也好,府裡也八年沒添過孩子了,妾室也是有錯的……」

      顧德昭抬頭就看到宋妙華一張還如花似玉的臉,歲月如梭,但是格外眷顧美人,只可惜眼下淡青,可是因為他的事情傷心?還是為家裡操勞過多?

      他不由得握住宋妙華的手,安慰她道:「看你這些日子,人都憔悴不少。品秀可莫要擔心,你為了操勞了怎麼多年,我都是記得的。就算有了另外的妾室,又怎麼比得過你呢……」

      宋妙華繼續道:「您也要為後嗣考慮,我是高興的。只是想到您恩師林大人正要升任之際,納妾一事,是不是需要再等等……」

      顧德昭搖搖頭:「朝堂之事是說不准的,最近聖上身體不適,好些日子都沒上早朝。政務都是首輔張大人和詹事府詹事陳大人在督辦。這納妾一事卻也無礙,只是一切從簡不張揚就好。」

      宋妙華心裡一緊,顧德昭果然不會鬆口了。

      她笑笑不再提納妾的事,又好奇問道:「那詹事府詹事陳大人又怎麼會管到朝堂政事了,他不是輔佐太子的嗎?」

      顧德昭笑笑:「太子今年才十一,和錦榮差不多大小,況且又懦弱膽怯的,怎麼會這些。說是讓太子督辦,其實實權都在陳大人手裡,陳大人也確實是能人,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張大人最為器重他,我看等閣老的位置空缺一個出來,他倒是很有可能成為次輔。」

      宋姨娘是內室婦人,顧德昭才敢和她說這些,也知道她不懂這些,更不會外說。

      ……錦朝卻在靜安居裡,幾個外院的管事、內院的媽媽都簇擁著她。她看著哪些地方壞了、舊了就讓他們記下來。

      靜安居那個衰敗的小池塘被填平了,新種上冬青、梅樹、石竹,青石甬道旁種上從暖房抱出來的雁來紅、虞美人,佈置得綠意盎然,花團錦簇。錦朝又讓人用青碧重新貼屋簷、斗拱,用黑油漆重新給窗、柱上色,房間裡換了一扇更精緻的倭金彩畫圍屏。

      她又讓人抱了龍泉大瓶、象窯敞瓶放在廳堂裡,吩咐人砍了紅梅枝椏插在瓶中。

      「到二十五那日,剪了紅色窗紙、囍字貼在靜安居里。」錦朝對徐媽媽說,「雖然不是納妾的儀式,但是也顯得喜慶些。」  

      佟媽媽笑道:「小姐還是心疼羅姑娘的,這靜安居佈置得花團錦簇,您多費心了。」

      錦朝只是笑笑,她可是一直覺得自己比較自私的,納妾之事,也從來沒有考慮過羅素怎麼想怎麼看。因為這事情由不得羅素選,甚至由不得她選。

      不過人家也只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這可是她僅有一次的出嫁。即使不能風風光光的出嫁,按照納採納征的順序來走一次,也至少要有個新房。

      紀氏還擔心錦朝做不好這些,日日都要問她準備的怎麼樣了,羅姑娘那邊可還安好。錦朝就笑著安慰她,不過是納一個妾而已,當年陳家十公子的大婚還是她一手操辦的,那也是有條不紊、沒有閃失的。

      到了二十五,用一輛紅色軟轎,把羅素從青蓮巷抬進府中。又擺了幾桌酒,請了府中姨娘、小姐、管事和有頭有臉的媽媽吃酒。母親都讓人抬著出來看了看,錦朝一路跟著她身邊。

      眼看著快開春了,天氣暖和了一些,淡淡的陽光灑在母親病弱的臉上,顯得十分寧靜。

      父親穿了一身赭紅色長袍,看到母親出來,大步走到她身邊:「……你病得這麼重,還出來幹什麼。」

      紀氏淡笑著道:「妾身只是想來看看,咱們府難得有件喜事。」

      顧德昭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錦朝卻怕他隨口說出什麼不好的,連忙道:「母親獨居久了,只是喜歡熱鬧而已。」又低下頭問她,「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紀氏不再看顧德昭,點了點頭。

      斜霄園的梅花早已經謝了,但是槐樹開始發新芽了。今天天氣暖和,屋簷上的冰凌消融。紀氏讓人拿了小繃過來,親自指導女兒的繡藝。看到她繡的鶴望蘭栩栩如生,很是高興的樣子:「若是能用銀線刺繡出暗色就更好了……」

      錦朝苦笑,她現在的繡藝,就是技藝精湛的繡師都比不過。母親的針黹女紅只是在閨閣女子中算好的,可教不了她了。不過為了母親高興,她特地繡得拙劣一些,讓母親多指點一番。

      紀氏突然道:「你父親最喜歡鶴望蘭,說它高潔雅致。以前我幫他繡的鞋襪多是這個圖樣的。」她嘴角帶著淡笑,「你雲姨娘也喜歡,但是自己繡著不好看,她的孩子快出生的時候,央我給她繡了好幾個這樣的嬰孩物件,襁褓、小枕頭、小衣服……」

      錦朝難得聽母親提起以前的事,問她:「雲姨娘待您好嗎?」

      紀氏點點頭:「雲姨娘性子平和。她喜歡孩子,你剛出生的時候,她抱著你就愛不釋手,晚上你哭鬧不休,也是她最先起身哄你。我反倒賴床不想起來……」

      紀氏又有些歎惋:「現在想想,要不是因為那個丫頭,她又怎麼會死……」

      雲姨娘的死?

      她還是第一次聽母親說起,錦朝抬頭看著母親,母親卻不再說雲姨娘,繼續指導她的繡藝。

      當年雲姨娘死的時候,錦朝還在外祖母家裡,對這事並不瞭解。她只是聽徐媽媽提起過,雲姨娘是生孩子時難產而死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8 01:36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內情

      錦朝並沒有繼續問母親,而是回到清桐院後找來了佟媽媽來問話,佟媽媽是跟著母親來顧家的老人了,基本這顧家的事她都是清楚的。

      佟媽媽想了一會兒,才道:「其實雲姨娘也不算是死於難產……」

      「不算是?」錦朝皺了眉,這是個什麼說法。

      佟媽媽點點頭:「當時雲姨娘懷孕八個月的時候,誤食了催產的湯藥。其實誰也不明白,平時她一向喝的都是安胎藥,怎麼會被粗心的丫頭給弄錯了。說這誤食了催產的湯藥,只要雲姨娘順順當當地產下孩子,那也是沒有事的,最多產後調養一番就好了……偏偏又碰上雲姨娘難產血崩,最後大人和孩子都沒保住。所以奴婢才說,算是死於難產也不算是。」

      錦朝想想也覺得不對:「府中怎麼會有催產的湯藥?」

      佟媽媽繼續道:「雲姨娘姐妹三個都是江南人,當時來給雲姨娘安胎的是杭州一個很有名望的大夫,名為蘇歧。老爺本來想的是南北的人身體有異,讓蘇歧給雲姨娘安胎比北直隸的大夫好。蘇歧一來一去的不便,不僅留下安胎藥,還把催產藥也先備著,免得等到雲姨娘生產時他趕不來,就誤事了……」

      錦朝手扣在桌案上細想片刻,又抬頭問:「那個弄錯湯藥的丫頭呢?」

      佟媽媽聲音低下了一些:「被老爺下令亂棍打死,後來拖去亂墳崗扔了……另一個和她要好的丫頭本想悄悄去埋葬她的,結果到亂墳崗一看,身體都被野狗啃得不成樣子了……那個丫頭後來到了年齡就放出府嫁了,從此後,顧家就沒有丫頭知道這件事了。」

      錦朝讓佟媽媽先退下,自己坐在暖炕上抱著手爐思索。

      青蒲見她久久不說話,便問道:「小姐覺得,雲姨娘的死有問題?」

      錦朝緩緩搖頭:「倒不是這樣,這事可能確實是巧合。」她只是習慣性地多疑而已,前世嫁給陳三爺,他那三個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燈,相互之間咬得死去活來的。還有陳家大爺、二爺等人,他們內院裡勾心鬥角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她當時什麼都見多了。

      錦朝不再想這件事了,而是笑著問青蒲:「你不去吃酒嗎?我看白芸和采芙都去了。」

      青蒲搖頭道:「奴婢就不去湊熱鬧了……小姐身邊總要有人的。」

      錦朝懶懶地躺在大迎枕上:「你也去看看吧,我身邊有沒人都不要緊,再者雨竹和雨桐還在外面呢。你在顧家一向沒什麼要好的丫頭……藉著吃酒的機會,也多認識一些人。」

      青蒲性格內斂,不愛與人來往。

      青蒲想了想,也不想拂了小姐一片好意,便笑著說:「那奴婢就去看看。要是得了喜糖,給您帶一些回來……」

      錦朝頷首,又叫了雨竹進來看著爐火。

      酒桌設在湖榭旁邊了,青蒲走出清桐院,沿著青磚甬道往湖榭的方向走去。剛走到靜芳齋外,便看到顧錦榮帶著清修走出來。她正要向前給大少爺行禮問安,卻見顧瀾的丫頭紫菱正巧也從另一側的甬道走過來,正巧和顧錦榮碰上了。青蒲的腳步頓了一下。

      紫菱好像在和顧錦榮說什麼……

      旁邊就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

      青蒲原先練腳功,要用二十斤的鐵砂袋綁腳,還要做到腳步輕盈。長此以往,她就練得身輕如燕,縱身一躍比常人高出三尺。

      她有意想聽紫菱和大少爺說什麼,便三兩下利落上了假山,靠近之後悄悄伏在山後方。

      「……紫菱姐姐怎麼從湖榭那裡過來,是二姐讓你去傳話的嗎?」是大少爺問話。

      青蒲嘴角微動,大少爺可從來不會對她們這麼客氣。

      紫菱笑答:「大少爺還不知道嗎,老爺新娶了一房姨娘,在湖榭旁邊擺酒,有頭有臉的丫頭婆子都要去呢。」

      顧錦榮疑惑道:「姨娘?我怎麼沒聽說過。」

      紫菱道:「別說您了,我們先前也不知道呢!聽趙媽媽說,這個姨娘是大小姐從通州過去的泰和縣找來的。新姨娘原先是訂了親的,人家兩情相悅,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不過大小姐非要這人,仗勢欺人地把人家活生生拆散了,帶回顧家來。」

      顧錦榮可不知道錦朝在通州還幹了這些事,他還忙著和幾位表兄討論制藝呢。

      他眉頭深深皺起:「拆散人家?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紫菱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我只是聽趙媽媽說過……宋姨娘因為這事已經好幾夜沒睡好覺了。奴婢猜測,也可能是大小姐見宋姨娘太得寵心中不痛快,想鬧一鬧宋姨娘吧。您也知道她和二小姐近來有矛盾……大小姐的性子驕橫,本來老爺是決計不答應的,不過又怎麼拗得過大小姐呢……」

      青蒲在假山後面聽得目瞪口呆,這個紫菱,竟然在大少爺面前這麼污蔑小姐!

      顧錦榮更驚訝:「她一個閨閣女子……怎麼……怎麼還幫著父親納妾!」

      他讀聖賢書,覺得女子就該恪守禮節,從父從夫,他就沒見過像顧錦朝這麼不守規矩的。這也太任性了一些,憑著自己不喜歡,難道就要給父親納妾,這是什麼說法……還要把人家一對鴛鴦生生拆散,他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顧錦朝這樣跋扈的世家女子!

      紫菱點到即止,不再多說。行了禮道:「奴婢也只是猜測,您可不要當真,也不要說這話是奴婢告訴您的,不然奴婢可會遭殃的……二小姐那裡還有差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顧錦榮點頭讓她退下,又重重地歎氣:「我這個長姐……還真是讓我沒臉面!有的時候……我真是……簡直恨不得自己沒這麼個姐姐!」

      清修附和道:「您可別在意了……大小姐一向都是這樣的!」

      兩主僕說完這句話,沿著青磚甬道往鞠柳閣的方向去了。

      青蒲站在假山後等著他們離開,拳頭都握緊了。她本是情緒波動不大的人,今天也被這紫菱和大少爺弄了一肚子的火氣。小姐近日過得有多容易她最清楚不過,處處為了夫人和大少爺考慮,卻還要遭人這樣的污蔑,身為小姐的親弟弟,大少爺竟然絲毫不懷疑就聽信了紫菱,還說什麼『不想有這個姐姐』之類的話……

      她也不去酒席了,轉身回清桐院。

      錦朝看到她這麼早回來,還很驚訝:「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青蒲深吸了口氣,把剛才發生的事跟錦朝講了一遍。「……紫菱是從靜安居旁的湖榭過來的,從靜安居回翠渲院可斷斷不會路過靜芳齋,恐怕紫菱姑娘早就在那兒等著大少爺了!」

      錦朝聽完倒是笑了:「紫菱沒這麼聰明,這話是顧瀾教她說的。我就覺得奇怪了,錦榮就算和我相處不多,聽多了外面的流言,也不會對我如此反感。原來是有人在後面為我添油加醋啊。今天是讓你聽到了,沒聽到的時候肯定多了去了。指不定就說我喪盡天良沒有人性了……」

      蒲很猶豫:「您要不要和大少爺解釋一下……」

      錦朝歎了口氣道:「解釋什麼,我為了奪宋姨娘的恩寵,便想為父親納妾。怕他不答應,我還特意去泰和縣找羅素回來,不惜把她原來的婚事拆了。她說的都是事實,這些事我確實做了,我也確實做錯了……我又能怎麼解釋呢。」

      青蒲知道是這樣……可是,可是她覺得小姐是沒錯的!但是她笨嘴拙舌又說不明白。

      雨竹在一旁看著爐火,也聽得十分認真。她眨了眨眼睛道:「因為青蒲姐姐是跟著小姐的。」

      錦朝看了雨竹一眼,別看這丫頭年紀小,一股子的機靈勁兒。她苦笑著說:「你覺得我沒做錯,因為你是和我一起的。顧錦榮覺得我處處都是錯,因為他的心是向著顧瀾和宋姨娘的,我這麼說,你可懂了?」

      她做的事,只是為了保全自己和母親,並沒有別的意思。青蒲天天和她在一起,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為難之處,如果她不找羅素回來,讓宋姨娘繼續受寵,等她剩下庶子之後可就艱難了。顧錦榮卻一心向著顧瀾和宋姨娘,覺得顧錦朝整天都想著為難她們,包藏禍心。

      如果是真的不喜歡一個人,那麼無論她做什麼,那都是錯的。

      這事情簡直太簡單不過。

      錦朝想起前世,同樣是做了糕點給陳玄青,她送給他就被罵不知廉恥。別的小姐要是送了,他卻只是溫和地誇讚人家待人親和,旁邊的公子哥兒還要跟著調笑他幾句。

      青蒲靜靜地看著錦朝,她望著窗外,神情很平和,但是總有種特別的……說不出來的孤獨。

      錦朝說:「要他看清了顧瀾的面目,什麼辯解都不需要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要是,二小姐她們繼續在大少爺面前說您呢?」青蒲問她。

      錦朝搖頭道:「一過二月初九書院就要開席了,顧錦榮肯定在此之前就會走。先等錦榮離開也好,他在內院總是礙手礙腳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12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管教

      第二天,羅素要向母親請安,錦朝早早地去了母親那裡。

      羅素作為新婦,穿了湖藍色杭綢褙子,湘妃色月華裙,耳邊綴著小小的珍珠,鬢上用了蓮花紋的銀鬢花,算是簡單又大方。

      三位姨娘也早等候在母親那裡,羅素向母親行了禮抬起頭,她那張臉一露出來,三個姨娘都變了臉色。

      錦朝嘴角帶著淡笑,啜了一口茶。估計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找一個和雲姨娘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回來。

      宋姨娘卻是最先笑起來的:「新妹妹長得如花似玉,我看了都覺得心裡喜歡。」

      紀氏讓羅素走進,拉著她的手柔聲問:「昨晚……禮可全了?」

      羅素白皙的臉蛋染上幾分羞澀,站在旁側的徐媽媽笑著答道:「喜帕驗紅了。」

      宋姨娘咬了咬下唇,便是她修煉得如何通透,自己心愛的人與另一妙齡女子圓房,那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紀氏就吩咐徐媽媽:「不用湯藥,咱們的羅姨娘,說不定會給府裡面添丁呢。」

      又讓墨玉拿自己準備的見面禮來,是一對嵌黃碧璽的雲雙龍福壽金鬢花。母親出手一向大方,她也不缺這些東西。羅素謝了母親接過東西,幾位姨娘又依次給了禮,宋姨娘給一支銀鎏金滿冠,杜姨娘給了瑪瑙佛手形金簪,郭姨娘卻只給了一對玉葫蘆耳墜。

      錦朝看了郭姨娘一眼,她神情不卑不亢,也沒覺得自己給的禮太薄。

      徐媽媽端了錦杌來給各位姨娘坐,宋姨娘和羅素笑著說話:「我看妹妹覺得眼熟,和我們原先的一位雲姨娘長得相似呢,覺得分外親切。」

      羅素聲音又輕又柔:「我母親是原先雲姨娘的姐姐,我要喚她一聲小姨母的。」

      宋姨娘便看了一眼在旁坐著一直沒說話的錦朝:「難怪我們大小姐有把握要老爺納妾呢。」

      喲,說到她身上來了。

      錦朝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地道:「宋姨娘這話有偏頗,人是父親首肯的,我只是幫著選罷了。」

      紀氏淡淡地道:「宋姨娘,你這話可得管住了,別說出去害了錦朝的名聲。」

      宋姨娘嘴角微動,顧錦朝那名聲還用得著自己再敗壞嗎……面上只能歉意地道:「是妾身錯了,這話說得不妥當。」

      杜姨娘笑瞇瞇的,眼角的魚尾紋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了新妹妹,宋姨娘是高興的……」

      錦朝便看了她一眼。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錦朝讓清桐院的婆子小丫頭把清桐院收拾了一遍,原先一些奢侈的裝飾就不要了,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鳥錦屏也換成了畫水墨山水的大理石圍屏。屋子裡去除一些金飾,看著爽朗許多,又加了淡青花瓠、白色細口瓷瓶,放著從暖房摘來的花。

      錦朝又想在院子裡搭一架葡萄籐,請了外院的花匠來架好木架,她親自選了葡萄籐種在院子裡,等著春天了,這裡就能長出一片陰涼。

      雨竹最喜歡葡萄籐,她和錦朝說話:「小時候隔壁宋四丫家裡就有葡萄籐,每年夏天紫色葡萄跟琉璃一樣一串串掛在籐上,四丫要是高興,就分一點給我們吃。她們家會摘葡萄去賣,賣了的錢可以吃桂花糖……我們一群孩子饞得不行,有一次悄悄翻牆去四丫家偷,我還被她養的狗咬到了屁股……」

      她說這些話都得意洋洋的,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還很想和錦朝分享自己快樂的樣子。

      白芸在一旁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丫頭簡直太多嘴了!

      錦朝卻喜歡雨竹這個性子,笑著告訴她:「以後這葡萄結出來,你想吃就來摘。」

      雨竹高興得歡呼,每日都去看著葡萄籐發芽,眼巴巴地用手指頭比又長了多長,回來告訴錦朝。

      她嫌葡萄籐長得太慢了:「我每天去看它,它都好像沒長一樣,小姐您說,這還要多久才能把整個架子都鋪滿……」

      青蒲挑開簾子進來:「小姐,羅姨娘來了。」

      雨竹吐了吐舌頭,和雨桐一起退出去了,錦朝也坐正了才點頭:「請她進來吧。」

      羅素走進來,身邊只跟了晴衣一個丫頭。這丫頭養了小半月,氣色也好多了,倒是能看出一個模糊的美人坯子。

      青蒲端了杌子來,羅素坐下,錦朝看她眼眶微紅,似乎是哭過的樣子。便也收斂了心神問道:「姨娘這是怎麼了?可是想家了?」

      羅素搖搖頭:「妾身也知道,我不是嫁到顧家,自然沒有想回家的說法。」

      錦朝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回去,也不是不可的。我派人送你回去省親一趟便是。」

      羅素苦笑:「卻也不是……這事妾身遇到好幾次了,本來想去找夫人的,但是又想到夫人身體不適不宜操勞這些,才來找小姐說的。我那有兩個丫頭,海棠和秋葵,都是隨侍處撥給我的。按照您和徐媽媽吩咐的話,飲食和穿衣我都不要她們伺候,只讓她們守在外面。可是……」

      錦朝點頭道:「繼續說。」

      「這兩個丫頭守在外面……好幾次老爺下朝來我那兒,她們都直接說我在睡覺還沒起床,老爺聽到便走了。我在裡面聽到,其實我沒有睡覺,我只是在內室裡繡花……」她說著眼淚又落下來,「徐媽媽聽說最近老爺常去宋姨娘那裡,找我去說了一頓,但是這事我怎麼管得……」

      錦朝看她哭得傷心,心裡卻直歎氣,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她問羅素:「你知道你是誰嗎?」

      羅素愣了一下,「大小姐……我……我自然是羅素……」

      錦朝繼續道:「你確實是羅素,但你還是顧家的姨娘!兩個小丫頭不懂事,你處罰她們就是,何必弄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讓她們漲了威風。」

      「我……妾身原來在羅家,是庶女,連個貼身丫頭都沒有。我大姐有一個丫頭,大姐待那個丫頭很和氣的。我以為我和氣地待她們一點,她們自然就和我和氣……妾身並不懂如何管教丫頭。還請大小姐賜教一下,這丫頭如何懲治比較好?」羅素的神情小心翼翼的。

      錦朝笑著搖頭:「這也要我說嗎……」吩咐青蒲給她找一件外衣。「那你跟著我去一趟吧。」

      錦朝穿好衣服,帶著青蒲和采芙、白芸,和羅素兩主僕一起往垂花門走去。

      羅素很驚訝:「這……這去外院做什麼?」

      錦朝隨意地答:「當然是找人伺候你了。」她跨過垂花門,逕直往馬房走去,馬房的管事聽說大小姐過來了,連忙跑出來迎接:「大小姐,您怎麼有空往這兒來!」

      女眷很少出垂花門。

      錦朝卻道:「找柳媽媽和陳媽媽。」這兩個婆子是當初幫她抓留香的兩個,膽大心思,而且對她很忠誠,外院有什麼事,馬房一知道了立刻就能傳到錦朝的耳朵裡。

      管事見是大小姐親自來找,哪裡敢怠慢,親自去請了這兩個婆子出來,還以為她們和大小姐搭上了關係,大小姐可是客氣稱她們為媽媽的。兩個婆子更是又驚又喜,大小姐竟然來找她們了,管事可從來沒對她們這麼客氣過。

      錦朝領著兩個馬房的婆子到了靜安居,路上便和她們說清楚了。

      「……今後你們就在靜安居伺候羅姨娘,要是有人不聽姨娘吩咐,只管按你們的處罰就好。羅姨娘性子溫和,要是見有人欺負了她或者來鬧事的,一律稟了我。你們可願意?」

      柳婆子恭敬道:「奴婢們知道,大小姐待奴婢們好,奴婢們肯定要盡心幫大小姐和羅姨娘做事!」

      青蒲在旁邊抿了嘴笑,小姐倒真是,這馬房的婆子最凶不過,力氣又大,一般的護院都不會惹她們,用來伺候羅姨娘,看還有哪個丫頭敢造次。

      羅姨娘看著兩個婆子都長得膀大腰圓的,細聲叫了她們的名字,見她們的笑容都十分恭敬,心裡更安定了幾分。

      柳婆子和陳婆子自然高興不過,這馬房的婆子和家眷內院婆子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別的。她們在馬房一個月才兩錢銀子,內院婆子最低都有五錢銀子,每年冬夏都有新衣,逢年過節的還能拿到主子的賞銀。

      能有機會來伺候主子,一定要做好,免得被打發了回去。

      錦朝剛走到靜安居門口,就看到海棠秋葵兩個丫頭在坐在抄手遊廊上嗑瓜子,一邊嗑還一邊交談。

      「也不知道咱這主子能得寵多久……」

      「宋姨娘不是說了嗎,沒多久的,到時候咱倆就能成二等丫頭了……」

      「我看她也就是趁著年輕,咱和她比也差不了多少,有的人就是命好……一步登天做了姨娘了,老爺房裡的水瑩、碧月兩個姑姑,伺候老爺多少年,還沒從通房熬成姨娘……」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她們卻突然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問道。

      「這麼說,你們倆想做姨娘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14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示威

      海棠和秋葵嚇得趕忙從欄杆上下來,一看竟然是大小姐來了,她穿著絳紅色如意紋緞襖,妝容淡淡的,容色卻攝人的美艷。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她們身上,她身旁還跟著一大群人,前呼後擁的站在院子裡。

      兩個小丫頭哪裡見過這陣仗,又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錦朝和羅姨娘請安,其中圓臉的丫頭稍微機靈一點,聲音顫抖地道:「奴婢們遍尋姨娘不到,才歇了片刻的。」

      錦朝走到她們面前,兩人只敢看著她繡雲雀的緞子鞋面。

      「我剛才問你們,是不是想當姨娘。誰教你們的規矩,說主子問話可以不回答的。」

      兩個丫頭立刻開始磕頭,不停地認錯。她們可都是知道留香的事的,大小姐手段狠,闔府裡那個丫頭婆子敢不聽她的話,生怕自己就這樣被打出府了,那她們在適安也沒有活路了。

      「奴婢們不想當姨娘的!不想當的!奴婢知錯了,大小姐可要饒了奴婢……」

      羅素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錦朝甚至沒訓斥這兩個丫頭,沒說一句重話,也還沒有處罰。她們就怕她怕成這個樣子了。

      「羅姨娘,你過來。」錦朝招手讓羅素過來。

      這兩個丫頭才明白,羅姨娘一大早出門了,原來是去搬救兵了!竟然讓她把大小姐給請過來了。

      「丫頭是你的,你想怎麼罰?」錦朝問她。

      羅素囁嚅了片刻,方才小聲道:「不如……就在遊廊裡跪半個……不,一個時辰……」

      錦朝點了點頭,朝一旁的柳婆子道:「柳媽媽你聽到了,羅姨娘說是怎麼罰的。」

      柳婆子忙道:「奴婢知道,奴婢立刻去拿鏟子來。」

      錦朝點頭表示應允,柳婆子忙去找了一把花園用的鋤土的小鏟子。

      「大小姐,這罰跪為什麼要用鏟子呢?」羅素問她。

      錦朝笑著道:「這都是柳媽媽的主意,我怎麼知道。」

      柳媽媽卻在旁邊的小池子裡鑿了冰塊起來,和陳媽媽兩個人一起把冰塊鋪在地上,這才對海棠和秋葵說:「兩位姑娘,我們這兒弄好了,你們快來跪著吧。」

      要她們跪在那堆又冷又刺的冰上面……

      海棠和秋葵相視一眼,咬咬牙走到冰堆前面跪下來。跪一個時辰的冰總比被趕出府好……

      「這兒竟然這麼熱鬧。」門口卻又響起一個聲音,卻是巧薇和紫菱帶著幾個護院走進來。

      巧薇先向錦朝行了禮:「還沒見到大小姐在這裡呢。奴婢聽說靜安居的丫頭伺候主子不力,特地來管教她們的。沒曾想大小姐已經管教了她們,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錦朝轉身看著她,嘴角掀起一絲微笑:「聽說?聽誰說的?」

      巧薇不卑不亢地回答:「是聽外面掃地的婆子說的,正好奴婢和紫菱姑娘都路過這兒。」

      「這靜安居倒真是不錯,掃地的婆子和伺候的丫頭都這麼愛嚼舌根。」錦朝笑了笑,吩咐青蒲道,「把外面掃地的婆子給我請進來。」

      巧薇這才面色一變,當然是宋姨娘吩咐她時刻看著靜安居的動靜,大小姐一來她就知道了,這外面哪裡來的掃地婆子。「這會兒人也應該走開了,大小姐不必麻煩,奴婢已經訓斥她們了。」

      秋葵和海棠看到巧薇來,哀求的目光自然都看著她。她們都是為宋姨娘辦事的,她們出事宋姨娘卻不相救,那可怎麼收買人心。這冰跪了一會兒就開始化了,浸透了棉褲,冷得都沒知覺了。再這麼跪下去,以後肯定會落下風濕……

      巧薇卻先不提她們的事,目光落在了柳婆子和陳婆子身上:「這兩位是……」

      「奴婢們是馬房的婆子。」柳婆子答道。

      「既然是馬房的婆子,不知怎麼在內院裡……」

      青蒲上前一步淡淡道:「是大小姐讓她們來這兒伺候,這裡的丫頭不懂事,總得有人管教著。」

      一旁的紫菱笑著道:「雖然大小姐是好意,但是……現在管理內院的是宋姨娘,大小姐是不是逾越了一點,馬房的婆子怎麼有資格伺候姨娘呢,這事您是不是要和宋姨娘商量一下。」

      采芙冷聲道:「宋姨娘管內院不過是代管,這主中饋的權力可在夫人手裡。小姐這兒有夫人的腰牌,自然說話能作數。即便是要質問,那也輪不到你開口,你算個什麼東西!」

      紫菱不再說話,心中卻憋了一股怒氣。她是一等丫頭,采芙不過是二等,憑什麼敢這麼說她!

      「那……你們也不該這麼處罰丫頭,她們不過是趁主子不在歇息了會兒,為什麼要這麼罰她們!」

      一旁的巧薇卻後退了一步,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紫菱姑娘說話太不知道分寸了。還是回去和宋姨娘說一聲,看能不能給小姐換一個貼身丫頭。

      宋妙華才管內院管了多久,她現在敢拿這個說事了。

      錦朝走到紫菱面前,笑著說:「便是我沒有腰牌又能如何,我想讓誰伺候誰,我想懲罰誰懲罰誰,那是一句話的事。你不是一向覺得我跋扈嗎,我就是這麼跋扈的,你暗中去說給大少爺聽吧。」

      紫菱一愣,大小姐這話……什麼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倔強地道:「我又沒有說錯!大小姐您懲罰下人是應當的,但是……也要適度而行,兩位丫頭畢竟沒有犯大錯。」

      錦朝沒動,青蒲上前一步,想起當日紫菱向大少爺污蔑小姐的嘴臉,她毫不猶豫揚手給了紫菱一個巴掌:「這也是你該對小姐說的話嗎!」

      重重的一巴掌下去,紫菱頭都被打歪,她立刻摀住臉恨恨地看向錦朝。

      「你說我狠毒,那我便狠毒給你看看。」錦朝淡淡地道,「你還想看我怎麼狠毒嗎?不如我把平日你們說給大少爺聽的事真的在你身上做一遍,你說,錦榮是不是會更相信一些?」

      紫菱後退了一步,她手在發抖。

      「你是忠僕,要為你家主子考慮一下,這個犧牲還是值得的,你真的不做嗎?」錦朝繼續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讓我知道你亂嚼舌根,把這些事添油加醋、是非不分地告訴大少爺,我肯定會趕你出府的,你覺得你家小姐能救你嗎?這府裡是誰說了算的,你心裡明白。」

      白芸見紫菱愣在原地,笑道:「不知道紫菱姑娘記性可好,小姐的話你記得住嗎。」

      紫菱瞪了白芸一眼,不敢再看顧錦朝,退出了靜安居。巧薇歎了口氣,也行了禮道:「奴婢擾了大小姐,還請大小姐原諒了。」說罷帶著護院退下。

      見人都走了,青蒲才低聲道:「小姐,總算為你出了口氣,這個紫菱真該教訓一下。」

      錦朝笑了笑:「也該讓她試試看什麼才叫仗勢欺人。免得下次分不清楚,到處亂說去。」

      白芸和采芙皆抿嘴笑笑。

      錦朝抬頭一看,那兩個丫頭眼眶紅腫,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走到她們面前,讓兩個婆子扶她們起來,這才跪了一會兒,腳已經沒知覺了。兩個丫頭連忙感激道謝,錦朝對她們說:「沒真心想罰你們,不過是想讓你們看看,到這種關頭誰才能救你們。你們心裡清楚該怎麼辦吧。」

       臉圓一些的點點頭道:「奴婢知道了,以後會好好伺候羅姨娘的。請大小姐放心。」

      錦朝嗯了一聲:「我也不怕你們再有二心,反正兩位媽媽是留在靜安居了,日後你們要是還有不妥的,兩位媽媽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兩位婆子齊聲應是,心中一喜。她們剛才還以為錦朝只是拉她們過來裝聲勢的,沒想到真的要留下她們。

      白芸領著兩位婆子去領衣物,錦朝和羅素一起進了內室。

      「以後遇到這種情況,都要這麼處理,你明白嗎?」錦朝問她。

      羅素看著顧錦朝,心裡隱隱生出幾分崇拜。眼睛亮亮的:「妾身知道了。」

      錦朝出來這麼久也累了,帶著青蒲、采芙去母親那裡,她一向在母親那裡用午膳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16 A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學業

      徐媽媽把靜安居的事情都跟紀氏說了。

      紀氏失笑:「錦朝也真是……不過這樣也好,羅姨娘那邊我們總算能放心了。但是這紫菱的事,我卻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她要不是犯了大錯,以朝姐兒現在這個性子,斷不會讓青蒲動手打她的。」

      徐媽媽想了想,道:「奴婢聽大小姐話的意思,似乎是紫菱常常在大少爺面前說大小姐的不是。」

      紀氏神色怏怏:「……和她主子一個脾氣的。」

      「那要不要把大少爺找來,和他說一說這事。」徐媽媽問道。

      紀氏有些猶豫:「他後天就要去七方胡同了,這時和他說這些未必好。我總以為他都這麼大了,也能明辨是非,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以後怎麼能繼承顧家家業……」

       不一會兒墨雪又在外頭通傳,錦朝過來陪她用午膳了。

      兩主僕不再說話,讓人端了小几上來,紀氏病重行走不便,現在都是在內室用膳了。

      錦朝進來請了安,又坐在母親對面,和她說自己最近都在清桐院做什麼,又養了葡萄籐。絮絮叨叨地說著倒是覺得熱鬧,紀氏笑著看錦朝,她在自己面前從來不說宋姨娘和顧瀾的事,也不說弟弟和她鬧得不愉快的事,似乎一點都不想讓她煩心。

      菜端上來了,紫砂鍋裝著天麻燉乳鴿、一疊清蒸鱸魚、一碟糟鵝掌、一碟嫩黃瓜,鱸魚和鵝掌都是給錦朝準備的,紀氏現在只能吃極為清淡的菜。錦朝替母親盛了一碗湯餵她喝。

      紀氏想了想,才道:「你弟弟的事……你可得要聽母親的話和他相處好些。你畢竟是姐姐,他現在年紀還小,不能明辨是非,可別和他太疏遠了……」

      錦朝的手頓了頓,今天上午靜安居發生的事母親肯定知道了。

      她點頭道:「我知道,母親不用擔心。」

      第二天,錦朝站在葡萄架下看了看,讓佟媽媽找外院的人來在籐蔓下面放石桌石墩的,到了夏天也好乘涼。又吩咐她去靜芳齋看看,錦榮是不是準備動身去七方胡同了,如果是的話,記得回來通知她一聲。

      下午她回到暖閣,把春末裡要開的石竹、剪秋蘿修整好。又到書房練了半個時辰的琴和書法,才在貴妃榻上躺了一會兒,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傍晚了,窗外傳來細密的雨聲。

      她打開窗欞看,一股潮濕的雨氣迎面撲來,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打在窗外一株芭蕉樹上。

      青蒲快步走進來:「小姐,您終於醒了,佟媽媽等了您一個時辰了。奴婢看您睡的香就沒有叫您。」

      錦朝皺了皺眉,也不知道她有什麼事定要當著她說,竟然一直在這兒等著她。洗了臉走到西次間,佟媽媽正坐在錦杌上,朝著門的方向張望。

      錦朝的腳步不自覺快了,「佟媽媽,有什麼要緊事?」

      佟媽媽看到她,連忙迎上來:「奴婢也不知道這事算不算要緊……但是您吩咐我注意大少爺進學的事,我想還是得和您說一聲。」

      錦朝再請她坐下,問她:「怎麼,大少爺明天就要動身了嗎?」

      佟媽媽搖搖頭:「卻也不是……奴婢是聽大少爺院裡的清然說,大少爺不打算去七方胡同繼續讀書了,他昨天去見了老爺,想讓老爺給他請了西席就在咱們顧府讀書。說這樣照看夫人也方便……老爺有沒有同意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老爺似乎也沒有拒絕。」

      錦朝手中的茶杯重重扣在了桌上,心中怒火已經起來了,她深吸了口氣,對佟媽媽說:「這事確實要和我說一聲,您做得很好!」又高聲叫青蒲進來幫她換一身衣裳。

      佟媽媽想了想,大少爺不在七方胡同讀書雖然影響了學業,卻也是為了夫人,算是情有可原的。不知道小姐為何動氣了,這又是要去哪裡……她卻沒有直接問,而是說:「小姐,這事需不需要告訴夫人?」

      錦朝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房裡還有白芸在看著爐火,青蒲正在幫她梳髮髻。

      「這事一定不能讓母親知道,誰說出去了,我肯定要責罰她的。」她見青蒲拿起了一對貓眼石耳鐺,又說,「梳好髻就行了,去拿傘來。今天父親在哪裡歇息?」後面那句問的是佟媽媽,錦朝特地讓她注意此事。

      佟媽媽忙說:「在靜安居羅姨娘那裡。但是……小姐,這天都要黑了,還下起雨了,您不如明天早上再去。」

      錦朝搖頭:「這事拖不得。」她看佟媽媽神色還有些迷惑,似乎不太明白,又解釋道:「顧錦榮回家這麼久,去探望母親又有多少次,每次有多久?因為母親不去七方胡同讀書簡直就是笑話!這主意是別人告訴他的,他的個性聽風就是雨的。要是讓他留在顧家讀書,那還得了……」

      不知道誰給他建議讓他留在顧家,簡直就是荒謬。

      顧錦榮的學業本來就是一般了,在七方胡同只能勉強跟上。他又特別容易被環境影響,顧家沒有別的子弟陪他讀書,一個人請了西席教?恐怕沒幾天就不成樣子了!

      他要是真留在顧家了,宋姨娘或者顧瀾在暗中讓人引導他一下,教養得更差些,以後就真沒救了。

      錦朝讓青蒲撐著傘,兩人便往靜安居去了。

      雨雖然不大,但是也濕了鞋襪。錦朝剛到靜安居就被柳婆子看到了,連忙請她到了耳房,又捧了手爐、端了熱茶過來。「還下著雨呢,大小姐怎麼到靜安居來了。」

      錦朝把茶遞給了青蒲,她護著她不被雨淋,自己卻濕了小半個肩膀,現在也該暖和一下。

      「找一身衣服給青蒲換了,我要去見老爺。」

      現在靜安居都是錦朝的人,她的話這些丫頭婆子自然不會說半句。柳婆子去找乾淨的衣裳了,陳婆子領著她去東次間:「羅姨娘正和老爺用晚膳呢,晴衣伺候著。小姐您在這兒等著,免得淋了雨。我就去裡面通傳一聲。」讓她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

      錦朝看了看正堂外,天已經全黑了,雨簾細密,什麼都看不清。

      陳婆子請她過去。

      到了東次間,迎面卻是一陣暖意。羅姨娘站在父親旁邊幫他布菜,落地燈罩的光芒下人亭亭玉立,點頭朝她笑笑,臉上有幾分羞色。

      錦朝看到桌上還有一副動了的碗筷,再看到旁邊的秋葵手裡正拿著筷子,心裡已經明白怎麼回事兒。羅姨娘和父親同席吃飯……不過這事她也不想管,而是向父親行了禮道:「……女兒聽說錦榮想在家裡請西席授課,已經請示了父親,不知道父親怎麼想?」

      對於父親這樣的人,還是直接問比較省事。

      顧德昭笑著讓自己女兒先坐下,又吩咐秋葵給她備下碗箸。「你著急來,肯定還沒吃晚飯吧。錦榮是和我說過此事,他心疼你們母親病重,想在家裡能伺候著,這也是百行孝為先……雖然有些影響他的學業,請了原來在國子監教書的郭先生來教他,也應該是無礙的。」

      錦朝搖頭道:「父親,雖說錦榮是想盡孝,但是您也知道母親的。她肯定希望錦榮在七方胡同讀書,而不是在家裡伺候她……要是錦榮制藝有成,三年後中了舉回來光耀門楣,可不更是盡了孝道了。」

      顧德昭一時沉默,不過片刻就問:「你是不希望他在家裡?我以為錦榮在家裡,你們兩姐弟能更親密些。」

      有顧瀾在,顧錦榮在家裡越久他們恐怕就越生疏。

      她不說這個,而是繼續勸道:「父親您也清楚,錦榮可不是醉心學業的人,要是讓他在家裡讀書,恐怕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最近永陽伯的三公子又愛來找他玩,您是知道這位三公子的……錦榮前不久還和他一起到郊外走馬。」

      永陽伯家三公子出了名的游手好閒,家裡幾個兄長都在七方胡同讀書,他偏偏不去。又是最小的嫡子,永陽伯和伯夫人也管不了他,染得一身豪奢氣。這事錦朝早就知道,但是她和顧錦榮的關係已經不好,不想為了這事去惹了他,所以一直沒有說過。

      旁邊的羅姨娘也輕聲道:「我看大小姐說的有理,大少爺還是要以舉業為重,可不得聽了二小姐的話就想一直留在家裡了。」

      顧德昭皺了皺眉,問羅素:「這主意是顧瀾出的?」

      羅姨娘曲了一下身:「妾身是聽下人們說的,二小姐常找大少爺,和他說要是去了大興縣,兩人可要很久都見不到了……不過妾身也不知道大少爺竟然真的來和您說了。」

      顧德昭就變了臉色,要是為了紀氏,顧錦榮不想去七方胡同還是情有可原的,但要是為了別的……

      顧德昭回過神,便讓錦朝先回去:「……這事我明天會和他說清楚的。」

      羅素說要送她到門口,錦朝看她似乎有話想說的樣子,也沒有拒絕。兩人走到廡廊下,看著茫茫的雨,羅素低聲和她說:「大小姐,那話妾身是聽秋葵說的,她和二小姐房裡的木槿交好……秋葵似乎還知道二小姐一些事,您明日要不要找她問話?」

      錦朝道:「……先不必,等到需要的時候我回來找她的,這次多謝你了。」她沒想到羅素會突然開口把問題引到顧瀾身上,現在看來她雖然怯弱,卻也不算笨。

      羅素笑了笑:「大小姐不必客氣,都是妾身該做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50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18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質問

      顧瀾正在翠渲院的小廚房裡看著,父親最近多流連在羅姨娘那裡,宋姨娘看著便憔悴了許多,她暗自心疼,想給母親熬一盅滋補的湯。

      紫菱過來說:「……大少爺來了。」

      顧瀾接過木槿遞過的帕子擦手,吩咐廚房的婆子小心看著砂鍋的火候,踏進了院子的廡廊裡。又看紫菱面部的紅腫還未完全消散,皺了皺眉問她:「你沒用藥膏塗嗎?」

      紫菱小聲道:「奴婢以為要給大少爺看的……」

      顧瀾直罵她愚笨:「他現在忙著自己讀書的事,顧得上看你的臉嗎,你算什麼東西!」這種小伎倆使了一次就別在有第二次了,顧錦朝又不是沒事就扇紫菱的臉玩。

      想到巧薇跟她說,紫菱這丫頭不能多留,她心裡又一陣煩躁……果然還不如木槿機靈。

      看到顧錦榮站在廳堂前的廡廊下,旁邊還有丫頭端來的杌子,他卻背著手看庭院裡新種的一株美人松。他應該是有什麼煩心事……顧瀾心想,他一有煩心事就坐立不安的。

      顧錦榮看到顧瀾笑著朝他走來,想到自己前日還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能留在家裡,心裡更不是滋味。「二姐,我過來和你說一聲,我不能留在家裡讀書了。」

      顧瀾錯愕:「怎麼,爹爹不同意嗎?」

      顧錦榮咬著牙道:「父親本來是同意了的,是昨晚顧錦朝連夜去找父親,要他改變主意!」他說著又抱怨顧錦朝,「我現在什麼都不顧問她的!她為何非要管我的事!」

      顧瀾笑了笑,安慰她:「也許長姐是覺得你在家裡多有不便吧……怕耽誤了你的學業。」

      顧錦榮哼道:「她怕耽誤我的學業?她是怕我分了母親的寵愛吧!平日每天都去母親那裡,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孝順似的。再者我要是走了,她以後欺壓你豈不是更方便了,她這麼自私的人,怎麼可能是為了我的學業!」

      如果顧錦榮去七方胡同讀書了,當然是對她沒有益處的。顧瀾也歎了口氣:「不知道是誰告訴了長姐,唉,本想著你要是能在家裡,也可以多陪伴著母親,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顧錦榮在廡廊下氣得團團轉,想了又想:「算了,我要去找她說話!她這段時間做的事情也太過分了……!」又高聲叫清修和清安,要去清桐院。

      顧瀾拉都沒拉住他,這個顧錦榮說話一向沒有分寸,要是在顧錦朝面前說漏了什麼可怎麼好!她喊了他幾聲,他人卻已經走出翠渲院了。紫菱小聲問:「小姐,大少爺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煩不是好事嗎……您怎麼還不願意他去呢。」

      「你懂什麼……」顧瀾瞪她一眼,又洩了氣,算了,等他們姐弟狗咬狗去,要是鬧翻了更好。

      錦朝還在窩在暖和的大炕上做針黹,這幾天都是陰雨綿綿的,又冷了下來,不好出去走動了。

      佟媽媽在旁看著,問她:「大小姐這做的是什麼?」

      錦朝道:「這是護膝,做給錦榮的。」雖然就要開春了,但是天氣還冷,他們在大興讀書的子弟肯定會早早換了棉褲,等到了坐下來聽先生授課又會覺得冷。給他做了外穿的護膝,冷的時候穿上,要出門再解下來便是。

      兩人畢竟是親姐弟,關係不好也惹得母親傷心。錦榮既然喜歡別人討好迎合他,那她投其所好便是。錦朝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是倔強強硬的,但是顧錦榮卻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這個弟弟還得哄著來,他畢竟還小。

      護膝面子用的是沉香色綢布,裡面縫兩層綢布,又塞了軟和的棉花,她又在綢布上繡了喜報三元的圖樣,現在正是穿針收邊的時候。這東西她早小半個月就開始做了,把邊收好就算是做完了。

      供奉了菩薩的長案上點著檀香,一縷縷淡藍的煙細細升起來,門外雨聲淅瀝,更顯得格外寧靜。

      外面卻突然傳來了喧嘩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雨竹和雨桐。

      青蒲便走出屏風挑開簾子,看到遊廊裡走過來一群人,她瞇了瞇眼睛仔細看,和錦朝說:「小姐,是大少爺帶著他兩個書僮過來了,似乎是直接闖進來的,兩個小丫頭攔都攔不住……」

      錦朝歎了口氣:「該是來問我他讀書的事,你放他進來就是。」

      「顧錦朝!你可在裡面!」顧錦榮高聲喊著進了東次間,給他打傘的書僮收了傘站在門外。

      錦朝站起身拿過一旁的披風,顧錦榮已經走過了屏風,他穿著石藍色直裰,髮梢微濕。清秀端正的臉上,一雙眼眸正陰沉地盯著她。

      錦朝卻不惱,走到他身邊想給他披上披風:「你這冒著雨也來了……」

      顧錦榮一把打開她的手:「我不要你假惺惺的!」

      錦朝收回手,笑著說:「那你自己把披風披上吧,要是受寒了可不能啟程去大興了。」

      「誰說我要去大興了!」顧錦榮瞪著她:「你為什麼要管我的事情!為什麼要找父親多嘴!你怕我在,母親就沒有那麼寵愛你,還是你怕我在,陷害二姐就礙手礙腳的!」

      話問得一聲比一聲高,佟媽媽和青蒲都被他震住,白芸和采芙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錦朝放下手中的披風,靜靜地看著他許久,才問:「你真的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我就是這樣的人?」

      顧錦榮冷笑:「你不是這樣的人,那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把留香打瘋了趕她出府,因為紫菱幫她求情就指示青蒲打她,還非逼著父親納妾,你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我才是?二姐才是?這些事都是你的事,我沒有說話的餘地,但是你別管我的事,我想在哪裡讀書就在哪裡讀書!用不著你多嘴!」

      錦朝的心瞬間涼透了。

      她反倒又笑起來:「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顧錦榮繼續道:「你別說又是二姐誣陷你!我告訴你,這些事我都是找府裡面的人問過的!你怎麼能這麼想二姐,二姐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好,她還經常勸我不要和你衝突,說母親會不高興,我為了母親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來了。你……你真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歹毒嗎?」

      錦朝瞥了顧錦榮一眼,坐回大炕上拿起自己剛做好的護膝。

      「這麼說還是有人告訴你,你才會去問的?」她繼續說,「如果顧瀾真是想我們和睦,她會告訴你這些事嗎,她會偶然提起讓你自己去查嗎?」

      「顧瀾為了你好,會讓你留在家裡讀書嗎?」錦朝的聲音很平靜,很淡,但是四周都沒有一點聲音,反而格外的清晰。

      「她是想拖累你的學業,讓後最後變成一無是處的公子哥。而我又何必和你爭母親的寵愛,母親最寵愛的一直都是你,你在她膝下長大的時候,我遠在紀家……」

      「至於你說我陷害顧瀾,我作為顧家嫡長女,為什麼要去陷害她,我想要她的什麼東西嗎?誰在陷害誰,你究竟分清楚沒有?從靜安居回翠渲院,紫菱會經過靜芳齋外嗎?她是早就在那兒等著你了。」

      顧錦榮以為錦朝會如原來一般狠狠瞪著他,或者是罵他,但是她沒有。

      她連看都沒看他。

      窗外雨淅淅瀝瀝,窗扇開著,能看到院子裡新搭好的葡萄籐。錦朝轉頭看著窗外,柔和的側臉平靜如水。

      顧錦榮的氣焰突然就消失了,他仔細想著顧錦朝說的每一句話,其實她說的很有道理……他臉色一白,怎麼可能呢,二姐待他一向如此親和友善,不可能會在心裡算計他!

      「你休想誣陷二姐。」顧錦榮的聲音弱了,「你有什麼證據不成?」

      錦朝道:「我是你的嫡親姐姐……為什麼要害你……」聲音低了下去。

      顧錦榮看她轉過頭,才知道為什麼她不看他,她竟然哭了。

      他一時間愣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顧錦朝哭。

      他一直覺得顧錦朝不會哭,她這麼囂張跋扈,誰能讓她哭呢。

      他想起顧錦朝十歲的時候,非要和他們一起玩鞦韆。顧瀾蕩鞦韆的時候摔倒了,哭得眼淚汪汪的,父親、幾個姨娘輪番的安慰她,自己還要去尋窩絲糖逗她開心。顧錦朝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他們,一個人轉身走了。大家找了她好久才在一個院子的耳房裡找到她,父親罵她到處亂跑,她還是倔強地看著他們,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根本不是她在破落的院子裡躲了一晚上一樣。

       「你……」顧錦榮想說什麼,他甚至想替她擦一擦眼淚。

      「我累了,大少爺記得自己離開吧。」她起身向內室走去,青蒲也跟了上去。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20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離去

      佟媽媽歎了口氣,大少爺這些話說得太重了。

      她走到錦榮面前行了禮:「大少爺能否聽奴婢一句話,奴婢以前是服侍夫人的,大少爺可還記得?」

      顧錦榮一看佟媽媽,點頭應是。這是原先幫母親管理田莊的佟媽媽,後來分給顧錦朝的。

      佟媽媽笑道:「我們大小姐慣不會示軟來討好別人的,她這個脾性和您外祖母最像了。但是大小姐不說,卻不是因為她心裡不在乎……只是她的性格比較要強而已。」

      顧錦朝的哭確實震懾到了顧錦榮,比顧錦朝罵他幾句說他幾句管用多了。他甚至感覺到心裡些微的心痛,也許正是血脈相連的影響……顧錦榮的聲音平靜了一些:「佟媽媽,我也並非存心惹她傷心,只是長姐她有時候做的一些事,確實太過分了一些。那個丫頭留香……」

      佟媽媽道:「您肯定是聽二小姐說了這件事的,那奴婢再告訴你奴婢所見之事。」

      「留香姑娘三番四次偷小姐的東西,小姐宅心仁厚,並沒有處罰她。但是她卻私自串通別人,將金絲髻頭頭面的事告訴了二小姐,二小姐想因此說夫人的不是,不想氣得夫人發了病……大小姐這才忍無可忍,想把那丫頭逐出府去。那丫頭是自己把自己嚇瘋的,小姐可真的沒讓人打她。」

      顧錦榮瞪大了眼:「串通二姐?」

      佟媽媽笑著繼續道:「您二姐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少爺聰慧,回去仔細一想便能清楚了。」

      顧錦榮心裡一時紛亂如麻,那就是說……他不僅錯怪了長姐,還幫著二姐氣自己的母親?這怎麼會呢,二姐對母親極好,還經常去伺候她呢!

      「那……納妾之事,總是她拆散了人家,又逼迫父親的吧!」

      佟媽媽搖頭道:「羅姨娘家是泰和縣羅家,她祖父是泰和縣縣丞,聽說小姐想找他孫女送進咱們府,親自就把羅姨娘原來的婚事給退了。羅姨娘根本沒和她這個姻親見過面……何況如果老爺真不想納妾,誰又能勉強他呢。大少爺也真不該為這件事生大小姐的氣……大小姐這也是為了你的。」

      顧錦榮覺得莫名其妙:「她做這些事,不就是想報復二姐嗎?」

      佟媽媽繼續解釋道:「大少爺,您想想,要是只是單純的想納妾。大小姐又何必從泰和這麼遠的地方把人找回來呢。她就算是氣二小姐,也沒必要和宋姨娘針鋒相對。」

      「……您說說,要是夫人真有什麼不測,宋姨娘又生下庶子,是不是會被扶為繼室?到那個時候您豈不是就有一個嫡出的弟弟了,宋姨娘為了這個孩子,肯定會對您做很多事的。」

      顧錦榮臉色數變,他畢竟年齡不大,看不透其中的原委。但是佟媽媽說的這些話確實合情合理。

      他有些猶豫:「但是,宋姨娘和二姐平時待我好,就算宋姨娘成了父親的繼室,那她也是同樣……」

      話還沒說話,他自己就覺得自己愚蠢了。

      宋姨娘怎麼可能對他不好呢,他可是顧家唯一的嫡子。但是她要是生了庶子,那可就不好說了。

      「我……佟媽媽,你叫顧錦朝出來,我當面問問她是不是如此。」顧錦榮心裡還是猶豫的。

      佟媽媽笑著搖頭:「您這麼說大小姐,她還想見你嗎?」她走到大炕邊,拿起錦朝剛做好的護膝遞給顧錦榮,「大少爺收下這個,這是小姐給您做的。說怕倒了春寒,您在大興讀書會凍著。」

      顧錦榮拿著這塊軟和的護膝,手不自覺捏緊了。

      她剛才是在幫他做這個東西嗎,上面繡的喜鵲、元寶都十分好,針線密密的,喜鵲活靈活現。

      ……他剛才那麼狠毒地說她。

      顧錦榮倒抽了一口冷氣,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透著寒意。

      顧錦榮再看了一眼錦朝離去的方向,一句話沒說,腳步沉重地離開了清桐院。

      佟媽媽這才進了內室。

      「大小姐,奴婢已經和大少爺講清楚了。您剛才哭得真好……」

      錦朝歎了口氣道:「雖然早料到他會來找我鬧一鬧,也想趁機把話都說明白。但是你聽他說的那些話,也確實太沒有分寸了,顧家要是交到他手上可是命途叵測……我是真的寒心。」

      也不知道那些話顧錦榮信了幾分,他和顧瀾可是有十多年的情分在的,她那一席話雖然能動搖他幾分,卻不會完全讓他醒悟。顧錦榮這個性子,要想真的打醒他,非得是迎頭一棒不可。

      「把那些事解釋給大少爺聽也好,免得他以後總是聽二小姐的話。」佟媽媽點頭,「那大少爺進學這事怎麼辦,您還任他在家裡請西席?」

      錦朝道:「他要是聽信了我的話,就算只有幾分的相信,也不會想留在家裡了……等他明天去給父親請安後,我們再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了。」

      這事她也有錯,她這個弟弟必須要哄著才高興,而且又容易被旁人左右。她早該讓他對顧瀾提防起來,只是錦朝說的話顧錦榮未必會聽,要是佟媽媽說的他還會信幾分。

      錦朝第二天早早去和父親請安,特地和父親談論錦榮的讀書制藝,父親聽得連連點頭,他這個女兒別的不說,在讀書方面是比別的世家女子強了不少,說起來也是有理有據的。

      談的時間長了一些,就碰到了來和父親請安的顧錦榮。

      顧錦榮走進來看到錦朝也在,一時間愣住了。顧錦朝卻像沒看到他似的,也不和他打招呼,向父親告退之後就離開了鞠柳閣。

      也同樣是沒有看他一眼……

      顧錦榮心裡一堵。她是徹底傷心了,才連看他都懶得看,說也懶得說,全然的不想理會他了。

      想到昨天她轉頭過來,瑩白的臉頰上沾著淚水,那目光失望到了極點,他覺得自己好像犯了滔天大錯。

      顧德昭和他講讀書的事:「……你長姐剛才跟我說,你要是不想離家太遠,在適安倒還有個鶴鹿書院,雖然沒有七方胡同的周先生授課好,但是主講的也是國子監退休的范夫子……」

      顧錦榮這次打斷了父親的話,毅然說:「兒子覺得還是七方胡同好,就不去鶴鹿書院了。」

      ……

      錦朝回到清桐院不久,佟媽媽就過來稟報:「小姐猜得對,大少爺那邊正收拾箱奩要去大興了。」

      錦朝鬆了口氣,他終於肯去七方胡同讀書了,那這麼說來,自己昨天和他說的話也是有用的。

      她吩咐佟媽媽:「給清桐院送幾盒點心、幾塊硯台去,也算是我們送他了。」

      佟媽媽疑惑道:「您不去送他?」

      錦朝搖頭:「不用去,去了反而不好。」

      顧錦榮二月初五才離開顧家。適安接連下了幾天的雨,天也終於晴朗了起來,小廝早套好馬等在內影壁旁邊。顧瀾、顧汐、顧漪還有宋姨娘都來送他,止步在垂花門,顧瀾卻特地把他送到了影壁。

      他穿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色杭綢直裰,遍尋都沒有看到顧錦朝,站在青帷小油車面前躊躇了一會兒。

      「錦榮是在等長姐來嗎?」顧瀾道,「都這麼晚了,她應該不會來了吧。」

      顧錦榮下意識地說:「她或許是有事在忙吧。」

      顧瀾一愣,旋即笑笑

      她總覺得顧錦榮這幾日有些異樣,卻說不明白哪裡異樣。似乎和她沒這麼親密了……

      那日顧錦榮去找顧錦朝,聽說是大鬧了一場。但是現在清桐院沒有她的人,上到有品階的丫頭下到粗使的婆子,個個都是嘴巴死緊撬不開的,顧錦榮也沒來找她問話,也不知道那日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她又柔聲道:「你還不走,晌午之前可就到不了大興了。我給你備的筆墨紙硯帶走了嗎?」

      顧錦榮點點頭,又仔細看著顧瀾……她笑得溫和寧靜,和自己記憶裡的樣子沒什麼區別。她真的想挑撥自己和錦朝的關係嗎?真的想讓自己變成一事無成的富家公子?

      他卻又不太確定,對著顧瀾還是不自覺地溫和下來,道:「那我走了,二姐要保重自己。」

      顧瀾點點頭。

      馬車踏出了門。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6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22 AM 編輯

第四十章 病情

      二月過了花朝節,天氣就漸漸轉暖。丫頭婆子們的棉襖也換下了,錦朝的暖房裡一些早春開的花都搬了出來,送到母親房裡幾盆青龍臥墨池的牡丹,又給父親送了幾盆白色山茶。她院子裡的葡萄籐抽出新葉,沿著小池子的一座木架上爬滿了籐蘿,錦朝就搬了幾株蓮瓣蘭放在籐蘿之下,相襯相托,十分有趣。

      羅姨娘和幾位姨娘不熟悉,相互也沒話可說。顧德昭去上朝的時候,她就來找錦朝說話。

      她看錦朝佈置這些,覺得十分有趣,笑著道:「……弄得像隱居的閒士。」

      錦朝也是打發時光罷了,跟她說:「你要是覺得好,我搬一些花去你那裡。」

      羅姨娘眼睛亮晶晶的:「您暖房裡那兩盆淡綠的山茶花不錯。」

      錦朝就讓丫頭把那兩株山茶花搬給羅姨娘,花還是外祖母送來的,最近才開始開花。又讓丫頭捧了一盤子榆錢餅給羅姨娘,「初晨就摘了一奩的榆錢,和雞蛋白面一起攤的餅,嘗個新鮮。」

      羅素笑著接過了:「我原先家裡就有兩株榆錢,春天的時候姨娘在樹下墊了草蓆,風吹過來榆錢落如雨,她就給我做榆錢飯吃……」她側頭看旁邊貼梗海棠開出的灼灼紅花,突然神情就寂然了。

      她還小,總是要想家的。

      錦朝跟她說:「父親鞠柳閣旁邊就種了榆錢樹,你要是想看榆錢雨了,就去看看。」

      時間到了晌午,父親馬上要下朝了,羅素便回了靜安居。

      錦朝洗了手,準備帶著新做的榆錢餅去母親那裡,卻看到雨竹從暖房裡跑出來,一邊向她跑一邊說:「小姐……你快過來看看,暖房角落裡有個洞!」

      暖房裡有洞?

      錦朝有些疑惑,帶著青蒲和白芸跟在雨竹後面進了暖房。

      「……奴婢剛才把那兩株山茶花搬開,就看到後面腦袋大的一個洞。」雨竹指著放山茶花的架子對她們說。

      錦朝正要俯身看,青蒲攔了她:「怕是什麼東西傷了您呢,奴婢來看。」

      錦朝點點頭,囑咐她小心些。青蒲慢慢接近花架,為了透光方便,暖房用的是高麗紙糊窗,再加上一層玻璃,但是這個角落沒有玻璃,窗紙破開了腦袋大的洞,卻也沒看到別的東西。

      突然,花架下傳來什麼東西動彈的聲音,青蒲嚇了一大跳,連忙退回來。錦朝凝神細聽,卻聽到類似貓叫的聲音,她走上前伸手要拉開花架,青蒲想拉住她:「小姐,萬一是有毒的蛇蟲之類呢……」

      錦朝擺擺手道:「沒事的。」拉開花架後,大家才看到花架裡亂七八糟墊著枯萎的雜草和布條,一隻毛色黃白相間的奶貓正趴在雜草堆裡,伸著尾巴顫巍巍的。

      「一隻奶貓啊,把青蒲姑娘都嚇住了。」白芸笑道。青蒲平日沉穩安靜,難得看到她擔驚的樣子。

      大家都跟著笑了。

      錦朝說她:「原先和外祖母一起去田莊,你還敢捉毒蛇呢,現在膽子也沒那麼大了。」

      青蒲臉色微紅,她好些年沒見到過蛇了。

      「小姐,這貓怎麼辦呢?」雨竹問她。

      錦朝也不知道:「該是母貓看暖房暖和,就跑進來做了窩。且等等看母貓會不會回來銜它走吧。」

      雨竹小聲道:「我聽我祖母說,奶貓要是見了人,母貓就不會要它了……」

      錦朝決定再等等看,也沒有去動它,把花架搬回原來的位置等著。結果一整天母貓都沒來過,奶貓餓得咪咪哀叫,到了第二天中午,聲音都弱了。

      錦朝想了想,對雨竹說:「還是把它抱出來吧。找一個笸籮墊幾層棉布給它做窩。」

      雨竹這一整天都急得抓耳撓腮的,聽到貓叫就衝進暖房看,恨不得就把貓抱起來摸摸它,現在聽到錦朝的話自己高興得不得了,說了聲:「奴婢立刻就去!」在耳房裡找了個笸籮跑進暖房。

      佟媽媽過來的時候,就看著這只站都站不穩的貓趴在笸籮裡舔牛乳。雨竹蹲在一旁抱著肩看它。

      錦朝坐在大炕上做女紅,薛師傅給她的功課,繡嬰戲蓮圖的手帕。

      「小姐開始養貓了嗎?」佟媽媽打量那隻貓,說:「只是怎麼找了這麼一隻奶貓,不如奴婢給您尋摸一隻白色的波斯貓?」

      錦朝笑了笑,「昨天在暖房裡發現的,就當養著玩了。」她可不想花時間去伺候一隻嬌貴的貓,放下小繃,問佟媽媽找她有什麼事。

      佟媽媽臉色一肅,道:「奴婢聽聞,昨晚夫人一整夜都沒睡著,咳得很重……恐怕是病情又反覆了。」

      錦朝驚訝地抬起頭,手裡的針捏緊了。今天是三月初四……前世母親病死,就在一個多月後!

      她以為母親的病情已經輕了許多,柳大夫不是說好生調養著還是能有幾年的,怎麼這麼快就加重病情了!她連忙問佟媽媽:「讓柳大夫過來看沒有?」

      佟媽媽道:「夫人讓幾位姑娘瞞著,要不是奴婢打通了掃地的婆子,還不知道呢……怎麼可能興師動眾地請柳大夫來。」

      錦朝咬緊嘴唇,青蒲卻突然驚叫一聲:「小姐,快把手鬆開!」

      她手捏得太緊,繡花針都刺進肉裡面了,錦朝卻絲毫都沒察覺到痛。佟媽媽一看也驚住了,趕忙上前掰開小姐的手,讓青蒲把針取出來,血珠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雨桐和雨竹飛跑出去找止血的藥,錦朝卻拿過一旁的布帛擦了擦血,讓她們回來:「小傷而已,用不著上藥。佟媽媽,你現在就去稟了我父親,派一輛車去接柳大夫來。青蒲,你跟我一起去母親那裡。」

      她站起來覺得自己心裡發冷,都是她的錯……她以為母親已經沒有大礙了,這幾個月都沒有重視她的病情。難道母親還是會在四月十八病逝?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絕對不行!

      佟媽媽也不猶豫,立刻就去了鞠柳閣。錦朝由青蒲陪著去紀氏那裡。

      她們還沒踏進屋,就聽到紀氏壓低的嘶啞的咳嗽聲,錦朝就想起她昨天來,母親竟然裝作沒事一樣陪她一個時辰,也不知道忍得多辛苦!

      墨玉正站在廡廊上,都來不及阻止顧錦朝衝進去。

      走過幔帳,錦朝就看到紀氏半個身子撲在床邊,正咳得厲害,旁邊的徐媽媽幫她拍著背。

      紀氏緩過勁兒,才看到自己的女兒正無聲地看著她,她低聲讓徐媽媽幫錦朝端杌子來。

      「只是不想讓你白白擔心……我是好不了的。」紀氏淡笑著解釋。

      錦朝卻覺得鼻酸得厲害,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生怕自己會哭出來。

      片刻功夫,幾個姨娘聞訊而來,關切了幾句,幫著捧熱茶、煎藥、捶背,好不容易讓紀氏舒緩了些。一炷香的功夫,柳大夫提著箱奩隨父親而來。

      顧德昭走到紀氏床前,先讓幾位姨娘都出去了,才揮手讓柳大夫把脈。紀氏不想看他,顧德昭卻盯著紀氏一直看,隨後又緩緩對錦朝說:「你也先出去。」

      錦朝看了一眼柳大夫,老者捋著鬍鬚對她點點頭,她才行了禮退出去。

      「尊夫人驚悸憂思,心中抑鬱成疾,再加上近日飲食不調,脾虛胃寒,才導致病情反覆。」柳大夫對顧德昭說,「尊夫人體虛,現在用藥已不敢太重,要是病再重一些,老夫就沒轍了……老夫只能開一些調養的藥方,在膳食上多注意滋補和溫和。」

      顧德昭有些沉默,她竟然病得這麼重了。他謝過柳大夫讓他先出去,自己靜靜地對著紀氏很久,才問她:「你還是不喜歡我納妾的,是不是……」

      紀氏閉上眼睛笑:「我喜不喜歡……要緊嗎?」

      「雖然羅素是錦朝帶回來的,但是我知道,這是你的意思。我以為你是同意的……」顧德昭說著,重重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不喜歡你這個性格,心口不一,倒是我委屈你了一樣。」

      他說完,大步離開了內室。

      紀氏睜開眼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他剛開始納宋妙華,自己就沒有反對,後來她又幫他抬了杜姨娘、郭姨娘、雲姨娘,半句怨言都沒有。這些事……她心裡清楚,哪裡是她願不願意能決定的。她以為這便是賢惠,幫他管理家室,幫他開枝散葉,幫他娶如花美眷。

      他還想要她怎麼樣呢?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7 12:52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24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抱樸

      母親病情反覆,錦朝更是警惕母親的飲食。

      小廚房做的飯菜都是她親自看過,溫和滋補的才送給母親。宋姨娘不忙著伺候父親了,又到母親病榻前伺候,錦朝也沒說過什麼。私底下卻找了斜霄園的丫頭婆子過來,囑咐無論宋姨娘對母親說了什麼,都要稟報她一聲。

      至於她拿來的飲食,都是徐媽媽幫著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她自己又向柳大夫請教了幾個好的藥膳,做給母親吃。她的手藝好,藥苦下口不爽,做成藥膳便好了許多,母親都吃得多了些,幾天後咳嗽就有些減輕了。

      錦朝這才鬆了口氣。

      徐媽媽卻嫌棄她每天都來,特地讓她回去歇息:「……大小姐可別不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

      紀氏看錦朝原本還圓潤的下巴都削瘦了幾分,一雙眼睛顯得黑幽幽的,更是心疼。

      兩主僕把她趕回了清桐院。

      錦朝只能無奈回去,又讓青蒲搬了一把貴妃椅放在廡廊下,她坐在院子裡吹吹風。

      那只奶貓已經勉強能走了,它的笸籮就放在廡廊下。奶貓在窩裡轉了幾圈,邁著短腿從笸籮裡走出來,顫巍巍地走到欄杆旁邊,圓滾滾的身體一倒,偎依在被太陽曬得暖暖的黑漆木樁上。

      雨桐和雨竹都特別喜歡這隻貓,平日她們倆照著,錦朝都沒有管過它。

      錦朝看了一會兒覺得有趣,那小貓躺在柱子旁邊就不挪動了,偶爾俯下頭舔舔自己的爪子。雨竹看了,就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一把魚乾逗它,小貓伸著腦袋去咬,要是咬不著就不管了,躺回去繼續打瞌睡。

      「小姐,你看它有多懶!」雨竹笑著道,「您給它起一個名字,以後聽著它的名字,它也知道是在叫它,興許就沒這麼懶了。」

      錦朝笑了笑,給小貓小狗的取名字,那可是小姑娘才會做的時候,她可不會……想著卻又一怔,她也才十五歲而已。她支起身子,伸出手去逗貓,這貓便順勢一翻,攤開了肚皮要她撓癢。

      錦朝便說:「不如叫抱樸吧。」

      雨竹歪了歪腦袋:「聽起來奇怪得很,我們給貓取名字,都是大黃或者小白……」

      《老子》裡面說,見素抱樸,少私寡慾。

      錦朝覺得自己應該心平氣和一點,母親的病也急不來。還不如這隻貓呢,心平氣和地曬太陽,等著人餵它。

      采芙從抄手遊廊上走過來。

      「小姐,祖家的五夫人、大少爺、二少爺到咱們府上來了。現下正在外院呢。」她低聲稟報道。

      錦朝想了想,五夫人來探望母親還說得過去,那兩位堂兄過來做什麼的?

      采芙又道:「明天就是清明了,聽說兩位少爺到府上請老爺明天去西翠山掃墓祭祀的。」

      祖家的規矩,每年清明的後一天去給祖宗掃墓,父親這些年雖然少和祖家來往,但是清明的掃墓也是要去的,不然就是背棄祖宗,那可是大不孝的事情。

      「奴婢還打探到,跟著來的還有五夫人的弟弟,長興候府的世子。」

      錦朝聽到長興候世子,差點從貴妃椅上坐起來。「他來做什麼,這正當清明的!怎麼不在自己家裡。」

      采芙驚訝小姐竟然反應這麼大,回稟道:「奴婢也不知道,這還是聽隨侍處的人說的。」

      那個小閻王竟然到她家裡來了!

      葉限後來權傾朝野,偏偏性格乖戾,想殺誰就殺誰,都不帶喘氣的,要是顧家一個待他不好惹了他,以後還不讓他把顧家給端了!

      顧錦朝想了又想,覺得有些頭疼,她前世連葉限的面都沒見過,也不知道這一世怎麼和他搭上關係了。

      她吩咐青蒲給她梳洗,等一下五夫人要去母親那裡,她肯定是要見一面的。

      錦朝親自指了一件水碧色纏枝紋緞衣,素白的挑線裙子,臉上一點妝容都沒有,鬢上用兩隻素銀嵌綠寶石蓮紋簪。這樣一打扮顯得極其素淨,她容貌嬌艷,衣服也當配嬌艷一些的才襯得出。青蒲原先跟著外祖母身邊的宋媽媽學習這些,一看就知道小姐這樣挑得不搭,雖然沒說什麼,暗自裡對長興候那個世子起了重視之心。

      過了會兒,墨玉姑娘過來稟報,卻不是請去斜霄園,而是鞠柳閣的花廳。

      花廳早擺了桌席,奉了茶、瓜果點心的,五夫人和羅姨娘正在說話,周圍還坐著郭姨娘和杜姨娘。父親卻在和大堂哥顧錦瀟說話,卻不見葉限和顧錦賢。

      「我們朝姐兒來了,快到五伯母這兒來!」五夫人葉氏笑著迎錦朝坐在她身邊。

       錦朝向葉氏行了禮,又向父親請安,叫了顧錦瀟一聲『大堂哥』。

      「長姐總算來了,我們正說著您呢。」顧瀾笑著拉住她的手,樣子親暱道,「可是躲在屋子裡犯懶了?」

      錦朝嘴角一翹,這樣拉著她,顧瀾也不嫌自己不舒服嗎。她也虛與委蛇覆上顧瀾的手,微笑著道:「倒不是犯懶,只是二妹知道,母親近日身體一直不好,我一直伺候在前忙碌罷了。」

      她來得遲,聽顧瀾這麼一說,葉氏說不定會以為她怠慢了她。

      ……不過顧瀾的速度也確實快,顧汐和顧漪都還沒來呢。

      葉氏根本不介意,反倒關切地問起紀氏的病情:「……過年的時候你祖母就記掛著,要我得空來看看,前日聽說你母親病重,更是急著讓我備了東西趕過來。不知道現在緩和一些沒有?」

      錦朝點頭道:「最近倒是好多了,每日都清醒著,胃口也佳。」

      羅素在旁柔柔笑道:「還是大小姐廢寢忘食的伺候,不然夫人的病也不會好得這麼快了。」

      顧瀾臉色一時不好,不過立刻就接道:「我每次去探望母親,都看到長姐與宋姨娘在伺候著,也確實不容易,我自己若不是不善伺候人,也恨不得日夜都侍奉母親了……」

      五夫人難免要應承她:「你心意到了便足夠了……也不在乎這些的。」

      顧瀾站起身給葉氏遞了新鮮的櫻桃:「……五伯母也嘗嘗,南京靈谷寺所產的櫻桃,最是水靈味甜了。」

      葉氏謝了接過來,顧瀾也趁機坐到她身邊來,狀若隨意地問道:「聽說此行錦賢堂哥也和您一起來了,卻不知道人去了哪裡……」

      葉氏便笑了:「他哪裡是個坐得住的,和他舅舅去適安縣的慈光寺裡進香火了。」

      錦朝覺得疑惑,葉限還信佛不成?他做那些事哪裡像個篤信佛家的人。

      她心裡正這麼想著,顧瀾卻已經問出來了:「表舅也是喜歡佛法的嗎?我平日在家裡倒是多看些經書,說不定能討教一兩句呢。」

      葉氏笑著搖頭:「……他最討厭這些,說是牛鬼蛇神都信不得,連家裡清明掃墓都不願意去,我怎麼說都不聽,等他這次回去,非得被父親教訓一頓不可。是顧錦賢聽說慈光寺養了一群猴子,好奇得很,非要拉著他舅舅去看看呢。」

      錦朝聞言輕皺眉,清明祭祖不回家,長興候竟然只是教訓他一頓嗎?他也不怕被御史彈劾……或者是皇上特別的包容長興候家,而這個世子,更是長興候府上下溺愛的對象。才養成他這種目中無人,不守禮節的性格。

      顧瀾吐了吐舌頭:「我也是覺得佛法使人心靜,才多讀了些……表舅也喜歡猴子?」

      「他不喜歡這個。動物的話……他倒是喜歡養一些不長毛的東西。家裡青瓷魚缸就養了兩隻大烏龜,一群錦鯉,要不是我攔著,他還非要養從集市裡買回來的幾條竹葉青不可……」

      顧瀾疑惑道:「竹葉青不是茶嗎……」

      葉氏覺得她疑惑的樣子也可愛,哈哈大笑:「哪裡是茶,是幾條顏色翠綠的毒蛇!」

      大家都笑了,錦朝卻刻意看了顧瀾一眼,她今天穿著鵝黃色柿蒂紋刻絲短衫,綠色深深淺淺的月華裙,風吹即如漣漪波動,用了鎏金銀步搖簪發,耳垂上戴著玉兔墜兒。映襯得一張臉清麗如玉又不失柔美。

      打扮得十分用心。

      她嘴角揚起一絲淡笑,要是如她想得一般,那就有趣了。

      葉氏說葉限養的烏龜:「……從一個販夫手裡買來的,有一隻的龜殼上還刻著字。葉限最喜歡那隻,翻遍了他外公的書找這字的意思,他散步的時候烏龜就喜歡跟著他,沿著河慢慢走,我們都覺得稀奇……」

      大家又笑起來。錦朝卻想,後來那個詭譎多疑的佞臣竟然還有年少養烏龜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葉限現在畢竟只有十六歲,家裡又是鼎盛沒有變故,那些事他還做不出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7 01:01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26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貓傷

      在宴席處用過午膳後,五伯母便和幾位姨娘一起去紀氏那裡。

      父親則和顧錦瀟說得很盡興,顧錦瀟雖然是個儒生,卻又對道學有興趣,父親難得碰到一個知音,非要和他一起回書房,拿了道學典籍細講不可。

      在錦朝的前世的記憶裡,他們家和祖家聯繫一向不多,唯有的幾次交集都是在她嫁給陳三爺之後。錦朝只記得顧錦瀟因癡迷道學,到了三十四才中舉,當了個小官便再無進益。

      倒是顧錦賢選擇了和父親一樣的路。

      當時穆宗駕崩之後,長興候等一干勢力被打壓,與他們牽連的許多文官不是流放就是遭貶,顧家祖家為了自保,便不在與長興候家來往,連帶著五伯母在祖家都受盡冷眼,最後因不堪羞辱而服毒。顧錦賢便獨立出家門,與葉限勾結在一起,擾亂朝綱,後任刑部尚書,官居正二品。

      如果是後來的葉限是一匹狼,那麼顧錦賢就是他一隻鋒利的爪牙。

      以至於顧錦賢發跡後,顧家祖家整日膽戰心驚,生怕他會替他母親報仇。當時已經年邁的顧家二爺還得被人攙扶著,顫巍巍去他的府上求他寬恕。

      錦朝慢慢朝自己院子走去,邊走邊想著前世的事情。還沒走到台階,就看到自己門口站著兩個人。

      正是顧錦賢和葉限!

      顧錦賢穿著寶藍色直裰,卻和世俗的讀書人一樣戴了一頂瓜皮小帽,看上去十分搞怪。葉限穿著牙白嵌邊的寬袖衫,袖袍與垂帶飄舞,偏他五官十分精緻,面如美玉,顯得十分出塵。

      氣質倒是飄然如謫仙,心裡卻是個一肚子壞水的。

      這兩人不是說去慈光寺看猴了嗎,怎麼跑到她這兒來了!錦朝不由得腹誹。

      「大堂妹回來了!」顧錦賢卻很快迎上來,笑得十分慇勤,「我們都站在這兒等你半個時辰了。」

      錦朝也笑笑,卻有點被他的熱情嚇住了。「二堂哥不是去適安縣裡了嗎,怎麼到我這兒來了?」

      「別提了!我拉著舅舅去看猴子,誰知道那慈光寺修在山巔上,台階又多,爬到一半舅舅就喊累要回來,我們連猴毛都沒看到一根!」

      葉限背著手跟著走過來,語氣很輕柔:「要不是我,你在山腳就想要掉頭走人了。」

      顧錦賢才不在意葉限拆台,繼續道,「我們又去適安縣裡看鬥雞的……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呢!」

      錦朝才請他們進去,吩咐青蒲去找小廚房的人給這兩個小祖宗燒菜。兩人坐在葡萄籐下的石墩上,看著顧錦朝的院子覺得十分新鮮。「和大堂妹的性子不像,這看上去像個隱士的別院。」

      葉限看都不看顧錦朝,自己喝自己的茶。

      錦朝先讓丫頭給他們端了兩碟鹹皮酥和蜜糕、一碟水果什錦上來。

      顧錦賢顯得很興致勃勃,錦朝卻不由得想起前世他背手站在陳三爺的書房裡,一臉陰沉的樣子。她心裡暗自歎氣,也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變成那樣……

      她和顧錦賢說話:「你們來找我,就是討些吃的嗎?」

      顧錦賢搖頭道:「堂妹忘了,我說過我要來找你討教養蘭花的。」

      錦朝苦笑,她前世在偏院裡打發時光的東西,現在怎麼都挺管用的。難怪顧錦賢對她如此親切,還是托了蘭花的福啊。

      葉限卻問她:「你這是什麼茶?」

      錦朝道:「是去年的萬春銀葉。」

      他點點頭:「難怪喝起來些微澀口……」茶還是當季的比較好。

      哪有他這樣的,到人家家裡做客,還嫌棄茶澀口……這萬春銀葉存放幾年也是沒有問題的!這位世子性子確實怪些。錦朝心中暗想,不過面上卻柔和地道:「小門小戶的沒什麼好茶,世子見諒了。」

      葉限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不要生氣,我沒有說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忘了,要叫我表舅。」

      他對別人的感覺十分敏銳。

      錦朝一時不好說什麼。

      顧錦賢對錦朝說:「堂妹不要介意,舅舅為人很隨性,他說的話也不要往心裡去。我倒是想看看你養的那些蘭花,不知道在哪裡……」樣子很期待。

      錦朝便說:「在暖房,我還說吃過飯再去看的。也不是什麼珍稀品種,堂哥可不要失望……」

      「等吃飯幹什麼,看花要緊!」顧錦賢卻催促著要去看。

      錦朝拗不過他躍躍欲試的,就問葉限:「不知……表舅要不要一起去?」

      葉限抬起頭,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看著她,有些意興闌珊:「我對那些不感興趣,想先休息一下……」說完懶懶地靠著石柱,白皙的手指尖撥動那些水果,優雅得像挑琴弦一樣,挑出櫻桃放進嘴裡。

      既然他不想去看,錦朝自然不勉強,帶著顧錦賢去了內室後面的暖房。

      暖房裡正是花團錦簇的,錦朝愛茶花更勝過蘭花,花房裡十之七八是各色的茶花,正是盛開的時候。蘭花另外辟了一個架子放置,還是比較常見的春蘭、建蘭、蕙蘭一類。蓮瓣綠雲開得正好,余蝴蝶也是滿室幽香。

      顧錦賢看著嘖嘖稱奇:「雖說是常見品種,但是花開得如此好就很少見了,況且現在蓮瓣綠雲的花期也快過了,怎麼還開得這麼繁茂?」

      錦朝養花的技藝是自己摸索的,不過是打發時間,也不在意說給顧錦賢聽了去。

      「等它發出最早的花芽時掐去一些,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就放在陰涼遮光的地方,花期就能延遲了。」

      顧錦賢又問了許多,真是求知若渴。他看錦朝養的幾盆茶花也不錯,正想著能不能問她要兩盆,卻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

      是抱樸的聲音!

      錦朝看了顧錦賢一眼,兩人立刻走出來。廡廊下采芙、白芸、雨竹、雨桐都站在旁邊,葉限正半蹲著身,抱樸卻嚇得躥到柱子後面,警惕地看著他們。

      錦朝看到葉限的虎口冒出了一滴血珠,眉頭一皺對采芙說:「快去拿傷藥和繃帶來。」又轉頭問白芸,「這是怎麼回事?」

      白芸急得哽咽,這位被抓傷的公子可是長興候世子,雨竹和雨桐兩個小丫頭能幹什麼,出了這種事還不是要她頂著!「是……是……奴婢也不清楚,當時奴婢在給海棠修枝。」

      錦朝看向雨竹,這貓一向是雨竹看著。

      雨竹也很委屈:「表舅爺說不必伺候,讓奴婢和雨桐在一邊玩翻繩……奴婢就……就和雨桐玩翻繩了,也沒看到表舅爺被抱樸抓了……」

      錦朝看到她們手裡還拿著一圈色彩斑斕的細繩。

      「不要問她們,我說給你聽。」葉限站起身,接過采芙拿來的繃帶擦了擦血,順手又丟給了她。

      「我看你的貓在屋簷下睡覺,只是好奇想逗一逗它,卻不想還是個性子暴躁的。」

      雨竹連忙搖頭:「小姐,您也知道,抱樸才多大點,它不會傷人的……」

      錦朝低聲喝她:「你先別說話!」她朝戒備的抱樸走過去,抱樸又往柱子後面縮了縮,錦朝卻迅速摟住它的肋窩把它抱起來,發現它的前爪之間滲出鮮血,幾乎把毛都染紅了。

      她小心地托起抱樸受傷的前爪,抱樸疼得喵了一聲,伸著爪子就想抓錦朝,不過它的爪子因為傷已經不靈活了,沒抓傷她。旁邊的采芙立刻把抱樸的笸籮拿過來,讓錦朝把抱樸放在裡面。

      錦朝有些生氣,便是抱樸抓了他,它也不過是小貓,他何必要傷它呢?她平穩了一下,輕聲問葉限:「抱樸的傷……不知道表舅怎麼說?」

      黑幽幽的眼睛看著錦朝,解釋道:「它傷了我,我只是想懲戒它一下。」

      顧錦賢聽著不好,舅舅做的事從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但那是顧錦朝養的幼貓啊……他怎麼不掂量一下,這下子可好了,他向顧錦朝求花也不敢求了。「舅舅,那貓本來就不愛理人,何必跟畜生過不去呢。您是不是……」他只能給葉限使眼色,他是小輩,可不能說讓長輩道歉這種沒輕沒重的話。

      葉限慢慢把受傷的手攏進衣袖裡,說:「不過是一隻貓,等我明天去給你買十隻八隻的純種波斯貓過來……」頓了頓,又跟她說:「不過養這些不好。」

      錦朝雖然生氣,卻也知道不能得罪了葉限,只平穩道:「表舅不是也在家裡養這些嗎?」

      葉限搖頭說:「不一樣,我養的東西都自己活自己的。貓狗什麼的不一樣,它們會和主人產生感情……你為什麼要一個畜生來喜歡你呢?」

      這是什麼話!

      顧錦賢扯著葉限的衣袖想讓他住嘴。

      錦朝微微一笑:「萬物皆有靈。表舅先和二堂哥一起吃飯吧,我還要去母親那裡一次,先告辭了。」又吩咐白芸和雨竹帶抱樸去醫治,自己和雨桐一起去了斜霄院,留下采芙伺候這兩位爺。

      葉限看著她離去,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7 01:02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28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墨寶

      顧錦賢與葉限在錦朝那裡吃了飯,便往外院的廂房走去,他們暫時歇在這兒,等明天就和顧德昭一起往西翠山掃墓。

      到了廂房,葉限便推開了書房的窗,看著外面滿樹新葉的槐樹沉思。

      顧錦賢轉悠了一圈,過來找他說話。

      「舅舅,我怎麼覺得你有點針對大堂妹呢?」

      葉限頭也不回地說:「我沒有針對她。」

      顧錦賢走到他身邊,要勸誡他的樣子:「雖然大堂妹在外面名聲不好,但是我覺得那些都是謬傳,咱們見了大堂妹幾次,覺得她性格溫和,學識淵博。要我說啊,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強多了……」

      葉限哼笑了一聲:「你才和她見了兩次,就這麼確定了?舅侄,你以後要是再這麼輕信別人,一定會被別人玩兒死的。」他伸手拍了拍顧錦賢的肩。

      顧錦賢瞪著葉限半天,囁嚅著嘴唇吐不出一個字。

      母親說過,長興候老來得子,對舅舅寵愛異常。幾乎到了葉限說東闔府的人就不敢往西的地步,再加上他生來體弱多病,眼見著這些年病好了些才放出來溜躂,家人更是憐惜他得不得了。他喜歡舅舅的隨性,和他走得近一些,別人都是避他如蛇蠍……現在他才是懂了,為什麼別人避他如蛇蠍!

      他簡直就是個蛇蠍啊!

      「你……你上次在咱們家的時候,還拿了人家的錦帕要嫁禍她,要是當時沒說清楚,大堂妹的名聲就完了。再說今天,人家的幼貓好好在廡廊下睡覺,你逗就逗吧,還傷了那貓……得虧是大堂妹涵養好才沒生氣,要是別的小姐,非哭鬧不休要你賠不可!」顧錦賢有點激動了,說話就不太客氣了。

      葉限很平淡地解釋:「我那次真的在幫她……」

      「幫個屁啊!你那算是什麼幫忙!」顧錦賢口不擇言。

      葉限歎了口氣,補充道:「其實我沒想傷那隻貓這麼重,只是小小懲戒它,你知道我手下又拿捏不好……」

      顧錦賢聽他解釋,面色終於好了點:「既然不是有意的,那你和人家道個歉嘛,大堂妹的貓確實因你而傷……就算不道歉,你至少做點什麼事補償人家吧」

      葉限卻繼續道:「其實你不要被她騙了,你這個大堂妹哪裡像表面一樣性情溫和,她心機深沉,懂得按而不發,是能做大事的人……」

      顧錦賢有些頭疼地道:「舅舅,別和我說這些,你就和堂妹道個歉吧!」

      葉限再無聲地看著他,最後才勉強點點頭:「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把人趕出了書房,一個人繼續立在窗前沉思。

      到傍晚白芸才把貓抱回來。

      抱樸蜷縮在笸籮裡,前爪纏著繃帶,導致它想埋頭舔傷口都做不到,又急又難受,不停地咪咪叫。

      「用了傷藥,又纏了繃帶。馬房裡的小廝說,它的傷雖然沒到骨,不影響以後走路蹦跳的,不過這幾天肯定不好動彈了……」白芸說。

      錦朝只能歎了口氣,她不能把葉限怎麼著,只能伸手想摸摸抱樸安慰它。可是它現在對人很防備,感覺到錦朝的手伸過來,就立刻縮到了棉布堆裡。

      錦朝只能讓白芸把貓抱下去,換個軟和些的墊布,免得它碰到傷口。

      「小姐,佟媽媽要見您。」青蒲在簾子外稟報。

      佟媽媽進來,是為了明天清明的事。以前的清明節,顧家的女眷都是沒有去西翠山的,在家裡跪拜了祖宗祠堂便算過了。不過這次父親特意囑咐下來,祖家既然派了五夫人和兩位堂哥來,也算是想和他們修繕關係的,大家這次便一起去西翠山。

      宋姨娘已經在準備酒饌還有楮錠紙錢等物了,她差人過來說了一聲,要是錦朝不忙碌,可以幫她準備府裡面的祭祀之事。最多就是供奉瓜果熟食、插柳條之類的小事。

      佟媽媽還覺得奇怪:「宋姨娘做事總是喜歡帶上您……」

      錦朝笑笑,她可沒覺得奇怪。便吩咐了佟媽媽交代各處管事,把東西備好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錦朝照樣做和昨天相似的裝束。幾個丫頭拿了杌子、點心、扇子等物件,跟在錦朝身後去了影壁。

      影壁停著六輛青帷馬車,小廝拉著韁繩站在前面。天還早,薄薄的陽光灑在影壁凹凸的浮雕之上,卻已經有人站在那裡了,錦朝仔細一看,發現是顧瀾和葉限、顧錦賢,和一幫簇擁他們的丫頭書僮。

      顧錦賢先看到她,便一喜道:「大堂妹過來了!」拉她過來說話。

      顧瀾正和葉限說:「聽說表舅昨天去慈光寺看猴子了……」

      葉限淡淡道:「是錦賢要去看……也沒有上山去。」

      顧瀾穿著一件茄花色瓔珞紋緞衣,八幅淺綠色的湘群,看起來容光照人的。她根本不惱葉限的愛理不理,繼續笑著道:「慈光寺我也常去,倒是不愛看猴子。聽說是寺廟的僧人養著給香客看的,長得胖胖的,躲在籠子裡一動不動,除非你要餵它東西……」

      葉限沒怎麼注意聽,隨意嗯了一聲。然後目光轉到顧錦朝身上,對她說:「你來得太慢了。」

      顧瀾也看到錦朝走過來,向錦朝請安後,便笑笑不再多說,上了自己的馬車。

      顧錦朝望著自己的二妹,直到馬車的細布簾子合上。她還想打長興候世子的主意,要討好人家不成?她倒是覺得,像葉限這種人,不理他就是對他最大的討好。

      葉限著跟她說:「令妹實在太善談了。」

      錦朝笑道:「她只是覺得和表舅投緣而已。」

      葉限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顧錦賢拚命向他使眼色,昨天說好的賠禮道歉,他可不能睡一覺就忘記了!

      葉限偏偏遲鈍了,裝鋸嘴葫蘆半天不吭聲,轉頭看影壁上雕刻的麒麟踏雲去了。錦朝不想幹站在這兒,父親他們應該就要出來了,還不如去車上等著。她正要轉身上車,誰知葉限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袖口裡滑出一個長長的卷軸,葉限把卷軸放到她手裡。

      顧錦朝疑惑問他:「這是什麼?」

      葉限簡單回答:「墨寶。」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畫,送給你賠禮道歉的。」

      顧錦朝啼笑皆非,哪有送自己的畫給別人賠禮道歉的!他又不是書畫大家、江南名士的,他的畫能值幾個錢,還不如倒騰了波斯貓給她!

      顧錦賢也笑了。

      葉限很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慢悠悠道:「送金銀太俗氣,送玉太矯情,送別的又配不上我們表侄女的身份,我思來想去覺得我的字畫最合適。」

      顧錦賢湊到錦朝旁邊:「堂妹快打開看看,我倒想知道他畫了什麼。」

      錦朝本不想當著葉限的面拆畫,要是畫得其醜無比,他丟了面子更是要記恨自己了。無奈顧錦賢想看,她便把畫卷展開,上面畫了兩隻嬉戲的毛球一樣的貓,正在瓜籐下撲蝴蝶。

      貓側著腦袋看蝴蝶,活靈活現的。旁邊還寫了貓趣圖三個字,不是一般讀書人用的台閣體,而是工整嚴謹的大篆。運筆有力,反倒有種蒼然的味道。

      葉限道:「我送你兩隻貓,用來和你那只作伴吧。」

      錦朝都不知道自己該怒還是該笑了,她把畫捲起來隨手給了旁邊的青蒲,行禮道:「謝謝表舅盛情了,既然有了您的墨寶,抱樸有貓相伴,應該不會怪您了。」

      說完不再理會他,轉頭上了馬車。

      顧錦賢湊過來直看著他,葉限便瞥了他一眼:「你還要幹什麼?」

      顧錦賢抓了抓頭,問他:「你不是沒跟著高學士學畫畫嗎,也能畫得這麼好……」高學士便是翰林掌院學士,葉限的外公,難得的長壽,如今已有七十多了。葉限豈止沒學畫畫,家裡的西席是高學士的得意門生,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的施元給他授課,他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

      「描摹狀物,有何難的!」葉限不再跟他說話,也轉身上了馬車。

      顧錦賢想了想,又說到:「不說畫的問題,你這算是道歉嗎!」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34 AM

第四十四章 希望

      從適安往西翠山,沿驛道都是青山綠水,農家田園。田里水稻剛長出綠油油的新苗,阡陌縱橫之間,可以看到垂柳鳧水,桃花遍野。

      到了西翠山腳下,眾人下了車,看到祖家的車也已經到了。二夫人正站在陵門外等著他們,顧家幾個小姐都向她行了禮,二夫人請她們起:「……大家上去吧,二老爺在上面等著呢。」

      上次錦朝她們去祖家,只是遠遠見了二老爺一面,沒來得及請安。

      一行人帶著丫頭婆子小廝的,便沿著石階往山上走去。

      西翠山是顧家的家族墓地,旁邊還由祖家出錢修了一座寺廟,叫靈碧寺,庇佑顧家榮耀的。顧家常來這裡,年年都修葺,青石台階乾乾淨淨,每走一百階還修有涼亭。墓地旁還修了一座小院子。

      附近的村民有到靈碧寺上香的,看到顧家的人,都要遠遠恭敬避開。祖家在西翠山一帶有不少田產,很多村民都要靠顧家祖家的蔭蔽過活。

      幾個小姐都養在深閨裡,爬山爬得氣喘吁吁的。這天日頭又大,錦朝也覺得有些難受,回頭一看,顧汐和顧漪相互攙扶,蹣跚而行,顧瀾也是滿頭大汗。顧錦賢和顧錦瀟倒是一臉輕鬆。

      倒是葉限看上去不行了。他皮膚本來就白,現在更是有些發青了。

      二夫人回頭看到,難免嚇了一跳:「世子爺,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葉限擺擺手正要說什麼,胸口卻起伏不定,話都沒說出來就眼睛一閉暈了過去。眾人頓時圍過去,還是顧德昭沉住氣,「大家快讓開些!」又吩咐身後兩個小廝把葉限抬到最近的亭子裡,躺平了,又解開他的衣領。

      幾位小姐便要迴避,錦朝卻側著目光偷偷觀察。

      五夫人急得直哭,手顫抖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幾粒米大的鮮紅藥丸,就著清水喂葉限吃下。

      二夫人難免要說幾句:「世子爺身子難道沒好全?怎麼也跟著咱們上山來了?」

      五夫人抹了抹眼淚,葉限呼吸有些急促,她拍著他的胸口幫著順氣。「他跟我說沒問題了,我也不知道,要是有個萬一可怎麼好……」

      父親在一旁看著,揮手讓旁邊的管事先上山去和二老爺說一聲。

      葉限卻急促地咳了幾聲,終於不再喘氣,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錦朝看得分明,他眼睛裡有絲水潤的淚光。他坐起身來,五夫人便心疼地摟住他,不住地拍著他的背脊,像安撫小孩一樣。葉限卻又推開她站起來,臉色十分蒼白,如淬玉般有些溢光了。他又走出了涼亭,一聲不發地繼續往山上走去。

      眾人都望向五夫人。

      五夫人搖搖頭示意無礙了,大家才跟上去。

      顧瀾便走到了五夫人旁邊,輕聲問她:「五伯母,我還不知道表舅發病竟然如此凶險……」

      五夫人苦笑搖頭:「這還不算,有好幾次氣息散了,嚇得我魂都沒了。因為這個病,他從小就不能和別的孩子一起跑跑跳跳的,隔壁撫遠大將軍的公子要去遛馬了,他只能在一邊眼巴巴看著……他偏偏又是格外驕傲的人,最不喜歡別人看到他軟弱的樣子……」

      顧瀾遙看著走在前方的身影,清瘦修長的少年,皂色的垂帶和牙白的衣角飛舞在陽光中,他背脊很直,身姿如玉,卻讓她看得有些難受。

      上到山頂的宅院,錦朝等人先拜見了二老爺,二老爺長得更威嚴些,和顧德昭並不相像。

      聽說剛才葉限在上山的時候發病,他責備了二夫人幾句,又讓葉限先去宴息處歇息。葉限卻搖了搖頭道:「我想去靈碧寺看看。」二老爺便讓顧錦賢和兩個小廝一個管事跟著他,去了靈碧寺。

      餘下的人便往墓地走去,身後的小廝丫頭捧著紙錢、楮錠,祭祀用的三牲熟食等物。祭拜了祖先之後,二老爺又親自拿了芟剪草木之器,為墓地剪除荊草。父親和五老爺在周圍植了柳樹,掃墓完成後,大家又回到宅院裡,幾個少爺便玩蹴鞠。女孩家想去踏青,這一路走來還沒好好看過風景。

      顧瀾便提議:「倒不如去靈碧寺拜佛,也能踏青了!」

      顧憐笑著挽她的手說:「靈碧寺有我種的柳樹,我帶你去看!」

      見她們興致頗高,便由五夫人帶著,一大群護院、婆子圍擁去了靈碧寺。

      從宅院到靈碧寺,要走過一條山徑,這山徑一旁是山崖,另一旁的山壁籐蘿叢生。往下看去能看到一望無際的稻田和農家,更遠一些通州寶坻的運河都能看到,景色很好。

      寺廟雖然不算大,也是西翠山有名的,香火鼎盛,四周古柏參天。住持特地出來迎他們進去,顧憐一進去,就興致勃勃地拉著顧瀾去看她種的柳樹。錦朝看了一眼寺廟,瞥到撞鐘旁邊正站著顧錦賢。

      五夫人上前去跟他說話,「……帶你幾個堂妹來拜佛,我看你們也沒吃東西,正好能在靈碧寺吃一頓齋飯。你舅舅去哪兒了?」

      顧錦賢道:「我也不清楚……應該在天王殿吧。」

      五夫人讓她們先自己在周圍轉轉,但是一定要婆子和護衛陪著,又去找知客師父佈置齋飯了。

      錦朝也想去為母親燒香,便帶著青蒲往大雄寶殿走去。

      大雄寶殿外種著羅漢松和扁松,裡面的釋迦牟尼像金箔貼身,眉目慈悲,又有燭火映照,輝煌熠熠。錦朝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誠心祈禱。雪白的挑線裙子鋪在木地上,純白得像朵蓮花一樣。

      葉限剛從外面跨進來,青蒲正要說什麼,他用手指豎在唇前示意青蒲不要出聲。

      錦朝心裡默念了幾句,又接過青蒲手裡的香供上。轉頭發現葉限竟然背著手,靜靜地看著她。她嚇了一跳,本來是想避開他的,反而還碰上了。

      「表舅也來上香嗎?」錦朝笑盈盈地說,「青蒲,快給表舅爺點香。」

      葉限看著顧錦朝很久,那目光幾乎是冰冷的。爾後又輕輕問她:「你可憐我嗎?」

      錦朝覺得莫名其妙:「你有什麼好可憐的,你是長興候家的嫡子,將來要繼承爵位的。你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德高望重,門生無數。你得先皇垂愛,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別人都得羨慕你呢!」

      何況你以後權傾朝野,想殺誰就殺誰,除了張居廉還有幾個人敢跟你作對。誰敢可憐你啊,簡直是不想活了。

      葉限看向顧錦朝,她長得容色絕艷,大殿的金光更是襯得她異常美麗。偏偏她自己不愛惜一樣,一身的寡素,淡淡地看著自己,十分氣定神閒。

      他的目光平和下來,嘴角微翹笑起來,又問她:「你剛才跟佛說什麼呢?」

      世子爺還和她聊起來了……錦朝其實很想離開,她的原意是能少和葉限接觸就少接觸。別說培養好感,以後只求他不記掛就行了。

      想了想,覺得自己剛才想的沒什麼問題,錦朝才道:「我母親病重,我只是祈求她能病癒。」她還想祈求很多,只是覺得自己太貪心了,佛肯定也嫌棄自己。便只有這麼一個願望,只要母親能活著,她就心滿意足了,別的東西都可以慢慢來。

      葉限便沉默了一下,又問她:「你母親病重?」

      錦朝點頭道:「表舅不知道嗎,五伯母這次就是來看我母親的。」

      葉限深深皺起眉:「你竟然不早告訴我!」

      錦朝額頭一抽,這事恐怕大家都知道好不好,她為什麼要特意和長興候世子說一聲!她輕聲道:「我的錯,我該第一個通知表舅的。」

      葉限覺得顧錦朝有點挖苦自己,不過他並不在意,隨即就接到:「你真應該第一個告訴我,半年前我的恩師蕭岐山還在燕京,讓他給你母親看看,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錦朝驚住了,忙問他:「你說什麼?」

      葉限難得看到她失態,嘴角的笑容更盛了:「蕭岐山蕭先生是貴州普定人,醫術精湛。不過他喜歡隱居高山之巔,不喜歡踏入世俗之中。」

      蕭岐山?她從來沒聽說過!錦朝難免激動,只要能把母親的病能治好,自己聽沒聽過當然不重要。

      「他的醫術很好?能把我母親的病治好嗎?他現在在那裡?」

      葉限輕拍錦朝的肩一下,道:「你聽我說。」

      「我兩歲的時候因為病差點死了,宮裡的御醫給我醫治,都說我不過半年就會死。我爺爺便親自去貴州找他,早年爺爺救過他的命,他也願意幫我醫治,我這才多活了十幾年。」

      「他能不能把你母親的病治好我不知道,但是多保幾年還是沒有問題的,不過他現在在貴州深山裡,我得派人去請他過來。山路難行,一來一去最短也要一個多月。」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37 AM

第四十五章 提親

      錦朝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想了想,對他行了禮道:「錦朝謝過表舅了。表舅幫我一次,以後要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您的。」

      她這個忙,可以讓他的父親長興候免於一死。

      葉限卻又說:「你也別先謝我,我還沒答應要幫你呢。」

      錦朝看著他,氣得目瞪口呆……這個長興候世子!如果不打算幫她,那還這麼長篇大論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表舅是否有什麼條件……」

      葉限搖搖頭,眉頭微蹙似乎猶豫了一下。「我三日後會來找你的。」

      錦朝便沒有了遊玩的心思,連沿途顧瀾和顧憐一路嘀嘀咕咕她都沒理。

      轉眼就是三天過去。

      京城玉柳胡同是長興候府的宅邸所在處,玉柳胡同緊鄰順天府府尹所在府學胡同,是京城王公貴族聚居之所。長興候府更是其中的翹楚,玉柳胡同一大半都是他的宅院,修得宛如江南園林詩意盎然。

      長興候雖然是個大老粗,不懂得這些。但是他娶了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女兒高氏,高氏與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詩詞曲賦都是極通的,家裡的事經她操持,井井有條。

      兩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過得十分恩愛。即便高氏進門十年還未生下長子,長興候也沒有抬姨娘。

      葉限是高氏三十四那年所生。

      此時他正在書房裡沉思,坐在鋪了狐皮的太師椅上,端著熱茶,杯裡霧氣升騰而起,窗外細雨迷濛。青瓷魚缸裡『匡當』一聲,老烏龜又翻了一個身。

      「少爺,太老爺吩咐您去他那兒一趟。」他的書僮之書站在門口稟報。

      葉限眉一挑,茶杯隨手擱在高幾上:「……終於肯見我了。」

      他率先走進了廡廊裡,之書嚇了一跳,連忙去找傘追上去:「少爺,您可不能淋雨的!」

      太老爺便是老長興候,如今也是近八十的高齡。老爺子也是戎馬一生的,卻比自己的兒子強,詩書通曉,更寫得一手工整的大篆。

      太老爺正在練字,運筆沉穩,字寫得遒勁十足。聽到丫鬟通傳後,把毛筆擱在筆山上道:「讓他進來。」

      葉限跨進他的書房,兩祖孫靜靜對峙了很久,太老爺見他不說話。心裡暗想他年紀不大,這鬼心眼倒是比他父親多多了,還敢跟他比定力,倒是像親家公的性格……

      太老爺不想浪費時間,逕直問他:「……把蕭岐山請下來,你能保證他身份不外傳嗎?」

      葉限想了想,道:「如今皇上久病未癒,皇后娘娘心急如焚,宮裡和錦衣衛更是忙得團團轉,恐怕也沒人會注意此事,況且蕭先生早隱姓埋名多年,如今認識他的人不多了……您放心,蕭先生畢竟是我的恩師,我不會讓他冒險的。」

      沒有保證,卻也沒說不能。

      太老爺笑道:「當年成王一黨謀逆叛亂,他身為成王黨幕僚中最德高望重的一個,理應被斬於刀下。我敬他不肯棄城而逃的毅力,想他要是能為皇上所用,也是造福一方。誰知道偏偏是個性格倔強的,寧肯隱歸山林也不肯效忠皇上……」

      「既然是你的恩師,你便要負責他的生死安危,你去吧。反正長興侯府早晚是你做主,自己要拿捏住分寸。」太老爺揮手讓他離開。

      葉限便讓小廝套了馬,往適安縣去。

      聽聞世子爺單獨過來找錦朝,顧德昭也有些震驚,忙讓人備了酒饌招待他,又讓水瑩去找錦朝過來。

      錦朝急匆匆趕來時,葉限正倚著欄杆餵魚,他看著碧色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水下的錦鯉游來游去。皂色的垂帶和玉墜兒垂下來,側臉秀麗如玉。

      錦朝遠遠看到,暗自讚賞葉限的風姿。不說別的,外貌氣質上,他端然是個翩翩公子。

      葉限沒回頭,只是懶懶道:「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了。」

      錦朝心中一喜,他答應找蕭岐山來給母親治病了!

      她走到葉限身邊,笑道:「這個自然,不知道表舅能否告知,蕭先生何時會到,我也能做個準備。」

      葉限側頭看她。顧錦朝眉眼含笑,她平日雖然笑,但是總覺得笑容陰鬱不散,現在倒是笑得明亮,容光煥發的樣子。

      他也不覺彎了嘴角:「我也不知道,一個月餘吧。蕭先生喜歡清靜,別的都沒有要求。」

      他來得快,去得也匆忙,只又對顧錦朝說:「你一定要記得,要還我人情的。」

      錦朝往清桐院走的路上,腳步都是輕盈的。青蒲也很為她高興:「這麼說,夫人的病就有可能好了……要不要先和夫人說一聲?」

      錦朝想了想,笑著道:「要是半路出差錯沒準時到,也惹得母親憂思。不如等蕭先生來了再和她說,總不急於一時的!」

      青蒲想想也是:「四月十三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禮,這一個月府上可有得忙了。要是夫人還要擔憂蕭先生的事,似乎也不太好……」

      兩人正說著,卻看到遠處兩個小廝抬著東西從鞠柳閣出來。仔細看竟然有畫卷、硯台、茶葉之類的東西,管事走在小廝後面,不斷催促他們快些把東西搬出去。

      錦朝示意了一眼,青蒲便上前把管事攔住,問道:「李管事,這些東西不知是搬向哪裡的,可是鞠柳閣裡不要的?」

      李管事一看,大小姐就站在旁邊,連忙恭敬回答道:「這些是穆大人之前送給老爺的東西,老爺說要扔到府外去!」

      青蒲疑惑道:「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不是一向和老爺教好嗎?」

      李管事道:「您是不知道,今日穆大人請了國子監祭酒蔣大人來向老爺說媒,想為他的庶長子求取二小姐,穆大人的庶長子木訥圓肥,京中無人想把小姐嫁給他。老爺聽後便有些不悅,讓人送了蔣大人離開,自己又在書房發了好大的火,要我們把穆大人原先給的東西扔出去……」

      「要不是蔣大人德高望重,老爺在國子監時也是他的門生,恐怕當初便要翻臉了……」李管事一邊說一邊注意錦朝的臉色。

      青蒲讓管事離開後,走回錦朝身邊,笑著和她說:「小姐,這下宋姨娘和二小姐可有得煩了……」

      錦朝嘴角一彎:「穆大人官位比父親高,父親可以發脾氣,卻不好直接拒絕。顧瀾要是不想嫁給穆大公子,恐怕要傷神了。」

      穆念安的庶長子豈止木訥圓肥,人還有些癡傻。

      去年和府台劉家的二公子游郊,人家告訴他馬尿味道很好,他真的就去嘗了一口,還砸著嘴巴嘖嘖稱奇說好喝。雖然劉大人訓斥了二公子一頓,這件事卻傳為了穆公子的笑柄。

      知道自己的同僚好友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父親會生氣了。

      誰讓顧瀾是庶出呢,庶出的小姐,別人自然要輕看幾分。

      不過穆大公子雖然看上去木訥癡傻,實則聰明非常。錦朝可記得最後完全繼承了穆家的可是他,最後他還娶了安陽伯的四小姐,對自己的夫人十分憐愛,連通房都沒有一個。

      這事很快就傳到了顧瀾的耳朵裡。

      她臉色一白,揪住紫菱的衣袖問:「父親答應了嗎?」

      紫菱有些緊張地道:「奴婢覺得應該沒有……老爺後來發了好大的火,讓人把穆大人送的東西都扔出去了。」

      顧瀾這才鬆了一口氣,讓木槿趕緊去找宋姨娘過來,她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望著窗外的陽光出神。她才不要嫁給一個傻子!她要嫁……那也、那也該是像葉限一樣,長得謫仙般的公子,而且該是嫡子正妻,她從小就是庶女,已經受夠了庶出的身份!

      從小幾個表姐就不愛和她玩,嫌棄她是庶出的。漸漸長大了,她本來也是喜歡顧錦朝的。誰知道等顧錦朝回到顧家後,她得到的疼愛更多,手上有的銀錢和首飾都比她好,連丫鬟都比她多幾個!

      她漸漸就越來越不喜歡顧錦朝,看著她驕橫無禮的樣子,心裡還十分不屑。她勝過這個所謂嫡長女萬分,偏偏還要討好她!但是別人不這麼想,即便她更乖巧、更守禮,別人首先注意的也是顧錦朝,她什麼都不是!現在難道連姻緣,都要這麼委屈她嗎?

      紫菱看顧瀾出神,忍不住說道:「小姐,我倒是覺得穆家庶長子也是不錯的親事。穆家嫡子生母畢竟不在了,又沒有親家幫襯著。庶長子雖然木訥,但是性格忠厚,說不定以後……而且您嫁過去也是正房,穆大人又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以後為穆少爺謀一門好差事也行的……」

      顧瀾陰冷地看著她,忍不住喝道:「你閉嘴!你懂什麼,給我滾下去!」

      紫菱更驚慌了,連忙行了禮退出去。

      宋姨娘挑開簾子進來,顧瀾已經嗚咽出聲,含著淚撲到她懷裡。哽咽地問她:「母親……父親會答應這門親事嗎?」

      宋姨娘臉色也不好,回抱住顧瀾,讓她坐到大炕上。

      「你父親這次回絕得很乾脆,但是來的人畢竟是蔣大人,雖然德高望重,但是一向不擅於說媒。說不定穆念安換個人來說媒……他便會猶豫幾分了。畢竟穆念安在陳家三爺手下做事,也是朝中前程大好的人物。你父親不會真的和他鬧僵……」

      顧瀾茫然地看著自己母親:「那怎麼辦……我不要嫁給穆大少爺!」

      宋姨娘安慰她:「母親知道。如今只能想一個辦法,讓穆念安忌諱一些,不敢再提了……」

      顧瀾有些擔憂地直起身。

      宋姨娘淡笑著說:「……你說,你要是成了嫡女了,穆念安還好意思再來提親嗎?」

      顧瀾驚訝地看著宋姨娘,半晌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您是說如果……您被扶正?但是……我看紀氏的樣子,恐怕再活幾年都沒問題的!」

      宋姨娘若有所思地說:「那我們就要加重她的病情……到時候她真的死了,你還要守孝,一年都不能嫁人……等一年後,我也能被扶正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40 A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5:13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插笄

      幾日後,父親找錦朝去問葉限的事。

      錦朝解釋道:「世子爺上次來不慎傷了我的貓,這次是特地來賠罪的。」

      顧德昭看了一眼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後繼續問:「我聽瀾姐兒說,世子爺曾送了你一副畫?」

      錦朝面不改色:「世子爺傷了貓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畫,畫上也是貓。二妹在場可是看到的,沒有和父親說明白嗎……」

      顧德昭皺了皺眉,叮囑她:「世子爺輩分畢竟比你高,你以後待他要十分客氣才行。」這話是怕他們有私情。錦朝聽著不由失笑,給她幾個膽她都不敢和葉限有私……

      顧德昭又說起顧瀾的及笄禮:「……你二妹半月後就要及笄了,府裡也漸漸忙碌起來。你是長姐,該琢磨一下送瀾姐兒什麼樣的及笄禮才好。瀾姐兒的及笄禮需要一個贊者,你可願意做?」

      錦朝自然答道願意。心中卻想,即便她願意了,顧瀾說不定還不情願呢。她為人最是驕傲了,肯定是嫌棄自己名聲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親可有人選了?」錦朝又問父親。

      顧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從原先宋家出嫁的兩個姐姐裡選一個插笄,司者也從她侄女中選一個。這事你就不必憂心了。」

      錦朝回到清桐院,讓佟媽媽去寶坻請羅永平過來。

      羅永平已經是兩家杭綢鋪子的掌櫃了,還是錦朝在母親面前擔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錦朝,但凡錦朝交代的事情都辦得非常好。

      他穿著印寶相花紋的綢衣,樣子顯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問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錦朝讓他準備給顧瀾的及笄禮:「……要奢侈的,金光閃閃的,看著就貴氣。一定還要副金絲髻頭面,她最喜歡那東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羅永平答應下來:「一定給小姐辦得妥當!」

      錦朝想到父親說宋姨娘那兩個的姐姐。

      宋家的情況她一向不瞭解,也不知道她這兩個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麼人家的。

      她又吩咐羅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兩個嫡女嫁與別人做妻,你幫我打聽一下這兩個人。」

      羅永平想了想,立刻反應過來道:「……奴才知道了。」

      羅永平領命去了,兩日後就讓小廝捧著東西來顧府。用三個盒子裝著,除了兩副金絲髻草蟲頭面,還有一對鎏金手釧。

      錦朝覺得很滿意,讓佟媽媽把東西收起來。羅永平又從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冊子:「這是宋姨娘兩個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遺漏,特地眷了一份給大小姐拿過來。」

      羅永平辦事十分仔細。

      錦朝讓佟媽媽賞了羅永平,送他出了門。隨即讓青蒲開了窗,讓外面的陽光投到屋內,躺在大炕上把冊子打開仔細看。

      宋姨娘兩個姐姐,大姐嫁給陝西宣撫司李宣撫,宣撫任職陝西,卻只帶了丫鬟小廝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兩個女兒一起居住在大興縣。坊間傳聞其實李宣撫早在陝西養了小妾生了兒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為人很驕傲,最討厭別人說這些,上次讓她聽到小丫頭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趕出府去。

      她特別重視女子三從四德,兩個女兒都是遠近聞名的賢惠得體。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給了光祿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雖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畢竟當過張居廉的門生,算是張居廉黨,前途還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長子,在京城大臣親眷的圈子裡,也是說得上話的。

      羅永正不僅寫了宋姨娘的兩個姐姐家況,連一些秘密傳聞也寫上去。十分詳細。

      錦朝和佟媽媽說完這些,佟媽媽就說:「照宋姨娘的性格來看,替二小姐插笄的應該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歡幫人做媒,所說的親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顧及顧瀾的婚事,多多討好文夫人。」

      「不過李夫人為人驕傲,要是沒有好好安撫,恐怕是會暗中記恨宋姨娘的。」

      錦朝微微一笑:「選哪個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會選李夫人,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狹隘的人記恨可不好……當然這有什麼可擔心的,顧瀾有的是手段。」

      佟媽媽跟著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還要去夫人那裡請安呢。」

      錦朝點頭,讓青蒲點了燭台,親自把小冊子燒成灰燼。

      仲春一過,暮春將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錦朝小池子裡種的睡蓮長出淡紫色的花苞。

      顧家也熱鬧起來,從花房裡移出石榴、夾竹桃、美人蕉擺滿了庭院和花園,又特別搭建了花台。父親還親自擬定了宴請名單,訂了德音坊的戲班子唱戲。臨近顧瀾及笄禮的那幾天,不僅是臨近的永陽伯府、宋家,連羅賢胡同的羅家、定國公樊家都讓人送了禮來。

      錦朝正在房裡染指甲。

      她早上起來看到鳳仙花開得正好,又見到自己一雙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讓雨桐捧了琉璃碗,她親自站在花圃裡摘鳳仙花瓣。

      花瓣搗碎,鮮紅的汁水和白礬攪合在一起。細細抹到指甲上後,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聽采芙念著從回事處抄來的冊子。

      「羅賢胡同羅家,琉璃碗樽一盒……羅賢胡同樊家,古雙耳三足瑞獸香爐一個……玉兒胡同穆家,翡翠纏絲玉鐲一對……」

      錦朝聽到穆家,問采芙:「穆家也隨了禮?」

      采芙答道:「老爺幾個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禮,不過穆家的禮最厚重罷了……」

      「越厚重她們才越頭疼。」錦朝點點頭,示意繼續念。

      過了會兒白芸過來稟報:「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經來了。正在宋姨娘那裡。」

      還有四天就是及笄禮了,宋姨娘便請示了父親,早早讓管事去接她兩個姐姐過來。這幾天就住在顧家,幾個姐妹姨侄的也好說說話。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還不愛與宋姨娘往來,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點扶正的可能,才親密了許多。畢竟父親的恩師就要高昇了,而顧家背後,還有一個和長興侯有姻親關係的顧家祖家。能和顧家交好,肯定是有好處的。

      顧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幫她洗手。

      采芙覺得奇怪:「小姐,時辰還沒到呢……」

      「染得淡紅最好看了,不用鮮艷。」錦朝隨口解釋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雙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錦朝帶著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裡,特地見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帶著自己的次女李敷過來的,應該是宋姨娘給顧瀾選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纏枝紋褙子,言行謹慎,雖然長得也是清秀可人,卻難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見到錦朝,表情卻顯得有些怪異。似乎很不屑她的樣子,連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聲就不再理會。

      錦朝想到羅永平給她的那個冊子,說李夫人最重視女子三從四德,像她這樣坊間傳聞囂張跋扈、又不太循規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歡的。

      文夫人倒是笑著誇讚了錦朝幾句:「……朝姐兒長得好看,連這滿園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細看她,說道:「大小姐容顏嬌艷,或許可以試試更素淨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長得太妖媚了。

      錦朝覺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雲紋的緞衣,哪裡不素淨了!

      宋姨娘也覺得自己大姐說話不討巧,笑著道:「我們大小姐,可是適安出了名的好看。大小姐難得上我這裡來,聽說你喜歡睡蓮,我這臨煙榭的睡蓮正好開了,你要是喜歡,覺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錦朝笑著打趣她:「姨娘的睡蓮長得好,我可不敢奪您所愛!」

      宋姨娘目光一閃正要說什麼,巧薇卻過來通傳,說二小姐來了。

      顧瀾一進來,就笑著拉住文夫人的手道:「文夫人,我可好久沒見到您了!」

      文夫人忙摟住她:「快讓我看看,都長成大姑娘了!」

      顧瀾笑著說:「我再怎麼長大,那也是和您親的。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生病不肯吃藥,您給我買窩絲糖吃呢!」

      宋姨娘說她:「沒個樣子,快給李夫人和李二小姐請安。」

      顧瀾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你們來太高興了,李夫人心胸寬廣,李二小姐又是賢惠得體的,肯定不會計較我的。」

      李夫人道:「不會計較你的!只是你這孩子這麼傻,以後被人欺負了可都不知道呢!」

      顧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長姐在,怎麼會有人敢欺負我呢……」目光朝錦朝望過來,顯得十分意味深長,文夫人卻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錦朝在一旁看著,心裡暗自發笑。

      顧瀾那套人面前說人話,鬼面前說鬼話的功夫練得真好。

      顧瀾那套人面前說人話,鬼面前說鬼話的功夫練得真好。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42 A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7:42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拜訪

      「……我帶了李敷給你做司者,不知道你贊者和插笄可有人選了?」李夫人問顧瀾。

      顧瀾卻先看著李敷,誇讚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李二小姐,長得真是標緻!」

      李敷抿唇一笑,卻沒有說話。

      「父親選了長姐當我的贊者。」顧瀾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顧錦朝,語氣十分平靜。

      「選了顧大小姐?」李夫人有些驚訝。

      錦朝差點嗆住了。心裡默默道,你們說你們的,怎麼連個茶都不讓我好好喝了……

      她抬眼看去,文夫人和李夫人的笑容都收起來了。顯然都覺得以她的德行,不配給顧瀾當贊者。

      這可是父親說的,她還不願意當呢!

      錦朝放下茶盞,淡淡道:「要是瀾姐兒不願意,我可以和父親說一聲,換個人來。」

      顧瀾的表情便有些委屈:「長姐您可別多想,我沒有不要長姐當的意思。您千萬不要誤會……」她表情怯弱,似乎生怕錦朝一口把她吞了一樣。

      宋姨娘還沒說話,文夫人的臉就沉下來了。按住顧瀾的手安撫她,對錦朝說:「大小姐要見諒,我們瀾姐兒沒別的意思,她只是不太會講話罷了。也並沒有別的心思。」

      錦朝笑著對文夫人道:「我怎麼會記恨瀾姐兒呢。」又親熱地攬住顧瀾的肩道:「只是說句玩笑話,我和瀾姐兒一向是最要好的。你說是不是?」她向顧瀾眨了眨眼。

      顧瀾渾身都僵硬了,覺得顧錦朝放在她肩上的手讓她無比的不舒服,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好發作,勉強點了點頭。

      錦朝收回手,掀開茶蓋,徐徐吹氣後淺啜一口,優雅無比。

      沒想到顧錦朝變臉這麼快,顧瀾和文夫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是這個時候,白芸從迴廊上走過來,先給幾位夫人和姨娘行了禮,才向著錦朝說:「大小姐!紀太夫人來了!」

      錦朝放下茶杯,有些驚喜道:「外祖母親自來了?她怎麼有空過來?」

      白芸道:「紀太夫人是專程來給二小姐送賀禮的,說是順便看看您和夫人,此時正在夫人的院子裡呢!」

      「紀太夫人?通州紀家的太夫人?」李夫人驚異地插了一句。

      白芸點頭回道:「正是。我們大小姐的外家便是通州紀家。」

      兩位夫人的表情難免有點不一樣了。

      她們一向不關注顧家的事。雖然知道顧家還有個夫人在,但是在她們眼裡,那個夫人儼然就是個死人了,宋姨娘只等著扶正了。

      誰知道……顧家夫人竟然是通州紀家的人!難怪宋姨娘從不和她們說!

      如果那夫人是通州紀家的人,那麼宋姨娘被扶正的可能性要小几分了……

      錦朝跟顧瀾說:「既然外祖母親自來給你送賀禮來了,你可一定要去見見她老人家!」又笑著轉向兩位夫人:「……您們要是願意,不如也和我一起去看看。」

      兩人心裡自然願意。

      就算顧錦朝不說,文夫人和李夫人都要想辦法去看看。

      能結交紀太夫人,以後家裡要是行商什麼的可就方便多了。紀家在燕京,那可是數一數二的富庶,家裡商號、田產、房產不計其數,還有貫通南北的運線,每年僅是貨運都要賺幾萬兩銀子!

      宋姨娘的臉色不太好看,卻不能明著阻止兩位夫人去見紀太夫人。只派了自己身邊的巧薇跟著,說是怕兩位夫人不便,路上伺候著。

      到了斜霄院外,徐媽媽正在廡廊下垂手等著,告訴錦朝內室裡母親正在和外祖母私話,墨玉、墨梅都在外面候著。又囑咐墨玉請兩位夫人先去西次間坐等。

      外祖母許久沒見過母親,自然有許多話要說。

      一行人往西次間去,卻見抄手遊廊上站著丫頭婆子十數人,旁邊還立著三個表情肅穆的管事。這些人都垂手朝著門站,沒有一個竊竊私語的。

      文夫人就小聲問墨玉:「姑娘,伺候你們夫人的丫頭婆子竟然這麼多?」

      墨玉笑笑:「夫人誤會了,這是紀太夫人帶的服侍的。」

      文夫人難免要艷羨道:「……看穿著和氣度,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她心裡暗自驚訝,伺候紀太夫人的下人竟然有管事!而且跟著她就進了內院,並沒有半分避諱,那必然就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僕。聽說紀太夫人在紀家說一不二,看來確實如此。

      李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

      她們等到西次間坐不過半刻鐘,母親和外祖母就說完了話。徐媽媽親自來請他們過去。

      錦朝先向外祖母介紹了宋姨娘的兩位姐姐,紀吳氏並沒有十分熱情,只是頷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文夫人笑著奉承了紀吳氏一番:「……早就聽聞您的盛名了,今日才得相見!」

      李夫人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並沒有說話。

      紀氏躺在大炕上,身上還蓋著一床雲雁紋錦被,她身子弱,雖然已經到了初夏,卻也暖和不起來,夜裡還要燒手爐才行。起身不便,她只笑著同兩位夫人打過招呼。

      顧瀾正站在後面看著她的兩位姨母,面無表情的。卻聽到紀吳氏說話:「瀾姐兒這孩子,不過是一年沒見我,竟然就像不認識了似的……」

      紀吳氏微笑著看著她,目光卻十分凌厲。

      這是責怪她沒向兩人請安,太沒有規矩了。

      錦朝便扯她一下,讓她走上前來給外祖母行禮問安,顧瀾萬分的不情願,紀吳氏只是顧錦朝的外祖母,關她什麼事,她才懶得喊她!

      聲音都有些咬牙切齒:「……外祖母安好。」

      「瀾姐兒越長越標緻了,這都要過及笄禮了,也該說人家了吧?」紀吳氏笑著問母親。

      母親笑了笑:「還沒有定親呢,您看有沒有適合的,給我們瀾姐兒找一個?」

      顧瀾輕柔地道:「母親放心,婚事父親自會拿主意的。怎麼能麻煩外祖母呢?何況長姐的婚事還沒有著落,我日思夜想著長姐先出嫁了,我才嫁出去,不然豈不是不尊敬長姐?外祖母要是愁著我的婚事,不如幫長姐多留心些,長姐的事可要比我急的……」

      紀吳氏臉都一沉,顧瀾這是嘲諷錦朝沒有好姻緣,嫁不出去嗎?

      錦朝不想紀吳氏與顧瀾計較,不過是嘴皮子上佔幾句便宜,這無所謂,怕是壞了外祖母來探望她們的一番心情。便笑著握住紀吳氏的手說:「您可別急,我以後要是不嫁了,就跟著您過去!」

      紀吳氏對她笑笑:「說什麼傻話,女孩家哪兒有不嫁的……」

      話說完,紀吳氏轉過頭,又冷冷地看著顧瀾。

      顧瀾被她盯得頭皮發麻,紀吳氏本來就嚴肅,這樣威嚴起來根本不是哪個內院夫人能比的。

      片刻後紀吳氏才轉回目光,又笑起來:「我是你外祖母,自然要擔心你的婚事,不然讓什麼癡傻呆笨之人娶了你去,那可就不好了。」招手讓宋媽媽過來,「去,讓祝管事把我給瀾姐兒準備的禮抬上來。」

      顧瀾心裡咯登一聲……紀吳氏什麼意思,她知道穆家提親的事了?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又看向紀氏,這事紀氏肯定是知道的。剛才兩個人在裡面說了這麼久的話,難道就是在說她嗎?

      顧瀾心裡正在揣測,四個婆子抬著兩擔東西過來。

      第一擔上放的是一尊一尺來高的翡翠玉佛,第二擔上卻是各式鎏金的珠釵、嵌寶石的銀飾。兩擔子的東西不下千兩,看的文夫人和李夫人眼睛都直了,沒見過送別人及笄禮這麼大手筆的!

      這麼大的翡翠玉佛,玉色還十分好,做成手鐲都是上品,何況是做成玉佛了!

      還有那些首飾,哪樣不是精緻非常的,放在錦盒裡交相輝映,簡直是晃人眼睛的亮。

      文夫人同顧瀾笑說:「你外祖母待你這樣好,看看她送你及笄禮有多少。」

      紀吳氏說道:「也不算多,只是外祖母見你平日穿戴得素淨,才想多送你些頭面。你平日多誦經拜佛的,便有佛祖庇佑你,能多做善事最好了。」

      顧瀾看著卻覺得十分不舒服,這些東西哪裡是送她的,分明是砸在她身上的!

      她說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拿錢打發叫花子?還是嘲諷她心腸惡毒?

      紀吳氏把他們的神態盡收眼底,覺得顧瀾畢竟心性太狹隘,要是換了是她,肯定要大大方方的收下來,還要笑著道謝。她側頭和錦朝說話:「我看了你母親,送了你妹妹及笄禮就該回去了,家裡的事畢竟脫不了身的,你要是想我這個老太婆了,可得來看看我。」

      錦朝看著外祖母十分親切,衝她眨眨眼睛說:「那我豈不是每天都要往通州去了!」

      紀吳氏和母親都笑起來。

      李夫人和文夫人自然要告辭了,和顧瀾走在青石路上,文夫人還在說:「你外祖母確實待你好,送了這麼多東西,你以後也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顧瀾本來就一肚子火氣,聽文夫人這樣說心裡更是撓心撓肺的難受。不免冷冷看了文夫人一眼,她這個姨母雖然待人熱情,不過也太沒腦子了……

      好在文夫人自顧自地說,根本就沒看到顧瀾的表情。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44 AM

第四十八章 勸說

      回到臨煙榭,巧薇就把斜霄園的事情講給宋姨娘聽了。

      宋姨娘聽完也覺得不妙:「……見著紀吳氏就算了,我那兩個姐姐也並不是見錢眼開。只是穆家提親的事紀吳氏是怎麼知道的?這要是傳出去了,她們肯定不會幫瀾姐兒插笄的!」

      要是她們不願意了,一時半會兒她可不好找合適的人。

      如今一看,還是選文夫人給顧瀾插笄比較好,至少顧瀾的親事是真的拖不得了,若是文夫人為顧瀾說了更好的親事,那穆大公子的事自然就不用她操心了。

      只是李夫人和文夫人向來不和,選了文夫人,李夫人說不定會心裡不快……

      宋姨娘心中思緒萬千,打定主意之後,和顧瀾一起去了文夫人暫住的廂房。

      文夫人正在廂房裡做針黹。瞧著宋姨娘和瀾姐兒來了,忙讓丫頭端了錦杌來。

      「……來找你閒話的。」宋姨娘笑著道,又拿起她手中的小繃看,「這花樣繡得真是不錯!」

      顧瀾一看也稱讚:「整齊細密,色彩柔和淡雅,我倒是喜歡這樣的!」

      文夫人笑道:「打發時間而已……不知道現在瀾姐兒的針黹女紅怎麼樣了?」

      宋姨娘歎了口氣:「說到這個,也是瀾姐兒的傷心事。府裡請了師從姬家的薛師傅教導蘇繡,卻只教授大小姐一人,瀾姐兒也只能和我學一學女紅罷了。」

      文夫人微皺眉,「雖說瀾姐兒是庶女,卻是正經的顧家小姐,怎麼連繡藝師傅都不請一個?」

      顧瀾拉了拉宋姨娘的手:「姨娘,算了,還是不說了!」

      宋姨娘卻繼續說道:「這也不算什麼……夫人給大小姐做頭面,瀾姐兒也是要及笄的小姐,卻什麼都沒有。大小姐在府裡敢隨意打罵瀾姐兒的貼身丫頭,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瀾姐兒性子平和,也不想和她爭這些,偏偏大小姐還要處處欺辱她,我又無能為力……」

      文夫人最聽不得別人仗勢欺人的事了!

      她冷笑一聲:「這個顧大小姐,為人太跋扈了些!」

      宋姨娘道:「瀾姐兒要是能嫁得好些,離開顧家也就不用被她欺凌了,只是這好姻緣難得……」

      文夫人難免要拉住顧瀾的手,安慰她道:「這有什麼擔心的,姨母幫你看著呢,肯定要挑一門好的親事給我們瀾姐兒!」

      她自稱為姨母,那是打心底裡和顧瀾親近。

      顧瀾柔柔一笑,「還是您對我好。」

      想了想又道:「我長姐的姻緣也艱難,你不如也幫她留意些。」

      文夫人哼道:「這樣的人,我可不敢幫她說親!上次聽說山東通政司參議回京述職,就請了安陽伯為他說親,要顧錦朝做他的繼室。雖說郭大人是年逾四十了,不過這也是正經的五品官夫人,你父親竟然將人罵了出去……我看顧錦朝還配不上郭大人呢!你可別當好人,她那麼對你,你還要幫她不成?」

      宋姨娘笑道:「也不是想幫她,您幫她留意一個家世看上去花團錦簇的人選……只要是把這大小姐嫁出去,不僅是解決了她的婚姻大事,瀾姐兒也能少受點欺負。雙方都是有益的……」

      文夫人心領神會,宋姨娘這是想把顧大小姐嫁出去,對方是個什麼人並不要緊。甚至……要是真的有點什麼毛病就好了!

      宋姨娘見文夫人不語,笑著道:「我今日是想請你給瀾姐兒插笄,不知不覺今日說了這麼多。別的麻煩事可不能先麻煩你,你可願意替瀾姐兒插笄?」

      文夫人想起宋姨娘所說,顧大小姐對瀾姐兒做的事,毫不猶豫點頭道:「我自然是願意的。」

      而錦朝這邊,剛送紀吳氏上了馬車。

      紀吳氏走之前還和她說:「瀾姐兒的婚事一個把握不好,很可能就毀了她。你要盡力把她和穆大公子撮合……你聰明非常,這事不用我教你。瀾姐兒要是和穆大公子訂了親,宋姨娘便如斷臂了般,到時候你也不用怕她了……」

      是在幫她出主意。

      錦朝心裡卻有些猶豫,別人不知道穆大公子,她卻是清楚得很。顧瀾要是嫁了他,一輩子都不用憂愁了。但是顧瀾要和穆大公子訂了婚,卻對她也有好處,至少宋姨娘的威脅能解除小半。

      既然雙方都有裨益,那便盡她所能促成這門親事了,成親之後就是顧瀾的事了。

      錦朝對紀吳氏道:「錦朝知道。」

      紀吳氏撫了一下她的發頂,愛憐地說:「至於你的親事,外祖母是有定奪的,我們朝姐兒得嫁一個如意郎君的……」

      錦朝想到紀堯,還有他看著自己那忍耐的神情。實在不好說什麼。

      紀吳氏沉默片刻,又歎了口氣上了馬車,錦朝看著馬車出了垂花門,才帶著青蒲往回走。

      紀堯要是娶了自己,恐怕就是不喜歡,也會好好供著自己,什麼東西都不會虧待。只是也絕對不會碰她就是了。

      她可不想強人所難,也不想這樣嫁人。

      宋姨娘遊說了文夫人為顧瀾插笄,回到臨煙榭後,剛好巧薇來請她去看新搭好的戲台,她就派了一個剛來臨煙榭的小丫頭去給李夫人傳話,就說是文夫人先答應了給顧瀾插笄,讓她謝過李夫人。

      小丫頭叫繡渠,今年虛歲才十二,剛分給宋姨娘使喚。她不太熟悉後院,找了半天才找到李夫人住的廂房,冒冒失失地闖進去,正好碰到李夫人在和李家二小姐說話:「……你那二姨母,說是心腸熱,實則眼珠子都盯在錢上面,我倒覺得人品實在……」

      李夫人的貼身丫頭剛好看到繡渠冒出個頭,忙低喝一聲:「是誰在那兒!怎麼鬼鬼祟祟的!」

      繡渠小聲說:「回姑娘,奴婢是宋姨娘房裡使喚的丫頭,姨娘讓奴婢來給您家夫人傳話的。」

      李夫人面色難免難看,她和自己女兒說私話,怎麼被一個小丫頭聽了去!「你進來回話吧。」

      卻見進來的是一個梳著丫髻的小丫頭,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李夫人、李二小姐安好,宋姨娘讓奴婢來回話,說是文夫人答應幫二小姐插笄了,要謝謝您一番好意。」

      李夫人想到紀吳氏給顧瀾那兩擔的及笄禮,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繡渠抬頭忐忑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卻被她冰冷的眼神嚇得一顫,連忙退出了房間。

      「母親,您不是說幫表妹插笄這事需要斟酌嗎,二姨母把這件事答應下來,我怎麼看您還是不高興的樣子……」李敷小聲問。

      李夫人冷笑著道:「你父親官位比文夫人高,按理說,我來插笄才是最好的。宋姨娘卻選了文夫人,連問都沒有來問我們,來傳話的還是這麼一個不知禮數的小丫頭!實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話說的聲音實在是不算小,繡渠走在外面都聽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復宋姨娘的時候,把李夫人說的話都轉述了一遍。

      宋姨娘心裡更是不痛快了:「心眼實在太小!這種事她也要計較。」

      又讓巧薇去叫顧瀾過來,她有事要吩咐。

      繡渠站在內室裡,也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放,宋姨娘看到她縮手縮腳的樣子,又想起李夫人說的話,心中一怒便低斥她:「還愣在這裡,趕緊滾出去!」

      繡渠哪裡見過宋姨娘這樣生氣,嚇得眼眶都紅了,連忙行了禮退出內室。

      顧瀾一炷香的功夫就過來了,宋姨娘拉她進去,又讓巧薇關了門扇,聲音卻隱隱透出來:「……你去勸她,她既然不滿意我們和文夫人,你就讓她更不滿意文夫人……這對我們最好……」

      顧瀾點頭應下了:「……不過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說話把人哄舒坦了,不怕李夫人不解氣……」

      繡渠突然覺得這些話自己不該聽,或者她也不敢聽了,悄悄避開內室,又跨出臨煙榭,心裡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誰能說,她在臨煙榭實在沒有認識的丫頭。

      她在湖邊轉了一會兒,卻又轉到了李夫人所在的廂房,正巧看到雨竹也在這裡,似乎在朝著兩位夫人的廂房張望。

      雨竹在這裡幹什麼?

      繡渠想起兩人原來在隨侍處還有些交情,雨竹還給自己吃過粽子糖。走上前拉她一下:「雨竹,你偷窺夫人的廂房,小心被婆子看見了……那可是要挨打的!」

      雨竹嚇了一跳,她不過是奉小姐的命盯著這兩位夫人的廂房,誰知道還被個小丫頭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繡渠笑笑:「小姐是讓我來看看李夫人是不是缺什麼,她好派人送來的……」

      她又想起剛才繡渠也進了李夫人的院子,一時好奇地問她,「我剛才還看到你也進了李夫人那裡呢,你是來幹什麼的?」

      繡渠根本聽不出雨竹話裡的疏漏,說到李夫人她難免想起自己遭受了兩次呵斥,剛剛平復的委屈又冒頭了。「這話說不得……宋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亂傳,肯定要人亂棍打死我!教習的時候,巧薇姑姑說過的!」

      雨竹眼珠子一轉,鬼主意就上頭了。她拉著繡渠的手說,「不說就算了,不如我請你吃糖,我們大小姐人好得很,前天賞了我一盒窩絲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繡渠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吩咐,又好久沒和人說過貼心話了,也笑笑點頭。雨竹便拉著她回了下房,從自己枕頭底下翻出一盒糖,兩個丫頭坐在炕上甩著腳吃糖。

      雨竹說:「好吃嗎?我喜歡把窩絲糖扯開,一絲絲的吃。」

      繡渠點點頭。

      雨竹又說:「我看你在宋姨娘那兒委屈得很,你要是心裡有事,不如說給我聽,我們拉鉤決定不外傳!」

      繡渠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巧薇姑姑說,院裡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說!」

      雨竹心想,這丫頭傻歸傻,倒是聽話得很。她又笑起來:「對了,我去把小姐的貓抱來給你看,它長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歡!」女孩難免都喜歡軟綿綿的東西,繡渠一聽到小貓,自然來了興致。

      雨竹蹬蹬跑到廡廊下,抱起正在睡覺的抱樸就往自己房裡去,連白芸喊她都沒有理。

      抱樸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長得像一個毛茸茸的球,探了探爪子抓繡渠的衣角,繡渠笑起來,摸著抱樸的腦袋上的毛,看它舒服得瞇起了眼睛。

      「你們巧慧姑姑說,不能和任何『人』說那些事,你就當是和貓講吧!說了就好受了!」雨竹勸她。「抱樸又不會說話,肯定外傳不了。」

      繡渠鼓起勇氣把抱樸抱在懷裡,猶豫地說:「那我和貓說話……你不能偷聽。」

      雨竹笑嘻嘻道:「我就站在門外面幫你看著,免得別人過來看見你們在說話。」

      繡渠終於點點頭,她把自己不開心的事說給貓聽,也不算是違背了巧薇姑姑的話。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45 A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5:14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計謀

      繡渠回去之後,雨竹把剩下的糖全部給了她,讓她有空就來找自己玩,她則趕緊去找錦朝。

      錦朝正在練琴。

      白芸站在書房門口,看到雨竹氣不打一出來:「死丫頭,剛才抱著抱樸去幹什麼了,我怎麼叫你你也不回答我……」

      雨竹小聲回道:「白芸姐姐,急事,您快和小姐通傳一聲。」

      白芸又要說什麼,錦朝卻在屋內聽到兩人說話,她手按住琴弦止音,讓雨竹進來回話。

      雨竹便把自己和繡渠的事講了一遍:「……奴婢站在門外面,耳朵貼在門板上,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奴婢只聽到她講李夫人怪罪宋姨娘,宋姨娘卻又拿她撒脾氣,她還偶然聽到到宋姨娘要顧瀾去勸誡李夫人……她便怕自己要是被發現了,肯定要打出府去,連忙逃開了。大致便是這樣,這丫頭與抱樸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也沒說得十分明白。」

      錦朝聽到雨竹講完後,倒是皺眉深思了片刻。旁邊青蒲見她不說話,便道:「果然如小姐所說,這個李夫人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只是不知道宋姨娘和顧瀾說了什麼,那丫頭竟然覺得懼怕……」

      錦朝輕笑:「總是什麼不好的事,她才會怕……」

      宋姨娘讓顧瀾去勸李夫人,要說什麼呢?按照顧瀾的個性實在是太好猜,再加上她瞭解到的事,宋姨娘十之八九是想挑撥李夫人和文夫人,她好兩頭都坐收好處。

      要是看著宋姨娘坐收好處,那她豈不是太無能了。

      錦朝想到外祖母說的話,如果顧瀾和穆大公子訂了親,那麼她也就不再具有威脅性了。

      她心中念頭急轉,已經有一計上心頭。見幾個丫頭還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雨竹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好像期待她說出什麼驚天之語。錦朝撲哧一笑:「你們愣著幹什麼,青蒲,快打賞雨竹一袋銀裸子,她這可是立了大功了!」

      雨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算立功了……不過小姐,我不想要銀裸子……只是您給我的窩絲糖,我請繡渠吃了,您能再給我一盒嗎?」

      錦朝和青蒲、白芸都笑起來,白芸點著她的額頭說:「好個吃貨!」

      錦朝笑著道:「行!窩絲糖、粽子糖、響糖,我寶坻糖鋪子裡,每一種糖都給你一盒好不好?但是你可別吃壞了牙!」

      雨竹又驚又喜,夫人在寶坻那間糖鋪子裡糖的種類最多了。她連忙磕頭謝小姐,還要連聲保證自己一定不把牙吃壞。大家又都笑起來。

      顧瀾剛回到翠渲院,看到錦榮帶著清修、清安已經在那裡等她了。

      她忙笑著走過去,按住錦榮的肩道:「……你竟然親自回來了,托人把禮帶回來不就是了。」

      因為著急趕路,顧錦榮面色微紅。他笑著對顧瀾道:「二姐的及笄禮,我怎麼能不回來呢!」

      他從清修手裡拿過一個藍色的錦盒遞給顧瀾:「……特意來給你及笄禮的。」

      顧瀾看到清安手裡還有一個沉香色的錦盒,大小與她手裡的一致。

      她心中微沉,面上卻笑道:「你能回來就好,姐姐也不奢求你的禮。」

      顧錦榮道:「禮自然是不能少的,二姐,我先去找一下長姐,過會兒再來找你說話。」

      顧瀾笑著點頭讓他先去,她卻一直看著顧錦榮尚且稚氣的背影遠去,心中的憂慮越來越深。

      顧錦榮似乎沒有原來那般厭惡顧錦朝了。

      ……

      顧錦朝和青蒲等人商議之後,就去陪母親吃午飯了。等母親午睡後,又有婆子來報,說是顧錦榮回來了,先去了二小姐那裡。問大小姐要不要讓靜芳齋打整一番,大少爺好住下來。

      細想片刻便輕聲說:「不必,他不過是住一日而已,安排一間廂房給他就好,免得還要勞師動眾的。」

      又對青蒲說:「你等一下陪我去湖邊散步吧,囑咐雨竹一聲,讓她把我今晨放在外面的幾株茶花收進暖房裡。」

      青蒲微微一笑,應諾去了。

      過了會兒便回來陪著錦朝去散步,她們沿著湖榭慢慢散步走到了臨煙榭外。臨煙榭正在搭建花台,文姨娘由兩個丫鬟陪著,正看著花台裡開得艷麗的花同婆子說話。

      「不如用雁來紅替了美人蕉,雖不如美人蕉嬌艷,也襯得起六月雪的高潔……」

      正在指點婆子怎麼配花。

      錦朝便道:「我看也是,美人蕉的顏色太鮮艷了些……」

      那搭花台的婆子看到錦朝前來,先行了禮,恭敬道:「夫人與大小姐都是有見識的,奴婢只曉得紅色喜慶,哪裡會看這些。還得謝過夫人和大小姐!」

      文夫人臉色僵硬,應付般和顧錦朝說了句:「大小姐竟然到這裡來了!」

      錦朝輕輕一笑道:「文夫人倒是和我客氣了,我也是更喜歡雁來紅……」

      錦朝怎麼知道宋姨娘又給文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讓文夫人對她有些莫名的敵意。宋姨娘想要文夫人同情顧瀾,肯定把顧瀾美化為一個純真善良之人,把她說成十惡不赦之人……

      文夫人哪裡是個僵得住的,聽到別人示弱便會忍不住柔和下來。道:「我也覺得美人蕉甚是嬌艷了。

      文夫人想到宋姨娘所說這位大小姐對瀾姐兒的欺壓,當時她是氣得不得了,心裡火氣直冒,便說肯定會為瀾姐兒出頭。只是一看錦朝禮數周全,說話也穩妥文靜,又有些疑惑。

      錦朝和文夫人說起花來,「我看您對花似乎十分喜歡……」

      文夫人點頭道:「閒暇無事,別人都愛做女工針黹,或是撫琴撥琵琶的,我倒是更喜歡花草。不過我不愛養,只是愛看,也懶得去伺候它們。」

      錦朝便笑了笑,道:「那您不如去我那裡看看,我養了許多花草,茶花最多,蘭花牡丹也有。雖說品種並非異常珍貴的,但是也正開得好……」

      宋姨娘和她說過,傍晚去幫顧瀾選簪。

      文夫人有些為難,怕時間來不及。只是顧大小姐這麼熱情地邀請她,不去似乎也說不過去。況且她外家是通州紀家,似乎相處好些沒什麼壞處……

      「那我今日可有眼福了。」文夫人笑笑算是答應了。

      錦朝便和文夫人一起往清桐院去,門口正有個婆子在掃石階,去年種的菩提樹剛落葉,發出新葉的嫩綠芽衣掉了一地。她看到顧錦榮正站在菩提樹下,靜靜地看著石徑。

      看到錦朝回來了,顧錦榮便向她走來,又似乎怕錦朝還在生他的氣,腳步有些躊躇。

      他果然還是回來了,錦朝心裡低歎。旋即又笑起來,問他:「你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顧錦榮看長姐還肯理會自己,神色放鬆了些:「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錦朝並沒有管他的話,而是先向他介紹了文夫人:「……是宋姨娘的二姐,來參加瀾姐兒的及笄禮。」又給文夫人介紹了顧錦榮。這內院有少年來往,此人自然是顧家大少爺,文夫人倒是沒有驚訝。

      錦朝請文夫人進了西次間,便有小丫頭先端了茶水上來。顧錦榮也跟著進來了,卻見錦朝和文夫人說話,也不搭理他,嘴唇一抿自己就坐下來。

      錦朝覺得晾他晾得差不多了,才問:「你要送我什麼禮?」

      顧錦榮讓清安過來,拿過一個沉香色錦盒遞給錦朝。

      錦朝把錦盒打開,見裡面裝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玉玲瓏。鏤雕的玉球,花紋十分精緻,栩栩如生,裡面還套著一個小球,更裡面套著一粒玉珠。

      顧錦榮道:「我和鎮威候世子去逛玉石胡同,買了一塊上好的翡翠,雕鏤了一個玉玲瓏,一個麒麟鎮紙,送給你和二姐。明天畢竟是二姐的及笄禮,我又想起去年你及笄,我沒來得及回來……」

      錦朝深吸一口氣,那這東西是補給她的及笄禮了?

      她記得自己及笄的時候,顧錦榮別說回來了,連禮都沒有送一個。如今倒是拾回了幾分良心,要給顧瀾送及笄禮了,也順便給她補一個。錦朝讓采芙把東西收起來,心中既無感激也無失望。

      她當然並不認為顧錦榮就真的能看穿顧瀾了,只是他如此在意顧瀾的及笄禮,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

      錦朝笑著和文夫人說:「我倒是送了顧瀾一對金絲髻頭面,她喜歡這個,上次還向父親討要來著。還有金草蟲和手釧,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只求她喜歡就好。」

      文夫人也笑笑:「瀾姐兒為人溫和,不會不喜歡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7:46 AM

第五十章 識破

      話說完,文夫人啜了一口茶,心中有些疑惑。

      顧錦朝讓自己來看花,卻不知為何把她帶到了西次間喝茶,又和自己說起話來,她的時間可不多……正想著要不要說一聲,就看到一個高挑的丫頭挑簾而入。

      「小姐,您讓雨竹搬進花房的幾株茶花搬好了。花廳的幾株還沒動。」

      錦朝看了一眼青蒲,心領神會。

      她讓雨竹繼續在李夫人的廂房外看著,要是顧瀾去了,便立刻來說給她聽。

      顧瀾的個性一貫的捧高踩低,就如她為了捧她自己,那便要把錦朝死死往土裡踩一樣。也不知道她會如何安撫李夫人,錦朝很想去聽一聽,也順便帶文夫人去一聽。

      「花既然已經搬好了,不如請文夫人往暖房一看。」錦朝笑著邀請文夫人去暖房。

      文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又問顧錦榮:「……不知道大少爺是否也想去看?」

      顧錦榮雖然對這顧錦朝還是拉不下臉討好,僵硬地站在一邊,不過也不會冷錦朝的場,便說:「我竟然不知道長姐養了茶花,也去開開眼好了。」

      錦朝帶他們往暖房去,暖房裡茶花已經謝了,但是別的花開得正好。許多建蘭、蕙蘭都是盛放的時候,她養的寶珠茉莉花朵綴滿枝頭,花瓣層層疊疊彷如一顆顆繡球。

      文夫人很驚訝:「別的不說,這寶珠茉莉開得真好。」

      錦朝笑著同文夫人說:「它喜好溫暖潮濕,在燕京不易養活。我本來有三盆的,便是精心伺候也只餘這一盆了,不然倒是可以送給夫人。不過要說到開得好,您和李夫人居所後面一株白蘭花開得才好,香氣清幽淡雅,花香隔很遠都聞得到。」

      文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歡白蘭花的香味……不過倒是奇怪了,我怎麼沒看到這株白蘭花。」

      錦朝笑著道:「就在廂房的後面,許是您沒去後面看過。不如我帶您你去看看!」

      文夫人倒是真喜歡白蘭花,這花平日又少見,也想跟錦朝去看看。

      錦朝側身對顧錦榮道:「錦榮要是沒有事忙,不如也來看看白蘭花。」

      顧錦榮嘴唇微抿,他剛才只是見了二姐一面,他還有許多話想和二姐說。

      錦朝見他猶豫,輕輕一笑:「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我看看也無妨。」顧錦榮看到她那種笑容,似乎又想起當日她對著自己淚流滿面的失望,說出口的話也就變了。

      錦朝帶著自己的丫頭,文夫人也由貼身丫頭陪伴。顧錦榮卻孤身一人,走在她們前面。

      「廂房後面種了許多湘妃竹,母親喜歡竹的高潔,想不如用高山相伴,就讓人堆了丈高的太湖石假山,又引了泉水從上面流下來,做高山流水之音。」錦朝跟文夫人講那片假山,「後來父親還親自在上面寫了『九嶷』二字,請了匠人鑿刻,與湘妃竹相襯。」

      傳說,舜帝的二個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尋追舜帝。到九嶷山後,聞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淚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點,故又名「淚竹」,或稱「湘妃竹」。

      文夫人對這片太湖石假山大為讚賞:「……堆砌得極好!」

      沿著假山,石徑通往湘妃竹林,走過湘妃竹林就是廂房,有一條小道通往廂房旁的花廳。花廳有半堵牆阻擋,牆上做的是漏窗,能夠看到旁邊種的芭蕉或者是垂柳,風景極佳。

      文夫人遍看不見白蘭花樹,問錦朝道:「難不成已經移去別處了……」

      錦朝卻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這株白蘭花在花廳後面,緊挨著漏窗呢!」

      幾人轉過一叢湘妃竹,到了花廳後面,果然看到一株白蘭花。

      只是如今不是開花的時候,淡綠的花苞綴在葉間。

      文夫人難免覺得可惜:「竟然還未開花……」

      顧錦榮卻低聲道:「似乎有人在裡面說話!」

      文夫人驚疑地看他一眼,她自己凝神細聽,果然聽到隔著牆壁傳來清晰的說話聲。

      「……大姨母也不用見怪,文夫人不就是這樣的人嗎。她愛熱鬧浮華,總是喜歡錢財更多一些,您也不用介意她在紀吳氏面前討好的嘴臉。其實不瞞您說,她當時說我的時候,我心裡也十分不爽快……」

      文夫人聽到這話,嘴角都緊繃起來。她示意錦朝讓開身,她親自撥開白蘭花的樹葉,往漏窗裡面瞧。卻見顧瀾和李夫人正相對而坐,顧瀾背對著自己,李夫人臉色的神情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裡是知道大姨母的好,何況燕京裡誰不稱道我那兩個表姐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其實我也是屬意您的,大姨父的官職畢竟高於二姨父,您要是能給我插笄,我更覺得榮耀。只是文夫人先找了我姨娘,說是要給我插笄,也免得您與她爭……姨娘也是無奈!」

      李夫人臉色露出嘲諷的笑容:「她總是喜歡爭搶……誰有她那樣喜歡出風頭的勁兒!」

      文夫人聽得都糊塗了,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讓她十分憋屈,顧瀾在說什麼?

      等她反應過來,這股憋屈就化成了憤怒。

      好你個顧瀾!是我非要找你母親說我要給你插笄的嗎?還不是你和你母親在我面前說你們怎麼怎麼不容易,你又是如何受顧大小姐欺壓,我是出於同情,才答應幫你插笄的!還說要給你找一門好親事!你倒好,跟我玩兒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還和宋妙英這個小人通氣,說我的不是!

      錦朝心道果然如此,顧瀾確實想離間文夫人和李夫人。

      她低聲同文夫人道:「瀾姐兒這說的都是什麼,怎麼像是在詆毀您的樣子……不如,我出去說她一句!這也太不像話了些……」

      顧錦榮聽到顧瀾說的話也很驚訝,只是他不瞭解事實的原委不好判斷對錯。但看文夫人那咬牙切齒的表情,就知道顧瀾說的估計不是什麼好話……他心裡又是震驚又是疑惑。

      文夫人畢竟也是浮沉內院十多年的人了,立刻按下顧錦朝的手,冷冷道:「先別急,我倒要聽聽她還想再說我什麼……」

      「文夫人還和姨娘說起過您,那話我都不好意思說……無外乎是關於大姨父的,說大姨父在陝西早就有了妾室和兒子,一直不想回來見您而已……」顧瀾說到這裡,李夫人臉色都變了。

      「她真是這麼說?」李夫人氣得聲音都發抖了,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別人說到自己的痛處,那要真是說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貓般要跳腳,要發狂的。

      顧瀾的聲音無比輕柔,無比冷靜:「姨娘還勸她,坊間傳聞不可信,您和大姨父一向是相敬如賓的。讓文夫人不要多想,您卻知道文夫人的個性,最愛和內婦說這些東西,又喜歡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攬,還能有不到處說的……」

      李夫人咬牙道:「我知道,這事她做得出來!」文夫人愛熱鬧和談論別人的家長裡短是出了名的。雖然別人都不介意,她心裡卻一直不喜歡文夫人這種行為。她不由得罵了她一句:「……長舌婦!」

      顧瀾忙握住她的手道:「您可千萬別生氣,姨娘好說好歹勸了她了。和她置氣也不值得!」

      ……

      漏窗之外,文夫人盯著顧瀾,氣得額角的筋不停地跳動!

      簡直是個心機深沉、喜歡搬弄是非的蛇蠍女子。

      昨日在她面前還裝成柔弱可憐之人,今天卻換了一副嘴臉,在別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覺得顧瀾那是太過單純,還在顧錦朝面前維護她!還相信她被別人欺辱,自己還答應要幫她找一門好親事,簡直是瞎了眼了!

      雖然憤怒極了,文夫人卻按捺住一點都沒有出聲,聽著裡面的動靜。

      顧瀾好生安撫李夫人,她才終於平復下來。

      李夫人喝了一口茶道:「……我不和她計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樣的人,我還如此計較,傷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還有一事實在想不過,你……你父親,怎麼就選了顧錦朝做你的贊者?她的德行、人品,哪一點配得上做你的贊者了?」

      說到這裡,顧瀾便不由得低歎:「姨母以為是我自願的?這是父親非要她來做的。我當然知道顧錦朝品行差,您看看,她都要及笄一年了,又有哪個正經家世的敢上門來求娶她,她都成了顧家的笑柄了,就算是長得好看又能如何……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讓人心寒的。」

      李夫人難免問她:「我只是聽說,卻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

      顧瀾無奈地道:「她那些事我都不好說。平日裡欺辱我也就算了,我也不在意這些……因為一點小錯,她就把自己丫頭打瘋了趕出府去。又非逼著自己的父親納妾。我弟弟不願意七方胡同讀書,要照顧病重的母親,她卻見不得我弟弟在家,把人家趕離母親的病榻前……」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36 PM

第五十一章 對峙

      文夫人聽到顧瀾的這番話,錯愕地盯住了顧錦朝。見她也十分驚訝地走上前來,嘴唇都抿緊了。

      她現在聽了顧瀾說的那些話,才知道這人嘴裡是一派胡言。那日顧瀾和宋姨娘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演得才叫精彩。卻不知道這兩母女是不是也像詆毀她一樣詆毀顧錦朝的!

      而顧錦榮聽到顧瀾說的那些話,臉都變白了,顧瀾簡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他心裡去。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顧瀾真的如此詆毀顧錦朝嗎?

      別的事他沒話說,自己讀書的事,可是他最後和父親說要去七方胡同的,哪裡是顧錦朝非要逼他去的!

      顧瀾怎麼能這麼做!錦朝再怎麼說也是她的姐姐。

      她平日在自己面前一副溫柔善良的樣子,想不打背地裡如此狠毒,顛倒黑白!

      看李夫人被她說得怒氣沖沖的樣子,他就想起自己也曾經被顧瀾的言語煽動,還曾經怒氣沖沖跑去質問顧錦朝,要她不要插手自己的事,罵她是蛇蠍女子,說她歹毒不堪……

      他還記得自己指著她說:「二姐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好,她還經常勸我不要和你衝突,說母親會不高興,我為了母親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來了。你……你真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歹毒嗎……」

      還有錦朝給他縫好的,針腳緊密的護膝。

      如果一個真正良善的人被自己的弟弟罵作歹毒,又被自己的妹妹肆意的陷害侮辱。想要為了弟弟好,卻被弟弟罵成是多管閒事……

      如果這個良善的人是他,他簡直會比死了還難受!

      顧錦榮越想臉色越難看,嘴唇都有些發抖。他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他甚至想伸手去拉一拉錦朝的衣袖,或者是想和她道歉。但是這些都不夠……原來長姐說的真的沒錯,他就是一個做事衝動不懂得思考的人,他竟然能一直聽信顧瀾的話,完全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從沒有考慮過錦朝的感受!

      「她……她這樣作為。以後還嫁的出去嗎!」李夫人也很驚訝,從沒見過顧錦朝這樣不知羞恥的閨閣女子!

      顧瀾無奈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後不管是鰥夫還是瘸腿,她也得聽從父親的話不是!」

      顧錦榮深吸了口氣。她竟然還這麼污蔑長姐。什麼鰥夫瘸腿的,他長姐這樣好的人,憑什麼要任由她這麼作踐!他實在忍不下去了,側跨出牆,冷冷地說道:「顧瀾,你住嘴!」

      錦朝看著他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沒拉住。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他這麼早出去幹什麼,誰知道顧瀾還會不會吐出什麼更精彩的東西出來……

      顧瀾聽到顧錦榮的聲音,嚇得背脊一涼。她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卻看到對面李夫人一臉見到鬼的表情:「你是誰……怎麼從那裡冒出來!」

      「姐姐,我也在這裡呢。」文夫人眼見顧錦榮都出去了,自然就整理了一下平整的衣襟,攜著錦朝的手繞過牆,從石徑走上花廳來。含笑地道:「顧瀾,你見到我怎麼也不叫一聲,嗯?」

      顧瀾額頭的冷汗瞬間就出來了。剛才說的那些話……別告訴她都被這三人聽去了吧!

      她們怎麼會從廂房後面繞出來,誰閒著沒事往湘妃竹林裡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顧錦朝臉上。

      錦朝也正看著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聲音悲涼:「瀾姐兒,姐姐一向覺得不曾虧待於你。你、你怎麼能說出如此的話來……」

      顧瀾腦袋一懵,這是顧錦朝嗎?她到底在演什麼?

      掃了一下顧錦榮和文夫人的表情,她瞬間明白過來,但是同時心裡更是一沉,剛才那些話她說得太狠,根本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如今之計也只有裝可憐了……她忙站起來。睜著一雙溢滿淚水的眼眸盯著錦朝道:「長姐,你……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您可不要誤會,我……我那些話也只是聽下人說的!我其實並不是認同的!」

      顧錦榮上前一步,擋在錦朝面前。實在是忍不住有些憤怒地說:「你還敢狡辯,你哪裡是聽下人說的……你……你,虧我還一直以為你溫柔善良,從不會欺負別人!沒想到你竟然在背後這麼說長姐!她即便有不是,她也是你的姐姐!我問你,你怎麼知道去書院之事是她逼我的?明明是我問了父親同意的!長姐不過是為我好,才讓我去七方胡同去讀書,你可不要顛倒黑白!」

      顧瀾淚水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柔聲道:「榮哥兒……連你也不信我嗎……咱們可是有十多年的姐弟情分啊!……你怎麼能這麼冤枉我,這些事我也只是聽你所說,你說是長姐不要你留在家裡,別的事我也不清楚啊!」

      顧錦榮氣得不行:「你實在是過分……雖然是我說的,但是我說是長姐逼我了嗎?你是不是原來也這麼謠傳長姐,你也太狠毒了……」

      錦朝深吸了口氣,輕聲勸他道:「錦榮,瀾姐兒畢竟是你姐姐……」

      顧錦榮哼了一聲:「您還把她當妹妹,我可不想把她當姐姐了……她怎麼能這麼說你……」

      文夫人見這顧錦榮扯了半天都沒找到重點,暗罵了他一句沒用,站起來冷笑道:「顧瀾,我問你,既然事情你都不清楚,那麼你又在亂說什麼!什麼都不知道就亂說,不是污蔑又是什麼!誰又冤枉你了,你又哭什麼哭,想賣可憐給誰看啊!」

      顧瀾一時掛不住臉,心裡已經徹底慌了起來,又想起文夫人說好了幫自己插笄,剛才她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偷聽,話說得十分過分。哪裡還有挽回的餘地!別說插笄不可能了,文夫人從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

      她可不能得罪文夫人!

      顧瀾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二姨母……那……我那些話並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見怪我!」

      文夫人冷哼,「誰是你二姨母!你要叫我文夫人!」又笑得更燦爛了:「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誰的,宋姨娘的?也是啊!不是她教你這麼說的,你自己能想出這些鬼主意嗎!」

      顧瀾艱澀地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夫人也站起身,她有些不太明白這事是怎麼了,便勸文夫人道:「大姐,這事多半是誤會,您也別激動……」

      「誤會?」文夫人冷笑,「宋妙英,我不妨告訴你,我可沒有找宋姨娘說要為顧瀾插笄,是她們娘倆自個兒找上門來哭可憐的!還讓我給顧瀾說一門親事。我也從沒向宋妙華說過你和李大人的事。你也不想想,憑我們倆的交情,我會說你的事來和宋妙華親近嗎?你別別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顧瀾聽完已經是渾身發麻,直覺得這簡直是場噩夢!

      剛才那些話,真的一字不漏全讓這三個給聽見了!

      李夫人聞言深思,也覺得不太對。

      她剛才完全被顧瀾給激發了憤怒,竟然也沒有考慮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顧錦榮卻狠狠瞪了顧瀾一眼:「你無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來越厲害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還要誣陷別人沒做過的事……你、你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顧瀾明白哭已經沒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麼多謀多思,也不過是十五的少女,一時之間完全慌了陣腳,想要伸手去拉顧錦榮……她要是失去了顧錦榮這個優勢,她的損失可就大了!

      顧錦榮卻狠狠拍落了顧瀾的手,看了正在默默流淚的錦朝一眼,離開了花廳。

      文夫人也看到顧錦朝一聲不響地傷心。心想這大小姐也不容易,估計性子是個不愛說話的,不知道平日裡吃了顧瀾多少暗虧!要換了是她,非撕爛顧瀾的嘴不可!

      一個女子要是名聲被污蔑,哪裡還能嫁到好人家去,這一輩子也就毀了,顧瀾實在太過分了!

      她拉了錦朝的手道:「你別傷心。」又轉向顧瀾,笑著道:「瀾姐兒,這插笄一事,我實在是身份不夠配不上給你插笄。你不如請李夫人幫你,或者是去找個侯夫人,一二品的誥命夫人來,才能配得上您不是?」

      顧瀾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府上還有急事呢,這就不參加你的及笄禮,先告辭了。」

      她也不和顧瀾說話了,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就走出了花廳。

      「二妹好生想想吧,姐姐實在是痛心。我從不曾虧待過你,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與我,挑撥我與錦榮的關係……」錦朝看著顧瀾,輕聲問她。

      「我剛回顧家的時候,你才八歲余。我們一起玩翻繩,你還非要依著我睡不肯回去。我一心以為你是真的待我好,誰知道你竟然如此作為……」

      顧瀾深吸了口氣,終於止住了淚水,她也不管李夫人是不是在場了,反正都鬧開了,她無所謂了!

      顧瀾看著顧錦朝冷笑道:「顧錦朝,你就別裝了!人肯定是你帶過來的!想讓我出醜是吧,想害死我對吧?我告訴你,我顧瀾也不是好欺負的!我遲早都會還給你的!別和我說什麼往日的情分,我們可沒有情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38 PM

第五十二章 懼怕

      「你當年欺負我的時候呢,把我當丫頭一樣使喚的時候呢?你像施捨叫花子一樣,把你不喜歡的珠釵賞給我的時候呢!就因為你是嫡女,什麼好東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著你讓著你寵著你,憑什麼如此!」

      顧瀾冷冷地盯著錦朝,「論出生,你母親是紀家的嫡小姐,我母親還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小姐呢。就因為你母親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論才情品德,你樣樣不如我,還一心癡戀一個有親事的男子,恬不知恥地非要貼上去,你簡直把顧家的臉都丟盡了!」

      「我說的那些又有錯嗎?留香因你而瘋,父親因你而納妾,我母親因為這個羅姨娘,人都沉寂了幾分。這些事難不成我冤枉你了?你說我挑撥你和顧錦榮,我告訴你,即便我真的挑撥了你們,他今天惱了我,我們之間也有十多年的情分在,他還是不會忍心恨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清楚!」

      錦朝靜靜地看著顧瀾,前世,一直到死她其實都沒明白,為什麼顧瀾會恨自己。為什麼她害了自己就算了,還要還顧錦榮最後落魄潦倒,被趕出顧家。現在她卻看明白了。

      顧瀾是不甘心啊。

      錦朝淡淡地道:「你怕我害你,不給我害你的機會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總有撞鬼的時候,怪不得我。至於我做那些事,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我為什麼要做……你還想去討好顧錦榮,討好他就是,即便他真的不會恨你,你們以後還會親密無間嗎?」

      「二妹擔心我的事,還不如想想明日自己的及笄禮要怎麼辦,不如請李夫人代替文夫人為你插笄?只是贊者,恕長姐不能勝任了,你心比天高,我這種人怎麼配做你的贊者呢……」錦朝微微一笑。道,「長姐先走了,二妹可要好生與李夫人商議。」

      李夫人站在旁邊聽這兩姐妹一言一語,已經把這齣戲領悟通透了。她本以為顧瀾是個克己守禮的小姐。誰知道她竟然這麼愛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勝的。還想離間她和文夫人?她要是還想幫顧瀾插笄,就是自己腦子不正常了。

      顧瀾知道李夫人是不會幫她插笄的。見李夫人話都沒說一句轉身就走,她也沒有出言挽留。

      顧瀾深吸一口氣,剛才把自己的憤怒發洩過後,懼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事情鬧得這麼大。文夫人被氣走了,顧錦朝說不做自己的贊者了,肯定不出一個時辰就會傳遍顧家,父親立刻就會知道了……父親一向是非常喜歡自己的,應該捨不得指責她吧?

      那明天的及笄禮該怎麼辦?

      顧瀾忐忑不安。帶著守在廂房入口的紫菱往宋姨娘那兒去。

      ……

      宋姨娘砸了個青白釉的彩繪茶杯!

      「這事肯定是顧錦朝設計的!」她氣得咬牙切齒,「她真是會鬧騰,還偏偏在你要舉行及笄禮的時候鬧!明天要是沒有合適的人給你插笄,那你就會淪為笑柄了!」

      顧瀾拉著宋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們該怎麼辦?」

      巧薇在旁邊低語道:「這事情又發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尋常,奴婢看咱們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宋姨娘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先把廂房那邊穩下來,派人看著,不能讓兩位夫人離開。廂房那邊的丫頭、婆子統統給我叫過來囑咐一遍,廂房發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傳!誰要是敢亂說,就給我打出府去!別的不說。先把局勢穩住了,我再親自去和文夫人說。」

      巧薇應諾,帶著幾個婆子去處理。

      顧瀾想了想,卻臉色大變:「母親,剛才文夫人揚言要走,我沒有攔她。此刻說不定已經出了大門了!」

      宋姨娘心裡一驚,斥責顧瀾:「真是個愚笨的!你剛才來就該和我說,我好派人去攔下她!」

      顧瀾有些不理解:「母親,文夫人留下來也不可能為我們所用了,為什麼不要她離開?」

      宋姨娘冷笑道:「她在這裡吃了這麼大的虧。被我們當成傻子耍,心裡肯定會記恨的!她回去把這事往王公大臣內眷的圈子裡一傳,你的名聲就完了!到時候你和顧錦朝一樣名聲敗裂,穆家的婚事你父親說不定就會答應下來,才有得你後悔的!」

      顧瀾抬頭盯著宋姨娘,她也不知道這事會這麼嚴重。

      半刻鐘的功夫,巧薇回來稟報:「姨娘,文夫人已經出顧家門了,現在恐怕追也追不上了!」

      宋姨娘站起身,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

      她細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讓巧薇服侍她換身衣裳去見顧德昭。

      「這事肯定是瞞不住的……我先去和老爺說一聲,讓他去請顧家二夫人來給你插笄。礙於你父親的情面,二夫人不會不同意的。至於贊者……你和顧憐要好,立刻就去西跨院找她商議。」

      顧瀾應諾,想了想又問道:「那文夫人怎麼辦?李夫人倒是還沒離開,要去找她談談嗎?」

      宋姨娘搖頭道:「宋妙英倒是不用擔心,她恪守禮節,不會把這些事亂說的。至於文夫人……」她深吸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見招拆招,等她使出來再說了。」

      不說宋姨娘那裡忙做一團,錦朝回去後便閉門謝客,安心地在屋子裡繡一幅博古圖的屏風。

      幾個小丫頭圍著問廂房發生的事,笑作一團。

      「平日裡總是陷害我們小姐,如今也得到報應了……」雨竹笑著道,又無不驕傲,「還是我得的消息!」

      「是是,大小姐不是賞了你許多糖嗎?你枕頭底下還藏得了嗎!」雨桐打趣她。

      青蒲看著她們高興的模樣,也嘴角微翹,她走到錦朝身邊輕聲道:「外面估計已經亂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邊呢?要不要去支應一聲?」

      錦朝淡笑道:「我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幾天以顯示我對顧瀾情誼深厚。你不用擔心外面會亂,有宋姨娘在,顧瀾擺下多爛的攤子她都能收拾回來。母親那裡就更不用擔心了,她掌管內院十多年。闔府眼線肯定不少,不用我們去說……」

      「倒是父親那裡,有得宋姨娘頭疼了。等顧瀾的及笄禮過了,父親肯定會讓她過來給我道歉的。這段時間內。我把這幅博古圖的屏風繡好就足夠了……」錦朝說完,示意青蒲把棕色的絲線遞給她換線。

      外面雖然不是真的亂了,卻也平靜不了。

      宋姨娘從顧德昭那裡出來的時候,除了神情萎靡,還眼眶紅腫。

      她沒和顧德昭說當時發生的確切事情,只是告訴他兩位夫人不肯幫瀾姐兒插笄,顧錦朝又生氣於瀾姐兒,恐怕不願意幫他做贊者,讓他幫忙遊說二夫人一番。

      顧德昭當時臉上就陰雲密佈,他本來就不想與祖家來往。何況這還要求人家做事!他冷冷地盯著宋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訴說:您不為我考慮,也得為瀾姐兒的及笄禮著想啊!顧德昭才沉默應了這件事。

      聽了顧德昭的請求,二夫人雖然驚訝,但是出於禮節。她還是答應下來。

      顧德昭回去後就立刻找了廂房的婆子來問話,得知了事情發生的經過,他氣得渾身發抖,隨手提起書案上一個青瓷的筆洗砸在地上,筆洗頓時碎了一地!

      他又讓水瑩去找顧瀾過來回話。

      顧瀾走進顧德昭的書房,就感覺到父親比自己想的要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著自己一言不發。

      顧瀾捏緊了衣角,宋姨娘早囑咐過她。父親好面子,明天就是她的及笄禮,父親不會鬧出大動靜的。但是斥責她一頓就難免了,回答也不用太隱瞞,父親雖然不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大抵肯定是清楚的!

      「給我跪下!」顧德昭指著她喝道。

      顧瀾心裡一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看著顧德昭苦苦哀求:「父親,您聽我說……」

      「閉嘴!你想說什麼!說你是怎麼把你文夫人氣走的!說你想離間人家的關係!還是說你向別人污蔑錦朝的事!」顧錦朝氣得連聲罵她,「你不用說,你後天就挨個給我去道歉!」

      「枉我還勸說你長姐。讓她對你好一些,做你的贊者,為你準備及笄禮,你就是這麼對她的嗎?文夫人還是李夫人,她們是你什麼人,顧錦朝再怎麼樣也是你姐姐,你怎麼在外人面前詆毀你的親姐姐!」

      顧德昭看著顧瀾,目光裡除了憤怒,還有失望。

      他一直以為自己養下膝下長大的次女,雖然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但至少是溫和恭從,待人親善的。她竟然敢做出這等事情!簡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臉!

      難怪錦朝總是不和顧瀾親近,他總還以為是顧錦朝不喜歡顧瀾,還以為是顧錦朝欺壓顧瀾!

      他溫柔善良的好女兒,到底是怎樣一個嘴臉?

      顧瀾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訴道:「父親,我並非是想污蔑長姐,我待長姐一向都好的!我說長姐的那些事,也只是聽僕人說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這些事說給李夫人聽了……但是、但是我是您女兒啊,您要是不原諒我,長姐更不會原諒我了……」

      顧德昭閉上眼,顧瀾從來沒有這樣哭著哀求他過。

      但是想想一直沉默不言、悶聲受氣的顧錦朝,他又覺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來。

      「明日過了及笄禮,你就給我在家裡練字,寫《女訓》、《女誡》,別的事都不准做!還有,去給你長姐賠禮道歉!以後要是再發生這些事,就別認我這個父親!」

      顧德昭說完後離開了書房,顧瀾癱軟在地上,許久才慢慢站起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40 PM

第五十三章 及笄

      潑墨的夜色,一點月光都沒有。不一會兒又刮起風,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徐媽媽關上了隔扇,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她走到床榻,幫著紀氏掖好被角,溫聲說道:「您看大小姐這一箭雙鵰使得極好。我們大小姐平日裡不聲不響的,誰知道一出手便鬧出這麼大動靜……是個沉得住氣的。恐怕宋姨娘有得頭疼了!瀾姐兒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導瀾姐兒長大的人,瀾姐兒的德行不好,她難辭其咎。老爺以後恐怕要疏遠她了……」

      紀氏嘴角揚起淡笑:「朝姐兒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憂心太多了……等我去了,她也能照顧好自己。」又捂著嘴咳了幾聲,痰聲很重,呼吸也帶著似乎喘不過氣的沉重。

      徐媽媽忙給紀氏順氣,眼眶濕潤:「可別說不吉利的話!您一定能好的。」

      隔扇卻被推開了,雨聲更加清晰了。隔著帷幔傳來墨玉的聲音:「夫人,老爺過來了。」

      徐媽媽低聲和紀氏說:「都這麼晚了,您要見老爺嗎?」

      紀氏搖搖頭,道:「……說我已經睡下了。」又囑咐徐媽媽,「吹燈吧。」

      徐媽媽走到高几旁邊,拿下燈罩吹滅了燈,屋子裡頓時暗下來。

      不管顧德昭是來為顧瀾向錦朝道歉的,還是他自己想來道歉的,還是他只是顧念她,想過來看看的。她都不想見他,不是不喜歡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這麼久,顧德昭踏進她的內室只有兩次,兩次都是她病發的時候。

      墨玉退出內室,走到廡廊下行了禮道:「老爺,夫人已經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話,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嗎?」

      顧德昭站在廡廊下,旁邊的小廝收了油紙傘等著。廡廊外的雨絲被風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涼。

      他好久都沒說話,看著已經暗下來的內室,隔扇上清晰的魚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說一聲我來過就是了。」

      顧德昭歎息了一聲。揮手帶著小廝離開。

      天邊劃過一道閃電,轟隆一聲響,雨下得更大了,瓢潑一樣。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開,一股雨後濕潤的空氣吹進來,窗外的葡萄籐蔓已經爬滿了架子,覆上了葉子。天剛亮沒多久,昨夜風吹雨打的,院子裡殘葉枯枝落了一地,新來的兩個十歲的丫頭正在掃地。

      錦朝剛剛起來。頭髮只用篦子梳了,沒有綰起來,青絲披在身後。她穿著一件淡紫色茄花紋褙子,這是根本不打算見客的裝束。

      青蒲過來回話:「天還未亮的時候,就有好幾個管事嬤嬤過來請您了。徐媽媽都親自來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說您病了不能參加二小姐的及笄禮了,她們聽後就都回去了,也沒有勉強。」

      采芙帶著兩個丫頭進來,把幾碟茶點放在小几上。

      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禮過後,我們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了……你代我去參加及笄禮。看一看是誰代替文夫人做的正賓。」

      如果她沒有估計錯的話,宋姨娘應該會去求父親,讓二夫人給顧瀾插笄。贊者和司者隨便選兩個適齡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費心思。

      青蒲便帶著采芙去了翠渲院。

      錦朝讓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圖大繃拿上來,繼續繡一尊雙耳四方的藍釉花瓶。

      ……

      顧瀾卯時就起來了,她心裡沉重沒休息好。眼裡都有了血絲。

      宋姨娘過了一刻鐘就來了,親自替她梳頭敷粉。她看著自己女兒清秀柔和如蓮花的面容,輕聲告訴她:「別的都不要想,你心裡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禮就好。輸人不輸陣,你心裡先認輸了。往後可還怎麼好。」

      顧瀾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還是有些憂慮:「可是,母親,我以後怎麼還在父親和錦榮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經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眾人面前都是溫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這點,你就不如顧錦朝。既然這些事都是無法挽回的,你就只能當成一切都沒發生了。你原來在你父親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繼續這麼做便是……顧錦朝也不是沒犯過錯,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過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過?」

      顧瀾靜靜地想了好久,才輕輕地點了頭。

      這時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來了。

      這兩人一向在顧家都是明哲保身的,畢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兒,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廂房的事兩人都有所耳聞,卻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顧瀾,一早的便上門來幫忙。

      收拾好後,一行人往廳堂去。顧德昭、顧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經在廳堂等候,紀氏因身體不便出席,觀禮席上還有顧家五夫人,幾位觀禮的太太。

      到了吉時,顧德昭起身開禮,顧瀾才走進來跪在席上,贊者為她梳頭,穿四品誥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盤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紅寶石的蝶戀花金簪,在司者的協助下,挽起顧瀾的髮髻,替她插上髮簪,三加三拜。禮成完結,顧瀾往觀禮席上一看,卻沒有見到顧錦榮的身影。

      紀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觀禮席。

      顧瀾細想片刻,帶著紫菱去顧錦榮暫住的廂房,他正在旁邊的書房裡練字。

      顧瀾挑開竹簾進到書房,見錦榮默不作聲地寫字,便讓清安退到一邊,她親自替顧錦榮磨起墨來。

      顧錦榮一直漠視她,直到看到她動自己的硯台,心中的厭煩突然起來,手中的毛筆啪的一聲扔在書案上,寫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跡。「你來幹什麼!快給我出去!」

      「你沒有去及笄禮,姐姐只是來看看你。」顧瀾輕輕一笑。

      顧錦榮十分惱怒地盯著她:「我沒有去,就是因為我不想見到你!你為什麼非要來討人嫌!」

      顧錦榮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顧瀾臉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顧錦榮鬧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滿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見到我,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聲的抽泣起來,聲音十分壓抑。

      等抬起頭時。顧瀾又是滿臉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強,聲音都帶著哽咽:「姐姐只是來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諒,只是我們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認我,我也是要認你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姐姐也是會犯錯的,我……我……」眼淚已經是止不住的掉,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錦榮一時被她嚇住,心裡不自覺便軟了幾分:「你哭什麼。我讓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傳長姐的事以致損壞她的名聲……但是,榮哥兒,你仔細想一想。姐姐和你從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樣的人嗎?」顧瀾聲音悲哀,「姐姐不也是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聽從別人的安排,爭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沒有長姐的尊榮,也不會有人什麼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這番話。明裡暗裡指著是有人指使她做這些事的。

      顧錦榮皺眉看著她:「你要是不想做,還有誰會逼你不成?」

      顧瀾又深吸一口氣,道:「父親昨日斥罵我一頓,長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贊者,文夫人已經離開了。我過得也艱難……卻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畢竟也是姨娘將我養大。別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們十多年的姐弟情誼,我卻不得不在意,才非要過來解釋給你聽……」

      顧錦榮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驚愕地睜大眼睛。

      難不成……顧瀾是在說,指示她做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麼好和父親解釋,以顧瀾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牽涉進來的!而宋姨娘要做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錦朝名聲壞了,受益的除了顧瀾,還有她宋姨娘!

      他本來心裡也覺得奇怪,奇怪顧瀾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說得過去了!

      顧錦榮低聲問顧瀾:「你說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這些的?」

      顧瀾咬住嘴唇不再說話,只是輕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認了。

      顧錦榮倒吸一口涼氣,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這些事,枉她還是你的生母!」顧錦榮有些憤怒,過了會兒又對顧瀾說,「二姐,她下次要是讓你做這些,你便和母親或者長姐說,總不能讓你委屈了。不過長姐那邊……你、你最好也去道個歉。就算不能說明白了,也讓長姐知道你畢竟不是存心的。長姐性格和善,不會怪你的!」

      顧瀾連聲應下來:「我心裡也是十分愧疚的!」

      經過這些事,顧錦榮顯然更加信任顧錦朝了,顧瀾心中暗想。

      把顧錦榮的憤怒轉移到母親身上,他雖然還是責怪自己,但同時也會同情自己。而母親與顧錦榮沒有直接利害關係,顧錦榮的信任於她並不重要。

      以後只要在顧錦榮面前和母親疏遠些就好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8 05:15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傳言

      卻說文夫人這邊回府之後,便立刻約了經常與自己為伴的幾位夫人過來喫茶閒話。茶喝了幾個時辰,聊得興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請了唱戲的過來聽戲。

      席間,丈夫為翰林院侍讀的宋二夫人問道:「……前不久你說要去顧郎中家幫他們二小姐插笄,聽說他們二小姐的生母雖然是姨娘,卻是個貴妾,也不知道筵席擺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勳貴族去了?」

      顧家一分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職區分。

      顧家祖家與長興候是姻親,長興候世子爺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兼任禮部尚書,總領翰林所有官員,宋二夫人對這事比旁人關心。

      文夫人說到這裡便重重地歎了口氣:「我連及笄禮都沒參加就回來了,哪裡看了這些!」

      幾位夫人難免都好奇起來,恰逢席間有個曹三夫人,她長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聽自己長姐說了穆大人想為庶長子求娶顧二小姐之事,一時好奇問道:「……怎麼,難不成是顧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們卻不知,這世上還真有這樣兩面三刀的人!」

      便如數將自己在顧家的見聞,添油加醋講給眾人聽了。末了又道:「……咱平日裡聽顧家的傳聞,都說顧家大小姐驕縱跋扈。我看啊,要是沒有這麼個心機深沉、愛嚼舌根算計別人的庶妹,顧家大小姐的名聲也不至於這樣差!我親眼所見顧家大小姐,那可是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的,不過是吃了悶性子的虧……」

      曹三夫人難免驚訝,想了想又道:「這可真是巧了!我長姐跟我說,穆大人正準備為穆大公子求娶顧二小姐,顧家本來還不怎麼願意。要是顧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腸歹毒、愛搬弄是非,那顧郎中哪裡來的底氣拒絕穆大人……」

      竟然是那個愚笨癡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顧二小姐!眾夫人都十分驚訝。文夫人片刻之後立刻反應過來,本來還以為要廢自己一番力把話傳出去。如今有了這層關係,曹三夫人肯定會幫忙的!

      「顧二小姐一向都說是溫恭良善的,我看顧大人是不想結這門親,想因顧二小姐的名聲為她找個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屬意顧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婦子?」

      曹三夫人擺擺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帶大的。我長姐倒是想早點把事情解決,找個合適點的女子嫁給他就算了,畢竟他都十八了,身邊伺候的不是小廝就是婆子,連通房都沒有!穆大人也為這事催她許久了……偏偏整個燕京,又有誰想把女兒嫁給穆知翟呢!」

      文夫人點點頭道:「也怪難為穆夫人的……要是這顧二小姐名聲再差點,別的人都不敢上門求娶了,說不定穆大公子還有幾分可能!」

      曹三夫人聽了這句話,眉心微微一動。

      聽完戲之後,幾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個哈欠。又懶懶地端起茶水對旁邊的丫頭道:「去,找幾個婆子,把顧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傳出去,我們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記得。還要說顧大小姐是被顧瀾陷害,才落得名聲不好的……」

      丫頭應諾,又覺得奇怪:「夫人,我總覺得這事不太對,您和顧大小姐無意聽到顧二小姐說的話,也太巧了些,顧大小姐請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廂房後面的竹林,這事……」

      文夫人笑起來:「我當然知道!顧大小姐好心機!」她又挑了眉道,「不過她雖然利用我,卻也沒有陷害欺瞞我,我最恨被別人當成傻子耍!非要給顧瀾一個教訓不可,既然要給她教訓。那麼我們再幫顧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況我看顧大小姐也不容易,母親病成那樣,外家也不能幫襯,一個胞弟偏偏還小。又是不經事的樣子,她要是再不耍點心機,定被宋妙華和顧瀾啃得骨頭都不剩……」

      丫頭點頭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長子的功課。

      ……

      兩天後,及笄禮的客人才完全離開。顧錦榮也早收拾了箱奩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錦朝稱病,幾個姨娘、兩個妹妹都來看了她。見她精氣十足地繡著博古圖,卻都是笑笑,羅姨娘還每天帶了自己做的茶點過來。

      佟媽媽挑簾進來,站在錦朝旁邊看著她一針一線不緊不慢地繡著,天漸漸熱了起來,她只穿了一件素緞短衣,手腕上戴著一對翠綠的玉鐲,襯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著,涼風吹進來,通體涼爽。

      等到錦朝收了針,佟媽媽才輕聲道:「大小姐,奴婢聽說,外面傳了些咱們二小姐的傳聞。」

      錦朝抬起頭,淡淡問道:「都說什麼了?」

      佟媽媽回道:「是從槐花胡同傳來的消息,奴婢仔細打探過,也說不清到底是從文家還是曹家最先傳出來的,說咱們二小姐在背後挑撥是非剛好被人發現,落了個七出之罪。還提到小姐,說原先咱們二小姐常在背後污蔑您,詆毀您,您不過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虧,外界對您的種種傳聞,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說的人編得十分有趣,好像親身見了似的,現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帶的內眷圈子都傳開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後,吃不下在顧家的這個暗虧,才把這消息傳出來想敗壞顧瀾名聲的。不過一點閨閣小事也能傳得如此之快,錦朝覺得有些異常。

      而且這些傳言竟然在幫她正名,實在是有些奇怪,難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憐她,才順便也幫幫她?既是幫了她,也是間接的打壓顧瀾。

      錦朝笑著搖搖頭:「外界於我的那些傳聞,可是十之八九都是真的。顧瀾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這次她們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媽媽也笑笑:「咱們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卻不知這傳言要如何處理,咱們是推波助瀾,還是為二小姐正名呢?畢竟說起來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親。」

      錦朝細想片刻,又問道:「你為何說可能是曹家傳出的?」

      佟媽媽繼續回道:「奴婢聽聞這件事後,便去找了羅掌櫃來打聽消息,他手下有個叫曹子衡的賬房先生,是曹家的遠房親戚,早年考了十多次鄉試都沒過,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才謀了賬房的差事。他告訴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親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兒一問,才知道這事是曹三夫人讓傳出去的……」

      曹家和顧家一向沒什麼交往,有仇就更說不上了,幫著文夫人傳這些東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親姐妹……也就是說,這消息傳出可能和穆夫人有關!父親不同意和穆家的親事,是因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顧瀾的名聲也壞了,這親事可就不好說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著急上火的。

      這事穆家估計有份!他們想讓父親迫於流言,答應這門親事!

      錦朝大笑,倒是招來佟媽媽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這麼開懷……

      她擺擺手道:「這個穆家真是著急了!恨不得能娶一個就抬回去,顧瀾攤上這麼個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辦法促成這門親事了!

      顧瀾要是嫁給穆大公子,也是一樁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錯,又沉得住氣,以後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顧瀾不時在背後耍陰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這下子母親就能靜心養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個月了,從貴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一個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難行,蕭先生最快一個半月就能來,慢的話兩三個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親的病總算是有希望了。

      錦朝最後吩咐佟媽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傳言不是我們傳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媽媽行了禮退下。

      宋姨娘卻是三天後才得知這個消息,聽巧薇說這事已經氾濫到無法抑制的時候,她閉上眼睛順氣。讓巧薇去找顧瀾過來。

      巧薇小聲道:「姨娘,小姐正讓老爺拘在書房裡練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說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動』的姐姐了!我不信還有人敢攔她。」

      她的手捏得很緊,都是因為顧錦朝!都是因為她!要不是她,瀾姐兒的名聲怎麼會敗壞,現在可好了。瀾姐兒未定親就行了及笄禮,本就是催嫁的時候,這事一傳出去,還有哪個正經人家敢上門來提親。

      流言穿得如此快,簡直有些詭異,要是說顧錦朝沒在後面推波助瀾,打死她都不信!

      顧錦朝,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義!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56 PM

第五十五章 辯駁

      顧瀾被巧薇帶出書房,路上巧薇便小聲將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了。

      顧瀾這些日子都是靜心練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經去了不少,她聽完巧薇的話之後想了很久,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

      巧薇小聲道:「您也不用急,姨娘總是會想出辦法的……」

      顧瀾搖頭,很平靜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經這樣糟糕了,我急也沒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這麼一直依賴母親了,母親能一時幫她做事,難不成還能一世幫她,她要學著自己解決。

      到了臨煙榭,顧瀾進了內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內室裡宋姨娘正半躺在臨窗大炕上,旁的高幾點著燈,宋姨娘隨手取下頭上的鎏金簪挑燈。

      火光跳動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隨即漸漸的亮起來。

      顧瀾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看著燈火。突然道:「母親,您還用這只鎏金簪子……我記得小時候您就戴著她了。我還一直覺得奇怪呢,您雖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貴妾,怎麼常用這樣一支銀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視著手裡樣式簡單的梅花鎏金簪,歎了口氣:「這是故人留下的東西,我常佩戴著它,也是想著要時時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時糊塗,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顧瀾看著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謹慎了。她遲疑了一下,輕聲問:「不知是母親哪位故人的……」

      「是你雲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彎笑起來,「她待人最是溫和了,我總是想著她……她難產那日,哀嚎得十分淒慘,大家都圍在廂房裡,我就悄悄到內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後來你父親無數次看到這根簪子,但是他卻一點沒有認出來這根簪子是雲姨娘的。我當時便想,你父親表面看起來如何喜歡雲姨娘。其實也不過如此啊……」

      顧瀾的聲音更低了:「您是說……雲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聲,手指細細地撫摸著簪身:「那丫頭再怎麼粗心,也不至於會把湯藥弄錯。」

      「你知道顧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裡嗎?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不在意顧錦榮。她甚至不在意你父親是否疼愛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紀氏……」

      宋姨娘的眸光變得十分冰冷:「我原先雖然有略施小計污蔑過她,卻從來沒有害過她!她的惡名是怎麼來的,她自己比誰都清楚,現在倒想全部賴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廂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傳播,還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給你,你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顧瀾望著宋妙華的神情許久,突然覺得心中莫名悲涼。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母親,我不想嫁給穆知翟……」

      「他那麼癡傻。又長得肥圓……我不喜歡他……」顧瀾說著說著突然哭起來,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在許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過是為了博取同情,現在她是真的覺得害怕。

      宋姨娘輕輕地拍打她的背。顧瀾哭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拉著母親的手道:「我不要嫁給穆知翟,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母親,我們要讓紀氏早點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淚水洗乾淨的眼眸,顯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著自己的女兒哭得如此傷心,真覺得心也被撕裂了。當年她一心喜歡顧德昭。不顧他有了正妻,嫁給他做了妾室。瀾姐兒因為出身不如顧錦朝,從小沒少受委屈。

      現在還要因此嫁給穆知翟!她怎麼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著顧瀾的頭髮,輕輕地道:「母親知道。」

      兩人細細聊了許久,顧瀾才擦乾了眼淚向母親告辭,她還要回去繼續抄書。

      內室的門扇打開。顧瀾才走出來。低垂著頭的紫菱連忙跟上顧瀾,腳步有些慌張。巧薇看著紫菱消失在門外,才跨進內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頭上的珠釵,輕柔地道:「姨娘,我們這扇新的榆木門扇雖然花紋精美。倒不如原來的水曲柳隔聲。裡頭的人說話,外面能聽得隱隱約約……」

      宋妙華取下珊瑚耳墜兒,說道:「現在也該把內鬼揪出來了……」

      上次她和顧瀾在內室商議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個新來的小丫頭的,她記得自己當時心情不好還斥責了她幾句……宋妙華眼睛微瞇:「那個叫繡渠的丫頭,是從哪兒來的?」

      巧薇答道:「是隨侍處選上來的,聽說這丫頭在隨侍處的時候,和顧錦朝的小丫頭雨竹交好,奴婢私下來打聽過,當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華笑了笑,輕輕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亂墳崗去。對外說是放回家探親,就再沒回來了。」

      巧薇點頭應諾,又想起剛才紫菱慌張的腳步,問宋妙華:「那個紫菱愚笨不堪,不會審時度勢,實在不配伺候小姐……何況她今日在外面,還聽到您與小姐說的話,要是也像繡渠似的可怎麼辦……」

      宋姨娘歎了口氣:「她雖然愚笨,但對瀾姐兒也是忠誠,我才留了她這麼久。眼見是個不會處事的,當日她就守在廂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來告訴我一聲……罷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隨便找個人配了吧。」

      巧薇笑著應諾。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話,實在不是她該聽的。平日幫著小姐對付顧錦朝就夠了,今日小姐竟然還說什麼要夫人早點死之類的話,小姐也不知道會不會怪她……

      她心裡有些擔憂,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顧瀾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連忙問道:「小姐,咱們不是要回去抄書嗎?」

      顧瀾平靜地道:「既然我是打著看長姐的旗號出來的,不去看看她豈不是可惜了。」

      天色雖然已經黑了,但是錦朝才從母親那裡回來。她今天在母親那兒賴了一整天。因為今天是四月十八,母親前世死的日子。她總要親自看著母親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紀氏幾次都趕她回去,錦朝可是對外稱重病的,這樣一直賴在她這兒像什麼話。

      錦朝卻笑著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著紀氏歇息下了,她才帶著青蒲回來。剛坐下沒多久,白芸就過來通傳,說顧瀾來看她了。

      錦朝略一思索,隨即笑笑:「她這是來找我算賬的吧……讓她進來吧。」

      顧瀾走進來,屈身行了禮道:「長姐病了這麼久,我很是擔心,今天特地來看看。」錦朝打量她,顧瀾穿著一件湖水藍蓮瓣紋褙子,素淨的挑線裙子。頭髮綰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鏤雕的羊脂玉簪。

      她抬起頭,表情十分平靜,目光卻很冷冽。

      錦朝頷首道:「你有這份心就好。」讓青蒲給她端錦杌來。

      顧瀾輕柔地說:「二妹在自己書房抄書,見書中一句話說,忍辱含垢。常若畏懼。二妹覺得說得很好,長姐對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記住的。可是長姐您也要記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後您就會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我記得這句話的原句是: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姐姐雖然不如二妹學了《女誡》,但是這句話還是記得的。」

      她看著顧瀾平靜的面容。突然覺得十分可笑,「你想說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還不懂嗎?這不是我對你的侮辱,這只是你的報應。」錦朝的聲音很輕,「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惡莫辭。我又怎麼能設計你呢。我只是報復了你一次,你原來無數次陷害我的時候,我怎麼就沒有忍辱含垢了?」

      顧瀾冷冷地看著錦朝,低語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錦朝冷笑:「這倒是可笑了,難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後污蔑我的名聲,就容不得我反擊一下了?二妹,這天下斷沒有這麼不公的道理!」

      顧瀾深吸了口氣,「我原先害你,卻沒有推你入火口!只是離間你和顧錦榮而已,你名聲敗壞,我雖然有責任,卻不能全怨我!你卻讓文夫人到處傳我搬弄是非,讓我名聲掃地!我以後就不得不嫁給穆知翟了,你這是想毀了我!」

      錦朝不知道顧瀾心裡竟然這麼想的,她歎了口氣:「我從沒讓文夫人傳這些東西,況且文夫人說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沒做這些事情,誰又能編出這些流言傳出去呢?」

      她想了想,覺得顧瀾雖然多次害她,卻也不至於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東西,錦朝便想勸她最後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團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雖然長相一般,卻是個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顧瀾狠狠地看著她,最後又笑起來:「我是不會嫁給他的,長姐,你日後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會是不會罷休的。」她屈身行禮,帶著紫菱離去。

      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來。

      顧瀾似乎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錯,好像什麼都是她的不對一樣。

      她這個驕傲的性子,以後會害死她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58 PM

第五十六章 繡渠

      四月將盡的時候,門楣外的西府海棠已經要開過了,粉紅的花蕾漸變成淡粉的花雲,石階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剛開不久,湖中遍是白色和粉色的菡萏。

      從清桐院的花廳看出去,就能夠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積雪。

      花廳中拉了一道稀疏的竹簾,新請來的先生正在教授錦朝琴藝。

      前幾日父親從自己同僚,戶部員外郎劉秉湖那裡得了一把百年老杉木硃砂琴。他對琴藝研究不多,想了想就讓小廝給錦朝送來了,又重新請了一位名家教她琴藝。父親這幾日有什麼好東西就愛往她這裡送,錦朝心中明白是父親覺得愧疚,也什麼都不說,盡數收下。

      原先教授錦朝琴藝的是一位號子虛的老先生,在錦朝未及笄的時候就回鄉養老了。父親新給她請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傳人之一,號望溪。

      這位望溪先生琴藝也十分不錯,只是男女之妨十分講究,教授錦朝琴藝時,非要下人拉一道簾子在中間,即便錦朝彈錯了,也從不過來指正錦朝的指法。

      錦朝學琴是回顧家後,十歲的年紀,學了三年。孩子還小的時候可學不了琴,手勁兒不夠大,按弦不緊出不來聲,按弦緊了手指會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繭,那才不會疼。錦朝已經一年多沒有學琴,手上的繭早就沒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彈,彈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彈得磕磕巴巴。

      這位望溪先生聽了便十分不滿,輕聲嘟囔著:「不是說在子虛先生那兒學過嗎……」

      錦朝聽了微抿了抿嘴。子虛先生名譽燕京,程望溪是覺得她丟了老先生的臉。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彈了一遍《普庵咒》,再聽錦朝彈一遍就忍不住說她:「我昨日已經彈過一遍,你怎麼還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過的。怎麼彈得這般差……」

      錦朝聽得出他有些不耐煩。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把這人請回來的,他肯定是不耐煩教授自己。昨日他雖然彈了一遍,可是隔著竹簾自己卻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麼能彈得出來。

      她不由得說道:「先生不如把簾子撩起來。既是教授琴藝,自然是師徒情誼,先生不必拘禮。」

      程望溪卻十分不贊同:「算了,我再彈一遍,你好好聽著……」

      錦朝便不再說話。

      等這位望溪先生離開的時候,錦朝從簾子的一端看過去,只看到他頭髮梳了個道髻,一身藍布直裰,帶著自己的琴童出了清桐院。

      她讓采芙把琴收起來,覺得有些煩悶。

      青蒲端著黑漆方盤過來:「小姐。天漸漸熱了,您也喝杯酸梅湯降降火氣。」

      又從袖中拿出一個手指大的紙卷,遞給錦朝道:「奴婢今早見一隻鴿子落在海棠樹枝上,仔細一看才發現它腿上綁著東西。見著奴婢就飛下來,奴婢取了信它又飛走了。」

      錦朝有些疑惑。信鴿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東西,怎麼會跑到她這兒來了。

      她拿過紙卷一看,上面還有紅色的封蠟,印了一個『葉』字。

      葉……難不成是葉限?

      錦朝記得長興候早年在四川剿匪,收了一幫三教九流的人入軍,有些成了長興候的護衛,還有些後來征戰有功。封侯拜相。這些人後來都為葉限所用,還曾經夜探陳家,陳家的院牆上都留下了攀牆三爪鉤痕跡。

      葉限用這種方式傳信給她,難不成是蕭先生那邊出什麼事了?

      錦朝進入內室後,讓青蒲把門關了,才謹慎地打開紙卷。果然是葉限送來的。錦朝以為他是有什麼急事,開頭卻講他養的烏龜把錦鯉咬傷了、畫眉鳥生了一窩淺綠色的蛋這類事情,紙不大,卻密密麻麻寫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錦朝看著不覺失笑。

      到了末尾葉限才提起,蕭先生那邊有事耽擱。半月餘才能到。又說蕭先生聽了錦朝母親的病情,傳書給他說這病是身子孱弱,又長期抑鬱所致,原本發病不該如此反覆,要他們注意一下是否有什麼異常。

      青蒲早在旁側點好燭台,錦朝看完字條便用燭火點了。

      前世母親死的時候,大口大口吐著血,血污都浸透了她的衣裳,那樣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當時她並沒有懷疑過母親的病是否有人動手腳,聽蕭先生這麼一說,母親的病也是有些可疑……

      只是徐媽媽畢竟是外祖母身邊起來的人,如果是有人下毒,怎麼可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錦朝想了想,對青蒲說:「你去找佟媽媽,讓她請柳大夫過來,就說我想再給母親開一個療養的方子。」

      青蒲領命去了,錦朝走到門外曬太陽。抱樸正臥在對面的房頂上,甩著毛茸茸的尾巴看著她。它現在長得像一團絨球,前幾天還從耳房裡咬了一隻耗子出來,全須全引的。

      抱樸曬著太陽似乎有些困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跳到旁邊的槐樹上,沿著樹溜下來去它窩裡睡覺了。

      錦朝看著也覺得有趣,它懶懶的不愛理人,孤僻的很。

      正看著貓,卻見雨竹從外面跑進來,樣子還很急,白芸正要說她什麼,她跑到錦朝前面卻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來了一樣:「小姐,你可以救救繡渠!」

      錦朝看到雨竹還抱著一個黑漆盒子,是她賞給雨竹的糖。

      「你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話。」

      聽到錦朝語氣溫和,雨竹心頭更難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繡渠了,想也給她送一盒糖去……但是繡渠已經不在宋姨娘那裡的,掃地的嬤嬤跟我說,繡渠是回家探親了……」

      錦朝皺了皺眉,又問她:「不過是回家探親,你又急什麼?」

      雨竹哽咽著繼續道:「您是不知道,繡渠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麼可能回家探親呢……肯定是她洩密的事被宋姨娘知道了,要懲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本來是不想說的,是奴婢的錯……」

      錦朝讓白芸扶她起來:「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會這樣的,快別自責了。」

      雨竹拉著她的衣袖,仍舊止不住眼淚:「小姐,您也一定要幫幫她,繡渠是個好人。」

      錦朝點點頭:「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來,這事我不會放任不理的。」

      雨竹這才站起來,她最相信小姐了。小姐說會幫忙,那就一定會幫的。

      錦朝心裡卻沒底,宋姨娘要是想懲罰繡渠,大可罰了她去外廚房做雜或者是去馬房,這兩處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讓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殺人滅口的!

      宋姨娘心竟然這麼狠!也不知道這事過了幾天了,要是時間過太久了,估計人都死透了。

      她想讓佟媽媽過來,才想起已經讓佟媽媽去找柳大夫了。自己便換了件衣服,帶著白芸采芙去母親那裡。此時已過正午,母親已經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這功夫休息一會兒。

      「快來坐,剛燉了一盅枸杞紅棗銀耳羹,你也喝一點……」紀氏笑著讓她坐下,又讓徐媽媽給她盛一碗銀耳羹,錦朝試了一口,卻覺得有些發苦,不由得問道,「母親這兒的銀耳羹怎麼是苦的?」

      紀氏笑道:「放了些藥材一起熬的,你是喜歡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總比吃藥好。」

      錦朝不喜歡苦的東西,夏日裡連苦瓜都不會吃,放下銀耳羹便不再理會。和母親說:「我是想來問徐媽媽一些事,您先喝著吧。」又讓徐媽媽跟她到外面來。

      紀氏無奈地搖搖頭,把錦朝那份也端過來一起喝了。

      到了廡廊上,徐媽媽笑著道:「……不知大小姐要問奴婢什麼?」

      錦朝想了想,才說:「我懷疑母親的病有人背後搗鬼,平日裡母親的飲食都是您親自接手嗎?」

      徐媽媽點頭道:「不然就是墨玉、墨雪兩位姑娘親自看著,就連煎藥都是如此,斷沒有讓人動手腳的可能。大小姐要是懷疑,那我便把斜霄園的人徹查一遍,除了飲食,香爐、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動手腳的可能。奴婢早先在紀家,太老爺的兩個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個便在另一個的碗中塗藥,另一個姨娘因此滑胎,實在是防不勝防。」說到這些事,徐媽媽經驗更多。

      錦朝點點頭,她也只是懷疑,畢竟母親現在的病情也沒有反覆了……但是謹慎些總是好的。

      「我還有一事想問徐媽媽,若是有丫頭犯了錯,主子要她無聲無息的死,會怎麼處置?」錦朝聲音放輕了些。

      徐媽媽也不遲疑,道:「一貫的法子是找個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著嘴打死,總歸不會驚動別人。打了也不會當時就死,人要等到幾天後才會又痛又餓地被折磨致死。」

      錦朝若有所思,過了會兒才道:「母親有一隊護院是從紀家帶來的,徐媽媽能借我一用嗎?」

      徐媽媽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帶著人來您那裡。」

      既不懷疑,也不多問什麼。徐媽媽也不愧是外祖母給母親的人。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12:59 PM

第五十七章 送禮

      紀氏帶到顧家的這隊護院,都是通州人。

      通州有個薛氏武館,裡頭的薛老爺早年走南闖北,一身的武藝。後來回到通州才開了薛氏武館,專門教授貧寒子弟防身武鬥之術的,紀家的護院多半是從武館裡面選出來的,就連青蒲也是跟著薛老爺的三兒子練出的身手。

      紀家對這些從武館出來的護院很好,每月給七兩,還有糧食布匹給他們家人,比一般的二等丫頭月例還高,到了顧家也沒變,有些沒姻親的,紀氏還會許他們一門妻室。這隊護院年齡在三十到四十之間,對母親忠心耿耿。

      徐媽媽帶來的是護院領頭的人,長得人高馬大,手如蒲扇般,樣子十分沉著。這人是薛家旁支庶子,排行薛十六,在通州有一房妻室一對兒女。

      薛十六向錦朝抱拳行禮,也沒有說話問安。

      錦朝也知道這群人不太拘泥於規矩,並不在意這些,讓白芸給他奉了茶,請他坐在石墩上說話。

      「您是薛老爺子的侄子,我身邊有個丫頭是跟著薛老爺子的三子練的身手,算起來還要叫你師叔呢。」錦朝笑著讓青蒲過來見過薛十六。

      薛十六卻站著不肯坐下,向青蒲點了頭,又對錦朝說:「大小姐不必客氣,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說便是,卑職會盡力幫您做的。」

      護院是母親的人,自然願意聽她的吩咐,卻未必會真心尊敬她。母親換取他們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時間。顧錦朝記得前世自己去永陽伯府玩,父親便叫薛十六帶著幾個護衛跟自己前去,自己非要和永陽伯三小姐在湖裡划船,護院和婆子怎麼勸她都不聽,結果她從木船上跌下來,多虧薛十六跳下水來救了她。等他們回了府,卻個個被父親體罰了一通,說他們護主不力。

      護院們雖然不會抱怨。心裡卻肯定會不舒服。

      錦朝想救一救繡渠,也是因為雨竹的緣故,那丫頭聰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牽連了她的朋友。繡渠畢竟是因為她們才遭此劫難。錦朝也於心不忍,畢竟她也是個忠僕。

      宋姨娘想讓繡渠死,本來是件極簡單的事,一個小丫頭的去留誰會追究。卻不想被雨竹發現了,只是繡渠如今在哪裡,是不是已經死了,她並不知道。顧家後院有好幾個閒置的院子,這丫頭究竟是在這些閒置的院子裡,還是在宋姨娘的院子裡,還得找護院去看看。

      錦朝想好後便對薛十六說:「這次叫您來。不過是想讓您去找個人,是個十二歲的丫頭。她早先於我有恩,只是因為犯錯被宋姨娘懲治,現在人已經不見了。我想您在巡護的時候,在顧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個偏院都仔細找找,一個房間都不要遺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薛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問道:「這丫頭可是因受不住懲罰躲起來了?」

      錦朝道:「事態緊急,先不說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們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帶過來。」

      薛十六微皺了眉,大小姐如今也沒什麼長進。竟然是叫他來找丫頭的。卻沒說什麼就應下來,又抱拳退下了。采芙看著他跟著徐媽媽走出去,小聲和錦朝說:「我看薛護院並非十分聽從於您。」

      錦朝解釋道:「學武之人心思單純,能讓他們服了,他們就聽吩咐了。我如今是藉著母親才能使喚他們,不然顧家怎麼請得起薛老爺子的侄兒……」

      說完就不再提薛十六的事情。

      過了會兒佟媽媽回來了。跟錦朝說:「……柳大夫在花廳等您。」

      錦朝點頭往花廳去,又對佟媽媽道:「府裡的秋露白還有三壇,一併給柳大夫拿過來。」

      她是想找柳大夫過來看看紀氏的飲食是否有不妥,徐媽媽已經和她說過,下毒是絕無可能的。她已經把斜霄院翻過來檢查個遍了,香爐、碗箸都沒有問題。連母親用的被褥都重新換過了。

      錦朝便讓她寫了一張單子,把母親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寫出來,萬一裡頭有什麼不適宜母親病情的東西,也好及時去除。

      柳大夫很仔細地看了一遍單子,再三確認後,才道:「夫人本是弱症,脾胃虛寒、血虛氣弱,因用溫和滋補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這上面的東西都是溫和滋補的,並沒有不適宜的地方。」

      錦朝有些疑惑,這樣一來便什麼都排除了。那蕭先生所說的話又是否是真的?

      她又問道:「那我母親的病情如此反覆,是否有些異常呢?」

      柳大夫有些為難:「這也不好說,若是因為心中積鬱過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實在是找不出什麼不對的地方,問柳大夫也是讓他為難,錦朝便謝過他,讓佟媽媽提了秋露白送柳大夫出府去。自己心裡把母親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確實沒什麼地方不對……不過蕭先生沒親自診斷過母親的病情,判斷頗有偏頗也是可能的。

      錦朝想著晚上也去宋姨娘那裡一次,打探一下繡渠是否在那兒。

      下午薛師傅要來教導她蘇繡,錦朝把自己裱好的博古圖給薛師傅看,這次繡的是蘇繡,蜀繡的鳥獸花樣栩栩如生、針腳密實整齊,蘇繡寫實不如蜀繡,比起來要更寫意一些。

      四扇的屏風上繡著寶鼎、花瓶、高幾等物,色彩淡雅柔和,薛師傅看了讚不絕口。錦朝原先只是蜀繡精湛,如今蘇繡也做得極好,繡藝本來就是相通的,她再肯下些功夫自然就沒問題了。

      晚上陪母親吃了飯,錦朝便讓小廝抬著四扇屏風往臨煙榭去。

      父親已經一個月沒有召宋姨娘去過,也不曾來她這兒。他要不是在羅姨娘那兒,便是自己睡在鞠柳閣。宋姨娘現在除了打理內務,大半的時間都在臨煙榭裡。

      宋姨娘讓人給錦朝奉了杏子茶上來:「……初夏剛熟的杏兒,還泛青呢。我讓人打下來做了杏子茶,放了好幾粒糖,大小姐喜歡甜的。」

      錦朝看了一眼淡黃的茶水,啜了一口後,隨意擱在了旁邊的小几上。

      「我是來看看姨娘,順便給你送點東西。」錦朝讓小廝把那四扇屏風抬上來,「是我在瀾姐兒及笄的時候開始繡的,一個月餘才繡好,想著我也沒送過姨娘什麼東西,不如就拿這個送來了。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宋姨娘嘴角的笑容一僵。顧錦朝沒事提什麼顧瀾的及笄禮……等到小廝把屏風抬上來,宋姨娘才站起身看這四扇屏風:「當真繡得好,大小姐如今的繡藝比瀾姐兒可強多了!我嫌花鳥太花哨,倒是喜歡博古圖的素淨。」讓一旁的兩個婆子上來,「把屏風抬到耳房裡去放著,可要小心些,別磕壞了。」

      錦朝卻微微一笑:「姨娘莫非嫌棄我繡得不好,怎麼要收到耳房去?我看您西次間沒有屏風,用這個也不錯。」耳房是放置雜物的地方,宋姨娘也太不拿她的東西當一回事了。

      她心裡明白,宋姨娘生性十分謹慎,說難聽了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平白無故送她四扇屏風,她摸不清楚自己打什麼主意,肯定是不會用的。自己越是說讓她用,宋姨娘越是不會用。

      宋姨娘笑容難免僵硬,跟她解釋:「大小姐不知道,我這屋子一到夏日就悶得很,非要開著門扇透氣不可,西次間要是用了屏風,風進不來,可不就更熱了。」

      錦朝心中覺得好笑,這臨煙榭是建在湖上面的,最涼快不過了。不過她也不繼續說了,而是勉強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姨娘了。不過這屏風是用了檀木做的,並未上釉,可是不能受潮的。您不能放到耳房裡去,我看西邊的幾間廂房倒是很乾爽。」

      臨煙榭裡除了正房、東廂房、下房都是有人住的,繡渠如果在這裡,最可能的就是西廂房。那裡種了許多槐樹,樹蔭如蓋,丫頭婆子都很少去那裡。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1:00 PM

第五十八章 救人

      宋姨娘覺得顧錦朝有些得寸進尺了,她簡直摸不清楚顧錦朝打得什麼主意。

      沒事兒給她送什麼屏風來,還非要放到西邊的廂房去!

      她聲音不由得冷了一些:「既然大小姐想放在西邊的廂房,那就放進去吧!」卻一點都沒有讓婆子幫忙的意思,坐在大炕上喝著杏子茶動也不動。

      錦朝根本不在意,帶著青蒲指使小廝把屏風抬到西廂房外面,自己把西廂房的房門統統打開,她一間一間的看,又高聲道:「姨娘可別介意,我得找一間最清爽的房間才行!」

      宋姨娘哪裡見過顧錦朝這樣的耍無賴,氣得額角都在抽動。她平日裡不是很守禮節嗎?到她這兒鬧什麼,要不是知道顧錦朝居心算計她,她非要以為顧錦朝還是原來那個混性子不可!

      錦朝看了一番無果,繡渠沒有在這裡。青蒲朝她微搖搖頭,她也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連血跡都沒有。要是人在這兒被打死了,她們往這裡來,宋姨娘肯定會攔著!

      那繡渠就真的不在臨煙榭裡了。

      錦朝隨意指了一件廂房道:「就放這裡吧!」

      小廝立刻把屏風搬進去,屋裡揚起一陣灰塵。錦朝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宋姨娘已經站在門外盯著自己了,她又溫和地笑道:「屏風放好了,我這就得走了。姨娘可得歇息著,再喝一碗酸甜消暑的酸梅湯去去火氣才好!」帶著青蒲的幾個小廝離開了臨煙榭。

      巧薇看了看被大打開的西廂房房門,又瞧到裡面隨意堆著的屏風。再一看宋姨娘,臉色都要發青了。她不禁小聲地道:「姨娘可別和大小姐置氣,她就是那個性子!」

      宋姨娘有些咬牙切齒:「……她簡直是無理取鬧!」

      讓婆子把西廂房的門關上,那屏風抬出來一把火燒了才行,誰知道顧錦朝想把屏風放她這兒做什麼!

      錦朝回到清桐院後喝了口茶,雨竹那小丫頭很快就湊上來,眨著眼睛看她,錦朝搖頭道:「不在宋姨娘那裡。等薛護院回來再說。要是偏院再沒有,只能去……外面找了……」

      偏院再找不到,繡渠應該就已經死了,到亂風崗上說不定能找到屍首。

      雨竹有些失望。也知道大小姐已經很幫忙了。她也知道偏院裡再找不到繡渠,繡渠就沒救了。雨竹畢竟是個小丫頭,眼眶一紅說:「要是在亂風崗找到繡渠的屍首,小姐能不能抬回來給她討個公道,讓別人也知道宋姨娘竟然這麼狠毒……」

      錦朝搖了搖頭說:「宋姨娘只說她把人放出府了的,屍首是在外面找到的,可能是被劫殺,可能是遇到流氓地痞,又怎麼能賴在她身上?她還要反咬你一口,說咱們血口噴人呢。」

      雨竹聽錦朝這麼說。不禁哭起來。

      她也怕繡渠因她而死!

      佟媽媽安慰她:「快別哭了,也並不是就沒希望了。你也不知道宋姨娘會如此心狠……」

      正說著,雨桐走進來道:「大小姐,薛護院過來了。」

      夜色已深,錦朝不方便在花廳見他。便請他到東次間坐。薛十六夜巡而回,還穿著一身皂色褲褶,便也沒坐在繡墩上。拱手回復錦朝說:「卑職把後院六個荒廢的院落都察看過了,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錦朝眉心微蹙,她本來還有七分的把握,繡渠應該在偏院裡面的!畢竟繡渠失蹤也就是兩天的事,這麼快就殺人運出府還一點都不讓人察覺。實在是不簡單。宋姨娘不像母親有一隊身手好的護院,她最能使喚的就是她府裡幾個膀粗腰圓的婆子,還有府中各處的一些下人。

      錦朝又說道:「您和我講講這六個院子吧……」

      薛十六皺了皺眉,他本職是巡察,這次因夫人來幫小姐的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是奉了紀家的命來保護她們安危的,可不是去找什麼耍脾氣出走的丫頭的!廢了一晚上查看了荒廢的院落也就罷了。他若是再在大小姐這裡呆下去,耽誤了明天的巡察怎麼辦?

      「大小姐,您其實不必找這個丫頭,她不過是出走而已!餓了幾日自己就跑出來了,怎麼還用去找的。卑職明日還有巡察。若是您要繼續找的話,卑職替您找幾個小廝過來可好?」

      錦朝聽了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也沒責怪薛十六。薛十六對自己的態度雖然尊敬,卻藏不住有些鄙夷,那是他先入為主的觀念,自己可沒辦法改變!她無奈地道:「那丫頭並非鬧脾氣出走的,她無意中把宋姨娘說話內容洩露給我,宋姨娘想殺她滅口,我現在到處找她,不過是想救她而已!」

      薛十六聽了十分驚愕,大小姐說什麼?宋姨娘想殺丫頭滅口?

      錦朝繼續道:「二小姐及笄那日發生的事你可知道?」

      薛十六想了想道:「卑職略有耳聞,說是您偶然發現二小姐與李夫人密談……」

      這事外面都傳遍了,顧家因為有宋姨娘把持,下人們一直不敢說。直到外面的流言傳來,整個顧家的下人這才都知道了。

      錦朝笑了笑繼續說:「你對母親忠誠,我也願意把這事告訴你。當日不是我偶遇她們在密談,而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帶著文夫人去偷聽的。」又緩了聲低語道,「這消息便是那丫頭透露給我的,現在還請薛護院能救便救救她,總不能讓她因我而死了。」

      薛十六滿臉的驚訝,他對大小姐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那個驕縱蠻橫,卻被人算計的嬌小姐身上!卻不知大小姐如今已經這麼懂得謀略,因為這事,宋姨娘不再得老爺召見,二小姐又只能被拘在房裡練字。他們這幫護衛都是暗地裡替夫人高興,原來這些都是大小姐蓄意為之!

      薛十六心中不由愧疚,他還以為大小姐沒事使喚著他們玩,原來是要救於她們有恩的丫頭!他抱拳道:「是卑職的錯,誤解了大小姐的意思,還請大小姐見諒。這六個院子有一個緊挨著臨煙榭,卑職進去查看過,並沒有人在裡面。有五個位置比較遠,卑職進了其中四個,另有一個桐木門以鐵鎖鎖了,卑職便沒有進去。」

      錦朝忍不住站起來,問他:「那個被鎖了的為何不進去?」

      薛十六不知為何大小姐突然慎重起來,便解釋道:「當時卑職不過是想,既然外面門鎖了,自然就進不去了……也就沒有再……」

      錦朝歎了口氣道:「這才叫掩人耳目!這院子便沒有後門?」

      薛十六想了一想便面色大變,連忙向錦朝跪下:「卑職差點壞了小姐的大事,還請大小姐責罰!」

      錦朝忙扶他起來:「說這些也沒用,你還是趕緊去看看人是不是在裡面。」想到繡渠如果在裡面,薛十六因男女之妨帶她回來不便,又叫青蒲跟著薛十六往偏院去。

      薛十六不敢再怠慢,帶著青蒲往那個偏院去。

      錦朝想了想,又讓白芸趕緊去小廚房燒熱水,自己則到房內拿了止血的傷藥和棉布出來。

      兩刻鐘的功夫,薛十六就和青蒲回來了。錦朝站在廡廊下面,夜色朦朧裡看到青蒲的懷裡用披風搭著一個人樣的東西,就知道他們果然把繡渠帶回來了,估計還傷得不輕!雨竹這小丫頭像兔子一樣蹦出去,想要看看繡渠到底怎麼樣了,多虧佟媽媽先拉住她:「你現在可別上去,人命關天的時候!」

      青蒲走在薛十六前面,幾乎是用跑的到了廡廊。進了西次間之後,錦朝忙讓她把丫頭放到大炕上,青蒲邊說邊解開披風:「我們從後門溜進去,這丫頭在碧濤閣的耳房裡,渾身被打得傷痕纍纍,幸虧沒有傷及內臟。但是她身子弱,又失了太多血,早暈過去了……」

      解開披風,錦朝才看到繡渠身上的三等丫頭服制已經破破爛爛,果然如青蒲所說,鞭痕刀傷一道疊一道,血污遍體。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彷彿立刻就要斷氣的樣子。

      除了青蒲和采芙鎮定些,幾個丫頭看著嚇得手都抖了。

      錦朝定了定神,沉聲道:「采芙,你先用溫水擦拭她身上的血,青蒲立刻給她上藥止血,再用棉布包紮。傷口若是太深就先不要止血,不要包紮……佟媽媽,你連夜去請柳大夫過來。」

      佟媽媽應諾,又道:「大小姐,大半夜出府去,宋姨娘那邊必然會知道,用不用隱瞞她們?」

      錦朝冷笑:「不用!她知道也不會做什麼。」

      佟媽媽連忙領命去了,錦朝見繡渠似乎冷得發顫,又讓雨竹去庫房裡尋了爐子出來點上。如今已是入夏了,爐子早就收起來了。見青蒲忙不過來,她又親自去給繡渠上藥。

      忙了一通之後,繡渠身上清理乾淨包好,白芸又端了一碗梨糖水來餵她,她雖然半昏迷著,卻也努力把嘴中的梨糖水吞下肚去。雨竹把爐子挪到她旁邊,又抱了一床薄薄的錦被搭在她身上。一會兒的功夫,繡渠的氣息終於清晰平穩下來。

      薛十六還等在門外。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1:01 PM

第五十九章 清醒

      錦朝見到繡渠氣息平穩後,才走到門外。薛十六見她出來,立刻跪在廡廊下面,無不自責地道:「大小姐,這是卑職失職,她為您和夫人立了大功,卑職卻害她這麼慘,要是卑職能早些去,她說不定不用受這個罪……」

      錦朝忙扶他起來,這習武之人要是倔強起來,那也是十分倔強的。她勸他道:「這如何怪得了你,宋姨娘本就是存心要她死,你早些去她也不會更好些。再說要不是你,這丫頭或許活都活不下來了。」

      薛十六連忙搖頭稱不。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正氣,此時看著錦朝的目光已有了些恭敬:「她能活下來,還多虧了大小姐。」他想起自己在門外聽到的,大小姐有條不紊地吩咐那些丫頭婆子幫受傷的丫頭清洗、包紮、喂糖水,一般的閨閣小姐見到如此慘狀肯定嚇得魂都沒了,哪能像她一般冷靜。

      大小姐如此用心,也不過是對一個下人而已。說真的,這個丫頭要真是死在偏院了,於顧錦朝而已利害關係也不大。她想救這丫頭,不過是出於一份情誼。

      薛十六倒是對顧錦朝多了幾分敬佩。

      錦朝說:「我也不敢居功,先不說這個。我想請問一下你,你在那裡可看到別的物件?」

      薛十六難免疑惑:「這……碧濤閣的耳房裡都是些發霉的家什,不知道大小姐想找什麼?」

      若是那裡真有什麼,青蒲也必定會發現。錦朝歎了口氣道:「要把這事算在宋姨娘頭上,她必定不會認的,如果碧濤閣裡有什麼她們留下的物件,倒還能說一兩句。」她想想又覺得自己多思了,即便真能證明是宋姨娘所做的,那又能怎麼樣,繡渠不過是一個下人,宋姨娘最多在下人間傳出個為人刻薄的說法。

      這正如留香瘋了之後被她趕出府去。大家最多在背後議論,卻不會真的來指責她。

      薛十六遲疑問道:「……不然卑職再去碧濤閣查看一番?」

      錦朝搖頭道:「這倒是不必了,您今夜忙這麼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現在已經是子時三刻了。

      薛十六自覺愧對錦朝。抱了拳不再說什麼就退下了。

      第二日卯時過兩刻,宋姨娘便起床了。巧薇打開隔扇,窗外的天還透著深藍,聽得見隱約的蟲鳴。她替宋妙華梳頭,又拿了一對白玉如意耳墜、一對青寶石耳墜,讓宋姨娘看看該戴哪個。

      宋姨娘想起自己前日去鞠柳閣給顧德昭請安,站在旁邊的羅姨娘就戴了一對白玉如意的耳墜,她年輕,肌膚嬌嫩白皙得勝雪,一對白玉耳墜更襯得她溫婉柔和。是男的都會喜歡如花似玉的美嬌人……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將要三十了。雖然看上去美貌依舊,但畢竟不年輕了。要是不想個法子把顧德昭留在她這兒,時間一長,她就更沒有子嗣上的希望了。

      宋姨娘拿了青寶石的耳墜。

      門外有個梳著小攥、穿青布麻衣的婆子走進來,話沒開始說。先撲通一聲跪在屏風旁邊。聲音顯得十分惴惴不安:「姨娘,繡渠不見了……」

      宋姨娘側過頭瞧了一眼這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青寶石的耳垂清幽的光映照著她的側臉,格外冰冷。

      她慢慢問道:「怎麼回事,不是已經讓打死扔出去了嗎。」

      婆子驟然緊張:「這……這慣例的做法,是不會一次打死的,一般是打得渾身是血。再扔在房裡等她自己死。這是折辱犯了錯的丫頭的法子……奴婢也是如此,趁著夜黑的時候,和陳婆子一起把繡渠套了麻袋,扔到碧濤閣一通打,想著等幾天再去收拾,她就該死了。但是……但是今兒早奴婢去看。發現繡渠不見了!」

      宋姨娘站起身,冷冷地盯著這婆子:「說了打死就扔,誰要你們拖幾天的!」

      她轉了幾圈,又問:「你們在碧濤閣那邊有沒有什麼留下什麼東西?」

      婆子連忙道:「奴婢們做這事很小心,什麼都沒留下。不過繡渠傷得很重。已經是不能走動了,定是有人把她救走的!」

      宋姨娘目光一寒,她想起今晨剛起床時,外面小丫頭來說,清桐院的佟媽媽連夜出了顧家,說是去請柳大夫過來。顧錦朝這些日子三天兩頭請柳大夫過來,她本也沒有在意。

      現在想想,這半夜三更的去請人,實在是可疑!

      但是顧錦朝為什麼要救繡渠?她才不相信顧錦朝有這麼好心,會在意一個小丫頭的生死!即便她有心想救那個丫頭,她又怎麼會知道人在碧濤閣裡……

      宋姨娘手指扣著黑漆的檯面,目光突然落在內室的大理石彩繪圍屏上面。

      昨天顧錦朝給她送屏風過來,說是要給她當禮的。還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鬧騰著把沒人住的西廂房統統打開看一遍,才把屏風放進去。她當時莫不是懷疑人藏在她這兒,才想了法子來看看的?

      她還真是聰明!

      宋姨娘冷哼一聲。

      那來稟報的婆子小心翼翼地問:「姨娘,您看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們再去把繡渠要回來。」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這些婆子徒有力氣,卻實在愚鈍!

      「這幾天可有人來問過繡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說:「只有清桐院一個叫雨竹的小丫頭問過,我按照您的吩咐,說繡渠是回去探親了。繡渠又沒有別的要好的丫頭,連和她同住的秋華都沒過問……」

      宋姨娘鬆了口氣,沒人問過就好。她又說:「我們如今和顧錦朝劍拔弩張的,旁人也知道我們關係不好,他們院裡的丫頭要是說我們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說是惡意中傷。今後再有人問繡渠,就說這丫頭是失蹤了,沒有人見過,把臨煙榭撇得乾乾淨淨的,知道嗎?」

      婆子忙點了頭,宋姨娘又罰了她和陳婆子三個月的月例算作懲罰,也就算了。

      雖然繡渠人是她這兒的,也是在她這兒不見的,但是誰又能說她的不是?顧錦朝要是想救一個丫頭來對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妝台前,巧薇幫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問巧薇:「那東西怎麼樣了?」

      巧薇恭順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沒有差錯。」

      宋姨娘淡淡地道:「對付大小姐,可要謹慎些才好。她母親是個鋸嘴葫蘆,一貫不喜歡說也不喜歡爭,雖然事事練達,卻不足為懼。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夠聰明……實在是難對付得很……」

      巧薇說:「再難對付,您不也能對付過來嗎。」

      清桐院這邊,錦朝卻一夜沒合眼,人命關天,柳大夫聽了後二話沒說,收拾箱奩跟著佟媽媽走,丑時就到了顧家。給繡渠包了傷處,又煎了藥餵她喝下,繡渠的臉色終於也紅潤了起來。

      佟媽媽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畢竟是年紀大了。錦朝讓她先回去歇息,自己親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門,給了一百兩銀子。柳大夫連聲推辭不要:「您給的那幾罈子秋露白可值好幾百兩……」

      錦朝也不再勉強,卻吩咐了廚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鵝燒雞送到柳大夫那裡。

      錦朝讓采芙特地給繡渠騰了一間廂房,青蒲把她抬進去。幾個丫頭守了一夜,繡渠一直到辰時才醒過來。

      她醒來之後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連聲哭起來。旁邊青蒲早備好白粥餵她喝下,幾天幾夜沒吃東西,剛才不過是喝了梨糖水,繡渠喝得狼吞虎嚥。錦朝看著鬆了口氣,食慾這樣好,內裡應該沒有大礙。

      繡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圍有這麼多人,手便有些緊張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你不用急,這是小姐的清桐院,沒人敢來傷害你的!我們青蒲姑姑昨晚把你從碧濤閣救出來,你當時傷得十分重,現在感覺可還好?」

      繡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還有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小聲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難受起來:「是大小姐救了你,這也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宋姨娘打傷……」

      繡渠說話還是有些吃力,聞言卻又哭起來,邊哭邊說:「她們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們就用鞋襪堵住我的嘴。還用剪刀扎我……我不知道我犯什麼錯了,我求饒,求姨娘饒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沒出現……」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繡渠的眼睛裡充滿劫後餘生的惶恐。

      雨竹忙說:「沒事了,沒人再打你了!她們不敢來大小姐這兒打你了!」

      繡渠擦了擦眼淚:「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嗎……我想給大小姐磕個頭。」

      錦朝上前扶住她,輕聲道:「救你是應該的,不用給我磕頭。你現在傷得重,等養好身體再說別的……」她又讓雨竹和雨桐好好守著她。

      繡渠也是被她的事牽連,既然她能救繡渠,那救了也沒什麼。等繡渠傷好了,無論是要出府還是想某個差事都好,自己也不會勉強她。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8 01:03 PM

第六十章 許配

      等第二日佟媽媽再來看她,錦朝便對她說:「昨夜薛護院他們幫著我們忙了半天,也實在不易。您從我的賬上每人給支他們十兩銀子。」

      想了想又說,「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聽說薛護院在通州的家裡,幾個兄弟都是侍農的。您不如再去拜訪一次,帶了糧食布匹去,他的幼子才滿週歲,再打一對帶鈴鐺的銀手鐲當禮。也都從我的賬上支。」

      佟媽媽笑著應諾,帶著兩個粗使的婆子一起去置辦了。

      錦朝喝了口福仁泡茶,暗想她可要對薛十六好些,他若是對自己心存鄙夷,做事也不會盡心。

      喝了盞茶,不知不覺到了響午。錦朝想著母親的病,帶了自己燉的藥膳到斜霄院。

      紀氏正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似乎也沒察覺到錦朝來了。錦朝把自己的腳步放得極輕,小心地走到紀氏面前看著她。徐媽媽看大小姐攝手攝腳還像孩子一樣,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別過臉去忍著笑。

      錦朝只是想看看母親睡得是否踏實。端詳了一番,只覺得母親似乎更瘦了,皮膚還是蠟黃的,她如今不過三十多,怎麼看上去都有四十歲的蒼老了。

      恍惚之間,母親蒼老的臉和前世自己病重的臉重合,竟然十分的相似。一樣的形容枯槁。

      錦朝皺了皺眉,母親怎麼也不見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

      紀氏卻突然睜開眼,看到錦朝湊得這麼近,不由得嚇了一跳。

      一眾的丫頭、婆子卻笑起來,徐媽媽說錦朝:「大小姐還和孩子一樣看夫人呢!」

      紀氏抿唇微笑,拉著錦朝坐下來。她想起錦朝三歲的時候,自己去通州看她。白白嫩嫩的一個小人兒坐在她外祖母懷裡,乖乖地啃著蟹黃包子,也不愛說話。他們中間隔了她大舅母,小錦朝便總是側過身子。從縫隙裡看她,自己也追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小錦朝卻很快縮回去,然後很開心地咯咯笑。她這樣做了好幾次之後。紀氏才明白過來,她是想這樣和自己做遊戲。

      她那時候就覺得格外心酸,錦朝在她外祖母家雖然不會缺衣少食,但卻是十分寂寞的。

      不像榮哥兒,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還有瀾姐兒做玩伴。

      她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日了,錦朝才回到顧家六年。自己總覺得補償她不夠,好想能再多活幾年,不為別的,只是想看到她的錦朝風風光光出嫁。嫁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家。

      紀氏不覺有些鼻酸,拉著錦朝的手道:「母親也不知還能陪你多久……」

      錦朝笑著道:「您放心,我肯定能讓您的病好起來!」

      只要再等半月,蕭先生就會來了。

      錦朝帶來的藥膳還是熱的,徐媽媽直接從食盒裡端出來。又拿了碗箸過來服侍兩母女用膳。這一頓紀氏吃得比以往多,徐媽媽就誇讚錦朝:「還是大小姐的手藝好,夫人飯都多吃了半碗!」

      紀氏苦笑:「平日裡那些藥膳都苦得發澀……朝姐兒的藥膳便好得多,更下口些。」

      徐媽媽只能無奈道:「……看來還是得讓大小姐多送藥膳過來!」

      幾個丫頭又笑起來。

      內室裡正說得熱鬧,墨玉挑簾走進來。先行了禮才道:「夫人,奴婢才從回事處聽聞,二小姐的貼身丫頭紫菱要出嫁了。宋姨娘已經在外面給她挑了院子,等著明日田莊派人來親迎。」

      紀氏皺了皺眉:「……也沒露出點風聲,這麼倉促地就把她嫁了。你可打聽是嫁到哪裡了?」

      墨玉點頭說:「奴婢打聽了,說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縣,宋家在那裡有一處田莊,紫菱要嫁的是田莊管事的第二子。做繼室的。」

      紀氏便點了點頭道:「那丫頭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你替我隨她一百兩銀子做添箱吧。」

      錦朝在一旁聽著,心裡卻覺得奇怪,顧瀾一向看中她這個丫頭,前世她嫁到輔國將軍府的時候,紫菱還是她的陪嫁丫頭。怎麼這一世。紫菱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離適安這麼遠,她以後肯定是不能回來了。

      還是去做別人的繼室……

      錦朝回了清桐院之後,細想了許久,又叫了采芙過來:「……顧瀾的丫頭紫菱要出嫁了,明日就親迎。你帶著白芸去喝一杯酒,給她三百兩銀子的添箱……再加幾匣子響糖。」

      采芙便有些謹慎,可沒見過主子給別人的丫頭這麼多添箱銀子的。

      她小聲問:「可是有什麼要奴婢打探的?」

      錦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麼,你且去看看,回來再和我說。」

      采芙一向聰慧,不用她費心提點。

      采芙第二日便收拾妥當,帶著三百兩銀子的銀票,白芸又捧了響糖。兩人打聽了向回事處打聽了院子在哪條胡同,捧著東西就去了。

      院子在陳淮胡同,門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門口正站著一個宋姨娘房裡的粗使婆子,見是大小姐房裡的兩個二等丫頭一起來了,忙笑著說:「竟然是兩位姑娘親自來!」又把她們迎到廂房裡坐。

      采芙瞥了一眼這小小的四合院,連影壁、垂花門都沒有,兩側廂房,正房,南邊是倒座房。院子裡有一口水井,種了一株槐樹,一覽無餘。說喜慶倒也不算,不過是正房的隔扇上貼了囍字。

      廂房裡還有兩三個小姑娘,都是顧瀾房裡的,但身份不夠,連和她們搭話都不敢。

      廂房裡的傢俱也是灰撲撲的,十分陳舊的樣子,還有一股子發霉的潮味。

      采芙站起來,向那粗使的婆子塞了一錠銀子,笑著問她:「不知紫菱姑娘現在在何處,我們素日都是交好的,她要出嫁了,無論如何也要說幾句話才好。」

      婆子笑得沒了眼睛:「這是自然的,能認識兩位姑娘,是紫菱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是陳婆子幫忙拾掇,等一會兒親迎的人便要來了。」

      丫頭和丫頭的地位也是不一樣的,雖然紫菱是一等丫頭,她們是二等。但是她們是大小姐器重的人,紫菱卻是失了主子的信任要打發出去的,孰輕孰重都不用想,這粗使的婆子就知道要討好她們。

      婆子打開了正房的門,請她們進去。

      紫菱坐在繡墩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妝鏡。那個為她拾掇的陳婆子見到采芙和白芸進來,忙給她們行禮,紫菱回過頭看到是她們來,表情有些驚訝。

      白芸上前,給了陳婆子一錠銀子:「麻煩嬤嬤,我們就和紫菱姑娘說幾句話。」

      陳婆子眼珠子一轉,接過銀子就退到房外,還帶上了房門。另一個婆子見了不由得低聲道:「你要錢不要命了,姨娘可是說過,在紫菱離開前都要看著她的!」

      陳婆子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拿了她們的銀子!反正人都是要走的,咱看沒看著姨娘怎麼會知道。」見那婆子還是一臉的不贊同,她也氣弱,說了句,「我就在外面看著,紫菱還能出什麼差錯不成!」

      門合上後,紫菱轉過身淡淡地道:「是大小姐讓你們來看我笑話的吧。」

      采芙笑了笑:「紫菱姑娘這從何說起,我們大小姐心腸可是十分好的。聽說姑娘要出嫁,忙讓我們兩個丫頭捧了響糖過來看看,雖然原來是和姑娘有些恩怨,但如今你都要離開顧家了,我們又怎麼會再針對你呢……」她拉了杌子過來,捧著紫菱的手柔聲說。紫菱咬了一下嘴唇,卻也沒有收回手。

      她得知自己的婚訊,也不過是幾天前。二小姐甚至沒問她願不願意,也沒給她說過那邊到底是什麼樣子,她只聽婆子說過,是宋家田莊管事的兒子,去年死了婆娘……幾天的功夫,她原先做的事都讓木槿做了,她很快就無事可做。被帶到了這裡,茫然了一會兒之後心裡就漸漸沉下去,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二小姐要這麼對她……

      平日與她要好的木槿也沒來,這就能看出二小姐的態度了。

      她沒想到,采芙和白芸會過來看她。

      采芙從袖裡拿出銀票,塞到紫菱的手裡,她發現紫菱的手汗膩得很。采芙的聲音更柔和了:「是大小姐給你的三百兩銀子,大小姐說了,你也不能沒有銀子傍身。為了以防萬一,銀子不要放進嫁妝裡,你要貼身揣好。」

      紫菱有些不明白:「這……這是為何……」三百兩也太多了些!

      采芙搖搖頭說:「我也不明白,你小心些總是沒錯的。那田莊管事的兒媳死得莫名……你不得不防著!」竟然是為她考慮的樣子。

      紫菱更是心憂,她不覺抓緊了采芙的手,驚覺之後才發現采芙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對不起……我……」她聲音有些哭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采芙和白芸又好生的安慰她,到最後紫菱才平靜下來。外面響起一陣喧嘩,白芸打開隔扇一看,是幾個穿著褐紅程子衣的接親男子來了,他們大聲說笑,院子裡鬧嚷嚷的。

      紫菱突然握緊了采芙的手!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43 PM

第六十一章 密言

      紫菱看著采芙,表情十分平靜,眼神卻顯得有些決絕。

      「采芙姑娘,這麼些年,二小姐沒少做對不起大小姐的事……我,我多半也是參與其中的。誰想到了這個關頭,還是你們來看我。」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也算是和二小姐主僕情分盡了。那我就算是最後做一點好事了,你要告訴大小姐,千萬不要再理會陳玄青的事了,陳玄青根本不喜歡大小姐,二小姐說的話都是騙她的……」

      采芙歎了口氣,難得紫菱還願意開口說這些。不過陳玄青之事,她已經很久沒聽大小姐提起過了,現在的大小姐早不是原來的性子,在意的東西也和原來不一樣了。

      外面那些男子喝了水,又過來啪啪地拍著正房的門,又笑又鬧地嚷嚷。白芸見一個身材粗壯、四十多的男子穿著件赫紅的杭綢羅袍,昂首走到正房面前,那雙微瞇的眼睛看的白芸一陣煩膩。

      她不由得歎了句:「可惜了紫菱姑娘……竟然嫁的是這樣一個人!」

      外面的喧嘩聲更大了,紫菱走到隔扇前看了一眼,臉都白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轉了好幾圈,突然轉身對采芙說:「最後一句,宋姨娘和二小姐要夫人死!你們一定要轉告大小姐。」

      采芙一驚,差點從杌子上跳起來:「紫菱姑娘,你說什麼?」

      紫菱搖搖頭,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房門被拍得啪啪直響,聲音越來越大。兩個婆子阻止都沒用,那四十多男子粗著嗓子喊了句:「害臊什麼!早晚是老子的,趕緊開門!」

      白芸正要拉著紫菱問,她最後那句話究竟是想說什麼。房門卻被一群人給推開了,兩個婆子很快進來把紫菱給護住,又賠笑:「您看,這事不合規矩,畢竟是親迎……」

      男子卻根本不管。上來就拉扯著紫菱要她走,紫菱只是冷笑,卻再也沒看她們。

      采芙拉住欲上前詢問的白芸,輕輕搖頭:「……她不會再多說了。」

      兩人趕回清桐院時。錦朝正在書房練字。采芙把陳淮胡同那座宅子、紫菱說的話,一字不漏全說給錦朝聽。錦朝聽後便靜靜沉思。

      她也沒想到紫菱竟然會和采芙她們說這些。

      陳玄青的事自然不用說,她這世要是還喜歡陳玄青,那也真是愚笨得可憐了。

      但是紫菱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自然知道宋妙華和顧瀾和她們水火不相容,卻不知道她們到了非要殺了母親的地步!是什麼要她們有了這樣的念頭?這可不是打死一個丫頭那樣簡單的事!

      錦朝心中想了數種可能,宋姨娘就算再妒恨母親,也不至於想要母親死。除非母親的存在觸犯了她最在意的東西……她最在意的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顧瀾了。

      前世宋姨娘身懷有孕,才在母親死後半年輕易被扶正。現在宋姨娘的肚子根本沒動靜,而且父親因顧瀾的事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她了。她想有動靜也難。要想在母親死後被扶正,幾乎是不可能的。說不定扶正不成,父親反而娶了繼室,她更是得不償失。

      如果不是為了顧瀾嫡女的身份……

      錦朝突然想起顧瀾提到穆大公子那種深深的厭惡和鄙夷的神情。又想起那晚顧瀾來找她說的話……顧瀾覺得嫁給穆知翟是毀了她,因此把自己記恨到了骨子裡。

      錦朝腦中突然有了一個十分荒謬的念頭。她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發現茶水早已經冷了,她放下茶杯在書房裡慢慢踱步。

      白芸與采芙站著一旁面面相覷,又不知道顧錦朝在想什麼,不敢出聲打斷大小姐想事情。

      錦朝越想越覺得可能!這念頭雖然十分荒謬,但是絕對像是顧瀾做的事!

      她站定後喃喃自語。隨即抬起頭看了看窗外,陽光正盛。

      應該是這樣的!顧瀾不想嫁給穆知翟,所以想要母親死,要是母親死了,她就可以有借口不嫁了!父母亡,守孝三年。頭年不宜嫁娶。顧瀾肯定會以此為借口,拒絕嫁給穆知翟!

      雖然只是她的猜測,卻是最可能的解釋!

      采芙見大小姐皺眉不言,又看了一眼已經冷了的茶水。輕手輕腳端了茶杯出去換茶。

      「小姐,奴婢給您沏了杏子茶。」采芙把茶杯放在書案上。

      錦朝望著淡褐色的茶水。手指輕輕扣在書案上。

      顧瀾和宋姨娘因為什麼原因想要母親死,這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她們究竟要做什麼?

      錦朝問采芙:「紫菱現在已經出順天府了吧?」

      采芙答道:「算著腳程,快也應該出了。小姐若是想問個清楚,倒是可以讓人騎了馬去追……」

      錦朝搖了搖頭道:「往保定府去的驛道就有三條,還不算走近路,找也難找他們了……」

      況且就算是找到了紫菱,她也應該不會再說了。

      白芸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奴婢倒覺得紫菱姑娘的話也不能全信,她畢竟只是個丫頭,而且也不得二小姐信任了。二小姐和宋姨娘要是有這個心思,又怎麼會讓她聽到……」

      錦朝歎了口氣:「便就是這樣才可信,要是紫菱還是顧瀾的忠僕,她說的話我才是不敢聽的。」紫菱一向不是聰明人,要不是因為忠心,也不會在顧瀾身邊留了這麼久。說不定正是聽到了顧瀾和宋姨娘說這話,她們才想把她嫁到保定去,讓她永遠也回不了燕京……

      錦朝想了想,讓采芙把雨竹叫進來,繡渠的傷已經好得大概,這小丫頭也生龍活虎起來。

      她進來先行了禮,錦朝又問她繡渠的傷勢如何了,雨竹點點頭:「這些日子她好吃好喝,身上的傷也都癒合了,雖然精神還是不太好,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又笑著湊近錦朝說:「小姐,我天天和她一起,總是向她講你的好。咱們不如把她留下吧,我看她也不是愚笨的,人又忠厚老實……肯定能幫上忙的!」

      錦朝笑了笑:「看她願不願意吧。」不再說繡渠,而是和雨竹說宋姨娘的事,「……明日你就帶著雨桐常往臨煙榭去,瞧著他們那裡出入有沒有什麼異常。得謹慎一些,別被她們發現了。」雨竹和雨桐身材嬌小,做事比較方便,往那草木豐茂的地方一躲就看不到了。

      雨竹眼珠骨溜溜地轉,低聲問錦朝:「小姐,要我監視她們什麼?她們最近是不是要幹壞事?」

      白芸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小姐讓你看著就看著,哪兒來這麼多話!」

      雨竹摸著腦袋氣呼呼的道:「……白芸姐姐再拍我,腦瓜子就不好使了,不能幫小姐做事了!」

      大家都笑起來,白芸臉紅地瞪了她一眼。

      錦朝心裡卻有些沉重,雖然知道宋姨娘和顧瀾對母親有殺心,但是她實在拿不準她們要做什麼。讓雨竹看著臨煙榭,要是她們真要做什麼,自己也能有所察覺。

      過了會兒佟媽媽過來了,領著羅永平和另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老者。

      錦朝在花廳見他們。

      五月初三是父親三十八歲的生辰,雖然不是大壽,但府裡也是要開個宴席,請父親那些同僚官員和相熟的親友過來吃酒的。錦朝便想著也給父親準備一份壽禮,讓羅永平過來商議。

      羅永平先向錦朝拱手行禮,介紹旁邊著青布道袍的老者:「……是奴才請的賬房先生,名喚曹子衡。」

      錦朝笑著同他點頭,這個曹子衡就是佟媽媽提起過的那個窮秀才,槐香胡同曹家的遠房表親。只是佟媽媽說他今年不過半百,如今她看起來這位先生卻是滿頭華髮,六十不止的樣子。

      曹子衡向錦朝拱手行禮:「虧得羅掌櫃給口飯吃,不然老朽就得餓死街頭了……」

      羅永平笑著道:「曹先生也是懷才不遇。這壽禮的事奴才沒讀過什麼書,不如曹先生有見識,想著就帶曹先生過來替大小姐參謀。」

      錦朝便道:「老先生不用客氣,我是想父親喜歡松柏,不如尋一幅松柏古圖送給父親做壽禮。老先生可有見解?」曹子衡這人佟媽媽提起過,說也是被制藝給妨礙了,本身是個非常有才學的人。錦朝心裡已經有幾個較好的畫松名家人選,也不知這曹子衡要怎麼說。

      曹子衡略一思索,拱手道:「畫松名家,老朽以為李鹹熙、馬欽山、曹又玄為佳,其中又以曹又玄的松柏最為蒼勁。」

      錦朝頗覺得疑惑:「老先生為何不覺得吳仲圭的松畫好,他這方面造詣也是不錯的。」

      曹子衡笑笑:「即是為顧郎中賀壽的,自然是曹又玄上佳。大小姐這些方面可能不熟諳,吳仲圭的松則太蒼瘦,他為人太抗簡孤潔,又是個隱居閒士,實在是不太適合。」

      錦朝隨即笑起來,這曹先生說話直言直語,碰上個計較的非要和他辯幾句不可,恐怕在這上面他吃過不少虧。她看了一眼曹子衡的鞋,一雙皂色布鞋,雖然破舊,卻十分的乾淨。

      「那就勞煩先生為我選一幅松柏圖了。」錦朝對他更客氣了,曹子衡鄭重地行了禮,隨著羅永平一起下去了。錦朝側身對佟媽媽說,「曹子衡可用,您私底下告訴羅掌櫃,給他提些銀子。」

      讀書人清高,施之恩惠也要不動聲色。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44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9 07:45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先生

      父親生辰在即,顧瀾也終於從書房裡放出來,不必再抄《女訓》和《女誡》了。她第二日便來向紀氏請安,表情不卑不亢。錦朝在一旁看著她,這寫了小半個月的字,倒是把顧瀾的沉靜給磨出來了。

      父親想了想,又在萬繡閣找了一個擅長蘇繡的師傅教授顧瀾繡藝,也算是找了事情給她做。

      而父親給錦朝找的教授琴藝的程望溪先生,卻開始三天兩頭不來給錦朝授課。

      他住在外院待客的廂房處,父親每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著,聽說前幾天,程望溪去適安縣遊玩,看上一幅古畫,和身邊父親派來服侍的小廝一說,第二天古畫就到了他桌上。

      父親私底下找錦朝去問她的琴藝如何了,又說:「……畢竟是來教你的,不能虧待了人家。望溪先生是虞山派的傳人,脾氣高傲些也是應該的,你要能理解。」應該是聽說她和望溪先生相處並不好。

      錦朝只是笑笑。

      不過這位望溪先生不來給錦朝授課也是有原因的,他有許多朋友。這次便有一個從杭州來的老儒生到顧家拜訪他,聽說原先祖上也中過進士,如今家道中落,他中了同進士之後又不願意混翰林度日,便終日遊山玩水無所事事。到了顧家可算是找到吃住了,程望溪大方邀他住下,二人又常一起飲酒彈琴,或者到適安和大興遊玩。一日便能花掉幾十兩銀子。

      這老儒生也偶然問起程望溪在這裡教得如何,程望溪便皺了眉說:「這大小姐在適安名聲並不好,我實在是不太想教她,要不是顧郎中如此客氣,又聽說她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我才不會來!」

      那老儒生就問:「既然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應該不會太差吧?」

      程望溪更是不屑了:「雖說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我看悟性實在是差,我一首《普庵咒》都教了好幾遍她也不會。看來坊間傳聞說她愚笨。實在也是可信……」

      兩人就坐在廡廊下說的話,不想都被旁邊的小廝聽見,自然第二天就傳到了錦朝的耳朵裡。

      她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倒真是委屈了他似的!」

      采芙在旁聽著也覺得過分,跟錦朝說:「不如對老爺說了。把這兩人趕出府去。白吃白喝的,還這麼詆毀您!」

      錦朝笑笑說:「先不著急。」

      等到程望溪下午來授課,她便站在花廳外等著他。程望溪嚇了一跳,他可是向顧錦朝強調過,要十分重視男女之妨的!一般是等錦朝在花廳裡坐下了,簾子放下來他再進去。等他走了錦朝再出來,他從沒見過這位大小姐究竟長什麼樣子。當然他也不想看,如此刻薄刁蠻的女子,相由心生,那面貌能讓人舒服得起來嗎!

      誰知這大小姐今天竟然靜靜地站在花廳外等自己。不過十五六。穿著一件水青蓮瓣紋的緞衣,牙白的月華裙,石藍色的腰帶上還繫了兩個玉墜兒。人長得格外明艷嬌美,容色絕佳,好似春日海棠盛放。實在是讓人驚艷。

      錦朝看了一眼這位望溪先生,笑著道:「先生久久不來,我便到外面迎接您了。請您往花廳坐吧。」

      程望溪這才回過神來,咳了一聲道:「大小姐以後還是不要在外面等為好。」

      錦朝卻道:「先生是我師長,我自當親自迎接。您若是再這麼說,豈不是沒重視我們的師徒情誼?」

      程望溪被她的話一堵,嘴唇一抿便心生不快。

      錦朝請他坐下了。又讓采芙把竹簾放下來,說道:「先生不如聽我一曲,這是子虛先生所創的琴譜。他老人家的造詣,我也只是學得一二罷了。」

      程望溪本來準備隨便彈一遍就走人的,老友還在等著自己去喝酒呢。

      既然錦朝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道:「你彈便是。」

      錦朝沉穩了心神。把子虛先生原來教她的一首曲子彈了一遍。琴聲古樸空靈,又十分婉轉,意蘊悠長。饒是程望溪本不想聽,也聽得暗暗吃驚。子虛先生的琴藝果然不凡,這首琴曲寫得實在不錯……這顧錦朝能彈出其中韻味。也不算是太愚笨!

      錦朝彈完一曲,讓采芙把竹簾撩起來,淡淡開口道:「先生已經聽了一遍,不知能不能把我剛才所彈的曲子再彈出來?」

      程望溪皺起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簾子放在中間,我連你怎麼走弦撥彈都看不見,怎麼可能彈得出來!」他心裡十分不滿,覺得顧錦朝這是在借子虛老先生羞辱自己。

      錦朝哦了一聲:「既然您知道放下簾子是看不到怎麼彈的,您又怎麼一直這麼教我呢?我學不會,還要說我愚鈍,我想問問先生,既然你不愚鈍,隔著簾子聽了一遍,您彈得出來嗎?」

      程望溪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發怒:「我可是你先生,你竟然敢說如此不尊重的話!」

      錦朝笑了笑道:「您教了我東西,才算是我的先生。您在顧家什麼都沒教我,怎麼算是我先生呢。就算您只是來彈曲子給我聽的,您在顧家吃喝用了這麼久,我們也該兩清了才是!」

      程望溪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氣得指著錦朝說:「你……你真是……你們顧家,實在是欺人太甚……」

      讀書人便是如此,一點都不會罵人。別說罵人了,讓他講道理他舌頭都會打結!

      采芙和青蒲在一旁看得嘴角含笑。錦朝卻端起茶杯吩咐采芙:「先生氣成這樣,還不快送先生出去透透氣!」

      采芙連聲應諾,程望溪卻站起來冷哼一聲:「不用了!大小姐天資非凡,我實在是教不了!就此告辭了!」甩了袖子轉身就走。

      錦朝吩咐采芙:「去和我父親說一聲,把事情講清楚,要他不要攔住。」采芙很快領命去了。

      程望溪回到廂房就開始收拾箱奩,那借宿的老儒生忙湊上來道:「你這是幹什麼,在這兒不是好好的嗎?」

      程望溪氣得說不出話來:「簡直欺人太甚!實在是呆不下去了!」讓他也收拾東西跟著走,自己要離開了,沒理由巴著他借宿的還留在顧家。老儒生無奈收拾了東西,又過來問他:「那你要去哪兒呢?」

      程望溪愣了一下。他剛才心中火氣太盛,也實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本以為自己要走的消息傳出去後,顧郎中會責怪他女兒,然後過來阻攔自己呢。誰知道連服侍他的小廝都一去不復返了!

      這個顧郎中。看上去待人客氣,實際上也和他女兒一樣蠻不講理!程望溪想到這裡,更是氣得不得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拉著老儒生就出了顧家的大門,一路上小廝管事,乃至掃地的婆子,都跟沒見到他一樣招呼都不打,平日裡他們待自己可不是這樣的。

      等他走到大門口,突然又冒出一個管事。程望溪認出這是常在顧德昭身邊的李管事。他鬆了口氣,要是就這樣離開顧家,他實在是有點不捨,幸好還是有個來勸他的。誰知這李管事笑瞇瞇地道:「望溪先生,老爺吩咐了。您要走我們不攔著,可別帶走我們顧家的東西啊!」

      程望溪腦子一懵,這不是來攔他的?

      他冷冷地看著李管事道:「你倒是說說,我拿你們家什麼東西了!」

      李管事繼續笑道:「您三日前說要那幅古畫,老爺花了四百兩買下來的,還有一塊採石居買的澄泥硯,還有一個端文閣買的前朝的三足香爐……」

      李管事越說。程望溪的臉色就越難看,這些可都是他精挑細選選中的!好吧,不讓他拿走就算了,他早晚要讓這些人好看!程望溪把一個箱籠甩下:「我可不稀罕這些玩意兒!」

      他帶著老儒生,背著自己的琴大步離開了顧家,走到外面被陽光一照。又有些反應過來。他身上沒什麼錢財,唯一的幾十兩銀子還隨著剛才那個箱子一併扔給李管事了,他可不想再走回去拿了!

      老儒生只能道:「我在香河陶家還有個西席的活,你不如我和一起來吧。」

      程望溪有些不滿:「那陶家不過是出了個舉人,便成天的囂張讓人看笑話。我才不想……」他想到自己的處境,又看到老儒生無奈的目光,乖乖把後面半句嚥了回去。

      采芙把程望溪被李管事掃地出門的情景講了一遍,眾丫頭都笑了。錦朝笑著歎了口氣,這個程望溪先生也實在好玩,好似都是別人欠了他一樣。雨竹這時剛跨過門檻進來,小聲地和錦朝說:「大小姐,繡渠想見見您,現在就在外面等著呢。」

      繡渠的傷也差不多癒合了,如今常在清桐院走動了,不過來見她還是第一次。

      錦朝到內室見她。

      繡渠這樣大病一場,人比原來更瘦了,臉色也十分蠟黃。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上襦,顯得弱不勝衣。

      繡渠向錦朝行了禮,說道:「奴婢想求大小姐給奴婢一個差事,奴婢願意在清桐院做事,便是灑掃、漿洗一類的活計也無所謂。奴婢如今滿身是傷痕,放出府去也不會再嫁人了,求小姐收留。」

      她伏地行了大禮,錦朝忙扶她起來,「你身子沒好完全,不必這樣……」又問她,「你出這事,我畢竟也是有責任的,你就不恨我嗎?」

      繡渠笑著搖頭:「奴婢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害我的是宋姨娘,您畢竟是無意的。況且您還救了我的性命,我更是無以為報的……」她說到這裡聲音低下去,「奴婢從小沒爹沒娘,一條性命也沒人在意,就算當時死了也沒人為奴婢傷心……只求大小姐賞奴婢一口飯吃,奴婢想一直服侍大小姐。」

      錦朝歎了口氣,繡渠落了滿身的傷疤消不去,以後放出府嫁人是不行了。

      她笑著拍拍繡渠的手,「那你就來我身邊當差吧,如今剛進了兩個小丫頭。采芙要分心管她們,我身邊也正缺人。」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45 PM

第六十三章 藥膳

      繡渠便開始在錦朝身邊服侍,做一些針黹女紅的小事。

      雨竹不照顧繡渠了,更是帶著雨桐每天往臨煙榭去看著來往的人。臨煙榭外的青石甬道旁有一大叢黃槐決明,正是開花的時候,雨竹拉著雨桐坐在黃槐樹後,把自己一大匣子的麻糖分給她。

      雨桐便小聲說她:「你看你,手背都有小窩了,還吃這麼多甜的。小心長得像李嬤嬤一樣圓胖……」

      雨竹吮了吮手指,笑嘻嘻地說:「我才不怕胖呢,為了這個不讓自己吃好吃的,多難受。」

      兩個丫頭小聲說著話,雨桐卻瞥到青石路上有人走過來,拉了拉雨竹的衣袖。雨竹頓時來了精神,拱著屁股鑽進黃槐叢中,從縫隙間來著過來的人。正是宋姨娘身邊的丫頭玉香。

      她走過了青石甬道,就往左邊轉去,似乎是往外院的方向去的。

      雨竹小聲和雨桐說:「玉香一貫是在宋姨娘旁邊端茶倒水的,也不知道朝那個方向去幹什麼,你把糖收起來,咱們跟過去看看!」

      雨桐卻小聲說:「大小姐只是讓咱們在這兒看著,咱們要是走了,這裡沒人守著可怎麼辦。耽誤了小姐的事情,你會被白芸姐姐懲罰的……」

      雨竹跟她解釋:「咱在這兒幾天都沒看到什麼,好不容易發現她往外院去,不得跟過去看看。在這兒守著也沒用。」

      雨桐哼了聲,不想跟著她去。雨竹見人都要走遠了,眉毛都擰起來:「好吧!你在這兒看著,我一個人去!」她抱起自己的糖匣子,跟在玉香身後走了,雨桐把自己往裡縮了一點,繼續看著青石路。

      雨竹胡亂把糖匣子塞到衣袖裡,小心跟在玉香身後,玉香雖然朝著外院走。卻根本沒出垂花門。而是在垂花門旁邊的假山停下來,從小路走進一片怪柳林中了。

      雨竹跟著鑽進去,心撲通撲通地跳,臉上卻露出賊笑。玉香走到這種沒人來的地方……指不定是來幹什麼的!

      前面的玉香停下來。雨竹忙躲進旁邊的怪柳林中。看到假山旁邊站著一個男子,穿著小廝的服制,人長得端端正正。玉香和這個男子低聲說話,隔得太遠了,雨竹什麼也沒聽到。這怪柳林又稀疏,她根本不敢上前去。只看到那男子笑了笑,玉香便要轉頭走了。

      雨竹忙從怪柳林中退出來,心裡有些失望,還以為玉香出來幹什麼,竟然是和小廝私會……

      不過這事說給大小姐聽倒是好玩。

      雨竹回去就和錦朝說了:「……我看那玉香真是。竟然和小廝私會。要是被人抓住了,肯定要打一頓趕出府去的。小姐,不如咱們向夫人說一說……」

      錦朝抿嘴笑道:「把玉香打出府是小,你怎麼解釋你看到這些的?說我讓你看著臨煙榭,你就去跟蹤臨煙榭的丫頭?」

      雨竹洩了口氣不再說話。就算把玉香趕走又怎麼樣,宋姨娘身邊真正厲害的是巧薇。

      到了晌午,錦朝照例做了藥膳帶去母親那裡。

      紀氏問錦朝可準備了給顧德昭的生辰禮,錦朝笑著答:「……想送父親一幅松柏圖,已經讓羅掌櫃去辦了。」

      紀氏不由得歎了口氣:「……這羅掌櫃把那幾家杭綢鋪子管得十分好。不過他畢竟是沒讀過書的生意人,難免性情、德行方面不如常州府的葛掌櫃。前幾日常州府來了水患的難民,葛掌櫃還開倉濟糧了。這羅掌櫃吞了旁邊一家潞綢鋪子。人家一家老小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錦朝微笑不言,母親在這些方面和她觀念差異很大。她覺得既然完全信任羅掌櫃,這些事就放心交給他打理,不可能每一筆生意都是乾乾淨淨的,外祖母管理紀家,那也不是做了許多有利有害的事。母親便是太過仁慈善良。才會讓宋姨娘壓她一頭。

      兩人正說著話,徐媽媽端著天麻鴿子肚湯進來,用紫砂鍋裝著。

      「你平日總不吃苦的,今日可不行,得陪母親把這湯喝了。」紀氏親自給錦朝盛了湯。

      錦朝看了一眼碗中澄黃的湯。無奈地低聲喊道:「母親……」

      紀氏笑著道:「你小時候不想喝藥,就這麼賴著你外祖母。我可不會像你外祖母似的心軟。」

      錦朝苦笑,小的時候她更怕苦,生病的時候非要身邊的婆子哄半天才肯喝藥,還要喝一口藥,吃一粒蜜餞才行。算了,她只當是喝藥了。錦朝只能把碗端起來,皺著眉就往裡灌。

      徐媽媽在一旁都笑起來,「大小姐,這是鴿子肚湯,可不是毒藥啊!」

      錦朝心中卻突然一跳,毒藥?

      她忙放下碗,拿過一柄長勺便攪動起紫砂鍋裡的湯,卻只見到裡面的天麻和鴿子,還有一些點綴的枸杞。錦朝問徐媽媽:「您說母親用的藥膳裡都加了藥材的,我怎麼沒有看到呢?」

      徐媽媽有些疑惑,不知道大小姐為何要這麼問:「這些藥材不能入口,出鍋前都要撈出來的。」

      錦朝站起來,又問:「您說母親吃穿用的都是檢查過的,卻不知這些藥材有沒有檢查?」

      徐媽媽有些驚愕:「您是懷疑……這藥材都是柳大夫配了送過來的,奴婢們平時用,從裡面抓一兩把就行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紀氏讓錦朝坐下來:「你快別急,能有什麼問題……柳大夫還會給我下毒不成?」

      錦朝卻不知道如何向母親解釋,想了想就把采芙去見紫菱的事說給紀氏聽。她當然不怕柳大夫下毒了,她只怕宋姨娘在當中動手腳。徐媽媽在一旁聽了就說:「……藥都是在青蓮巷包好了,柳大夫讓藥童送過來的。回事處的人拿了藥,便送到斜霄園來。要是在裡面添了什麼毒物,也該看得出來的……」

      錦朝冷聲道:「就怕他們以藥混淆,防不勝防。」

      徐媽媽頓時也起了慎重之心,忙讓丫頭把剩下的藥捧過來。用油紙包著,裡面都是曬乾的藥草塊莖等物。她們不識藥材,自然什麼都看不出來。也不用錦朝吩咐,徐媽媽連忙去請柳大夫過來。

      錦朝則找了墨玉過來,「……斜霄院裡,能接觸到夫人的藥的,有幾人?」

      墨玉卻立刻跪在地上,答道:「大小姐,斜霄院中能接觸到夫人的藥的,只有我和墨雪、徐媽媽。這等東西,我們定是不敢讓別人碰的!」

      錦朝想了想又問道:「若是有人偷偷進了你們的房間呢?」

      墨玉搖頭道:「奴婢們的房間平日都是鎖起來,鑰匙隨身帶著的。」

      這麼一說來,肯定不是斜霄園的下人做的。錦朝扶墨玉起來,「你也先不急……等柳大夫來了再說。」

      紀氏躺在大迎枕上,看著錦朝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拉住她:「我的錦朝也不急,要是真有什麼問題,以後不用這藥就是了。」讓她先坐在自己身邊來。

      錦朝聞到母親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又看著她骨瘦如柴的手,輕輕歎了口氣。

      一個時辰後,徐媽媽帶著柳大夫回來。錦朝捧了藥去花廳見他。

      柳大夫看著油紙包著的藥,又用手指撥開仔細看,頓時臉色大變。他從藥中拿出一塊塊莖狀的東西,深吸了口氣,對錦朝說:「大小姐,這東西是大黃。」

      錦朝見他面色十分不好看,低聲問:「這……可是什麼毒藥?」

      柳大人搖了搖頭:「大黃有攻積滯、瀉火涼血、祛瘀解毒等功效。常用於積滯瀉痢、壯熱苔黃等症狀,是一味性寒之藥,而且藥性十分猛烈。夫人的病是弱症,脾虛胃寒。大黃是絕對不能服用的,藥材陰陽相剋,要是長期服用……會有性命之虞!」

      錦朝臉色微變,母親的病情反覆,果然有外因作祟!她突然想起母親第二次發病時,接連小半個月,都是她做了東西給母親送來,那時候母親的病情都是有所緩解的。難不成那時是因為沒有用加了大黃的藥材,母親的病才緩解的?

      難怪母親的病怎麼也不能好!

      徐媽媽問道:「會不會是您抓藥的時候不小心抓錯了呢?」

      柳大夫搖搖頭:「老朽親自開了藥方抓藥,又是親自包了送到府上的,斷不可能弄錯!」

      錦朝自然信得過柳大夫,他沒必要害紀氏。即使柳大夫真抓錯了藥,也不可能一直抓錯,只能是有人蓄意為之。她繼續問道:「您開的這補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送來的?」

      柳大夫想了想道:「約莫夫人病了一月後,我就開了補藥方子送來。」

      那就是說,母親斷斷續續用大黃也有大半年了!

      采芙送柳大夫離開,徐媽媽小聲地和錦朝說:「大小姐,我懷疑是回事處那邊的人動了手腳……」

      錦朝聽了若有所思。

      前世母親死得如此淒慘……會不會也是因為用了大黃。而現在因為自己,母親所用大黃驟減,身子也沒有敗壞到那種地步。

      這大黃究竟是誰放的?是不是宋姨娘?

      如果不是柳大夫那邊,又不是斜霄院裡的人……錦朝突然想起雨竹所說,玉香和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在怪柳林私會。

      那個小廝是誰?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46 PM

第六十四章 證實

      錦朝回到清桐院找雨竹,她還坐在葡萄籐下的石墩上歇息,眼巴巴看著頭上的一串串青色葡萄。

      錦朝喊她過來,和她說:「……眼見著父親的生辰快到了,回事處那邊也不知道準備好沒有,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順便也找找裡面有沒有你相熟的小廝和丫頭。」

      雨竹覺得奇怪:「小姐,您知道的。我沒到您這兒之前可一直都在隨侍處,回事處的人一個都不認識。」

      錦朝笑了笑,只是說道:「去見了你就認識了。」

      她換了件寶藍色如意紋的褙子,帶著雨竹、青蒲和徐媽媽一起去了回事處。徐媽媽不懂錦朝要做什麼,打量了雨竹一眼,這小丫頭十一、二歲的樣子,圓圓的臉,模樣並不顯得機靈,眼睛倒是十分靈活。

      青蒲默不出聲,她心裡倒是十分明白的。大小姐是想帶著雨竹去回事處找找,和玉香私會的那個人是不是那裡的。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夫人藥中的大黃必然就是宋姨娘授意加的。

      回事處在外院南側的廂房,跨過垂花門,不過半刻鐘的腳程。

      平日裡回事處管著人情接待、安排府中事典。管事姓孫,早年是個茶葉商人,後來做生意虧損,才到了顧家當了管事,也是父親極為器重的一個人。

      孫管事穿著石青色直裰,人十分精神。

      「……大小姐難得來!老爺的生辰還有十多日,我這剛開始準備宴請名單,也下了採買菜單。」孫管事笑著和錦朝說話,心裡卻覺得奇怪,大小姐一向不管回事處的事,而且離老爺的生辰還早呢。回事處即便牽扯到內院,那也是宋姨娘在管,怎麼大小姐親自到他這兒來了。

      錦朝在太師椅上坐下來,也笑著道:「不過是替母親來看看。父親的事她總是格外上心的。對了,我還要替母親問一問,她常用的藥材已經用完了,柳大夫可送了新的過來?」

      孫管事心裡更是腹誹了。她今天不是才找了柳大夫過來,為何不直接向柳大夫要?面上依舊笑著:「這事我也不知,一向是羅六管這事的。我叫他來您問話……」說著便到後面去叫人。

      雨竹看了一圈,小聲和錦朝說:「小姐,奴婢在這裡真的沒有認識的人……」

      錦朝但笑不語,等那羅六挑簾進來,先是向錦朝行了禮,又說:「奴才回大小姐的話,柳大夫的藥一向月初和月中送來一次,恐怕還要過些日子才會送過來。」

      雨竹看著這個小廝目瞪口呆。

      錦朝看了一眼雨竹的神情。心中便明白過來,等那孫管事再出來,她就告辭了準備離開:「……您告訴宋姨娘一聲,說我今天來問母親的藥了。」

      她走出回事處,雨竹連忙趨步跟上來:「小姐!就是那個人!那個和玉香私會之人。您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錦朝冷冷地道:「他可不是在和玉香私會,他可幹大事了!」宋姨娘這是勾結了外院要謀害母親啊。

      她膽子也真大,為了謀求正室之位,也算是手段用盡了!

      徐媽媽忙拉了青蒲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青蒲便把雨竹見到的盡數說給徐媽媽聽,徐媽媽也是十分驚訝:「……雖說知道宋姨娘對夫人表裡不一,卻沒想到她竟然要害夫人死!實在歹毒!那……大小姐打算如何是好?」

      錦朝一時沉默。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宋姨娘授意那羅六加藥,她肯定不會承認的。

      要是把這事說到父親那兒去,她沒有十足的證據,憑借宋姨娘的巧舌如簧,那還不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來,怪她誣陷自己。雨竹是如何發現玉香和羅六私下見面的?雨竹又是她的人。父親會不會相信雨竹的話?那大黃母親已經連續服用大半年了,怎麼偏偏現在才發現?

      父親雖然惱了顧瀾,但是對宋姨娘還是信任的,至少還讓她管理內院,就足以見父親的念舊情了。

      錦朝想了想。去母親那裡用手帕包了一塊大黃,拿到了臨煙榭。

      前腳孫管事剛走。

      宋姨娘管內院的事,孫管事對她很是敬重,把顧錦朝來的事和她吩咐的話一字不漏和宋姨娘說了一遍。宋姨娘十分驚訝,等孫管事走後,她輕聲和巧薇說話:「咱們大小姐真是不得了,連大黃都發現了……」

      巧薇頗為惴惴不安:「姨娘,大小姐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老爺呢?」

      宋姨娘若有所思,半晌後緩緩搖頭:「……她沒這麼笨。」

      紀氏病後一個月,她就開始在她的藥膳裡加大黃。要不是因為顧錦朝,紀氏恐怕早就因為服用大黃過多而死了。一向和回事處的小廝說話的都是玉香,玉香對她忠心耿耿,半個字都不會說。

      顧錦朝沒有證據,她就不會說到顧德昭那裡。

      門外的小丫頭隔著簾子通傳:「姨娘,大小姐往咱們這兒來了。走得很急,嬤嬤都攔不住……」

      宋妙華整了整衣襟,冷笑著道:「攔她做什麼,請到花廳見吧!」

      錦朝在外已經聽到宋妙華的話。

      她走到廡廊下,那丫頭便朝她結結巴巴地道:「大小姐,您往花廳見……」

      「滾開,怎麼敢擋大小姐的道。」采芙低聲呵斥她,小丫頭頓時不敢吭聲了。

      錦朝挑開繪了歲寒三友的湘妃竹簾進了西次間,西次間沒有屏風,宋姨娘正坐在臨窗大炕上朝她看過來。

      「大小姐怎麼親自過來了!」宋姨娘笑著說,又吩咐巧薇給她端錦杌來。

      錦朝走到她身前,想起剛才來的路上還看到孫管事走得急匆匆的,便也挑眉笑道:「姨娘當真沉得住氣,事情敗露了都不慌不忙,要是瀾姐兒能有您一半的聰慧,那日也不至於弄得如此淒慘!」

      宋姨娘表情一僵,很快又頗為疑惑地說:「大小姐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明白?」

      「您看了這個不就明白了!」錦朝把繡帕包住的大黃扔到小几上。

      宋姨娘瞥了一眼露出一角的大黃,連指尖都沒動一下。抬起眼看著錦朝懶懶地道:「這是什麼東西?大小姐說話我是越聽越糊塗了,您要是來找我麻煩的,坐下慢慢說。您要不是來找我麻煩,就請退出去。」

      巧薇端了杌子過來,錦朝便笑著道:「我當然是來找姨娘麻煩的,不然才懶得踏入這裡呢。」

      她倒也不急,坐下來之後繼續道:「姨娘的丫頭玉香……今日去垂花門旁邊的假山私會小廝了。我的丫頭剛好路過看到,兩人倒真是情真意切,好一通竊竊私語。我今日帶著那丫頭到回事處一看,姨娘您猜怎麼著,和玉香私會的小廝竟然是替母親收藥的羅六!」

      「我今天又恰好在母親的藥裡面發現了大黃,這東西性寒,母親是絕對不能用的。您說這大黃是怎麼來的呢?不會是您想當正室,或者是瀾姐兒想做嫡女,才不小心放進去的吧?」

      宋姨娘臉色微變。

      她以為顧錦朝只是發現了大黃,猜測是她所為,如此看來,她應該是已經認定是自己幹的了!玉香一向是在怪柳林裡和羅六見,怎麼可能有路過的小丫頭不小心發現呢?難不成顧錦朝一直派人看著臨煙榭?

      宋妙華也瞬間穩定了心神,冷笑道:「大小姐說黑是黑,說白就是白,你要是隨便指了你的丫頭,要她說發現我的丫頭和羅六通姦,我豈不是只能這麼認了?您也太當我好欺負了!我要是指了我身邊的丫頭,說您的丫頭青蒲和別的小廝通姦,她豈不是也做實了罪名,要被趕出府去了?」

      雨竹聽了頓時忿怒:「姨娘您怎麼能這麼說!我看到的就是真的,玉香和羅六在怪柳林見面!你怎麼能這麼說青蒲姐姐!肯定是你授意玉香害夫人的,不然夫人藥裡面的大黃是怎麼來的!」

      宋妙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丫頭好沒規矩,恐怕是大小姐沒教得好!巧薇,替大小姐教導她。」

      巧薇應諾上前,揚手就要打。旁邊的青蒲卻立刻抓住她的手,巧薇想收手卻被青蒲捏得動都不能動,面色頓時十分難看。她沒想到青蒲的力道這麼大,捏得她的手骨生疼!

      雨竹不再說話,退到了錦朝身後。錦朝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看著宋妙華道:「我的丫頭容不得姨娘來教訓,姨娘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還有沒有尊卑了!」

      宋姨娘再厲害,名分上她也不過是個妾,顧錦朝是嫡長女,她怎麼敢在顧錦朝面前教訓雨竹。

      看著顧錦朝冷冰冰的臉,還有青蒲紋絲未動的身影。宋姨娘覺得心裡一陣憋屈,原先顧錦朝從來沒有仗著身份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她現在也真是什麼都不顧了!竟然用尊卑來壓自己!

      宋姨娘緩緩下炕,向錦朝行了禮道:「大小姐見諒,是我的錯。不過就算您如何用尊卑壓我,沒做的事我就真是沒做過,您再狠也不能屈打成招啊……再說我服侍夫人一向盡心盡力,夫人待我也極好,我為什麼要毒殺夫人呢,您可要想明白了。」

      雨竹和采芙見她一臉無辜,真是氣得指尖都發抖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49 PM

第六十五章 和好

      顧錦朝冷笑:「姨娘心裡最明白了自己有沒有做過了,如果不是誤食大黃,母親的病會如此反覆嗎?你這些年做了不少事,件件都是上不了上不了檯面的。咱們擺開了說,你覺得自己又脫得了干係嗎?顧瀾畢竟還小,她做的那些事,多少都是您的授意。」

      宋姨娘看著顧錦朝,並不說話。

      顧錦朝淡淡地道:「我也明白姨娘心裡想的什麼,您就算讓母親死了,也很難被扶正。你其實是為了瀾姐兒吧。」她嘴角揚起一抹淡笑,「……要是母親死了,她就不用嫁了。」

      宋妙華終於神情微變,掩在袖口下的手捏緊了。

      錦朝看了一眼她的手,繼續道:「我只是來警告您的,不要再做這些手腳了。這次我沒有證據也就算了,您下次要是犯到我手上,可要小心了。」

      宋妙華終於冷冷一笑:「要怪就要怪你自己,敗壞瀾姐兒的名聲,不然我何至於這麼對夫人!」

      錦朝望著她道:「你都給母親下了大半年的大黃了,說什麼是因為我,不覺得太可笑了嗎?你現在可能是為了瀾姐兒的名聲,但原先是為了正室的位置吧?畢竟你想了這麼多年了。」

      「姨娘,好自為之吧,你要是還有害我母親的心思,我必定不會饒了你。」

      錦朝說完,淡笑著告辭,才帶著自己的丫頭離開了臨煙榭。

      巧薇才被青蒲放開手,揉著手腕走到宋姨娘面前,輕聲地道:「姨娘,您打算怎麼辦?大小姐這麼闖進咱們院作威作福,要不要和老爺說一聲?」

      宋妙華突然溫柔地笑了,「要說,當然要說。去把我給老爺繡的鶴鹿同春的披風拿過來,咱們要提前去送生辰禮了。」

      巧薇笑著應諾。

      顧德昭正在羅姨娘的靜安居裡聽羅姨娘彈琵琶。羅姨娘善彈琵琶,琵琶也十分襯她的溫婉。

      他聽完羅姨娘一曲《倒垂簾》。笑著跟她說:「香山居士評說賈人婦的琵琶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我看也真是如此……」

      書房柔和的燭光下,羅素看著這個俊秀沉穩的顧德昭,他望著自己眉眼含笑,像是十分情深的樣子。她的心遽然一動,在顧德昭的注視下有些臉紅,別過的視線看著窗扇外的月色。

      她又細聲道:「聽說老爺擅撫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顧德昭笑了笑:「我雖說跟著名師學過幾年,卻還不如朝姐兒彈得好。品秀就曾說過我琴聲拙劣,實在不值得一聽。她說話十分實在,你聽了估計也覺得不好……」

      羅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顧德昭的手指敲了案桌几下。羅素雖說長得溫婉清秀,性格也是上佳,但畢竟不如宋姨娘能言善道,妙語連珠。他公事繁重時心情鬱悶,也是品秀在旁安慰他。

      他這麼久沒見過宋姨娘。真像是少了什麼東西一樣。

      正好這時水瑩進來道:「老爺,宋姨娘去鞠柳閣想見您,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您要不要回去見見?」

      顧德昭皺了皺眉:「她怎麼會突然來?」

      水瑩搖頭道:「奴婢也並不清楚,不過看宋姨娘一直在廡廊下等著,說什麼也不走。夜深露重的,奴婢看她一直站在那裡也是不好,萬一生了病。老爺的生辰還沒人操辦呢……」

      顧德昭一時沒有說話。

      羅素便有些不安,拉著他的手輕聲道:「老爺,您要去嗎。宋姨娘惹您不高興這麼久,您還要去見她,都這麼晚了……」

      顧德昭歎了口氣:「是啊,都這麼晚了。」

      他起身。水瑩立刻走過來為他披上檀色的潞綢披風。

      顧德昭柔聲安慰羅素,「我明天再來看你。」然後率先走了出去。

      水瑩回頭看了羅素一眼,溫和地行了禮,笑著說:「姨娘,奴婢告辭了。」

      羅素望著水瑩隨著顧德昭走出去。手都捏緊了。

      晴衣在她耳邊小聲道:「姨娘,我看水瑩姑娘也實在過分,常常尋了由頭就把老爺哄走了,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都要端起姨娘的架子了,您不如和大小姐說一聲……」

      羅素心裡十分落寞,她搖了搖頭說:「我能得到大小姐的庇佑,不過是因為我可以對付宋姨娘。這些事便算了,不要去煩擾她……」

      說完讓晴衣去打了水過來梳洗,顧德昭是肯定不會回來了。

      顧德昭走到門口,也沒有理會宋妙華,逕直進了門內。

      宋妙華跟他進了西次間,伺候他換下披風,顧德昭一直沒有說話,宋妙華卻撫著披風說:「老爺這件披風還是我做的,如今都舊了,您還穿著呢。」

      顧德昭看到她拿來的披風就放在高几上,樣子十分細緻。終於開口問她,「……你新做了一個?」

      宋妙華讓巧薇拿過來,給顧德昭看:「鶴鹿同春的圖樣,我記得您一向不喜歡披風太過素淨……」

      顧德昭望著披風精緻的繡工,歎息道:「還是你心細。」

      宋妙華讓碧衣打了水上來,親自服侍顧德昭洗漱。又和他說紀氏的事:「……大小姐今日拿了藥找柳大夫來問,竟然在夫人的藥裡發現了大黃,這東西性寒,夫人根本吃不得。柳大夫卻說他的藥都是包好了送到夫人那裡,誰也不會動,這大黃怎麼混進去的沒人知道,倒是奇怪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大小姐便上門來找我,說這東西是我下的。我也真是哭笑不得……那藥一向是夫人的貼身婢女收著,都不要我碰,怎麼會是我換的藥。我平日伺候夫人最是盡心了,不可能做出這事來,況且夫人一向庇佑我,我又怎麼會害她……」

      「所以妾身就想著來找老爺說說,大小姐說是我做的也沒什麼。怕是要清理這府上的人,恐怕有手腳不乾淨的想害夫人……」

      顧德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道:「藥是從柳大夫那裡拿過來,從回事處直接到斜霄院的。除非是斜霄院的人想換藥,不然誰能換得了……你也不用再查了,紀氏一貫會鬧騰的,便是看我不想理會她,鬧出諸多事端,連朝姐兒也牽涉進來。她那病怎麼幾次發作,不是想鬧一鬧是想做什麼。」

      他就不喜歡紀氏這種性子,凡事都不說出來,要鬧出點什麼事讓別人來看,做得十分委屈,讓別人來同情她。

      宋姨娘面露疑惑,隨即又十分順從地應了諾。

      顧德昭很滿意她的乖順,跟她說起顧瀾的親事:「……穆家又請了翰林院侍讀學士兼禮部郎中的徐大人前來說親,我聽徐大人說的也是在理,穆知翟雖然名聲不佳,但好在老實,現在又跟著穆大人讀書,學得十分快。這門親事也不是不可,畢竟穆大人是詹事府少詹事,如今詹事陳大人手握大權,穆念安也是得罪不得的,你回去後好好找瀾姐兒說,要是她同意了,我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宋姨娘連忙說:「那穆知翟名聲這樣差,聽說上次和……」她想說人人傳為笑柄的馬尿之事。

      顧德昭卻很快打斷她:「他的名聲不好,你覺得瀾姐兒的呢?她做那樣的事都傳遍了適安,我看再有好的上門提親也難,她都及笄了,怎麼拖得!」

      宋姨娘只能笑了笑,道:「我也是為老爺擔憂,怕他娶了瀾姐兒,會影響了顧家的名聲……我伺候您更衣吧。」

      顧德昭嗯了一聲,這事算是了了。一旁的碧衣識趣地退了出去,又去了斜霄院。

      徐媽媽則剛從顧錦朝那裡回來。

      錦朝告訴她,今後柳大夫拿來的藥必定要她親自去拿,用之後鎖在櫃子裡,不能讓別的丫頭接觸了。徐媽媽也知道此事慎重,回來之後就跪在紀氏面前。

      倒是把紀氏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都伺候我幾十年了,我們不拘於主僕之禮……怎麼說跪就跪!」

      徐媽媽有些哽咽:「是奴婢伺候不周,才讓別人鑽了空子。奴婢……是覺得愧對您和太夫人……」

      紀氏又無力下去扶她,只得歎了口氣:「不過是一條命而已……你快些起來。」

      徐媽媽抹了抹眼淚,起來扶紀氏半坐起來躺在大迎枕上。紀氏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話:「今晚宋妙華去找老爺了……送了一件鶴鹿同春的披風,又和老爺說今天朝姐兒去找她的事,把經過講了一遍……」

      徐媽媽有些愣住:「是碧衣姑娘來說的?」

      紀氏閉上眼睛點點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你猜老爺怎麼說,他說,紀氏一貫會鬧騰的,便是看我不想理會她,鬧出諸多事端,連朝姐兒也牽涉進來……」

      徐媽媽安慰她:「這些話從姨娘的嘴巴裡說出來,定是說咱們故意找她麻煩的,老爺誤會也是難免的,夫人您可別在意。什麼事從姨娘的嘴裡說出來都會變味的,咱們大小姐不就是被她污蔑嗎……」

      紀氏苦笑,顯得十分艱難:「這都是顧德昭親口說的。您說,我這二十年究竟是嫁了怎樣一個人……他能……他能這麼……」

      她閉上眼睛,彷彿突然喘不過氣般斷了聲,隨即緩緩吐了口氣,卻再沒有說什麼。只是緊緊地握住徐媽媽的手。

      自從雲姨娘死後,老爺就越來越疏遠夫人,到現在竟然如此生疏。

      徐媽媽想到顧德昭對著夫人冷冰冰的臉,覺得自己鼻頭發酸,更緊地握住紀氏的手。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0 PM

第六十六章 杜淮

      顧瀾正在書房裡看著顧錦榮的來信。

      錦榮在七方胡同讀書,時常寫信給她,說一些自己在大興的趣事。類似他和周先生辯了朱聖人的理學,周先生誇他理學方面極為用功。或者他和永陽伯家公子偷偷去看鬥雞,永陽伯公子輸了十兩銀子,拿小廝發脾氣。同窗大理寺少卿許大人的嫡次子喜歡賭石,真讓他切出了上好的翡翠……不過這次他去七方胡同後,就很少給她寫信了,這還是第一封。

      錦榮照例和她說了許多趣事,又問她現在和長姐相處如何了,她過得可好之類的問題。

      顧瀾看完信後鬆了口氣,他既然願意寫信,必定是已經原諒自己了,少年人總是耐不住冷落別人的。

      只是想到母親說的事,她還是無法高興起來。

      ……父親現在已經有意要把她嫁給穆知翟了。

      顧瀾把目光投在窗外一叢開得正好的小葉女貞身上,小小的白色花朵綴滿葉間,濃郁的香味原本是她喜歡的,如今聞起來卻覺得太濃郁了,熏得人有些煩悶。

      木槿剛成為顧瀾的貼身丫頭,事事都做得謹慎細心。看著顧瀾煩悶,便悄悄出去替她取了一盞酸梅湯來。小聲地道,「二小姐,奴婢用井水鎮的酸梅湯,十分涼爽。」

      這丫頭比紫菱強多了,顧瀾現在覺得母親把紫菱送走也是對的。

      她接過酸梅湯喝了口,想起今日去紀氏那裡請安,看到定國公樊家的三夫人來拜訪,那三夫人還給了顧錦朝一串鏤雕紅珊瑚手釧做見面禮,卻只給了她一隻成色普通的玉鐲。又和紀氏說了許久的話,連紀氏的兩個貼身丫頭都站到廡廊下,沒有在裡面聽。

      樊三夫人算是父親的表嫂,只是父親的母親原本在顧家祖家是個妾室,並沒有明面上這樣說。但是兩家的關係一向很好,自己及笄的時候,樊家雖然沒親自來人,也是送了禮的。

      平日裡要是沒有事。樊三夫人是不會到顧家來的。

      顧瀾想了很久,才問木槿:「你打聽到沒有,樊三夫人來究竟為了什麼事?」

      木槿連忙道:「樊三夫人後來還去找了老爺,兩人在花廳說了會兒話。聽花廳端茶水的丫頭說,樊三夫人這次是來給三小姐說親事的,說的是她在武清杜家的侄兒。老爺聽了很是高興,又找了杜姨娘去說話,似乎是想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

      穆家才來提親了,怎麼樊家又來湊熱鬧!想到提親的事她心裡就一陣煩悶,就不再問這事了。而是拿了錦榮給她的書信去宋姨娘那裡。她和錦榮的書信,每一封都要宋姨娘看過才行。

      錦朝也聽說了這事,便讓佟媽媽打聽了武清杜家的情況。佟媽媽回來說,這杜家兩代前出過一個兩榜進士,當時官居工部侍郎。不過至此後杜家就沒出過讀書厲害的人,杜家二老爺中了個舉人,此外就再無進益,全是靠著祖宗的蔭蔽過日子。樊三夫人就是杜家二老爺的嫡長女。

      說親的是杜四老爺孫子杜淮,今年虛歲十五,去年過了院試。杜家本來就沒落了,杜四老爺更是其中平平的一支。這門親事實在不算好。不過父親是最喜歡人有讀書志向的,聽說這杜淮是考了歲貢,因此得到了進入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父親便對杜淮好感大升,覺得這門親事十分不錯。

      錦朝對這個武清杜家實在是沒什麼印象,她也只是對朝中要人。或者是和陳家相關的官員十分熟悉而已。不過既然能憑自己考了歲貢,而不是靠杜二老爺做一個蔭監,本身也該是一個有志向的人。

      錦朝去向母親請安的時候,恰逢母親在和顧漪說話。

      顧汐也坐在一邊,小臉微紅。她拉著錦朝的手小聲問:「三姐虛歲才十三呢,就要先定下親嗎?」

      女孩一般從十二歲起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她們家情況特殊而已,顧錦朝是沒人敢提親,顧瀾是嫌來提親的人身份不夠,她又不想做別人的妾室。所以兩人都是及笄了還沒定親,倒是給了顧汐錯覺。

      錦朝想想也十分憐惜她,顧汐在母親名下長大,郭姨娘根本不敢和她多親近,怕就此惹了母親不高興。只是逢年過節做些東西送了她。母親卻分不出精力照顧她,她和顧漪都是嬤嬤帶大的。許多事情嬤嬤不便說,或者不敢說,她們也就不知道。

      母親笑著看了錦朝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又繼續和顧漪說話:「你的事母親平日操心得少,也覺得愧疚。你看看要是覺得這門親事合適,我就和你父親說一聲,把親事定下來……」

      顧漪雖然性子沉穩,畢竟還小,臉通紅地道:「母親……我……我也不知道……」

      她從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紀氏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便側頭看了一眼徐媽媽,道:「不如我們讓徐媽媽和樊三夫人說一聲,將她侄兒帶來給老爺見一見,你要是想看,就躲在帷幔後面……」

      顧漪咬著嘴唇不說話,臉紅得要滴血了。這樣的事……她怎麼做得來!

      錦朝笑笑:「我看正好,樊三夫人如今還在廂房,不如我們立刻去找她說說。」

      顧汐也點頭附和:「……三姐見見也好!」她年齡小,總喜歡這樣好玩的事。

      顧漪不再說話,徐媽媽和樊三夫人說了,三天後她那侄兒杜淮就過來拜訪父親。

      父親準備在正堂見杜淮。

      拜見那日,他三個女兒都在帷幔後面推推擠擠的,顧德昭見了一時苦笑道:「你們要看,也躲進去些罷……」

      錦朝有些無奈,她是被顧汐拉過來的。旁邊徐媽媽笑著不說話,她是幫著紀氏來看看的。顧汐倒是興趣最足的一個,難得她這麼高興,她也不好說什麼不合規矩的。反正沒人看得到。

      杜淮的拜帖很快就遞上來了,顧德昭見他自稱為庚侄,暗自點頭……倒是十分懂禮節。

      等人走進來的時候,身後連個小廝書僮都沒有。杜淮穿著一件十分精神的湖藍直裰,腰上掛了一個雙魚紋白玉墜兒,人長得高挑俊秀,氣度謙和。他又恭敬地拜見了顧德昭,顧德昭和他說制藝,考了他《春秋》,他答得雖不說十分出彩,卻沒有誇誇其談,父親更是滿意了。

      這一看顧漪也動了心思,這門親就此定下來,選了日子交換了庚帖,又請了樊三夫人吃了一日酒,顧漪正式和杜淮定了親。

      宋姨娘聽說這杜淮學問十分不錯,人又長得俊秀的時候,她正在給顧瀾做上襦,往袖口縫製蕉葉紋。

      聽了之後淡淡地道:「國子監監生三千餘人,每次廷試能擢了庶吉士的多則百人少則十幾人,多少監生年過半百都考不上,實在是算不了什麼。還不如請他二爺捐一個小官,慢慢的往上做,有定國公家做依靠,不愁仕途沒有進益。」

      顧瀾本來聽了丫頭的話,心裡還有些艱澀。怎麼來向她提親的穆知翟就是那樣的人,這杜淮雖然家世不如穆知翟,但是人卻比穆知翟好了數倍。不過母親這麼一說,她心裡也想開了,反正她是不會嫁給穆知翟的,杜淮以後的前途實在沒個定數,顧漪陪著他成了器,恐怕都人老珠黃了,哪裡還有什麼富貴歲月。

      宋姨娘覺得這門親事實在一般,不過想了想又和顧瀾說:「……配顧漪倒是夠了。」

      母女正說著話,玉香走進來了,她行了禮,小聲地道:「姨娘,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的陳婆子回來了,她說有要緊事想見見您。」

      難不成是紫菱的親事出了什麼問題,宋姨娘皺眉想了想,還是請她進來。

      陳婆子剛從保定趕回來,風塵僕僕,腦後的小攥都是歪的。她高聲請了安,眼神卻顯得十分精亮。

      「你急著見我,是為了什麼事。」宋姨娘問她。

      陳婆子連忙一笑,說道:「……說來也巧,奴婢這次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遇到了相熟的一個婆子,她原先在咱們府做雜活,後來年紀大了,就放回鄉養老了。她的兒子在宋家的田莊裡做事,還是她把奴婢認出來了,又拉著奴婢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宋姨娘點點頭,示意陳婆子繼續說。這些話實在是無關痛癢的。

      陳婆子便繼續道:「那婆子,原先是服侍雲姨娘的……」

      宋姨娘手中的動作停下來,顧瀾聽到雲姨娘也謹慎起來,看向陳婆子。

      宋姨娘揮手讓巧薇先把東西收走,仔細問這婆子:「這個服侍雲姨娘的婆子究竟說了什麼,你要急著來告訴我的?」

      陳婆子一聽,估計是有戲的,她繼續道:「這婆子原先只是在雲姨娘那兒灑掃的,上不得檯面,不過她告訴奴婢,當時伺候雲姨娘的兩個貼身丫頭,沒死的那個和她說過話,說翠屏是冤枉的,藥不是她弄錯的。是有人存了心想害雲姨娘……」

      「您怎麼也猜不到,她說那個人是夫人。」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2 PM

第六十七章 兇手

      顧瀾心中一驚,連手裡裝綠豆甜湯的碗都打了。

      宋妙華則盯住了陳婆子,問她:「她究竟是怎麼說的,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訴我。」

      陳婆子連聲應是,想了想才說:「這兩個丫頭,都是夫人賜給雲姨娘使喚的。二人對雲姨娘也是用心,死的那個翠屏更是對雲姨娘忠心耿耿,那婆子說安胎藥和催產藥是分了放在小廚房的兩個木櫃裡。如果不是有人把藥換了,是不可能拿錯的。雲姨娘懷孕之後,夫人常去看她,也會到小廚房看雲姨娘吃的菜……」

      「這小廚房除了夫人和兩個丫頭,一般不會有別人進去。她們對雲姨娘忠心,自然不會害她,只有一個可能,是夫人把藥換了。雲姨娘吃錯了湯藥,才導致早產而死……」

      宋妙華聽了之後一時沉默不言,其實她早知道雲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雲姨娘不是紀氏害死的,這一點她是確定的。紀氏性子看上去溫婉,實則非常高傲,她不屑做的事情,別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會做。比起和她一起長大,情如姐妹的雲湘,說不定紀氏更看她不順眼。但是自己安然無虞到現在,雲姨娘又怎麼會被紀氏害死呢。

      雲姨娘的死絕對不是意外,但也不是紀氏的錯……

      宋妙華想起當年雲姨娘死的時候,她悄悄去了雲姨娘的內室,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從院子裡走出去。她當時根基未穩,沒和紀氏說過。後來根基穩了,卻又不想說了。

      但是她不說,誰又知道不是紀氏做的呢……

      其實當年不是沒有人懷疑過紀氏,這兩個丫頭都是紀氏給雲姨娘的,她們做的這事,說不定就是紀氏授意……至少當時顧德昭就是這麼猜測的。只是當時他對紀氏還有情意,雖然懷疑,卻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兩人卻越來越疏遠。到如今顧德昭除了在紀氏發病的時候,都不踏入斜霄院中。

      但如果有這個丫頭的說法,紀氏就坐實了害死雲姨娘的說法,到時候顧德昭肯定會和她決裂的。

      ……顧錦朝害她的瀾姐兒這麼慘。她要是不報復回去,也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陳婆子這事太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顧錦朝給她下的套,這個大小姐實在不能小覷。

      她想定了主意之後,才問陳婆子:「那老嫗放出府算六十,如今也快七十了,她還能記得這麼清楚?」

      陳婆子說:「您不知道,她和玉屏一起去給翠屏收的屍,這事她記得格外清楚。她和他們家的人都說過,又當作閒話講給三姑六婆的聽。那一帶的婦人多少都知道……」

      宋妙華見陳婆子的神情,就知道這事十分可信。她想了想說:「那個沒死的……叫玉屏的丫頭,她為何當時沒給老爺說?」

      陳婆子歎了口氣:「玉屏原先是夫人身邊的丫頭,一直是伺候當時年幼的大少爺,對夫人的情誼很深。而且她又怎麼敢把夫人供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翠屏被打死了……奴婢想著,要是能把這個玉屏找到,許她些好處,指不定能把當年的事說出來……」

      宋妙華眉心一動。

      她想了一會兒之後,心中已經有了計量,她對著婆子說:「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之後不要外傳。」

      陳婆子頓時有些不舒服。她當時聽了這事十分激動,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這事要是討了宋姨娘的歡心,以後指不定能做個管事婆子。誰知道宋姨娘這意思是要自己不參與,枉費她連梳洗都來不及,就過來和她說……

      宋妙華看她面色猶豫。向巧薇點了頭道:「給陳婆子包五十兩銀子送到她那兒去。」

      有這麼多銀子!陳婆子心中一喜,連聲向宋姨娘道謝。

      沒有管事婆子當,有銀子也不錯!李婆子這麼一想,便心滿意足地行了禮告退了。

      等陳婆子退下後,顧瀾立刻拉住宋姨娘的手:「母親。這可是個極佳的機會啊……要是能把雲姨娘的死揭發出來,父親肯定更厭棄紀氏了!」

      宋妙華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把內幕說給顧瀾聽,而是微微歎了口氣道:「話是如此說,但是要不能找到這個丫頭,又怎麼去和老爺說呢。」

      顧瀾知道母親是十分心動的,不然也不會賞了陳婆子這麼多銀子封口。

      她想起陳婆子的話,心裡突然有了主意:「母親,你說這丫頭放出府,一般能去做什麼呢?」

      宋妙華看了她一眼,說:「要是父母還在的,就回老家說媒嫁人。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頭的,見識更多,別人也願意娶。也有些家破人亡的,多半是做個營生,或者托了媒婆嫁了。」

      顧瀾笑著說:「這丫頭做過顧錦榮的貼身丫頭……您說顧錦榮會不會記得她的老家在哪兒?」

      宋妙華頓時怔住了。

      她倒是沒想到這層,想了想,宋妙華低聲說:「那個時候顧錦榮才四、五歲,他能記得住嗎?」

      顧瀾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上次來的信我還沒回,問一問他就知了。」

      她不想嫁給穆知翟,為了這個,她什麼都會做。

      顧瀾回翠渲院去了。

      宋姨娘走出房門,站在廡廊下看著那些睡蓮思索了一會兒。才對巧薇說:「準備一些糕點,我們去看看杜姨娘。顧漪定了親,無論如何也要和她道賀一聲。」

      巧薇很快就準備好了一大盒六格的各式的乾果,又備了好幾盤糕點。跟在宋妙華身後往桐若樓去。桐若樓在翠渲院旁邊,是一座二層的木樓,旁側有涼亭,另一邊是耳房,沒有東、西廂房,只有南側的一個倒座房。郭姨娘住樓上,她喜歡清靜。桐若樓旁種了幾株毛泡桐,花剛開過不久,樹蔭如蓋。

      桐若樓周圍高大的樹木很多,如今已經開始有蟬聲聒噪了。

      聽說宋姨娘過來,杜姨娘請她在旁側的涼亭說話,讓自己的丫頭端了蜜餞橙子泡茶上來。

      「……我倒是不喜歡那些苦得發澀的茶,喜歡酸甜口味的,要不是新制的酸梅湯剛喝完,也給宋姨娘嘗嘗。」杜靜秋笑著請她坐在石墩上。

      宋姨娘聽著四周的蟬聲實在喧囂,忍不住蹙眉。

      杜靜秋忙笑著解釋道:「你可不要介意,現在這還是聲音小的。到了仲夏的時候,十幾株大樹上的蟬一齊鳴起來才響,吵得人耳朵疼!虧郭姨娘還受得住……我都向老爺說過多次了,把這裡的大樹移到旁出去,老爺聽了非但不允,還說我不懂雅趣。您說我大字不識幾個,怎麼懂得什麼雅趣呢,只覺得這蟬聲吵人罷了。」

      宋妙華微微一笑,這杜靜秋十分會說話。只是她畢竟年紀大了,雖然還能看出年輕時秀美的姿色,但是眼角下都有了細紋。不然還能討得顧德昭的歡心。

      宋妙華讓巧薇把東西拿過來:「……聽說漪姐兒和武清杜家的少爺定了親,我便來找你祝賀一聲。漪姐兒竟然也這麼大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哭著要你抱的情形……」

      杜靜秋侷促地笑了笑,這話可不敢說到夫人面前去。漪姐兒就算定了親,和她能有多大干係呢?

      顧漪越大,長得就越來越不像她,性子也變得十分沉默。她遠遠地看著顧漪,只覺得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樣。兩人十天半月都說不上一句話,有的時候她想顧漪了,還要悄悄的去倚竹樓看。

      「看到漪姐兒,我就想起當初的雲姨娘。倒是怪了,漪姐兒的性格和雲姨娘還真有幾分相似,一樣的溫和沉靜……」宋妙華一邊說,一邊看著杜靜秋的眼睛。

      杜靜秋笑笑,垂下眼看宋妙華帶來的乾果。手指撥了撥,挑了一顆杏仁兒放入嘴中。

      「姨娘應該還記得吧,多年前雲姨娘死得多慘,一天一夜那孩子都沒生下來。最後孩子好不容易落地了,一看都已經被臍帶纏死了,雲姨娘又血崩而亡。老爺傷心了這麼多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咱們那位羅姨娘,要不是長得實在想雲姨娘,老爺又怎麼會收了她。」

      杜靜秋賠著笑:「自然記得,怎麼忘得了呢。」

      「姨娘確實該忘不了。」宋妙華淡淡地道,「您要是忘了,也不知道誰還能記得。我知道你心裡很內疚,這都快八年了,你一直提心吊膽,甚至都不敢和我爭寵……」

      杜靜秋臉色一白,怔怔地看向宋妙華。

      「您聰慧非常,當年容色不輸於我,除了雲姨娘,那時老爺最寵愛的不就是你嗎。」宋妙華歎息,「一晃這麼多年,你困在桐若樓不得脫身,也沒資格沒力氣爭寵了。」

      杜靜秋握緊了手,嘴唇動了動,過了很久才道:「姨娘,為什麼要提這個……」

      宋妙華側頭看著她,旋即笑著拉過她的手:「你可不要緊張,我是要來幫你的啊。眼見著顧漪定親了,你今年也三十四了,好好的聽我的,我保你和顧漪在顧家安安穩穩的。但你要是不聽,那可就難說了。」

      杜靜秋吸了口氣,杏仁的苦味逐漸泛上來。

      「……你想讓我做什麼?」

      宋妙華笑著搖頭:「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讓你什麼都不做。一切都由我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3 PM

第六十八章 生辰

      錦朝正在倚竹樓和顧漪說話。

      倚竹樓旁叢生修長青竹,十分清淨。風吹過時千百的青竹簌簌聲響。有一條溪流穿過竹林匯入湖榭,溪流旁修了竹屋,原本是父親修起來準備用作書房的,只是修起來之後就再也沒用過。

      錦朝很少來倚竹樓,還是顧汐拉著她去顧漪的內室,她現在全然不怕錦朝,不僅不怕,而且十分喜歡她。顧汐拉她過來後給她抬了繡墩,自己翻身坐在了顧漪的炕上,跟著她伺候的嬤嬤平日也不會說什麼,只是今天看到大小姐也跟著,本就十分惶恐,連忙上前道:「四小姐,可不能這樣!」

      顧汐笑嘻嘻地道:「嬤嬤,您先出去。我們要說私話!」

      顧漪有些不好意思,又起身向錦朝行禮道:「長姐見笑,我這屋子簡陋,您若是覺得不好,我們去外面的竹林裡看看……」

      錦朝進來時就看了一眼,顧漪的陳設和她比自然不能。但是傢俱用的是梨花木,有一種淡淡的降香。兩個簡單的青花蓮瓣紋梅瓶,高几上擺了一盆茉莉,十分清雅。還用了湖藍色纏枝紋的帷帳,後面是一張檀木的桌子,旁邊兩把紅漆太師椅。不過帷帳上掛著一串扁扁的布老虎,有些格格不入。

      見錦朝的目光停在布老虎上面,顧汐跟她說:「那是我做的布老虎,長姐會不會覺得不好看?我非要掛在三姐屋子裡,她十分不喜歡,還說了我兩句……那時三姐總是睡不好嘛,我掛了老虎在這兒,沒有鬼怪敢來,三姐就睡得好了。」

      雖然說了兩句,卻也沒有取下來。錦朝笑著搖頭:「十分好看。」

      她小的時候,可沒有個妹妹為她做布老虎驅鬼怪的。三個表哥於男女之防不會和她玩,幾個庶出的表妹又不敢和她玩。除了外祖母他們,她也只能和丫頭婆子說話了。

      顧汐拉著錦朝的手,極其小聲地說:「長姐知不知道杜家的事,好說給三姐聽聽。她總是想著……」

      顧漪不由得瞪了顧汐一眼,又跟錦朝說:「長姐可別聽汐姐兒說,我才沒有……想著。」

      這些小丫頭的心思哪裡瞞得過錦朝,她心裡暗自發笑,逕直開始說武清杜家的事:「……杜家在武清也是有名的樂善好施,每逢端午、中秋都會給窮人施粥。幾個公子都是讀書的,雖然兩代沒出進士,卻是個書香門第。杜四老爺在寶坻有家賣六陳雜糧的鋪子,賣得最好的是貴州香稻,每個月有三十兩銀子的收益。杜家在武清還有幾間這樣的鋪子。四老爺的是最好的。除此外杜家還有一些田產……」

      她想讓顧漪先瞭解一下杜家的情況,也學著這些東西。不要等幾年後嫁到杜家了,什麼都不會白白吃虧。

      說了這些,錦朝又提起父親的生辰,問她們準備了什麼生辰禮。

      顧汐道:「……我剪了一幅五蝠獻壽的剪紙。三姐還看過呢。」

      顧漪笑了笑說:「汐姐兒現在剪得好多了,倒也好看。我練了一年多的小篆,給父親抄了一卷《道德經》。」又讓小丫頭去尋了出來,果然是端正清秀的小篆,寫得十分工整。

      錦朝稱讚了顧漪的字,跟她說:「你若早來找我,我倒是會建議你寫《鵬鳥賦》。父親最喜歡那篇賦。」

      顧漪笑著道:「這倒是不要緊,賦體不長,抄起來並不費事。反正父親的生辰是在四日之後,我重抄也是可以的。」她本來是拿不準父親的喜好,只知道他喜歡道學,才選了《道德經》來抄。

      幾人說著話。等到太陽西沉,錦朝才和顧汐離開了。

      顧漪到了書房,找了《鵬鳥賦》出來,讓丫頭在書案上給她鋪了紙,慢慢地抄起來。

      她寫了一會兒。丫頭在書案上給她點了燈,黑夜裡攏著豆大的光點,實在不太明亮。

      「都這麼晚了,你還在寫什麼?」書房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

      顧漪擱筆望過去,皺了皺眉,輕聲道:「杜姨娘,您怎麼來這裡了?」

      杜靜秋披著一件秋香色團花暗紋的披風,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顧漪。夜都這麼深了,她還在抄書,而且只點了一盞燈,也不怕把眼睛熬壞了。

      她走進來,發現顧漪靜靜地看著她,臉色的神情並不算愉快,欲言又止地說:「我……我只是來看看你,給你做了一盅冰糖梨水,聽說你前幾日有些咳嗽……」

      「謝謝姨娘關心,不過是寒邪入體,我已經好得大概了。」顧漪十分有禮地回答道。

      這孩子一向不喜歡自己,只是杜靜秋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顧漪不喜歡她的媚俗、不喜歡她對別人的迎合討好,她更喜歡紀氏那樣讀過書,生性溫和的人。這些她都知道,也不想責怪她。

      杜靜秋看著顧漪微微地笑:「你都定親了,兩年之後就要去杜家了。我一個沒注意,你都這麼大了……這很好,還是夫人教導得好。」她又和顧漪說,「你現在就要學著主中饋了,多跟在大小姐身旁,不要頂撞她,對二小姐也要客氣……」

      她絮絮叨叨地說,這些話她說了許多次。

      顧漪心裡都是知道的,就聽得有些不耐煩,但是她也沒說什麼。杜姨娘住在桐若樓,同住的郭姨娘又不愛理會別人。她沒什麼事可做,自然會寂寞。

      杜靜秋說完,才把抱在懷裡的食盒放在旁邊的一張雞翅木桌上,說她要走了。

      顧漪看著她慢慢走到了廡廊下面,才下定決心喊住了她:「姨娘。」

      杜靜秋回過頭看著她,似乎在等著什麼。

      顧漪輕聲說了句,「您早些睡。」

      聽了這句話,杜靜秋卻好像整個人都放鬆起來,點頭笑著應了,才匆匆地走進了黑夜之中。

      翠渲院那邊,顧瀾接到了顧錦榮的回信。

      顧錦榮已經不大記得小時候的事了,聽顧瀾問起他兒時的婢女,還很是想了一陣。才說他大概記得就是玉屏就是順天府的人,她娘死的時候,她曾經回去奔過喪,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了一包李記的糖炒栗子。但是嬤嬤怕他吃了壞肚子,就悄悄扔掉了,他還記得自己哭了好久。

      說起兒時的事,他又起了興致,寫了許多。他兒時的歲月都是和母親、瀾姐兒一起的度過的。又說最近課業太多,以致父親的生辰他都不能趕回來,托人帶了生辰禮,要顧瀾好好陪父親過個生辰。

      顧瀾有些失望,不過也是,誰會去在意一個丫頭的老家在哪兒。

      她帶著信去了宋妙華那裡。

      宋妙華看過了之後卻找了巧薇過來:「……你帶著陳婆子,去找順天府裡的李記糖炒栗子,在附近打聽玉屏這個人。」

      顧瀾拉著宋妙華的手,問道:「母親,順天府這麼大,要找一個糖炒栗子的鋪面,實在是大海撈針。」

      宋妙華卻笑笑:「丫頭帶過來的東西,應該在當地很出名。問一下就知道了。」

      顧瀾在心中暗暗敬佩母親,她還是不如母親想得全面。

      宋妙華說她的生辰禮:「……你和你父親一個月沒說過話,要藉著生辰禮的機會好好的表現一下。你繡的《道德經》裱好了嗎?」

      顧瀾笑著點頭,「您放心,我都做好了。」

      轉眼就到了顧德昭生辰那日。

      外院擺了幾桌酒。過了六十才能大辦壽辰,這不過是請了顧德昭的同僚吃酒罷了。

      錦朝一早便起了,青蒲服侍她換了一件湘妃色菱花紋的緞衣,素色的挑線裙子,掛了一個放蘭草的石藍色寶相花紋香囊。爾後小聲和她說:「今天佟媽媽來說,大少爺又和二小姐通信了。」

      錦朝看著鏡中自己耳邊垂下的玉葫蘆墜,過了好久才歎息道:「他實在是……也罷,恐怕只有等顧瀾真的危及到他,他才知道要防備,我又算什麼呢。」

      正梳妝著,顧漪與顧汐來找她了,她們說好要一起去向父親祝賀的。

      錦朝讓她們先在西次間稍坐,她梳洗了出來。看到顧漪的丫頭拿著裱好的字,她一細看,發現是顧漪新抄的《鵬鳥賦》,抄得十分好,除了女子該有的柔婉,不乏古樸清雅。

      顧汐剪的五蝠獻壽的剪紙被她折起來,放進一個香囊裡,香囊下垂了一藍一紫的流蘇,十分的美麗。錦朝看了便笑著道:「你做得這樣花哨,父親可不會佩戴的!」

      顧汐不介意:「我就做了這個,改也來不及啦!」

      三人到了鞠柳閣,宋姨娘正在伺候顧德昭穿衣,錦朝等便在東次間等著。顧德昭出來的時候,穿了一件寶藍的杭綢直裰,神采飛揚。宋姨娘看了一眼錦朝,眉眼含笑:「大小姐來得這麼早!」

      錦朝心中一沉,面上不動聲色地笑著:「哪裡比得上姨娘早呢。」又把目光看向父親。

      顧德昭握拳放在嘴邊咳了一聲,不過是掩飾自己的尷尬。

      因為瀾姐兒的事,朝姐兒和他疏遠了不少,他給朝姐兒請的那個程望溪又實在不著邊際,反倒把朝姐兒氣了一通。自己這個時候和宋姨娘和好了,朝姐兒肯定更不滿意自己了。

      他便揮開宋姨娘的手,走過來笑著說:「朝姐兒來得這麼早,必定是給我準備了生辰禮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4 PM

第六十九章 玉屏

      宋姨娘手虛攏在一起,又納入袖中,也笑著走過來。

      錦朝站起來行了禮道:「這是自然,不光是我,汐姐兒、漪姐兒也準備了生辰禮,您可要好好看。」

      幾人正說著話,外頭有水瑩通傳:「老爺,二小姐來了。」

      顧瀾進來,身後還跟著抬屏風的小廝,用一幅灰布搭著,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她含笑著一一行了禮,跟錦朝說:「長姐和兩位妹妹來得這麼早,倒是我睡懶了。」

      錦朝但笑不言,顧漪和顧汐見錦朝都不說什麼,自然只是行了禮不說話。

      顧德昭坐下來道:「朝姐兒帶了生辰禮過來,我倒是要看看的。」也沒有理會顧瀾的意思。

      顧錦朝讓青蒲把手中的畫卷交給她,展開給父親看。曹子衡選的是曹又玄先生的《寒山古松圖》,顧德昭看了大加讚賞,「……曹又玄的松圖志趣高遠,晚年之作更是蒼秀簡逸,風格疏秀清潤。」

      曹又玄與無錫倪瓚、昆山顧瑛合為江南稱世的三大名士。他雖從仕途,又家財萬貫,但骨子裡卻處靜尚修,不愛喧噪,又十分喜愛道學。這與顧德昭不謀而合,因此他十分欣賞曹又玄的畫作。

      顧錦朝知道父親存心討好自己,也只是笑笑。要說對胃口,是曹子衡幫她選了這畫,但要說用心,她可以算是姐妹幾個最不用心的了。

      到了顧瀾獻禮,她把灰布揭開,眾人才看到這是一幅繡了字的屏風。錦朝略讀一兩句,就知道顧瀾繡的是《道德經》的前二十則。顧漪也看到了,心中略微感概,幸好長姐向她推了《鵬鳥賦》,不然她手抄的道德經,怎麼比得上顧瀾一針一線繡的?

      顧德昭看了也頗為動容,不說別的。她這份心意就難得。還挑了《道德經》來繡,是想投他的喜好。

      「繡得十分認真,難為你了。」顧德昭笑著同顧瀾頷首。

      顧瀾微微鬆了口氣,偷偷朝著宋妙華眨了眨眼。

      顧漪才定了親。顧德昭最近見她也多些,便也含笑問她:「漪姐兒又有什麼要給父親的?」

      顧漪輕柔地道:「我比起長姐和二姐是不如的,只是為父親抄了一篇賦。」她把裱成掛軸的字展開,小篆工整清秀,不乏古樸。「是《鵬鳥賦》,女兒讀著很喜歡。」

      顧德昭看了十分驚喜,不禁連聲讚賞她。「我們父女的心思倒是一起了,我也欣賞這篇《鵬鳥賦》,你寫的小篆也十分好,我記得你館閣體都寫得一般。倒是難為費心練了小篆……」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篇賦。雖說看起來,寫的心意不如繡的,但是顧漪一向不擅長書法,練了這麼一手小篆寫字,其實也是很有心意的。而且《道德經》作為道家聖典。做成女兒家的刺繡實在是有些污蔑了,不過是自己女兒做的他不好說罷了。這樣端正嚴謹的寫了,才能掛得出來。

      從父親的神情就能看出他真的喜好了,顧瀾見他看著顧漪的字讚不絕口,心裡微微一沉。

      明明她才是做得用心的那個,怎麼反倒是顧漪得到的讚賞更多……

      父親又收了顧汐的禮,也稱讚了幾句。才帶了小廝去了外院會客。宋姨娘一看就知道顧瀾並未真的投其所好,和顧德昭冰釋前嫌,反而又添了一點淡淡的厭惡,心中十分不平。

      她看了一眼顧漪的字,什麼《鵬鳥賦》,顧漪不過請了開蒙先生教了幾年。略識得幾個字罷了,還最喜歡《鵬鳥賦》,她能讀懂嗎?

      要不是有人告訴她的,她能想得出來?

      她看向顧錦朝,她正在不緊不慢地喝茶。抬頭正好對上宋姨娘的目光,淡笑道:「姨娘怎麼看著像要把我生吃了一樣,我可是怕了。」

      顧瀾也明白過來,笑容收了,瞧著顧漪道:「三妹的賦是長姐選的吧?我也很喜歡。」

      錦朝放下茶盞,按下顧漪的手,向顧瀾輕和地說:「《道德經》做成刺繡,不免污了聖名。你當然要喜歡漪姐兒的寫的。」竟然是要維護顧漪。

      顧漪心中微動,不覺拉著了錦朝的手。

      「二夫人正在母親那處探望,我要先走一步了。」錦朝說完,帶著顧漪和顧汐離開了鞠柳閣。

      父親生辰,祖家的顧五爺過來吃酒,二夫人也過來看看母親。錦朝到斜霄院的時候,二夫人正和母親說話。母親看到她和兩個妹妹過來,忙讓她們過來給二夫人請安。

      二夫人含笑讓她們起來,又每人賞了一樣禮物,用檀木盒子裝著。「你們上次來拜見太夫人,我也沒有給見面禮,如今可要補上的。」

      錦朝收了道謝,顧漪與顧汐也謝過,二夫人拉了顧漪過來:「聽說你和武清杜家的六公子定了親,那六公子一表人才,讀書又好,以後肯定是有前程的……」

      紀氏也笑著說:「我看著也好,漪姐兒都定了親了,咱們瀾姐兒不知道還要什麼時候……」她拉著錦朝的手,笑得有些黯然。

      錦朝心裡微緊,反握住母親的手。沒服用大黃之後,她不太犯咳嗽了,不過身體並沒有十分好轉。

      「朝姐兒長得如花般好看,自然不愁的。」二夫人安慰紀氏,「我也替我們朝姐兒留意著合適的。」

      錦朝笑笑說:「我倒是想一直陪著母親不嫁。」

      說到嫁人,不知怎麼的,她卻想起陳玄青那張冷漠的臉。

      紀氏歎了口氣,說她:「說話還想沒長大一樣。」

      宋姨娘沉著臉回了臨煙榭,巧薇正站在廡廊下等著她。見她走過來,屈身行禮道:「姨娘……人找到了。」

      宋姨娘錯愕地抬起頭,竟然真的找到了!她本是試著讓巧薇去找,萬一這丫頭死了、嫁到別的地方了、或者已經換了名字嫁人,誰也不知道呢。誰知道偏偏讓她找到了。

      她沉了口氣壓制自己心中的激動,道:「進來說。」

      進了內室,巧薇關上了門。和宋姨娘說她是這麼找到這個玉屏的。

      「順天府只有三家李記糖炒栗子,奴婢著意打聽過,都是老字號,開了十年以上。奴婢才循著去找,在其中一家附近發現了她。丫頭們的名字都是主子取的,回到老家多半會叫回原來的名字。但這玉屏不一樣,她父母早亡,回去後兄長就又把她賣了,賣給一個年老的鰥夫做妻,還叫的玉屏這個名字。」

      「那鰥夫原是附近的賣醪糟的挑腳貨郎,走街串巷的誰都認識,後來結識了當地縣主簿的兒子,才發了跡有了錢,買了玉屏做妻。玉屏替他生了一個女兒之後,他又買了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當妾,這人脾氣十分大,動輒打罵玉屏和這小丫頭。因此玉屏在那附近人人都知道,一打聽就問出來了。奴婢去的時候,玉屏正因為一點小事被打罵,奴婢給他包了二十兩銀子,他才肯讓玉屏跟著奴婢回來。」

      宋姨娘聽了連連點頭:「這事做得不錯……她現在人在哪兒?」

      巧薇笑道:「奴婢讓她去梳洗一番,玉香領她來見您,算算也快到了。」

      玉香果然很快領著玉屏過來,玉屏今年三十不到,看樣子卻有四十歲的蒼老。見到宋姨娘連忙行了大禮說感激她救了自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宋姨娘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仔細打量她,長得果然眼熟,只是她已經記不太清玉屏的樣子了,便開口問她:「你當年服侍雲姨娘,還記得雲姨娘喜歡吃什麼嗎?」

      玉屏忙點頭,擦了擦眼淚說:「我還記得……雲姨娘喜歡吃桂花糖酥還有牛乳茯苓膏。」

      宋妙華聽了心中便確定了,這人真是當年服侍雲姨娘的人!

      她繼續道:「你來的時候,巧薇應該都把事情講清楚了吧,你願意站出來揭發紀夫人嗎?」

      玉屏卻略微猶豫了一下。

      宋妙華皺了皺眉。

      巧薇看了,在旁開口道:「咱們在路上可都說得好好的,你要是揭發了夫人,我們就幫你向你們家老爺討一封休書,你可以帶著你的女兒回娘家,不用再被他折磨了。」

      玉屏攏了攏滑下來的頭髮,小聲問道:「他……他真的會給嗎?他可認識縣主簿的兒子……」

      巧薇笑道:「咱們這是顧郎中顧家,你家老爺不過認識一個小小的縣主簿的兒子,怎麼敢不聽我們的!到時候再給你幾十兩銀子,在你老家置辦點田產,日子也過得去。」

      玉屏又小聲說:「其實當年的事……我也是猜測,畢竟除了夫人,別人也是有可能偷偷溜進去的。我和張婆子講的時候,也是當做猜測講的,誰想她一說,竟真成了夫人害姨娘……」

      宋妙華又坐下來,笑著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要這麼想。你原先是雲姨娘的丫頭,要為她平冤才是,不然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死得豈不是太慘,你午夜做夢,難道就沒看到過雲姨娘抱著孩子回來找你?」

      玉屏瑟縮了一下,宋妙華也不再說話,端起茶杯繼續喝茶。

      她總會想得通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6 PM

第七十章 告密

      顧德昭剛送了同僚離開。

      這次生辰禮穆念安也來了,拉著他喝酒,喝高了之後非要叫他親家。顧德昭滿是不情願,要不是瀾姐兒的名聲壞了,誰想和他家的穆知翟結親!

      可惜他又怕瀾姐兒以後沒人來提親,只能敷衍地道:「……再等幾月說吧!」

      穆念安打了一個酒嗝,悄聲跟他說:「……你是不知道,陳三爺跟著張大人去御前探望,回來之後就把太子爺叫去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我等他出來的時候見他面色凝滯,就猜皇上大約是沒幾個月了……要是皇上一死,陳三爺肯定要被張大人帶入內閣的,到時候我就成詹事了。你看我跟你說的,咱們結親是有好處的!」

      顧德昭忙摀住他的嘴,人還沒走完呢,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敢張口就說,真是喝高了!

      又叫了旁邊伺候的小廝過來,趕緊扶著他們家老爺回去。

      有什麼酒話回去慢慢說,別在他這兒讓旁人聽到,倒是連累了他!

      等人陸續走完,天色已經昏黃了。

      顧德昭揉了揉眉心,喝太多酒了,他一時也覺得不舒服。等到小廝扶著到了內院,涼風一吹他才清醒了些。穆念安無意中說的話很關鍵。像他們這樣的五品官,不過是每日去六部衙門當差,幾個月未必能面聖,對於宮內的消息一向不靈通。他穆念安說的一句話,很可能透露了重要信息。

      皇上要是死了,他的恩師林賢重那官估計就升不上去了,自己的仕途也會受到很大影響。

      顧德昭歎了口氣,舉步往鞠柳閣走去。

      宋妙華已經等了他許久了,見顧德昭走進來,忙替他打了水洗臉,又端了一杯茶給他解酒。

      顧德昭坐在太師椅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就聽到宋妙華說:「老爺,妾身有事要告訴您。」

      顧德昭也沒有睜開眼,只淡淡地道:「明日再說吧,我困得很。」

      宋妙華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揉壓額頭。又輕聲道:「那您聽妾身說一些家常好了,二小姐的丫頭紫菱不是嫁了嗎。倒是巧了,那丫頭在外待嫁的時候,剛好碰上了原來伺候過雲姨娘的丫頭。不知道老爺還記不記得,便是那個玉屏,聽說紫菱是顧家的丫頭,還和紫菱說了許多的話……」

      顧德昭終於睜開眼道:「說這個做什麼?」

      宋妙華卻後退了一步,跪在地上道:「老爺,妾身想說的話實在是有些冒犯夫人,還請老爺原諒了。妾身再說。」

      顧德昭看了她許久,他抬頭才發現宋姨娘今天帶的不是巧薇,而是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她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行了禮道:「顧大人安好。小婦人便是雲姨娘身邊伺候的玉屏。」

      他皺了眉,宋姨娘平日絕不會這麼冒失,竟然帶一個婦人到他這裡來,必然是有什麼大事要和他說。這人原來是雲湘的丫頭……她到底想說什麼?

      顧德昭這才說道:「你要說便說吧。」

      宋妙華得了這句話,才繼續說:「這位便是當年伺候雲姨娘的玉屏,她和紫菱說話的時候,提到了當年雲姨娘死的內幕。陪紫菱出嫁的婆子聽了十分震驚。才回來告訴我。妾身也是左思右想了許久,也拿不準要不要和老爺說。但是想著如此重要的事,實在是不該欺瞞老爺,才讓婆子去找了玉屏過來。」

      顧德昭聽到雲姨娘死的內幕,早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宋妙華面前。

      過了好久他才問道:「雲姨娘當年是難產而死。這事能有什麼內幕。」

      宋妙華忙道:「我說的話卻也做不得數,玉屏當年可是親眼所見的,老爺讓玉屏說吧。」

      那玉屏早被顧德昭的氣勢嚇到,磕磕巴巴地說:「當年雲姨娘早產……老爺知道是因為服了催產湯藥的緣故。但是、但是當時安胎藥和催產的湯藥是分了兩個櫃子放著,翠屏又怎麼可能弄混淆了呢。」

      「當年除了翠屏和我會去雲姨娘的小廚房。還有夫人也常去,她、她關心雲姨娘的飲食,常要去查看她吃得如何,有時候進去了,很久都不出來……翠屏在外的長兄得急病,是雲姨娘出錢治的,翠屏對雲姨娘忠心耿耿,是不會害雲姨娘的……」

      她說到這裡,小心地抬頭一看,發現顧德昭的臉已是陰沉一片,手握成了拳放在身側。

      她心裡更是懼怕了,按照宋姨娘的吩咐繼續說:「既然湯藥不會弄錯,也不是翠屏故意弄混的,那……那只可能是夫人換的……翠屏她死的時候大聲喊冤,但是沒人聽。她真的沒有拿錯藥……是……是有人把兩個櫃子的藥換了……」

      顧德昭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服侍雲姨娘的兩個丫頭都是紀氏派的,丫頭弄錯了藥,他懷疑過紀氏。但也只是懷疑,又覺得以她的脾性是做不出這事的,因此沒有深究下去。

      那時候他那麼寵愛雲湘,寵愛到別的人都不想要了。雲湘說過要他多陪紀氏,但即便他陪著紀氏,心也早已在雲湘那裡。紀氏看得出來,她什麼都不說,但是他是看得出來的,她是十分不高興的。

      他原先喜歡紀氏,那是一心一意的喜歡。她嫁過來之後,偏偏帶了一個丫頭雲湘。顧德昭越和雲湘相處,就越是喜歡她的溫婉平和,這和紀氏的平和不一樣,紀氏的性子其實十分高傲。

      雲湘原先服侍紀氏如此用心,紀氏懷孕生了錦朝,孩子半夜哭,都是她急著去抱起來哄著。紀氏但凡有點不適,她比誰都要心急。小錦朝被送到通州的時候,她又比誰都傷心。

      最後就是她伏在自己懷裡,慢慢地死了的場景。她的臉蒼白得可怕,身下的雲紋錦被卻全是血。

      ……他知道紀氏不喜歡自己和雲湘一起,但是沒料到紀氏竟然這樣害了她!

      顧德昭想到這些,一陣憤怒讓他的手都抖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繼續問玉屏:「你……當初為什麼不說?」

      玉屏想到當年無論她怎麼哭嚎,怎麼求饒。那棍子還是不停地打在翠屏身上,她那麼無力地掙扎著,顫抖地蜷縮成一團,想讓痛苦更輕一點,但卻一點用的都沒。

      「夫人當年也待我們極好,我們……我們不想把夫人說出來。」

      顧德昭聽完後,閉上了眼睛。

      一切都沉寂下來,鞠柳閣沒有一點聲音。已經是深夜了,只有外面竹林被風吹過,簌簌聲響。

      他突然把桌上的一套青花纏枝的茶具拂下去,嘩啦碎了一地。

      饒是宋妙華,都被嚇了一跳。但同時,她心裡也明白,她這是戳到顧德昭的死穴了。

      「好、好……」他連說兩個好,臉上帶了一抹凌厲的笑容,「我倒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做出這樣的事!」

      宋姨娘小聲地問:「老爺,那……那該怎麼辦呢?還是當成什麼都沒有吧,畢竟夫人如今身體也不好,雲姨娘的死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今天還是您的生辰。」

      「我今年生辰,還以為她沒有給我生辰禮。」顧德昭笑著說,「原來這就是我的生辰禮。」

      他除了痛惜雲姨娘的死,他還痛惜紀氏,她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她怎麼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當年他去提親時,那個朝他笑得十分溫和,反倒讓他惹了臉紅的湘君去哪兒了?

      「當成什麼都沒沒有,怎麼可能呢!」

      顧德昭閉上眼吐了口氣,「夜深了,你先帶著玉屏回去吧。我明天親自去找她。」

      這事,只能他親自來解決。

      什麼玉屏、宋姨娘,都是沒有干係的。

      錦朝卻剛從紀氏那裡回來。母親最近胃口愈發不好,都是她在小廚房做了菜給母親吃,她還能多吃一點。她回了清桐院,梳洗完畢後,又要給母親做一雙鞋襪,繡的是蘭花紋。

      青蒲給她點了兩盞燈,她拿著小繃慢慢繡著蘭花紋。外面有雨竹和繡渠小聲說話的聲音。

      青蒲笑著道:「……眼見著葡萄要熟了,雨竹拉了繡渠每天看著。」

      不過片刻,繡渠卻挑了簾子進來,行了禮道:「小姐,鞠柳閣的碧衣姑娘想見您。」

      錦朝想起這碧衣姑娘是母親的人,點頭笑道:「快讓她進來吧!」

      碧衣走得很急,進來後行了禮,道:「大小姐,奴婢在鞠柳閣當差,是夫人提拔的。本來這事應該是先和夫人說的,但是奴婢想著上次因為奴婢說的事,反倒讓夫人動了氣。奴婢猶豫了很久……還是想著來找您說。事出緊急,奴婢才連夜前來……」

      錦朝皺了皺眉:「上次?上次什麼事讓母親動了氣?」

      碧衣解釋道:「前幾日宋姨娘來給老爺送披風,說您在夫人的藥裡發現了大黃,就以為是她做的,去找她質問。她說得十分委屈,聽完後老爺就說是夫人的不是,說是夫人鬧騰著不安分……」

      錦朝驚訝得站起來,隨即把小繃放在高几上,聲音都冷了下來:「她竟然這麼說?」

      上次大黃的事,她沒有確鑿的證據,便不敢鬧到父親那裡,倒是讓宋妙華抓到機會去生事!

      父親還說是母親的不是?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sufonggi 於 2015-2-19 08:09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抓人

      錦朝氣得捏緊了手!

      宋妙華也太得寸進尺了,想憑著這個機會陷害母親?她膽子倒是真大!

      也是她的錯,當時就不該顧忌證據不足,直接撕破臉鬧到父親那裡,看她能不能討了好!

      錦朝一時之間又是憤怒又是自責,她還是太小覷宋妙華了。當然,父親對母親的誤解也在她意料之外,她知道父親對母親一向冷淡,卻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這麼深的芥蒂。

      「這事倒也過去了,大小姐不用生氣。奴婢前來並不是為了這事的。」碧衣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今天晚上,宋姨娘帶了一個三四十左右的婦人去鞠柳閣,我一看便覺得疑惑。就在門外偷聽……您不知道,那丫頭竟然是原先伺候雲姨娘的……」

      她把玉屏揭發紀氏的事說了一遍。

      顧錦朝聽完後倒是冷靜下來,但是心裡不斷發涼。

      「當時玉屏說完這些,父親是什麼反應?」錦朝問碧衣。

      碧衣想了想才說:「奴婢聽得並不真切,但是老爺似乎拂了一套茶具摔在地上,把奴婢都嚇了一跳!」

      青蒲見錦朝的臉色十分不好看,小聲問:「小姐……您看這事……」

      錦朝喃喃地道:「……父親信了。」

      他信了才會如此憤怒。錦朝坐在大炕上思緒飛快,碧衣說明日父親就會去找母親,她還可以先告訴母親這事,要是等父親直接去質問她,母親恐怕會更加動氣。

      但是這個叫玉屏的丫頭是怎麼冒出來的?宋妙華把她從哪兒搜羅來的?她為什麼願意揭發母親。還有……按照這個玉屏的說法,雲姨娘的死並不是意外,是有人動的手腳,這個人肯定不會是母親。

      錦朝十分瞭解紀氏,她怎麼可能害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頭!

      如果不是母親,那又是誰呢?

      當時誰會想殺雲姨娘呢?

      無論怎麼說,她都應該找到這個叫玉屏的丫頭。

      這些事憑她一個人是做不了的。而且當年雲姨娘的事她並不清楚,要去找徐媽媽商議才行!

      錦朝想定之後,先讓碧衣回了鞠柳閣,不要驚動了別人。她又讓采芙和白芸去垂花門守著。免得宋姨娘連夜送人出去,隨後她帶著青蒲連夜去了母親那裡。

      母親已經歇下了,徐媽媽躺在內室圍屏後的一張小榻上守夜。聽到敲門聲,穿了衣服起來開門,卻見穿戴整齊的顧錦朝站在門外。壓低了聲音問她:「大小姐,都這麼晚了……」

      「徐媽媽,都這麼晚了,如果不是急事我不會來的。」錦朝冷靜地說,「您現在找薛十六,把垂花門守住。如果有人要出去,堅決阻止。要是發現一個三四十的陌生婦人,立刻帶過來!」她怕采芙和白芸兩個人阻止不過。如果玉屏有問題,宋妙華肯定要先送她出去!免得第二日對峙露了馬腳。

      徐媽媽愣了一愣,大小姐這是在說什麼?

      讓護院堵自家垂花門抓人。這事也是深閨小姐該做的?

      「大小姐,您這是……」徐媽媽想問個明白。

      錦朝向青蒲點了點頭:「你和徐媽媽去找護衛,路上把事情說清楚。您趕緊去,怕是去完了人就離開了。」

      徐媽媽見錦朝如此慎重,連忙套好衣服和青蒲一起去找薛十六了。

      錦朝深吸了口氣,推開隔扇走進了內室之中。

      紀氏正在睡覺,她一張枯瘦的臉擱在決明填芯的錦面枕上。她睡得十分不安穩。總是囈語,但是錦朝聽不出她說的是什麼。母親夜裡好不容易能安睡。

      錦朝不想把紀氏叫起來。

      但是這事母親必須要知道,她要想清楚明天如何應對父親的質問。

      她還是把紀氏叫起來了,她幾乎只是拍了拍紀氏的肩,她就睜開了眼。眼珠轉了轉,才看到了錦朝。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把錦朝摟到懷裡來:「我的朝姐兒怎麼到夢裡來了……」

      顧錦朝聞到母親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忍不住鼻子一酸。

      「母親,是我來找您了。我先扶您起來,有要緊事要說給您聽。」錦朝拿了大迎枕過來。扶母親靠好,又把大紅遍地金的綾被掖好,坐在床邊慢慢道,「您聽我說,但是不要動氣,這也沒什麼值得動氣的。」

      紀氏含笑著點頭:「你倒是像和孩子說話一樣說我了……」

      錦朝卻真的笑不出來,她握著母親的手說:「今天……現在應該過子時了,應是昨天的事。宋姨娘找到了雲姨娘原先的丫頭,叫玉屏的那個,您還記得嗎?」

      紀氏歎了口氣:「記得。那時候雲姨娘難產死了,煎藥的翠屏就被亂棍打死,玉屏被放出府了。我當時可憐翠屏,也想替她求情,你父親卻不肯饒恕她。玉屏如今還好嗎?」

      錦朝點頭道:「還好,只是她這次來,是說當年雲姨娘死的事……雲姨娘因為誤食催產湯藥早產,又難產而死。但玉屏說藥不可能弄錯,是有人故意換了的,當時進雲姨娘小廚房的人不多,她懷疑是您換了藥。父親聽了可能是相信了,明日要來找你問話。母親,您要好生想想,當時除了你,還有人回去雲姨娘的小廚房嗎,會不會是別人換了藥?」

      紀氏聽了怔了很久,她似乎沒反應過來,或者是想什麼事情太出神了。

      錦朝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紀氏才搖搖頭:「那個小廚房,在雲姨娘院子後罩房旁邊,除了我和兩個丫頭,連粗使的婆子都不能進去。」

      錦朝又說:「那個玉屏說的話未必可信,指不定是她換了湯藥要反咬您。等到父親明日來問,您能這樣說嗎?總之不能認下來,這事情古怪蹊蹺。單是宋姨娘如何找到玉屏的,就值得推敲了,但我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線索,您明天和父親說好,可不能動氣的……您覺得呢?」

      紀氏點頭,隨即笑笑:「我知道的,你才多大點,也來教母親了。母親還是知道的。」

      母親能這麼想就好,錦朝心中鬆了幾分。

      外面卻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錦朝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卻見是青蒲抓著一個婦人的衣領,薛十六和另一個護院扭著兩個丫頭前來。徐媽媽臉色鐵青地站在旁邊輕聲道:「……大小姐,真如您所料。」

      原來是宋姨娘怕夜長夢多,想把玉屏趕緊送出去。宋姨娘院裡兩個粗使的丫頭護著這婦人出府,卻在垂花門和擋在那裡的采芙、白芸纏上,這兩丫頭是粗使的,手勁十分大,采芙、白芸正力有所不及的時候,徐媽媽和青蒲帶著薛十六來了。

      兩個丫頭又怎麼掙得過薛護院,當即便被扭了帶過來。

      「大小姐,人要怎麼辦?」薛十六問錦朝,他如今已經有幾分信服顧錦朝了。

      錦朝笑道:「這兩個丫頭綁了扔耳房裡,把玉屏帶到東次間,我來問話。」又側頭對徐媽媽道,「母親醒了,她今夜估計是睡不著了,您好生安慰她。」

      徐媽媽點頭:「大小姐儘管放心去,奴婢知道!」

      她聽了這事,心裡也是十分的憤怒和震驚,沒想到……宋姨娘竟然敢這樣來誣陷夫人!她一個妾室,也太囂張了!

      玉屏嗚咽地哭著,被青蒲推搡到了東次間,她頭髮都亂了,渾身發抖地跪在柞木地板上。

      青蒲站在玉屏旁邊,手指微動。玉屏要是敢轉身起來就跑,她能立刻把她按到地上!

      錦朝坐到太師椅上靜靜地審視著這個玉屏,很久都沒有說話。

      按照年齡來算,她應該只有三十,看上去卻如此蒼老,在她面前畏縮得連頭都不肯抬,這些年估計過得十分不好。她便柔和了聲音,道:「你不用怕,說起來,我小時候也應該見過你才是,我是顧家的大小姐。你真是服侍雲姨娘的丫頭?」

      玉屏十分惶恐,她和顧德昭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最多只是宋姨娘讓她說得肯定一些。宋姨娘怕她明日和別人對峙,要連夜送她出去。被采芙和白芸攔下的時候,她已經怕極了。

      接著她又被一個手勁兒極大的丫頭押到這裡來,只聽到周圍的人說話,卻看都不敢看。

      是顧家的大小姐?那就是夫人抱去通州的那個女孩!玉屏抬起頭看,才發現面前坐著一個十五六的閨閣女子,穿著一件絳紅的妝花褙子,牙白的八幅月華裙,梳了簡單的垂鬟分肖髻,卻只在耳垂上帶了紅色珊瑚珠。沒有精心妝扮,卻顯得容貌艷色,貴氣逼人。

      玉屏小聲道:「大小姐安好,是的……我原來服侍雲姨娘。」

      錦朝頓了頓,又道:「我聽說,你揭發雲姨娘的死,是我母親下的毒?真是如此,還是……宋姨娘讓你說的謊話?」

      玉屏忙擺手道:「我說的是實話!不是宋姨娘教的,我、我只是覺得這事並非十分的可能……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夫人換的藥!」

      顧錦朝的聲音冷了下來:「你要說的不是實話,你旁邊的丫頭可不會給你好受的。」

      玉屏嚇得連連磕頭:「我就算再怎麼苦,也不可能平白冤枉別人的!」

      青蒲見這玉屏如此嘴硬,走到錦朝身邊道:「奴婢看不如折磨她一番,她看上去懦弱,誰知道卻如此嘴硬,這樣的人不受苦是不會說的……」

      青蒲的話是故意說給玉屏聽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8 PM

第七十二章 審問

      玉屏聽了果然更害怕了,急急地磕頭:「大小姐宅心仁厚,不要懲罰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宋姨娘……宋姨娘不過是讓我說得更確鑿一些!我全都說了,您一定要信我啊!」

      錦朝看了一眼青蒲,丫頭禁不住嚇的,都這麼嚇她了還不改口,看來她真說的是實話。

      她深吸了口氣,又問道:「宋姨娘是怎麼找到你的?」

      玉屏猶豫了一下。青蒲一看,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頸,馬上就要用力。

      玉屏嚇得哭了出來:「姑娘不用如此……我……我說就是……」便把宋姨娘如何找到自己說了一遍。

      錦朝聽了不禁冷笑,宋妙華還真是苦心孤詣!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把這玉屏找出來。這順天府領五州十九縣,人數千千萬,她哪兒來的這麼大本事找到玉屏?

      「你說清楚了,她是怎麼憑著線索找到你的?」

      玉屏想了想,才說道:「我……我跟著巧薇姑娘,她手上拿著一封信,我看那信裡就寫了我的事,似乎是顧家大少爺寫的……」

      顧錦朝頓時想起,顧錦榮最近和顧瀾通信!

      玉屏在顧錦榮小的時候服侍過他,他應該記得這丫頭一些事!他竟然就這麼告訴顧瀾了?顧錦朝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等顧錦榮回來,她非好好地罵他一頓不可!

      錦朝忍了氣,又想著要不要讓玉屏去見母親。但她如此威脅之下,玉屏都沒有改口,可見是認實了這件事。帶她去見母親,恐怕還要惹得母親傷心。想了想,錦朝讓薛十六派了護院看好這丫頭,她去了內室,準備和母親說清楚這事,等她和父親談的時候,也好能辯駁幾句。

      宋姨娘那邊見兩個丫頭久久未回。巧薇派人到垂花門一看,竟然是大小姐身邊的采芙和白芸守著,嚇得趕緊回來通傳。巧薇聽了丫頭的話連忙進了內室,喊了宋姨娘起來。

      宋姨娘驚了一身的汗!穿衣梳頭。巧薇跟她說已經寅時一刻了,再過一會兒,天就該亮了。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

      宋姨娘過了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我雖然使了手段找到玉屏……卻也沒有讓她說謊,我慌什麼!就怕那顧錦朝要耍花樣!」但是顧錦朝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她怎麼知道自己會讓玉屏半夜出府去?

      鞠柳閣有紀氏的人,上次她便通過那個丫頭,把大黃的事透給紀氏聽,想氣她一氣,是不是這丫頭又跑去跟紀氏告密了?這實在不可能,那紀氏的性子太軟。是寧肯自己吞了苦也不會驚擾顧錦朝的,不然怎麼會讓自己得意這麼多年。

      難不成是那丫頭自己跑去告訴顧錦朝的?那顧錦朝聽了消息,才吩咐了讓人去攔玉屏。

      她想明白了之後,就連忙讓巧薇給她簪了那根梅花鎏金的簪子,然後帶著巧薇和兩個粗使的婆子去清桐院。卻見清桐院鬼影子都沒有,丫頭全不知去哪兒了。宋姨娘心裡一涼,顧錦朝肯定帶人去紀氏那兒了!

      她又連忙帶著人去斜霄院。

      斜霄院裡燈火通明,幾個護院正站在抄手遊廊上,似乎在小聲說話。

      宋妙華臉上出現一抹淡笑,整了整凌亂的衣襟道:「這大晚上的,怎麼這麼熱鬧。護院都進夫人的院子裡來了。可有點不太合規矩吧?」

      顧錦朝在內室和母親說話,徐媽媽站在廡廊下。看到宋妙華過來了,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卻反而笑得格外燦爛:「姨娘,這大晚上的,您睡不著到處跑。似乎也不合規矩吧?」

      宋妙華眉一挑,沿著青石小徑走到廡廊下面,正堂門外是紀氏的幾個丫頭。不見顧錦朝和她那心腹丫頭青蒲,應該和紀氏在一起說話。

      她聲音更大了些:「我這是要來找我那兩個丫頭!你們斜霄院仗著護院,強行抓了我的丫頭。我這是要來找人的!」

      徐媽媽笑著道:「您怎麼能這麼想呢,藥裡有大黃,那是夫人自己下的。雲姨娘死了,又是夫人換了藥。現在您丫頭丟了,還要怪我們夫人藏了不成?丫頭是長腳的,指不定是自己跟著小廝跑了去私會呢!」

      她這番話實在指桑罵槐,宋妙華聽得臉色都沉下來。

      「你不過是個下人,還敢這麼和我說話!」

      顧錦朝聽到這話時正走到正堂內,跨出門檻,笑著看向宋妙華:「她沒有資格?我總該有了吧?」又示意徐媽媽去內室看著母親。

      宋妙華看到顧錦朝出來,臉上出現一抹淡笑:「大小姐這話說的!我是來要我那兩個丫頭的……您把人交給我,我這就……」她話還沒說完,顧錦朝卻抬手一巴掌打到她臉上,打得她頭一偏,臉上迅速出現了紅痕。

      宋妙華心裡怒火和羞辱騰地就起來了,她摸了摸臉。從來沒有人敢扇過她巴掌,顧錦朝不過是個十五歲的閨閣女子,還敢打她的臉?

      顧錦朝狀若悠閒地甩了甩手:「我這還是第一次打您巴掌,您委屈嗎?覺得不甘嗎,趕緊去和我父親說啊,看他是不是要來找我問話。」

      宋妙華身後的兩個婆子動了動,她閉了閉眼睛,卻忍下來火氣。顧錦朝原來那樣囂張跋扈,顧德昭都不會說她半句,她算什麼?說到顧德昭那裡,他也不會為自己說話!

      她行了禮,道:「不知道我犯了什麼錯,大小姐要掌摑我,還請說個明白話!」

      錦朝冷冷地看著她,輕輕地說:「你污蔑我母親……說她在自己的藥裡放大黃,說她害了雲姨娘。宋妙華,你竟然敢藉著我的話,去傷害我的母親……」

      宋妙華臉色一白,顧錦朝怎麼會知道大黃的事?碧衣說的?

      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玉屏是您帶走了,我可以告訴您,我沒有教玉屏說謊,那些事都是真的……夫人做沒做過,您一問她便知了!我就算平日有愧於夫人,但也不會拿這雲姨娘的死來說!」

      顧錦朝笑了笑:「是顧錦榮告訴你們,玉屏在哪兒的?」

      宋妙華看著她不語。

      「你不用替他瞞著,他還和顧瀾要好吧?」顧錦朝其實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了,她心裡的憤怒已經淹沒了一切,「等顧錦榮回來,我會好好跟他說這件事的,您是要不到您的丫頭了,要是沒什麼事,還是先回去吧。」

      正是這個時候,徐媽媽卻從正堂裡出來,小聲同錦朝說:「大小姐,夫人想和宋姨娘說話……」

      天已經亮了,顧錦朝一夜未眠。

      她看著拂曉的白光,點了點頭:「您在旁看著,宋姨娘要是敢出言過激,您直接來找我。」

      宋妙華閉嘴不言,跟著徐媽媽去了內室。

      紀氏躺在大迎枕上,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又示意徐媽媽關門。

      紀氏似乎覺得很累,閉上了眼睛:「宋妙華,我一直沒有虧待於你……」

      宋妙華沉默許久,笑了一聲:「夫人,您當然沒有虧待我。我這些年不也還了您不少嗎?您身體不好,我幫您管內院,幫您教導顧錦榮,還在病榻伺候您,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紀氏淡淡地說:「我倒是想問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非要殺了我,害了錦朝不可。你心裡清楚,我要是真的嫉妒,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怎麼輪的到雲湘呢。玉屏說那話我明白……你做的這些,我實在費解。」

      宋妙華恭敬地行了禮,道:「夫人此言差矣。老爺喜歡我,那不過是一會兒的新鮮,老爺喜歡雲湘才是真的。您肯定看得出來的。我倒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不過各為各的,我也有為難之處。您想想,大小姐害得瀾姐兒要嫁給穆大公子,我能不著急嗎?」

      紀氏笑了笑:「那是顧瀾咎由自取……你想要正室之位是不是?」

      宋妙華一愣,又笑著道:「夫人這話怎麼說,我一心一意對您的,可沒有覬覦過正室之位。」

      紀氏卻聲音低了些,逕直說:「……你放心,你一輩子都當不成正室的。」

      宋妙華又行了禮:「眼見著老爺要起身了,妾室去伺候老爺去了。等老爺來斜霄院了,您把那些話留著說給老爺聽吧。」

      宋妙華出了內室。

      顧錦朝站在廡廊下,看著宋妙華走出來。她走到顧錦朝身邊時停頓了一下,屈身道:「大小姐,您對我發火也罷了,今兒個老爺過來,您再好好想該怎麼辦吧。」

      顧錦朝笑了笑:「我從玉屏那兒問了許多事,不勞姨娘費心了。」

      宋妙華皺了皺眉,她沒見過玉屏,實在不清楚她到底和顧錦朝說了什麼。

      等顧德昭過來和紀氏說了話,她應該就能明白了。

      宋妙華便笑笑,「大小姐費心了。」帶著自己的丫頭、婆子離開了。

      顧錦朝歎了口氣,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母親怎麼和父親說,那是母親的事了。

      想了想,她低聲吩咐青蒲:「……讓采芙從垂花門回來,帶著雨竹去看著宋姨娘和顧瀾,要是有什麼異動就來告訴我,防著她們點。」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7:59 PM

第七十三章 最終

      昨晚上動靜不小,到了天明的時候,幾個姨娘都知道了這事。羅姨娘特地來看了,卻什麼都不敢說,只在一旁坐著喝茶。顧錦朝一直陪著母親說話。

      桐若樓那邊,郭姨娘聽了消息,倒是沉思了許久。然後下樓去找杜姨娘閒話,杜姨娘卻坐在正堂裡念佛,她供了一尊大慈大悲觀世音像在正堂裡,長年累月的上香唸經。

      丫頭上了茶,郭姨娘拿在手裡,卻和杜姨娘說話:「咱們也去幫襯幾句吧,這些年夫人待我們不薄,害雲姨娘的事,我倒是覺得不大可能。」

      杜姨娘喃喃念著經文,腦子裡卻是宋妙華說的話,她搖了搖頭道:「不摻合,你一向明哲保身的,可不要這時候落了進去。不論是夫人還是宋姨娘……那是咱們比得起的嗎。」

      郭姨娘想想也覺得是,杜姨娘都不摻合,她怎麼好說話。便照例去向紀氏請了安,當什麼都沒發生回了桐若樓。

      顧德昭卻一直都沒有來。

      紀氏不一會兒便累了,她晚上也沒休息好,睜著眼睛看著從隔扇投下了的陽光。明明累極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見錦朝擔憂,她向錦朝笑笑,「你昨晚說的話我都記得,玉屏的事沒那麼簡單,我會向你父親說的……」

      錦朝看母親的手一直捏著錦被的一角,就知道她心裡並未放鬆。

      紀氏卻看著顧錦朝好久沒移開目光,又放開了錦被,伸手過來緊緊地拉著她,笑著道:「我的朝姐兒已經比母親還要能幹了,你更像你外祖母些……不知你上次去你外祖母家,見了你紀堯表哥沒有……」

      外祖母肯定和母親說了想讓紀堯娶她的事。

      錦朝說,「見過了。」

      紀氏笑著點頭,「紀堯一表人才,為人又溫和守禮……你雖說一直不喜歡他。但他也是十分好的。」

      錦朝無奈地苦笑:「母親這話說的,您要是更喜歡紀堯表哥,我讓外祖母叫他來陪您。」

      紀氏笑起來,又握緊她的手:「我除了我的錦朝。誰也不喜歡的。」

      這時,徐媽媽卻挑簾進了西次間,行了禮道:「夫人,老爺來了。」

      錦朝看著窗外微斜的夕陽,心中鬆了口氣。母親早些和父親說清楚,心裡也就不會堵得慌了。

      她站起身時顧德昭正好進來,錦朝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實在不算是好看。行了禮道:「父親安好,您倒是難得來看母親。母親病重,您好好和他說一會兒話……母親也能覺得舒心些。」

      父親應該知道昨夜發生的事。她這是要勸他。說話顧及著母親的身體。

      顧德昭對著錦朝畢竟不好板著臉,點了頭道:「你和徐媽媽出去吧,我和你母親單獨說一會兒的話。」

      西次間的隔扇關上了,顧錦朝走到正堂門口,讓丫頭端了繡墩過來坐著。

      顧德昭看著紀氏很久。

      她早就不年輕了。臉蠟黃枯瘦,搭在錦被上的手能看得見交錯的青筋。一頭烏髮中已經有了幾絲白髮,就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當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秀明媚,那個紀晗去哪兒了?

      怎麼歲月就這麼過了,宋妙華還年輕美貌的時候,她就老成這樣了。

      顧德昭想到這些。不是沒有感概的。他在鞠柳閣想了那麼久,就是在想著他和紀氏,和雲姨娘過去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雲姨娘死的時候身下的血污,她蒼白淒慘的樣子,顧德昭對紀氏就重新憤怒起來,甚至無論她病成什麼樣子。他都有種甚至是惡意的,覺得紀氏咎由自取的感覺。

      他終於開口說話:「昨夜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朝姐兒在垂花門攔下玉屏,我聽護院說了。」

      紀氏看著他的臉,顧德昭年近四十了。卻更顯得沉穩俊秀,難怪羅姨娘死心塌地地對他。

      她點了頭:「我知道,老爺,您過來坐下說吧。」

      顧德昭冷冷道:「坐下說?還是算了吧,我說幾句就走了。」

      他一直盯著紀氏,還是想不出她怎麼會忍心害了雲湘,雲湘可是一直待她極好的!

      「我問你,雲湘的死,是不是你把她的藥換了?」顧德昭看了她許久,才問道。

      紀氏苦笑:「老爺,您就聽信了宋姨娘的話,覺得雲湘是我害的了?」她深吸了口氣,就算錦朝早和她說了這事,但是面對顧德昭一張冷漠的臉,她還是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刺冷的。

      他如此容易被宋姨娘說動,如此輕易相信了玉屏的話,她已經嫁給他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還不足以讓顧德昭明白,她是個怎樣的人不成?

      「朝姐兒已經問過了,玉屏並非宋妙華偶然碰上的,是她苦心孤詣找了來想陷害我的。不然又怎麼會半夜送她出去……老爺,您可要想明白這事。」

      顧德昭聽了一時冷笑:「宋妙華怎麼把這個丫頭找來的,姑且不管,我看她說的倒是真話。你以為我是第一天懷疑你了?我知道別人不覺得你會害雲湘。但是我還能不明白你嗎,你不害宋姨娘,是因為她不會威脅到你。但是雲湘不同……我……我對她是真心的好,你看得出來,所以你才忌憚她!」

      紀氏聽了顧德昭的話,氣得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她是從小服侍我長大的,對我又忠心耿耿,我怎麼可能要害她?」

      她當時確實因為顧德昭對雲湘的情分感到不安,卻不會真的去害她。

      顧德昭慢慢說:「人都是會變的,你心裡害怕著呢。榮哥兒剛出生的時候,是雲湘一直帶著她。你看榮哥兒和雲湘十分親密,心中不悅,罰了雲湘去小廚房做事。幾個月後才讓她回來,卻把榮哥兒給了玉屏帶。我說的你可認了?」

      紀氏突然覺得十分疲憊,她閉上眼再睜開,才解釋道:「但凡是個母親,就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親別人勝過自己……我……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對朝姐兒、榮哥兒好,我看著卻並不十分喜歡。他們是我的孩子。就算交給嬤嬤帶,也不該和雲湘如此親密……」

      何況當時顧德昭一心留在雲湘身上,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她是人,而且是顧德昭的妻子。怎麼可能不嫉妒呢?

      聽到她這麼說,顧德昭的語氣愈發沉了:「……那兩個丫頭原來是你的心腹,雲姨娘因為翠屏死了,我當時就懷疑了你。你十分傷心,說自己還不如和雲湘一起去了。我看你哭了半天,卻連雲湘的遺容都不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什麼了!你要是真和她這麼要好,怎麼不真的和她一起去了?」

      他這話說得實在惡毒!紀氏緊緊抿著嘴,顧德昭是早懷疑她的!

      她是妒忌雲湘,妒忌她死得如此早。顧德昭就要記她一輩子了。她也不想看雲湘死的樣子,這些她都承認,在雲湘懷孕之後,她對她就不如原先親密了。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害她!畢竟兩個人還有主僕情分,畢竟她懷的是顧德昭的孩子……

      「你若是真如此不信我。我也沒什麼可說的……」紀氏低低地道。

      顧德昭冷笑:「你這性子一貫不討喜的,不要總是做出這副受委屈的樣子。便不說雲湘的死……你那病怎麼可能三番四次反覆,豈不是你自己鬧出的事嗎?你想和宋姨娘爭寵,在自己藥中放了大黃,連朝姐兒都要煽動了去找她的麻煩……宋姨娘幫你管內院,已經十分不易了,你為何總是和她過不去?」

      「你總是說你為我抬了姨娘。抬了之後自己又要來討委屈。我問你。這些姨娘,包括雲湘,是我說了抬的嗎……你佔了賢惠的名聲,還成了委屈的那個,倒是什麼好處都佔了。」

      紀氏抬頭看著他,卻是淚眼朦朧。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連這個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已經嫁給顧德昭二十年了。早五年生不下孩子,四處求醫問藥,眼看著懷了錦朝,他又看上了宋妙華。她能不幫他納了宋妙華嗎?他去宋家吃酒,和人家三小姐在廡廊散步被人看到。宋妙華一個丫頭都沒帶,不是有私情是什麼?他不怕懷了宋妙華的名聲,她還怕他懷了名聲,對仕途無益呢。

      她還懷著錦朝,幫他置辦親事,置辦了宋妙華的院子。

      她見顧德昭身邊兩個通房也不容易,他對那個姓杜的丫頭更是十分寵愛,便也抬了做姨娘,免得懷了孩子不方便。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他覺得她只是是為了博一個賢名嗎?

      紀氏覺得自己應該十分悲痛,偏偏她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只是手抖得抓不住被子,胸中一股氣喘不過來。她閉上眼睛,淚珠從眼角滑到鬢髮裡,十分冰冷。

      好像說什麼都沒用了,什麼情意。顧德昭和她一起二十年了,竟然如此曲解她。

      紀氏喃喃地道:「我雖然不信任雲湘了,卻沒有害她……大黃更不是我自己放進藥中的,是宋姨娘做的……只是我也沒想過和你說罷了……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顧德昭歎了口氣:「要我信你,你覺得自己可信嗎?我這些年一直在疏遠你,除了因為雲姨娘的死,還有你自己這個性子。你要是真的病發了,恐怕早死了數次。這病有幾分古怪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別用病來爭寵,這讓我覺得更厭惡你。」

      紀氏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最後聽到他這番話,卻笑了笑。

      用自己的病來爭寵?虧他想得出來。

      她在這個人身上耗盡了年華,顧德昭卻有一個又一個的姨娘。

      紀氏側頭看著半開的隔扇,外面開得正好的一叢虞美人。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顧德昭最後冷冷地道:「雲姨娘畢竟是死了,你要是還有幾分良心,就該夜夜自責!」

      他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著紀氏,「我們夫妻情分是再也沒有了。紀晗,你還是安心養病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其實我在書房,寫了好幾紙休書,但是到了最後全一把火燒了。便不是為了你,也為了朝姐兒。她總是要嫁人的……」

      顧德昭離開了斜霄院。

      紀氏怔怔地看著窗外的花,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1 PM

第七十四章 逝世

      錦朝看到顧德昭走出來,便起身迎過去。

      他的神色很平靜:「昨夜你帶著護院在垂花門抓了玉屏?」

      錦朝行了禮說:「女兒只是想把事情問清楚,萬一宋姨娘從中搗鬼,女兒也要防備著些。玉屏現就在東次間好好的,父親要去看看嗎?」

      顧德昭擺了擺手,說她一句:「罷了,你畢竟是閨閣女子,可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顧錦朝只是笑著應了,父親的話對她來說一向沒有什麼用,她做這些,顧德昭怎麼能明白。

      她屈身送了父親離開。

      徐媽媽端著一盞黨參枸杞烏雞湯從遊廊走過來,對錦朝道:「大小姐,夫人中午進得少。奴婢便燉了湯來,不如您端給夫人……」錦朝點點頭,接過徐媽媽手裡的湯,跨入西次間內。

      紀氏正靠著隔扇,看著外面草木葳蕤,金烏西沉,橘黃的太陽光落在窗欞上。她消瘦的臉擱在大紅遍地金的大迎枕上,更顯得蠟黃。錦朝端了瓷盅過去,笑著拉母親的手,問她:「您和父親可講好了?話說明白了就好,總歸是沒有什麼的。」

      紀氏笑了笑,她直看著錦朝,目光裡有種奇怪的亮。

      她點了點頭,嘴巴張了張,卻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喉嚨像是哽住了一樣。

      錦朝卻沒有注意到,她把湯盛在碗裡,又舀了要餵給紀氏。

      紀氏含笑著一口口喝了,湯進了嘴裡,半點滋味都沒有。但是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湯。錦朝才舒了心,母親還能喝下湯,應該是和父親說好了吧,看母親的樣子似乎並不氣悶了。

      紀氏緊緊地抓著錦朝的衣角,等到錦朝要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母親拉著自己的裙角。不由得笑了笑:「您可是要我在這兒陪著你?」

      紀氏卻搖了搖頭,然後她才聽到自己說話:「你昨夜一夜沒合眼,今兒又陪了我一天……先回去歇息吧。」她的聲音輕飄飄的。

      錦朝也確實累了,她忙了一天一夜沒合眼。頭如鐵打般痛,又十分昏沉。要不是想著父親和母親還沒有說完,她早就支撐不住了。她又看了母親一眼,發現她還淡笑著,便說:「那我先回去,明早就來給您請安。」

      紀氏點了點頭,一直看著錦朝轉身走到了門口。

      她要是出了門,自己就見不到了!

      紀氏突然緊張起來,又叫了一聲:「朝姐兒!」

      錦朝回頭笑笑:「母親還有什麼事嗎?」

      紀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叫住她,卻仔仔細細地將她看了個遍。才最後對她笑笑:「好生休息,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錦朝點點頭,跨出了房門。

      紀氏一直望著錦朝不見了,一直看著,眼睛都疼了。

      徐媽媽從門外面進來。試探著問她:「夫人今兒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至於玉屏和那兩個丫頭……奴婢來處理就好了。」說完叫了墨玉進來服侍紀氏梳洗,又抬她上了榻。

      墨玉給紀氏掖好了被角。紀氏一直沒說話,等徐媽媽過來吹燈的時候,她輕聲和徐媽媽說:「等榮哥兒回來了,你要告訴他,要他聽他長姐的話……」

      徐媽媽笑了笑。握著她的手說:「夫人這話說得,您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大少爺還有一月就要回來了,您當面跟他說,比奴婢的話管用。」

      紀氏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喃喃:「朝姐兒已經如此能幹了……我……卻還要她來照顧著,這事她忙了這麼久。我卻還是無力辯駁……實在是……」

      徐媽媽聽了,覺得有些疑惑:「夫人,究竟怎麼了?可是老爺說了什麼?」

      紀氏卻閉上了眼睛,說:「我乏了,你們先出去吧……」

      徐媽媽見她閉上了眼。卻也不好再說話了。留了內室的一盞燈,帶著墨玉退了出去。

      外面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紀氏睜開了眼,她看著床頂的雕了相祿壽喜的承塵,緩緩地歎了口氣。喉嚨又開始發癢,她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不想吵了外面的人,她緊緊的用被子捂著嘴,難受得蜷縮成一團。等她順過了氣,卻又開始笑起來,她那是嘲笑自己。

      母親當年不贊成她嫁給顧德昭,她不聽從,生平唯一一次硬了氣嫁過來。

      她慢慢的就老死在內院深處了,什麼都耗盡了。那他呢?今晚又在誰那兒呢?

      宋姨娘還是羅姨娘?

      紀氏其實覺得這些都無所謂,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是忍不下來。但是當兩人的情分已經淡泊到這個地步,顧德昭用了這麼多年來懷疑她害了雲湘,又用了這麼多時間來疑心她害宋姨娘爭寵。

      真的夠了。

      她已經油盡燈枯了,耗不起了,也計較不動了。

      她不想拖累著錦朝一起跟著她受苦,她也不想讓錦榮一直聽信於顧瀾和宋妙華。

      她更不想,活著還要忍受顧德昭的冷漠和猜疑。

      紀氏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抬手把臉上的淚痕擦乾,然後摸索到了床角。

      這個夜晚刮著風,半夜又下起大雨,快天明的時候才漸漸停下來。

      錦朝睡得很沉,一點都沒有被雨聲吵醒,她是被青蒲叫醒的。她睜開眼的時候還很迷糊,只聽到外面偶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隔扇外還黑沉沉的,天都沒有亮。

      錦朝好久才醒過來,睡意朦朧地問青蒲:「……什麼時辰了?」

      青蒲卻急得要哭起來:「大小姐,您快些起來,這真是急事,您起來再說!」外面采芙捧著一件水青色鶴望蘭的襦裙進來,白芸又捧著銅盆。身後是一臉蒼白的墨玉。

      錦朝看到墨玉也來了,有些疑惑:「……怎麼墨玉姑娘來了,是母親要找我嗎?」

      墨玉搖了搖頭,神情凝重:「大小姐,您快些去斜霄院吧……夫人逝了!」

      天色剛明,還有些模糊不清。

      錦朝帶著幾個丫頭到了斜霄院,她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斜霄院廡廊下,徐媽媽正等著顧錦朝過來。

      她的眼眶紅腫。一出聲便是重重的鼻音:「……大小姐,您過來了。」

      錦朝看著她,聽到自己十分冷靜地問:「徐媽媽,母親在哪兒?可是昨晚病亡的?」

      徐媽媽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您先過來看看。」她轉身往內室裡走。

      錦朝跟著進了內室,她看到紀氏的屍首之後也愣住了,眼睛睜得老大。

      床頭紀氏的屍首,被一根腰帶勒著脖子吊在雕花的紅漆床柱上,頭歪著,身體扭曲,渾身都是慘白的。

      母親不是病死的,是自縊而死!她竟然是這樣自縊的!

      錦朝覺得自己似乎喘不過氣,胸口被什麼東西憋悶著,難受得她忍不住渾身發抖!

      她張開了嘴要說什麼。卻又茫然下來,她伸了伸手,一把抓住了徐媽媽的衣袖:「徐媽媽,母親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說。

      徐媽媽從來沒見過顧錦朝這個樣子,眼眶一紅。反手握住她:「大小姐,您……夫人她……」

      剛才來的路上,她心裡還有一種十分不真實的錯覺,母親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她甚至還覺得是不是她做了一個噩夢,夢到墨玉和自己說母親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母親不管她了,也不管錦榮了!她真的活累了。竟然這樣死了!

      錦朝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出來,她像孩子一樣緊緊地揪著徐媽媽的袖子,身子似乎支撐不住般往下坐去,哭得要喘不過氣來。

      母親為什麼要這樣死?她滿心想母親好好活著,她還為母親請了蕭先生,為什麼母親都不等到蕭先生來。為什麼她對母親這麼好。她還是傷心絕望到自縊了!

      母親這樣死了,誰來幫她結好看的絡子。誰來為她打金絲髻頭面,誰來抱著她,疼愛地喊著我的朝姐兒。誰還會無論她做了什麼,都從不說她。

      昨日她拉著自己的裙角。一直看著自己,自己都走了,還要叫自己回頭,她再看看。

      她那個時候,肯定就沒想活了!她那是要最後看看自己!

      自己那個時候怎麼沒有發現!她怎麼不好好握著母親的手,陪她一晚上。

      徐媽媽忙拉住她起來。她身體軟軟的,好像什麼支撐她的東西都沒有了一樣。

      她見著錦朝這樣傷心,忍不住哭著道:「夫人怎麼會這麼想不開……這……這就去了,您怎麼辦,大少爺怎麼辦!她即便是真的對老爺灰心……也不該、不該這樣死!」

      顧錦朝茫然地看著徐媽媽,過了好久似乎才聽懂了徐媽媽的話。

      她抓住徐媽媽的手,問她:「徐媽媽,母親昨晚是不是和您說了什麼?」

      徐媽媽哭得泣不成聲:「昨夜……昨夜夫人跟奴婢說,她和老爺辯駁不成,奴婢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現在想想,定是昨日老爺和夫人說了什麼,才惹得夫人這般……」

      「大小姐,您不知道。老爺這些年一直在疏遠夫人,對她誤解十分深。上次大黃那事,明明是夫人被宋姨娘害了,偏偏老爺覺得是夫人鬧事,說她慣會鬧騰,還要拖著您一起鬧騰。老爺本就一直猜是夫人害了雲湘,這些又有了玉屏的說法,肯定要為了雲湘和夫人撕破臉皮的……夫人遭此侮辱,肯定是覺得活不下去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2 PM

第七十五章 怒問

      錦朝聽完徐媽媽的話,手忍不住重重地顫抖著。母親這樣淒慘地死,是不是因為父親的話!他昨天究竟說了母親什麼!母親還病重著,他為什麼就不能體諒著母親!

      她做了這麼多,她這麼努力想救母親,為什麼顧錦榮要和顧瀾說玉屏的事,為什麼父親始終不相信母親!為什麼這些人都要來害她的母親!為什麼她們都要害她!

      一股憤怒的情緒湧上心頭,顧錦朝反而有些冷靜了下來。她扶著徐媽媽的手,慢慢地制住了眼淚。她覺得自己要做什麼,母親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什麼!

      那頭顧德昭得知了紀氏的死訊,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趕緊就往斜霄院過來。

      昨個紀氏和他說話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今兒個就死了?來報的丫頭什麼都說不明白,支支吾吾連紀氏怎麼死的都不清楚,他發了一通脾氣!斜霄院的人也太不懂事,派了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過來!

      他走進斜霄院,誰也沒攔著,但也沒有人來回話。顧德昭徑直往正堂走過來,又沉聲說:「人呢?紀氏怎麼死的,怎麼連個丫頭都見不著?」

      內室的門開著,徐媽媽聽到了聲音,忙走出來道:「老爺,夫人在內室……您……您快進來吧……」

      顧德昭強壓著心裡的怒火,舉步走進內室,正看到顧錦朝看著自己冰冷的目光,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你這是……」

      他話還沒說出來,抬頭就看到了紀氏的屍體。眼睛都睜大了,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沒過來之前,他還猜測紀氏是不是突然疾病,想著斜霄院的丫頭們也太粗心了。但是如今一看,紀氏死的樣子卻立刻震懾住了他。她竟然是活活把自己勒死的!

      顧德昭後退了一步,手都在發抖!

      顧錦朝卻走上前去,看著他笑道:「父親。您終於來了啊。您剛才是不是要罵我,您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也被母親的樣子嚇到了?」

      「母親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縊而死……您說,她都病成這樣了。怎麼有力氣投繯呢。她只能把腰帶纏到床頭,再套到自己脖上。用了勁從榻上順勢滾下來,也就能將自己活活勒死了……」

      顧德昭說不出話來,他慢慢地走上前,卻又像是被紀氏的屍首嚇到,又連退了好幾步。

      「她……她怎麼會自縊呢,為何如此想不開呢……這……實在是不應該!」

      顧錦朝輕輕地道:「不應該?父親,您能這麼冤枉母親,還有什麼不應該的呢!」

      「母親這些年為您做了這麼多事,您不記得她的恩情也就罷了。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已經病成這樣了,您就不能體諒著,不要說傷她的話嗎?」

      「您是不是想逼死她才滿意!」

      顧錦朝自己已經控制不住,說完最後一句,又忍不住哭出來!

      母親這樣的死。她怎麼能不傷心!但是除了傷心,她還要做很多事!母親不能白死!

      顧德昭腦中已是轟然一片。他以為……以為紀氏只是靠了自己的病來鬧騰,以為她因為妒忌,害了雲姨娘,以為她這麼多年,早就變得面目全非。其實他還以為,無論他做什麼。紀氏都不會反抗的,以她的性子,只會溫和地忍下來,當成什麼都沒發生,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放任自己做這些事!

      他忘了,紀氏是個性子烈的人。自己對她的刻薄到了極致,她也是要反抗的!

      這就是她的反抗!

      顧德昭有些慌了神,自己早知道她恐怕有一天會死。但是,當她真的這樣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覺得不能接受。再怎麼說……紀氏也是陪了自己二十年的!

      「我說的那些並不全是錯。她……她害了雲姨娘,又在自己的藥裡放了大黃……」顧德昭喃喃地說,似乎要為自己辯解一般。

      顧錦朝冷冷地看著父親,這一刻,她真是忍不住想衝上去狠狠地把父親打醒!看著母親的屍首,他竟然還敢這麼說!

      「害雲姨娘?父親您怎麼不想想,母親要是真的妒忌雲姨娘,會為您抬了她嗎?她要是真的存心害雲姨娘,用得著換藥嗎?用得著等到雲姨娘孕滿八月才動手嗎!」

      「您說母親在自己藥裡放大黃?我可以告訴你,大黃是我發現的!我那丫頭看到宋妙華的丫頭和回事處的人勾結,把大黃放在母親的藥中,才去告誡了她幾句。她倒好,轉身說給您聽,您竟然以為是母親做的!母親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正是因為她長期誤食大黃,病情才會反覆……」

      因為紀氏的死,這一切都顯得清晰起來。

      顧德昭也紅了眼眶,顫抖著嘴唇,艱澀地開口道:「我……我並不……」

      「您想說您不知道?還是您不是有意的?」顧錦朝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她慢慢地說「父親,她和您一起二十年了。什麼是宋弘不棄糟糠妻,您知道嗎?您連母親的性格都不瞭解,還敢這樣言之鑿鑿?」

      顧德昭緊緊地握了拳頭,看著紀氏蜷在床欄旁的屍首,她不算矮小。但是病了這麼久,身體竟然瘦成這樣,蜷縮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

      「是我對不起她……」顧德昭終於歎了口氣,啞聲說。

      錦朝忍不住打斷他:「當然是您對不起她!」

      她流著淚說:「我早和長興候世子爺說好,要找了替他醫治的蕭先生為母親治病,人不久便要到了……這個時候,您竟然,這樣氣得母親自縊……」

      長興候世子來找她,原來是為了紀氏的病!

      顧德昭聽她這樣說,不禁道:「這……你該早點告訴我的……」

      錦朝恨得咬緊了嘴唇:「難不成我早說了,您就不會誤解母親了,不會說那些話了!母親就不會死了!」

      顧德昭聽著她一聲高過一聲的責問,張了張嘴,許久沒有說話。

      他緊緊的捏了拳頭,臉色灰敗:「你……若是說我能好受些,儘管說吧。」

      「我說您有什麼用!您是真的悔悟嗎,您會為母親傷心嗎?」她說著又哭起來,揪著他的衣袖說,「您把我的母親還給我!這個家裡只有母親對我最好,您和錦榮都喜歡瀾姐兒,沒有人喜歡我,我只有一個母親,您把母親還給我……」

      顧德昭聽著錦朝的這些話,終於也忍不住眼淚流下來:「朝姐兒,別這麼說!我可是你父親,怎麼會不喜歡你!」

      錦朝看著父親搖搖頭,說:「瀾姐兒背後污蔑我……您只罰了她抄書。我從小沒在您身前長大,您從來都不會溫和對我說話。我和瀾姐兒如今的樣子,您功不可沒……您做不好丈夫,也做不好一個父親!」

      她這話實在是大逆不道!顧德昭卻根本沒注意到,他聽完錦朝的話愣在原地,臉色慘白。

      錦朝說完之後再也不想看顧德昭,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退出了內室,看到外面雨過天晴的藍天,她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母親的後事還要有人操辦著,她要是不能頂事了,誰還能來做?最要緊的是,母親這樣的死,她總要找人算賬,為母親討公道的。

      徐媽媽正在一邊侯著,見顧錦朝久久都不說話,也沒有出聲。

      錦朝轉過身,問徐媽媽:「母親的死,你派人去告訴各位妹妹和姨娘沒有?」

      徐媽媽搖搖頭道:「奴婢還沒有,怕消息傳出去,只有墨玉和奴婢知道此事。丫頭婆子我都叫去後院讓她們做別的事了。」

      錦朝淡淡地說:「那便好,您現在讓丫頭挨個去告知各位姨娘過來吧……總是要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去外院請了薛護院往通州告訴外祖母,再派人去七方胡同叫顧錦榮回來……我畢竟未出閣,不好幫母親操辦喪事,您親自去祖家,請了祖家的二夫人過來幫忙操持。」

      徐媽媽見顧錦朝雖然還是眼眶紅腫,面色憔悴。但畢竟已經挺過來了,能吩咐她做事了,她應諾說:「奴婢這就去。」

      斜霄院的丫頭聽了令,各自去了姨娘和小姐的住處。

      宋妙華正和顧瀾在進早膳,聽了來報丫頭的話,驚得連一碗蓮子薏仁粥都打了。

      「夫人逝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來報的不過是斜霄院一個小丫頭,聽了道:「奴婢一直在後院忙活著,也實在不知道,姨娘不妨去看看……斜霄院正忙做一團,奴婢恐怕要先告辭了。」

      顧瀾聽了紀氏的死訊,心裡也很驚訝,驚訝過後便是鬆了口氣。紀氏死了,她就有理由不嫁穆大公子了!只是紀氏死得實在奇怪,她那身子骨雖然弱,也不是真的要病死的樣子!

      顧瀾正要問宋姨娘什麼,卻發現她臉色十分不好看,搖了搖她的手小聲道:「母親,我怎麼看您並不是十分高興的樣子……紀氏死了不是好事嗎?」

      宋妙華吁了口氣:「雖是如此說,但我總覺得心慌得很,她死得太奇怪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又看了一眼顧瀾身上的湘妃色如意紋綜裙,「你趕緊回去換一身素淨的,我先去斜霄院,你換了衣裳趕緊過來!」

      顧瀾不敢怠慢,連忙回了翠渲院換衣服。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3 PM

第七十六章 奔喪

      管事接了令,趕忙去適安縣裡買了喪事用物,母親剛過了小殮,由墨玉給她換了壽衣,抬到了正堂內,小殮床頭點了七星燈,又一路引了過橋燈出門口,一直到斜霄院外。

      顧德昭還木然地跪在靈前,也沒有人叫他去換了喪服,他一直守著紀氏的屍首,話都沒有說一句。

      錦朝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回屋去換了喪服出來。

      倚竹樓的顧漪和顧汐先過來,羅姨娘隨後也到了,幾人也先去換了喪服。這時候宋姨娘才趕過來,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丁香紋褙子,眼眶紅腫。

      她一來就直撲紀氏靈前,哭得十分傷心:「夫人……您怎麼……怎麼就,這要我怎麼辦!」

      顧德昭聽到了宋姨娘的聲音,突然抬起頭來。暴怒一般掐著宋姨娘的脖子把她推到牆上去,又咬著牙說:「你還有臉來!是你害了湘君!是你害了她!誰要你在這裡貓哭耗子的!」

      宋妙華頓時懵了,這紀氏究竟是怎麼死的!怎麼前一刻顧德昭還對自己郎情妾意的,一個晚上的時光就恨不得要殺了自己了!她不是病死的嗎,關自己什麼事!

      顧德昭掐著她的力道十分大,她難受得抓住顧德昭的手,艱難地說:「老爺……妾身可什麼……什麼都沒做過,您讓我,看看夫人的遺容……妾身就算要認錯,也須得知道自己究竟錯什麼了……」

      顧德昭一把把推她到紀氏屍首旁邊,壓抑的情緒反倒找到了爆發口:「你……你給我好好看!看仔細了!看清楚湘君是怎麼死的!」

      宋姨娘猝不及防撞到了小殮床,手碰到的紀氏的屍首,冷冰冰的,她嚇得倒退了兩步,才看見紀氏脖子上那道淤紫的勒痕……難怪、難怪……她竟然是自縊死的!

      宋姨娘連忙跪過去抓住顧德昭的衣袖,又驚又恐:「老爺,這、這不可能……紀氏都病得這麼厲害了,站都站不起來……怎麼可能是自縊的。定是有人要害她!妾身昨夜一直都在臨煙榭沒有出來過啊……一定是別人……」

      顧德昭看著她這張花一樣的臉,又想起不比她大幾歲卻枯瘦蒼老的紀氏,心中頓時憤怒了,抬手就往她臉上抽去。怒氣沖沖地道:「你還想說別人殺了她!她是在床頭自縊的,要不是你找了玉屏來說是她殺了雲姨娘,又是你誣陷她在自己藥中放了大黃,她怎麼會自縊!」

      顧德昭的手勁當然不是錦朝能比的,宋姨娘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剛跨進門的羅姨娘看到了,想上去勸兩句,被身後的錦朝拉住手。「不要過去。」

      羅素小心地看了看盛怒的顧德昭,聽了錦朝的話乖巧地退到一邊去。

      錦朝冷冷地看了頭髮都被打散,狼狽不堪宋姨娘一眼,吩咐守在門口的丫頭:「……別人若是過來。引到花廳去,不准擾了父親和宋姨娘。」

      丫頭應諾,錦朝面無表情地往花廳去。

      宋姨娘聽了顧德昭的話,怔怔地扶著麻木的臉頰,紀氏受辱自縊……這關她什麼事。是他顧德昭自己要來找紀氏質問,又是她紀氏自己太軟弱不堪。她……她頂多是推波助瀾,除了大黃的事……顧德昭怎麼會知道大黃的事?

      她拉著顧德昭的衣袍,無比可憐地哭訴:「老爺息怒,妾身找了玉屏過來……也是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沒想到夫人因此而氣了我。但……但是大黃之事,確實是妾身無辜……」

      顧德昭看著宋妙華。怒極反笑:「你還敢說,朝姐兒把什麼都和我說了,你倒是好歹毒的心腸,還勾結了回事處的人想害湘君!你是不是操持內院久了,什麼骯髒齷蹉的事都會了?」

      宋姨娘聽到最後一句話,才真的恐慌起來。他這個意思。是要奪了自己主中饋的權嗎?

      宋姨娘喃喃地道:「老爺,那丫頭說看到我院裡的人和回事處的私會……但那是大小姐的丫頭,怎麼能信得,是大小姐指了丫頭要害我啊……」

      顧德昭冷冷地道:「你真當我好騙?她要是想誣陷你,當時就會帶了丫頭來找我。朝姐兒一直到湘君死後才說。分明是忍不下去了……她是容下了你。你、你卻不知悔改,反倒還要誣陷湘君和朝姐兒!嫡庶尊卑,你一個妾室,竟然這樣陷害正室主母和嫡女,實在是目無規矩……我倒是不知道,我身邊還有你這樣歹毒的人!」

      「從今日起,內院的事都不用你管了。我永遠都不會見你,你好好地在臨煙榭為湘君吃齋念佛到老死吧!」

      他狠狠地揮開宋姨娘的手,指著門說:「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湘君的靈前容不下你這樣的人,快滾!」

      宋姨娘又驚又怕,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夜過去,事情就天翻地覆了。她從此要被奪了主中饋的權力,誰來保護她的瀾姐兒!顧瀾還不被顧錦朝欺負到死嗎!

      她不死心地想繼續拉顧德昭,哭得狼狽不已:「老爺,都是妾身的錯!但……但妾身就算也錯,也不該被這樣……」

      顧德昭現在是看她一眼都嫌多,一腳就踹過去,厲聲道:「你要是不滾,我找護院來扔你回去,到時候看你還有沒臉活下去!」

      宋姨娘怔怔地瞪大眼,嘴唇顫抖,過了好久她才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真的。看著顧德昭冷漠的樣子,兩人的情分,她伺候他這麼多年,因而都是狗屁!隨著紀氏的死,她竟然什麼都沒有了!顧德昭這樣對自己,宋家也肯定不會幫她了……

      宋妙華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蹣跚地往外走去,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如今碰頭亂髮,臉頰紅腫,淚痕沖得妝容花成一片。來往的丫頭都瞥她一眼,沒有人扶她一把,甚至沒人理她。這都是斜霄院的丫頭,是紀氏的人。

      正堂的動靜,花廳能聽得隱約。錦朝這時站起來,對正哭著的顧漪和顧汐說:「你們也去弔唁吧,等到顧瀾來,記得讓她換上齊哀服。」

      顧漪點頭,輕聲道:「長姐放心,我們都知道的。」

      顧錦朝想對顧漪笑笑,但是她扯動了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能轉頭走出花廳,在抄手遊廊上迎上宋姨娘。

      「姨娘怎麼樣子如此狼狽。」錦朝看著她,淡淡地道。

      宋妙華抬頭看著顧錦朝,她覺得心中有十分的怨恨,但除此之外是深深的疲憊,疲憊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我都這樣了……你還想如何?」

      錦朝冷笑:「這樣?這算什麼,這比得上我母親痛苦的十分之一嗎?你覺得這就算完了,不不,奪了你主中饋的權、禁了你的足,這能算什麼呢。要緊的還是顧瀾,她不想嫁穆知翟,那就不嫁好了。我得給她挑一個十分好的人家嫁過去才行。」

      嫁給穆知翟,那算是顧瀾的福氣!但現在她要是還讓顧瀾嫁穆知翟,就是自己吃撐了!

      宋妙華一時領會不了顧錦朝的意思。她說什麼,不要顧瀾嫁給穆知翟?

      她有這麼好心?

      宋妙華冷冷地看著她,聲音雖然低,卻有種不甘的憤怒:「紀氏是自縊死的!她自己軟弱,關我什麼事!失去的這些……我……我還要拿回來的!」

      錦朝靠近她,聲音又輕又緩:「拿回來?姨娘想得太簡單了。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你和顧瀾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你對母親做的事,我千百倍還到你們身上。」

      說完,她轉身去了靈前,父親現在不頂事,這還得靠她操持。

      徐媽媽找回事處寫了喪書,派了護院快馬加鞭送完大興的七方胡同,不過幾個時辰就到了。

      顧錦榮接了紀氏的喪書,又驚又悲得癱軟在地上。

      子女在外,父母逝世,那是要奔喪的。

      顧錦榮顧不得別的,和周先生請了假,換了喪服戴了喪冠,日行百里奔喪。要避開市邑喧繁之所,到家門口剛下了馬腳都軟了。大半天的路,他幾個時辰就回來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門口白花花的一片,前來弔唁的人已經開始出入了。

      李管事早等在門口,見到顧錦榮,連忙上前扶他進去。家裡到處都是縞素,丫頭都穿得素淨,胸口縫了塊麻布,顧錦榮茫然地抓著李管事問:「母親怎麼會死?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她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他懼怕得手都在抖,眼淚橫流。

      李管事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安慰他:「……您節哀,我帶您去夫人的靈堂。」

      顧錦朝已經跪在靈前燒了半天的紙,兩個姨娘就跪在她身後。顧瀾也來祭拜了,剛來就哭喊著撲在靈前,連遺容都沒去看。顧錦朝卻理都懶得理她。

      顧德昭已經從紀氏的死中漸漸恢復過來,至少知道接待來弔唁的人了。卻也沒有理會哭靈的顧瀾,他心裡正恨著宋姨娘,便連顧瀾都不想看了。

      顧瀾哭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就退到一邊去跪著。心裡暗自腹誹,她怎麼沒見著自己母親,不是早就來了嗎……正想著要不要去臨煙榭看看,就聽到門口一陣喧嘩的聲音。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4 PM

第七十七章 清醒

      顧瀾抬頭望去,是穿齊哀服的顧錦榮回來了。他一把揮開丫頭的手,大步往正堂走來,顧瀾連忙迎上去,拉住顧錦榮哽咽道:「榮哥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母親她是昨夜……昨夜突然……」

      錦榮渾身冰涼,語氣滿是不可置信:「二姐,母親她究竟是怎麼死的,怎麼可能這麼突然……我、我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顧瀾輕聲道:「是病的,你也知道母親的病……」

      顧錦朝卻淡淡道:「顧瀾,你給我閉嘴!」

      顧瀾梨花帶雨地哭道:「長姐,我知道您不喜我,但這時候您也要體諒著母親屍骨未寒……」

      錦榮也不知道顧錦朝為何出言喝止顧瀾,只是見顧瀾哭得厲害,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長姐,都這個時候了,您也不要……」

      錦朝閉上眼冷笑,母親,您真該好好看看,這就是我嫡親的弟弟!

      她站起來,冷冷地看著顧錦榮道:「我喝止她,因為她胡亂說話。母親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自縊而死!」她揪著顧錦榮的衣領一把扯他過來,說,「你給我好好看看!看仔細了!」

      顧瀾聽了顧錦朝的話,臉色一白。這裡沒有她的人,根本沒有人跟她說紀氏是怎麼死的,她自己還猜測紀氏是病死的。過來又忙著哭靈,連遺容都沒看!

      這裡的一切都透著詭異,母親為什麼不見了,紀氏怎麼會自縊?

      她心裡突然十分的不安!

      顧錦榮經上次的事,根本不敢反抗錦朝。他撲到了小殮床邊,看著紀氏淒慘的死狀,怔了好久,才忍不住悲從心起,叫了一聲母親,就抱著紀氏的屍首嚎啕大哭。

      錦朝吩咐一旁的婆子把他拉開。遺體是不能沾上活人的淚水的。

      顧錦榮被婆子拉開才恢復了些理智,抬袖擦了擦眼淚,立刻拉住了錦朝的衣袖咬牙切齒地問她:「長姐,究竟是誰害了母親!您要告訴我……我要為母親報仇!」

      錦朝真不知自己應該哭還是笑。她喃喃地道:「報仇?那你自己就該死了。」

      顧錦榮愣住了。

      錦朝盯著他,冷冷地道:「你一直相信顧瀾,就算是是我告誡你她居心叵測,你還是在相信她!就是你的信任害死了母親!你寫信給顧瀾說了玉屏的事,宋姨娘就憑此找了玉屏過來,誣陷母親殺了原來的雲姨娘!母親是受辱自盡啊!你說,這不怪你還能怪誰!」

      顧錦榮不可置信:「這……我也不知道玉屏在哪兒,她們怎麼能把她找來?」

      錦朝慢慢吐出幾個字:「李記糖炒栗子,你還記得嗎?」

      顧錦榮頓時面色蒼白,他說到了這家栗子。是給顧瀾通信的時候!

      他僵硬的目光看向了顧瀾,握緊了顫抖的手。

      錦朝看他的樣子已經有幾分相信了,卻還沒有完,她繼續低聲道:「母親病成這樣,已經不能投繯了。便將腰帶系到床頭。又纏在脖子上,順勢一滾就……她死前不久,還囑托了我照顧你……你這樣的行徑,我看母親在天之靈看了也是心寒!」

      顧錦榮聽著錦朝的話,腦海裡轟然一片。

      雲姨娘的死的時候他四五歲,已經開始記事了。他知道雲姨娘死得有些蹊蹺,下人們和他說都支支吾吾的。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是母親殺了雲姨娘。伺候他的玉屏,原先伺候過雲姨娘……顧瀾找了玉屏來,誣陷是母親害了雲姨娘?

      原來是這樣!母親竟然是因他而死!

      因為他說了玉屏的消息,讓顧瀾找了玉屏來誣陷母親!

      「長姐,真是如此?」顧錦榮拉著錦朝的衣袖,眼睛裡蓄滿淚水。

      錦朝一點都不想碰到他。抓著他的手拿開,低低地道:「你不信嗎?那就趕緊說我又誣陷了顧瀾去,去父親前面鬧一鬧,看看你二姐哭得多傷心,你不幫幫她嗎?」

      顧錦榮又是悲涼又是悔恨。望著長姐避開自己的手,他簡直痛不欲生。

      她不打算原諒自己了嗎!

      是他害死了母親,都是他的錯。如果他聽了長姐的話,如果他不再相信顧瀾,是不是母親就不會死了?她竟然是被侮辱後自縊的……還死得這樣淒慘!

      顧瀾聽著驚慌無比,顧錦朝怎麼把這些事知道得這麼清楚!她怎麼知道自己和顧錦榮通信的!

      顧瀾心亂如麻,見顧錦榮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慌了神,上前拉住顧錦榮道:「榮哥兒,你可要相信我啊!我待母親一向好……怎麼、怎麼可能害她!」

      顧錦榮冷冷地盯著顧瀾,啞聲說:「你害了我母親。」

      看著顧錦榮從來沒有過的,似乎要啖肉飲血的凶狠目光,顧瀾哭訴道:「我也是不明白母親是怎麼死的……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榮哥兒,我們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

      顧錦榮咬著牙,一點都聽不進去顧瀾的話。

      「你害了我母親。」他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一種龐大的憤怒和自責的情緒完全佔據了他,他壓抑得發抖,語氣卻還無比冷靜,「顧瀾,你借我害我母親。她還病重著,你居然借我害她。」

      顧瀾後退了一步,她覺得顧錦榮似乎立刻就要撲上來打她,但是顧錦榮沒有,他一直盯著自己,一動不動,十分可怖。她蠕動著蒼白乾燥的嘴唇說:「榮哥兒,你聽姐姐說……」

      他突然吼出來:「你算什麼姐姐!給我閉嘴,我只有一個長姐!」

      顧錦榮向來沒有如此的雷霆之怒,錦朝跪在靈前燒紙,看到站在顧錦榮身後的幾個婆子都被嚇得瑟縮了一下。她心裡歎了口氣,側過頭,卻看到顧錦榮滿臉的淚水。

      到底是極致的憤怒還是悲傷?

      顧瀾離開了斜霄院。

      她滿心的惶恐,奔向了宋姨娘的臨煙榭。

      宋姨娘和她的丫頭都被外面的婆子看起來,一個都不准出來……顧瀾看了更是心驚肉跳,這些婆子可都是外院的,怎麼過來看著母親了。難怪沒人過來和她說紀氏的事。

      婆子倒是沒有難為她,行了禮放她進去。

      宋妙華正靠著大炕,目光茫然地望著面前放著的香爐。

      殘香幽幽,她面無表情地看著。

      顧瀾跨進了西次間,宋妙華從斜霄園回來剛梳洗過,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那臉卻高高腫起,顧瀾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走過去問:「姨娘,您的臉怎麼了?巧薇呢,怎麼不在這兒伺候您?」

      宋姨娘抬頭看還茫然不知的顧瀾,突然覺得悲從心起,她成這樣了,瀾姐兒怎麼辦?

      她喃喃地道:「巧薇、玉香她們,都被趕去外院廚房了,現在照顧我的是兩個剛留頭的丫頭,在後面玩百索。」

      顧瀾不可置信地道:「怎麼可能,巧薇可是您的心腹,誰會罰她?」

      宋姨娘看著窗扇外的草木,輕聲道:「從此我就不主中饋了,甚至還不如杜姨娘和郭姨娘。我得日日在這裡抄經書,也不能要太多人伺候……瀾姐兒,你要好好照顧著自己。從此後你得靠自己了。」

      顧瀾聽得都懵了,她忙上前坐在宋姨娘旁邊,拉著她的手問:「您這是什麼意思?父親為什麼要奪了您主中饋的權力……難不成是因為紀氏?我正想問您,您怎麼不在靈前守著……」說到這裡她又想起顧錦榮暴怒的樣子,不覺有些後怕,「顧錦朝什麼都知道了,是不是她也和父親說了,所以才……」

      想到這個可能,顧瀾面色大變!

      難怪,她看著處處都覺得詭異!紀氏自縊,是因為他們的詆毀。父親要是明白這裡面有母親的推波助瀾,肯定不會輕饒了她們。何況母親在紀氏的藥膳裡加大黃……父親要是知道了,母親哪裡能討著好!

      宋妙華望著自己的女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哇的一下哭出來,抱著顧瀾一句話都不說。

      顧瀾見母親如此,心都冷透了。母親如此絕望,那必然是最壞的一種猜測了。

      宋妙華哭了一會兒才收住了,拉了顧瀾咬牙說:「就算如此,我的瀾姐兒也不能被顧錦朝欺壓。你得記得,以後嫁一個頂好的人家當正妻,看以後誰還會在你面前為虎作倀!」

      顧瀾也哭了起來,母親不能幫襯她,如今顧錦榮肯定是和她鬧翻了。她一個人得有多艱難!

      在宋姨娘這兒坐了一會兒,顧瀾又強打起精神,這個時候她不能離開紀氏的靈前,到時候顧錦朝要是再給她扣一個不孝的帽子,那可才真有得她受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5 PM

第七十八章 操持

      徐媽媽傍晚的時候帶著喪書到了大興顧家。

      二夫人見了徐媽媽之後,去找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羅漢床上,由婆子服侍著喝一盅天麻老鴨湯。

      聽了二夫人的話,她歎了口氣:「當年老四鬧著要娶她,不惜和我們決裂,如今她竟然已經逝了……是誰派了人來請你的?」

      當年的紀家財力、聲勢遠不如今日,又是個商賈人家,顧家世代書香門第,怎麼可能同意和紀家的親事。就是如今燕京沒有人敢小覷紀家,他們這些人家也是不屑的。

      二夫人恭敬答道:「是朝姐兒,說請我去主持喪事。」

      太夫人問:「怎麼會要你去,他們家不是有個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做的姨娘嗎?」

      二夫人想了想才道:「兒媳估計,紀氏的死就和這姨娘有關,恐怕是不能起頭了……」

      太夫人沉思了許久,才說:「我不便前往,你去也好。去和老五、老五媳婦也說一聲,讓他們也去弔唁……都這麼多年恩怨了,再怎麼也要化解的。」

      二夫人應是,去了五夫人的院子。五夫人聽了之後,想了想,去書房裡找顧五爺。

      葉限正在顧五爺的書房裡看他雕核桃,一把半尖小刀,顧五爺使得靈活自如。

      葉限坐在書案上看了許久,突然說:「姐夫,你這刀這樣不好使。」

      顧五爺雕核桃那是一絕,雕的什麼蘇東坡泛舟,連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對聯都清清楚楚,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愛的。因而挑了眉說:「這樣不好使,你想怎麼改?」

      葉限伸出兩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長:「刀身做一個這樣的弧,更好用力。其實用來殺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長些。入骨了收不住勢,能把人削成兩半。」

      顧五爺聽得汗毛直立:「你哪兒知道的?」

      葉限答說:「原先教習我的師父有個喜歡兵械的,現在在四川做千戶。」

      顧五爺知道葉限有一些手下,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著葉限的某個侍衛。腰上常掛著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來看看,那人粗嘎地笑著對他說:「五爺可別動,您不會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篩子。」

      顧五爺聽了難免腹誹,你天天都帶著,怎麼沒見它把你穿成篩子?

      後來他有一次看到葉限把那玩意兒拆開,裡面並排放著無數根四寸來長,寒光凜冽的鋼針。葉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樹……他就再也不碰葉限或者他屬下的東西了。

      葉限對這種事好像特別有天賦。不過這也是。他做什麼都異常的聰明,簡直聰明得讓人生畏。

      顧五爺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看到自己夫人帶著丫頭過來,忙擦了擦額上的汗迎過去,說:「小心身子!」

      顧五爺的長子顧錦賢如今已十五了。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沒有動靜,他心裡也急。直到前兩月五夫人又被診出喜脈,顧家上下都十分驚喜。顧家家大業大,卻子嗣單薄,能添一兩個孫輩自然好。

      葉限卻不以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餘了,又向來底子薄。哪裡還適合生育。

      他望著姐姐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皺著眉,十分不喜的樣子。

      葉氏並不介意,葉限就是這個性子。原先他還不喜歡顧錦賢呢!

      葉氏不管葉限,拉了顧五爺的手,跟他說:「……今兒個傍晚適安顧家那邊有人來說,四嫂過世了。母親聽了吩咐讓我們都去弔唁一番。除了官務繁忙的二哥,別的都要去。咱們和賢哥兒說一聲,也帶他去。四哥家操辦喪事總要個侄子後輩在……」

      顧五爺臉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來不是還說好好的,病情沒有反覆嗎。怎麼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聲地道:「……似乎是自縊的。整個顧家都驚住了。」

      兩夫妻說著話,卻聽到葉限的聲音:「顧錦朝的母親……死了?」

      葉氏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頭:「什麼顧錦朝……你也不知道避諱,竟然直呼人家閨閣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聲侄女的!」

      葉限撇了撇嘴:「這有什麼的,她還不叫我表舅呢。」

      葉氏轉過頭懶得理會他。又和丈夫商量著趕往適安縣的事,派幾輛馬車才夠,都有誰要去。

      葉限聽了在旁說:「我也要去,幫我排個座。」

      五夫人實在是惱他了:「你去做什麼!」

      葉限卻不和她解釋,只說:「您幫我排個座就行,我還有幾篇字沒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練他的耐性,讓他每日練十張玉版宣的小篆,一寫起來就不能斷,凝神靜氣,不然極容易暈墨。

      五夫人點頭算是應允了。和丈夫說定後,又和二夫人連夜商量好了,帶著祖家的人往適安趕去。

      ……

      顧錦榮跪在紀氏靈前給她燒紙,他默默地哭了一個時辰,眼腫得像核桃一樣。偏偏一點聲音都沒有,靈堂這麼靜,他壓抑得渾身發抖。

      火盆裡跳動的火光,飛出的紙錢灰慢慢飄著,滿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錦朝覺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會兒。

      顧錦榮看到錦朝起身,連忙拉著她的手,又看到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長姐嫌棄。縮了縮手緊緊揪著錦朝的衣袖,喃喃地說:「長姐……」

      錦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放開。」

      顧錦榮被她一說,連忙鬆開了手。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紙燈籠,挑在房簷下。天色漆黑,她一個人站在廡廊下,竟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顧錦榮很快跟出來,錦朝一點都不想見到他,轉身往抄手遊廊走,顧錦榮一直跟在她身後,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錦朝終於停下來,顧錦榮連忙走上前,目光悲涼又可憐。

      「長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麼如此輕信顧瀾的話,恨我害死了母親!」顧錦榮說著又哭起來,「我自責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長姐,我從此後就只有你了,沒有母親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點……我想好好改過,我……」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什麼承諾,或者說他現在有多麼怨恨顧瀾。但是一番語無倫次的話,卻什麼都說不清楚。他現在很孤獨,沒有顧瀾也沒有母親,同時他又自責得恨不得去死……他想著要做些什麼來挽回長姐的信任,想要彌補母親的死。

      顧錦朝看著自己的弟弟,歎了口氣,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麼,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榮哥兒,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該怎麼做。」顧錦朝跟他說,「不用和我說什麼,你心裡都清楚的。」

      顧錦榮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錦朝卻沿著抄手遊廊繼續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門,青蒲已經在等著她了。跟她說大興的顧家已經連夜派了人過來。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顧五爺也一併來了,同來的還有顧錦賢、顧錦瀟和長興候世子。

      不過顧德昭已經在花廳見了他們,又聊表了謝意,二夫人便開始著手準備紀氏的後事。除了小殮,還有大殮、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觀請陳道士過來。其他人則都去了紀氏靈前上香。

      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處協助二夫人。

      顧德昭安排完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卻不肯離開斜霄院。站起來時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旁邊李管事怎麼勸他休息他都不聽,忙讓丫頭過來找正在和二夫人說話的顧錦朝。

      錦朝心裡十分氣惱,趕來見了對旁的李管事說:「他要是不願意,您打暈了拖回去!」

      顧德昭坐在錦杌上,精神十分不濟:「朝姐兒,你不用擔心我……」

      錦朝卻笑笑:「我不是擔心您。您不過是覺得母親死了您太自責,想用這樣的方式贖罪。在我看來,這卻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負責任,您想病倒給誰看嗎?給我看還是給母親看,或者是給前來的賓客看?」

      顧德昭聽了沉默許久,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閣。

      錦朝鬆了口氣,又去了回事處和二夫人商量著母親的棺材應該怎麼辦。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紙馬鋪買做好的棺材,品質難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說:「……走的時候你祖母囑咐過,若是沒有合適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對母親的芥蒂了,畢竟人都沒了。錦朝想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

      二夫人看顧錦朝一天一夜沒合眼,卻一點疲乏都沒有。除了哭過而紅腫的眼眶,倒是顯得格外堅強。還幫著料理這些繁瑣之事,竟也顯得十分熟練。

      她又想到了在紀氏靈前哭的顧錦榮,看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幾分同情和讚賞。

      誰優誰劣,一眼就能見分曉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7 PM

第七十九章 逼迫

      寶坻離適安是最遠的,紀家接到紀氏的喪書,已經是第二日早晨了。紀吳氏又驚又哀,忙要親自坐了馬車趕往適安,大舅母宋氏和紀昀的妻子劉氏也隨著紀吳氏前來。

      錦朝聽說外祖母前來,到了垂花門迎接。

      外祖母下了馬車,連轎凳都不踩,直走向錦朝問她:「你母親究竟怎麼了?」

      目光十分嚴厲,卻掩飾不住哀痛。

      錦朝見了外祖母擔憂的樣子,這些天強忍的情緒又忍不住了,抱著外祖母就哭起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外祖母說母親的死,說她是被小妾和父親逼死的?是自縊的?外祖母年紀大了,她怎麼能聽這些呢。

      紀吳氏拍著錦朝的背安慰她,見她如此傷心,這幾十年沒哭過的人了,也落了眼淚。

      但是事情是瞞不住的,錦朝請外祖母往斜霄院走,盡量平淡地說了一遍母親的死。聽完錦朝的話之後,紀吳氏微瞇了眼睛,語氣冰冷如刀:「朝姐兒,你父親在哪兒?」

      顧德昭聽說紀吳氏來了,忙從大炕上起來。來通傳的李管事剛說完,外面小丫頭就進來了。

      「老爺,紀家的太夫人已經過來了,正在花廳裡等您。」

      顧德昭忙整了齊哀服的衣冠到花廳去。

      看到他走過來,紀吳氏也向前來。顧德昭還沒來得及喊母親,紀吳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顧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著臉半天回不過神。

      他堂堂一個五品戶部郎中,誰敢輕易打他,而且還是打臉!但是看著紀吳氏的憤怒又悲傷的目光,他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紀吳氏指著他的臉罵:「你說過你要好好照顧晗兒,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寵妾滅妻!怎麼沒有御史去參你一本,你怎麼還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讓朝姐兒被欺負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兒自盡……你究竟想幹什麼!當年你娶她時說的那些話還能當真嗎?虧你多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顧德昭聽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見女兒還在紀吳氏身後看著自己,他臉色灰敗:「母親……您怎麼打我都行,是我的錯!我寵妾滅妻。我……我愧對湘君……」

      紀吳氏冷笑:「你倒是聰明了,這麼說就完了?你那個妾室我都不屑問,要不是有你縱容,她能囂張到如今這個地步?光讓她抄抄經書就完了?要換了是我,非削了她的頭髮讓她去尼姑庵不可!」

      顧德昭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哭得止不住渾身顫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做什麼挽回湘君的死……母親,您若高興。踢我幾腳都成……」

      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又狼狽又不知所措。

      錦朝看了忍不住閉眼歎氣,父親這個性子……難怪最後到死都只是個郎中!要不是有林賢重和紀家,他恐怕連這個郎中都坐不穩!

      紀吳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麼!晗兒已經去了,今兒你聽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讓姨娘庶女之流動朝姐兒一根汗毛,我紀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魚死網破!」

      顧德昭聽了這話,顫抖地點了頭:「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會放過自己……」

      紀吳氏帶著錦朝離開了鞠柳閣。

      她到紀氏靈前上了香,又和錦朝去了內室。握著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結果,卻也不是全怪你父親,我罵他幾句。不過是想罵醒他。你母親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當年沒親自教養你母親,讓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這樣……」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親,再怎麼說他也是授你髮膚之人。那個姨娘既然如此到了這地步,也算是你父親還有點良心……朝姐兒若是不開心了。儘管來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總不會讓別人欺負了你。」

      錦朝聽著紀吳氏的話,忍不住把頭輕輕埋在她的膝上,聞著外祖母身上淡淡檀木的味道閉上眼。不論怎麼說,外祖母還是為她思量最多的人。最周全的人。外祖母說的這些她都明白,母親死了,但是她和弟弟還要好好地下去過下去,總不能真的永遠不理父親。

      紀吳氏一時也沒有說話,撫著錦朝的發,目光愛憐。才十多歲的年紀就沒了母親,這孩子也是苦……

      想到錦朝受的這些苦,她就忍不住想把錦朝納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護著她,畢竟是她看大的孩子。只是經了紀氏的死,想讓堯哥兒娶她,也要一年守孝之後了……

      「那個妾室,叫宋妙華是嗎,她現在住哪兒?」紀吳氏淡淡地問錦朝。

      錦朝看著祖母冷厲的目光,心中頓悟她是想幫自己除了宋姨娘。她笑著握了紀吳氏的手道:「外祖母不用憂心此人,我定是不會放過她的!」

      紀吳氏笑笑:「我做事便喜歡果決,不想留她性命礙眼!我和你父親說的那些話,便是想讓她永不起復,削了頭發送到尼姑庵,這可不是嚇唬顧德昭的!」

      錦朝覺得折磨人,應該慢慢的,痛苦要長久才好。外祖母卻不一樣,她是雷厲風行的性子。

      外祖母握緊她的手,語氣哀絕:「……不論怎麼說,我也要為你母親報仇的!宋姨娘你不用管,我來替你解決,你看好顧瀾就成,那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錦朝便不再說什麼。外祖母心裡是非常看重母親的,母親這樣死,她總要做些什麼。

      兩人在內室說著話,采芙過來稟報:「……杜姨娘在夫人靈前哭暈過去了,小姐不然去看看?」

      外祖母挑了眉:「這個杜姨娘如此重情義?」

      錦朝覺得有些奇怪,杜姨娘平日裡誰都討好,母親死了,她也不該傷心成這樣才是。

      錦朝想了想便對外祖母說:「不如咱們也去看看,這些年兩位姨娘也是安分守己。」

      紀吳氏點頭,和錦朝一起去廂房看了杜姨娘。

      杜姨娘躺在石藍色金攢絲的菱花紋靠墊上,臉色蒼白,顯得十分萎靡。郭姨娘陪在她身邊,看到錦朝和紀吳氏前來,行了禮道。「……杜姨娘守了一天一夜,近幾日又正是熱的時候,許是中了暑氣。」

      錦朝見杜姨娘盯著承塵久久說不出話,吩咐了丫頭給杜姨娘煮了消暑的湯。說要是等一會兒再不見好轉,便去請了柳大夫過來。

      看完杜姨娘後,又和外祖母一起出了西廂房的門。

      靈堂還有絡繹不絕來上香的人,五夫人在一旁照應著。顧錦榮和幾個妹妹都跪在靈前燒紙,兩個堂兄則一左一右燒紙馬。一個穿著月白斕衫的少年站在靈前背著手,皂色衣帶垂落身側,神情淡淡的,面色如玉秀美,風姿無雙。

      外祖母見了便道:「這少年人是誰,若是顧家堂親,怎的也不著喪服?」

      錦朝這兩天忙得腳不沾地,昨天更只是睡了兩個時辰,早忙得忘了葉限也來了。蕭先生也不用請了,倒是還要找他說一聲。她想了想,和外祖母說:「是長興候世子爺……五叔娶了長興候嫡女,因此算和母親同輩,我要喊一聲表舅的。」

      外祖母看了他許久,才靜靜地道:「這人……實在不可小覷!」

      錦朝當然知道葉限不可小覷,只是不知外祖母是怎麼看出來的。好奇問了一句:「外祖母怎麼得知?」

      外祖母說:「你看往來的人這麼多,每個人都會看他一眼,他卻動都不動,目不斜視。一點都沒有避諱或是不好意思……要麼是他習慣了,要麼是他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兩種都很可怕。」

      錦朝正和外祖母說著話,青蒲走過來了,跟錦朝說:「……臨煙榭的婆子過來說的,老爺帶了兩個婆子去臨煙榭,要剃了宋姨娘的頭發送她去靜妙庵……宋姨娘不從,砸了許多東西!」

      錦朝和外祖母對視一眼,紀吳氏笑笑,冷聲道:「你父親也是愧疚極了,這事輕易就去做了。既然如此,不讓她從了,我也愧當了紀家這麼多年的太夫人!」

      紀吳氏拉了錦朝的手,帶著宋媽媽和幾個粗使的婆子去了臨煙榭。錦朝想了想,讓青蒲去請繡渠過來,既然要算賬,總要新的舊的一起算到宋姨娘頭上,讓她永遠都翻不了身了。

      到臨煙榭的時候,果然什麼東西都砸得遍地狼藉,宋姨娘被兩個婆子壓在大炕上,形同瘋婦:「你們敢這麼對我……放開!老爺,你竟然能絕情成這樣!紀氏做了那些事,我沒說謊!是你自己心虛,你想拿我頂了你的錯……你休想!我不會去靜妙庵的!」

      顧德昭在旁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宋妙華這是什麼話!但是他聽了卻更有幾分心虛,他也說不明白宋姨娘到底說對了他幾分心思。

      老爺沒有下令,兩個婆子都不敢用重手,眼見著宋姨娘就掙脫了婆子的手,撲到顧德昭面前哭道:「老爺,品秀伺候你十六年啊!不過是因品秀犯了小錯,您就要這樣絕情嗎?您對夫人已經絕情了,難不成還要對品秀如此絕情!」

      紀吳氏跨進門,剛好聽了這話,冷笑道:「你倒真是會討巧!對你絕情,那才是對晗兒的柔情!你伺候顧德昭十六年算情深意重,我的晗姐兒伺候顧郎中二十年算什麼呢!」

      顧德昭揮手讓兩個婆子把宋姨娘拉過去,宋妙華哭得十分淒慘,她才不要去靜妙庵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她才不要離了這榮華富貴!她更不要讓瀾姐兒離了母親!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19 08:08 PM

第八十章 有孕

      兩個婆子畢竟是力氣大,卻也按不住宋妙華發瘋的勁頭,宋妙華掙了婆子的手,苦苦哀求著:「老爺,妾身幫你照看內院,幫你生育了瀾姐兒,產後操勞,還落了病根!你不能這樣絕情!」

      宋妙華生瀾姐兒的時候落了頭風,常會發作。她發作的時候,一向是顧德昭在旁陪著,素日也憐惜她身為嫡女,卻要受妾室的苦。

      顧德昭不由得有些動搖,把宋妙華扔在臨煙榭自生自滅就好了,又何必真逼她去做尼姑!她一向愛惜自己的容貌,怎麼捨得剃了發!怪他當時在鞠柳閣苦苦思索,覺得要給紀吳氏一個交代,才帶著人來了臨煙榭,如今看宋姨娘如此不顧一切哀求他的樣子,他又覺得有幾分不忍……

      錦朝便走向前,笑著道:「姨娘管內院,倒真是管得好啊!管得和闔府上下都溝通了,還勾結了回事處害我母親!生育瀾姐兒,卻把她教導得敢在背後嚼舌根,敢挑撥我和榮哥兒的關係。您產後操勞,怎麼沒想著當年母親懷著孩子,還要辦你和父親的親事,後來病得如此重!和母親的病比,你又算什麼?」

      宋姨娘從來不知道顧錦朝的口才這麼好,堵得她話都說不出來!

      錦朝讓繡渠過來,笑著問宋姨娘:「姨娘還記得繡渠嗎?因她無意聽了你和顧瀾說話,你便讓婆子把她綁去了偏院,打得她渾身是傷,幸而被我發現救了。」

      宋妙華冷冷地瞪著顧錦朝,臉色慘白,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竟然這個時候落井下石!若是平日,這點事自然不算什麼。但是自己現在被顧德昭厭棄,一點小事就能讓她翻不了身!

      顧德昭聽了,也十分驚訝地看著宋妙華。雖說丫頭的性命不重要,但是如此行徑,實在是和宋妙華溫柔賢淑的形象不太符合!他忍不住問繡渠:「你真是原來伺候宋姨娘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繡渠挽起一截衣袖。她腕上有一道深深的鞭傷,早已經結痂脫落,卻十分怵目驚心!

      繡渠放了衣袖,輕聲道:「回老爺的話。奴婢本是宋姨娘屋裡服侍的,無意聽了宋姨娘和二小姐密謀著說大小姐的不是,才被宋姨娘綁去偏院打了半死,要不是大小姐救了奴婢,奴婢定是活不了了!」

      顧德昭十分震驚,再看宋妙華便沒有了一絲的同情。

      他本來以為她是溫柔嫻淑的……卻不想暗地裡也是要吃人的蛇蠍毒婦!

      宋妙華聽了大驚失色:「你……你胡說,你根本沒聽到我和瀾姐兒密謀害顧錦朝!你和顧錦朝沆瀣一氣,是想來報仇的!」這丫頭雖然聽到了她們密談,但當時她可沒說過顧錦朝什麼!這些話肯定是顧錦朝教她的,要她來誣陷自己!

      顧德昭聽了心裡更冷:「報仇?也就是說確有其事了。」

      繡渠行了禮道:「老爺明鑒。奴婢說的絕無假話,要不是奴婢聽了這些話,宋姨娘怎麼會這樣害奴婢。我和大小姐說了,大小姐卻說還是算了,給宋姨娘一個改過的機會……誰知……誰知宋姨娘便做了後面那些事……」

      宋姨娘慣是會污蔑別人。哪裡聽過別人這樣污蔑她!不由得怒從心中起,往繡渠撲過來喊道:「小賤人!是不是顧錦朝教你說謊的!你根本沒聽到什麼顧錦朝的事,你怎麼敢污蔑我!」

      見她要撲過來,紀吳氏使了一眼,她身後的婆子便迅速上前壓住了宋妙華。紀家的粗使婆子都是學過幾手功夫的,頓時把宋妙華壓在大炕上動彈不得!宋媽媽立刻從袖中拿了剪刀出來,笑著道:「不如奴婢先把頭髮給姨娘剪了。免得姨娘生了別的心思出來。」

      宋姨娘見宋媽媽滿臉的笑容,手上卻早準備了一把寒光凜凜的剪刀,頓時又怕又恨,拚命掙扎!

      顧德昭看了看繡渠,便緊閉了嘴不說話。

      錦朝心中也有些詫異,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繡渠。

      繡渠也算是懂人情世故了。這樣的話隨口就能說出……也許是因為她太恨宋姨娘了。

      不過這樣的變化總是好的。

      那頭宋媽媽手中的剪刀卡擦一聲,宋妙華的一絡頭髮掉了。宋妙華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地看著頭髮落地,心裡越來越惶恐,難不成她這一世真是要去尼姑庵熬到老?她不想,她一點都不想!突然有一股十分噁心的感覺湧上來。她忍不住俯身乾嘔著,不過這幾日已經沒有進食了,什麼都吐不出來。

      宋媽媽的手停頓了一下,宋妙華一直在作嘔,吐得臉煞白,根本止不住。

      旁的兩個婆子看了許久,眉頭都皺起來了。她們又看了看紀吳氏,似乎很是糾結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走到顧德昭身邊,說道:「回稟老爺,奴婢看姨娘這不像是一般的吐……似乎是……有孕之人作嘔……」

      有孕?

      錦朝眉一皺,不會這麼巧吧!她看了一眼外祖母,紀吳氏正皺著眉看宋姨娘的樣子。

      顧德昭聽了頓時睜大了眼:「這個時候……怎麼會……」

      紀吳氏心中已經有幾分確定了,歎了口氣道:「既然看似有孕,不如請了大夫來診斷。今天這便算了,宋媽媽,你去請段掌櫃過來。」她向顧德昭解釋,「……是我藥鋪的掌櫃,頗通醫理。」

      顧德昭心中一跳,紀吳氏帶一個藥鋪的掌櫃過來,究竟是為了何?難不成她最開始就懷疑紀氏是被他們給害死的?

      他心裡這個念頭閃過,自然說都不敢說,點頭道:「勞煩母親了。」

      宋妙華劫後餘生,卻喘了很久的氣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小聲地哭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的月信遲了小半月,只是這幾日哪有心思顧及這個……要是她真的懷孕,是不是就不用去尼姑庵了?那顧德昭呢……他會不會原諒自己,有朝一日,她還是可以東山再起的!

      見顧德昭依舊不看她,她心裡卻驟然一冷。

      段掌櫃很快就過來了。給宋妙華把了脈,對紀吳氏回稟道:「……是有了身子,不過只有大半月,脈象不明顯。近日怕是多有驚悸憂思。胎像不穩,得加以調理。」

      紀吳氏點了頭,看向顧德昭。

      這是要他拿主意的事。

      顧德昭沉默了許久,他真沒想到宋姨娘會在這個時候懷孕。但是即便知道她懷孕了,自己也沒有什麼欣喜的感覺,雖然他渴望孩子很久了。只是想到紀氏死的樣子,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鈍痛感。但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無論怎麼說,也要等宋姨娘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顧德昭看也不看宋姨娘,而是對兩個婆子道:「既然有孕,那剃髮就先算了。」又道。「我會派了婆子過來照顧你,瀾姐兒的小廚房現也歸你用。」卻也不提宋妙華原來那些丫頭、婆子的事,看樣子是不打算鬆口了。

      宋妙華不由得黯然,但隨即她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如果她能生下庶子。這些都是好說的……

      她輕輕吐了口氣。

      錦朝卻看到了,心裡冷冷地想,宋妙華也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是她生下庶子又能怎樣!她這樣的德行,父親再怎麼樣也不會把庶子放在她身邊養,何況只要孩子一生下來,那就不是她的了!

      她卻也沒說破。跟在父親和外祖母身後出了臨煙榭。到了斜霄院,外祖母果然淡淡問起這孩子的事:「……不知你是想由誰來教養著。宋妙華可免了尼姑庵修行,卻不能再撫育孩子了,她的德行,恐怕要再教出一個顧瀾來!」

      顧德昭這倒是回答得快:「……自然不會給她養育,瀾姐兒由她養大。我已經是十分自責了。只是湘君這一死,我想為她守制一年,是不會再娶繼室的。」

      紀吳氏聽了很是滿意,又說:「宋妙華德行太差,肯定不能養育孩子。我看她還是沒有心死的。你得想著這孩子的事,它一出生就要抱離宋妙華身邊……」

      顧德昭略一思索,便點頭道:「母親放心,這事我不會再心軟了。實在不行,孩子便由我親自撫養。總不能讓孩子跟著兩個姨娘長大……」教養孩子,那是主母的事。但是過了紀氏的事,他一點都不想再娶繼室了。只是這樣一來,內院的大小事務又不知道誰能管了。

      錦朝沉默不語,她不贊成宋姨娘的孩子由父親教養。

      父親容易心軟,現在言之鑿鑿,到時候被宋姨娘一求,又忍不住把孩子給了宋姨娘怎麼辦。要是個女孩也罷了,要還是個庶子,還不讓宋妙華翻天了!而且父親親身養育了顧錦榮,顧錦榮又是什麼個樣子。這孩子雖然是宋妙華生的,但她不過是個妾,孩子自然是顧家的!要是教養得好,孩子與宋妙華疏離,更能讓她心痛!

      倒不如把孩子放在她身邊,反正自己是暫時不打算嫁人。

      錦朝想了想,和父親說:「宋姨娘的孩子生下來,倒是可以先養在我這兒,幫您教養著。現如今宋姨娘不能管事了,幾個姨娘身份也不夠,父親不如派了母親院裡的徐媽媽先管著內院,掛著我的名義。其他的事等日後再說。」

      紀吳氏聽了,讚賞地看了錦朝一眼。把宋姨娘的孩子養在自己身邊,這倒是個好主意,反正日後朝姐兒是要嫁給堯哥兒的,紀堯倒也不會介意這些。到時候若是不便,那孩子也可以在紀家長大,到一定年齡再回顧家就是了。

      顧德昭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你……你願意就好!這樣是最好的。」

      朝姐兒如今懂事明理,幫著看孩子自然最好。徐媽媽掛了她的名義管內院,倒也不錯。現如今他要守制,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錦朝心裡有自己的打算,母親死了,徐媽媽就是自己的人了,這樣就是把內院的事宜握在自己手中了,到時候看顧瀾憑一己之力能不能翻起什麼浪來。至於內院裡宋姨娘的人,不服的現在敢來撞她試試?

      她原先手段太弱了,如今她是被激怒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37 PM

第八十一章 入殮

      頭七過後就是大殮。大殮之前紀家兩個舅舅也從通州趕來上了香,紀氏的墓地選在西翠山,又請陳道士卜宅兆葬日,定了五月十七日出殯。出殯之前要謝孝,設酒宴招待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

      這些事也不能讓二夫人操持,就是徐媽媽以錦朝的名義管著。顧錦榮穿著胸口綴了麻布的淡青色直裰,憔悴地到了席間答謝親友。錦朝看了他一會兒,顧錦榮雖然憔悴不堪,倒也沒有頹唐。

      ……那還是好的。

      錦朝望了望宴席中的父親,獨身一人往斜霄院去。

      靈堂撤去,母親房裡的東西都收走燒了,她畢竟是凶死的。錦被、大迎枕、帷幔,都已經沒有了。房間裡空落落的,錦朝坐在臨窗大炕上,望著黑漆的傢俱,看著陽光一絲絲漏過隔扇,一絲絲斜著消失了。

      母親是不是也這樣一日日等著,和她前世在偏院的日子何其相似。

      錦朝看著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十分黯然。以為自己重生了母親就不會死,但是母親還是死了,這些日子裡她一直在忙碌,甚至覺得自己也淡忘了母親的死。

      錦朝歎了口氣,起身往內室走去,內室連放在小几上的一個青釉白瓷的梅瓶都收走了,那是母親最喜歡的梅瓶。床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結了絡子的香囊還掛在床柱上。錦朝把香囊解下來捏著手裡,這是那天除夕,她吃了兩粒金豆子要給母親祈福的。

      她最後看了一眼母親住過的內室,突然覺得心中發堵。

      母親的死,其實也有自己的責任。明明知道宋姨娘一直居心叵測,還給了她那樣的機會來傷害母親。看到母親死的樣子,她除了對錦榮和父親的怨恨,也有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錦朝深吸了口氣,合上了內室的門。母親的仇她慢慢來報。母親生前自己不能保護好她,那也要好好懲治那些害死她的人!

      錦朝走出斜霄院,正好看到湖榭邊開著母親喜歡的玉簪花,玉一般細長的花朵掩在葉間。馨香淡淡。她走上前去看,小的時候母親來紀家看她,總是摘了玉簪花穿了小串,放在她房間裡生香。

      錦朝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只要她還活著,關於母親的記憶就不會死亡,似乎母親是沒死的。

      她還思念著她,想著她們原來做的那些事。既然母親已經不能復生,她總要活下去的,不僅要活,還要活得好好的。繪聲繪色的。

      她看著花一時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人急急往後拉了一把。

      錦朝突然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藥香。

      母親身上也有淡淡藥香,十分相似又很溫和的味道。

      她十分驚愕地轉頭看,到站在她身後的是葉限,手正拉著她的衣袖。那股藥香從他身上隱隱可聞。

      她瞬間就退後了,莫名其妙地看著葉限。這可是顧家的內院,他是遠房,又是男子,怎麼可以隨便進來!而且還拉了她!

      葉限放開她的衣袖,皺著眉說:「你在這湖邊幹什麼,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嗎?」

      錦朝抿了抿嘴。又有些想笑,行了禮道:「表舅來做什麼?」

      她往葉限身後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帶著自己的書僮,心裡鬆了口氣。要是旁人看見他們獨自在內院見面……那可就說不清了!

      葉限在酒席上無聊,就想著來找顧錦朝,蕭先生的事總要和她說清楚的。酒席上找不到他。他就帶了書僮往內院走來,這時候前院正忙著,垂花門也沒個人看著。沒想進來看到顧錦朝正站在湖邊,他還以為顧錦朝要想不開呢……

      ……畢竟她母親剛死。

      不過看她的樣子,該是自己誤會了。

      葉限把手攏到袖中。跟她說:「不過是來和你說一聲……蕭先生昨日到了真定內,你要是想見見他,那也是可以的……你母親死得有些不尋常,讓蕭先生看一番也好。」

      錦朝搖搖頭道:「倒是麻煩了蕭先生一趟,如今卻是不必了……不過還是多謝表舅了。」她行了禮,想告辭離開。

      葉限卻懶懶地道:「他本來也是要來燕京一次的,還要向我祖父請教一些事,倒也不是麻煩。」話鋒一轉,葉限又好奇問她:「沒想投湖,你剛才站在那兒做什麼?」

      錦朝微微一愣,她抬頭看葉限的臉。如玉的秀麗,眉眼十分細緻。他總是穿著相似月白的斕衫,這種人一向是性格執拗的。她想起葉限前世做的那些事,不由得覺得還是離他遠一些好……當年的葉限,人人聞風喪膽,手段狠辣,誰不小心得罪了他,一命嗚呼那是輕的。

      只是葉限也是才氣十足,他父親當時已經不再了,外祖父又逝世。他一個人能撐起整個長興候家,給長興候家無限的繁榮昌盛。這樣的人,她更不願得罪。

      何況葉限在母親的病上幫了自己良多。

      錦朝笑笑:「只是看這花罷了。花無百日紅,趁著還開得好,也駐足欣賞一番。」

      錦朝還是行禮走了,葉限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眉一挑對身後的書僮說:「回去給顧家大小姐送一盆仙人掌去,她嫌花開得不久,那東西好養活,又活得久。」

      書僮啊地愣了,這仙人掌是西域傳來的,不過是柳葉胡同的長興侯府種著幾株而已,那可是十分罕見的!他還沒來得及和大少爺說什麼,葉限卻又往外院走去了。

      書僮乖巧地跟上去,送就送吧,反正只要大少爺高興,讓侯爺把整個長興侯府翻過來他都願意!

      錦朝並沒有把此事記在心上。

      母親下葬過後,她要處理斜霄院的事,除了裡裡外外打整好,母親的兩個貼身丫頭墨玉和墨雪也到了年紀,要放出府去嫁人了。錦朝讓佟媽媽給她們尋摸了良配,墨玉說的是母親名下田莊的季管事的大兒子,墨雪說的是羅永平的侄子,去年中的秀才,家裡也幾畝富田。錦朝都給了兩進的宅子,一百兩銀子的添箱。

      墨玉、墨雪離開顧家也是哭紅了眼,她們是由紀氏提攜起來的。不過總歸還是嫁的紀氏手下的人,她們原是紀氏的貼身丫頭,這些人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們。

      徐媽媽是老人了,自然到了錦朝的清桐院上,佟媽媽管清桐院事宜,徐媽媽多注意內院瑣事,倒也不衝突。別的小丫頭婆子的都歸了回事處分配。

      這時,紀吳氏也該帶著大舅母和劉氏回通州了,畢竟在適安耽誤了這麼久,通州那邊的事是堆疊如山,等著外祖母回去拿主意。外祖母臨走再三說了要錦朝去通州住住。

      「……你院子旁的睡蓮又開了,可不能不來。」

      錦朝笑著應了,送外祖母上了馬車。母親死後,外祖母看上去疲憊了不少,蒼老了幾歲的樣子。

      再悲不過白髮人送黑髮人,錦朝明白外祖母。她雖然不說出來,也不表現出來。但是她如此疼愛母親,怎麼可能不悲慟。

      那頭顧瀾聽說宋姨娘懷孕卻十分的高興,三天兩頭的往臨煙榭走,搬了各式各樣的補品過去。

      宋姨娘由兩個剛留頭的丫頭伺候著,十分的不適,顧瀾便把身邊的半蓮留在宋妙華那兒伺候著。這一日提了東西過來,又去摸宋姨娘的肚子,笑著和她說:「您是要給我生個弟弟的。」

      宋妙華聽了不由得黯然,即便她有孕,顧德昭也一直沒來看過她。她對顧瀾說:「你日後也少來看我一些,別惹得你父親不高興。你如今和顧錦榮還說話嗎?」

      顧瀾搖了搖頭,又和宋妙華說:「您不用擔心。父親反正也是厭惡我了,我來看您也沒什麼的。顧錦榮如今整日悶在書房抄金剛經……也沒去七方胡同讀書。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去找他才是自討沒趣……」

      如今紀氏剛死,顧家上下都還忙碌著,顧德昭給顧瀾找了個先生教她館閣體,顧瀾幾日都難得能出院子。她知道因為母親的事,父親更是不想見她了。

      顧瀾倒沒有十分的驚慌,母親的肚裡畢竟有孩子,紀氏一死,她又不用嫁給穆知翟了,反倒放鬆下來。事到如今反正什麼也彌補不,還不如等母親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到時候總是有辦法的。

      顧錦榮是需要別人哄著的。等他氣消了自己再去哄一哄、哭一哭,也應該能緩和些。

      宋妙華看女兒的神情,想了想,還是沒和她說顧德昭從不來看她的事。

      過了一會兒,半蓮熬的蟲草乳鴿湯拿上來了,宋妙華接了之後看了許久,問顧瀾說:「蟲草是你帶來的?」

      顧瀾點了頭道:「您懷這胎底子弱,需得好好補補。」

      又說:「您如今被奪了勢,但也不是十分要緊。您肚子有父親的孩子,又操持內院這麼長時間,那些管事也不敢怠慢了。這是我找回事處的管事拿的東西……父親並沒給這些東西,似乎也是不想給您的。倒是紀氏生前紀家送了許多名貴的滋補藥材,都放外院的庫房裡沒動,是沒有入府上的冊子的,他正好拿來孝敬您。」

      宋姨娘點了頭,回事處的管事一向待她忠心。看了一眼站在旁的半蓮,宋姨娘和顧瀾說:「……你打聽著巧薇的消息,我還是她伺候著最好。」

      顧瀾笑著道:「您放心,我明兒就去找隨侍處的管事問一聲。」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23 01:07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收拾

      徐媽媽來找錦朝時,錦朝正由佟媽媽協助著,清理母親嫁妝裡頭的田產房契。

      她沒有嫁人,這些自然還輪不到她管,只是顧德昭如今是不會反對自己女兒做任何事的,宋妙華更是困在臨煙榭什麼都管不著。錦朝自然把母親的嫁妝接過手管著。

      前世母親的嫁妝是宋姨娘收去管了,沒幾年就把油水全部吃到自己腰包裡。

      錦朝看著佟媽媽送來的東西,不覺有些頭疼。母親這些東西,以後也是分給自己和錦榮的。她出嫁的時候紀家給了許多陪嫁,這些年外祖母又時常補貼,母親的私房那是相當豐厚的。

      各處的田莊有十數個之多,房契除了寶坻的一條街、三河的幾個米鋪、綢緞鋪子,還有開在大興和宛平的成衣鋪、香料鋪、酒樓茶家,幾處宅子。除了這些,還有一個紙坊,兩個酒坊……

      光憑著這些東西,每年的進益都是上萬兩銀子!母親除了賞人大方些,別的時候可看不出有如此多嫁妝的!而且估計母親平日也是隨意打理著,商舖的收益多年沒有變過。

      錦朝拿著一疊田莊鋪子下人的賣身契文書,一時陷入了沉寂。

      她也真是傻,原來竟然把這些東西白白交給宋姨娘!要是母親的嫁妝當初能為自己傍身,也不至於後來如此落魄,還需要別人的接濟才能活。

      錦朝前世管理這些東西的經驗不夠,當時她收過母親的嫁妝的時候,早就被宋姨娘裡裡外外的啃空了,見羅永興管綢緞鋪子好,她就讓羅永平做了大掌櫃,也算是救了這些商舖。

      只是術業有專攻,羅永平管理絲綢鋪子是不錯,別的東西就欠佳了。

      別的不說,單說米鋪。陳米和新米什麼時候放好賺利,從江西、湖廣、浙江來的米,怎麼定價收購,怎麼運糧儲糧。非得要有經驗的掌櫃才做得好。

      錦朝歎了口氣,她還是得抽空去通州,請教外祖母這些事才行。

      正是這個時候,徐媽媽拿了一本冊子進到西次間。

      「……您讓把夫人庫房裡頭的東西清一遍理了冊子,奴婢前幾日去做了,拿來給您看看。」

      錦朝接過徐媽媽遞上來的冊子打開看。她庫房裡頭的東西就多,母親的金銀珠釵這些到不是很多,多的是綢緞瓷器,或者是名家畫作,還有些紫檀或者雞翅木的傢俱。也都是值錢的東西……

      前世她沒看到過母親庫房中的東西。錦朝突然想起來!

      那時候紀氏死。她忙著傷心落淚,別的什麼都沒注意到。這些庫房的東西是誰收走了?這林林總總的加起來,那也是幾萬兩銀子的!

      錦朝問徐媽媽:「這些東西,若是我不清點,父親會過來收嗎?」

      徐媽媽搖搖頭道:「老爺倒是從來不管夫人的東西。估計會派了回事處管事過來點了,入前院的庫房吧。等著您出嫁的時候,按理這些全是您的添箱。」

      她當年嫁到陳家,抬了一百二十擔嫁妝,妝台、千工床、朱漆紅櫥都有,但絕對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那個回事處的孫管事,是宋姨娘的人……

      徐媽媽遲疑了一下。和錦朝說:「說到回事處……奴婢倒還有事想和大小姐說。」

      錦朝點頭示意徐媽媽說下去。

      徐媽媽道:「太夫人常派了人送東西到府上來,有時候不會入夫人的私庫,就直接收到回事處的庫房裡,奴婢想著這些東西也該收起來,就去回事處問。裡頭的孫管事卻說,府上的東西早已和夫人的東西混了。他也說不出來哪樣是哪樣……奴婢說不如拿了冊子出來對,孫管事卻說冊子已經找不到了……」

      「……但奴婢在回事處多時,分明看到二小姐來回事處拿了紀家送的藥材走了,孫管事的冊子就放在旁的櫃子裡,只是不願理會奴婢罷了。奴婢後來打聽了。那些藥材送到了宋姨娘那裡,說是宋姨娘身子虛,要好好的補。」

      錦朝聽了有些氣怒,手中的冊子也合上了。

      母親才死了多久,這些管事就敢不把徐媽媽放在眼裡了,徐媽媽打著她的旗號去清點母親的東西,他們竟然也敢搪塞她!

      母親的滋補藥材,憑什麼顧瀾想用就去取了用!宋姨娘害得母親死了,還想用母親留下來的東西,她也不怕吃了遭報應?這孫管事莫不是想著宋姨娘肚子裡還有個種,就不把她們放在眼裡了吧!

      不過想想倒也是,闔府只知道宋姨娘有孕,主中饋都交給了大小姐代做,誰知道宋姨娘是失寵了。這些她原來的走狗,倒還是一門心思討好她!

      錦朝倒是笑了:「我倒是想去回事處,看看他們怎麼搪塞我的。」

      一幫狗仗欺人的奴才,她倒是有好幾筆賬沒和他們算。

      她問徐媽媽:「宋姨娘院子裡那些人,都分去什麼地方了?」

      徐媽媽答道:「都是奴婢一手安排的,巧薇分到桐若樓灑掃漿洗,玉香分到羅姨娘屋裡伺候,別的三等丫頭和婆子多半分去隨侍處了。」

      錦朝點頭笑道:「您去把玉香找過來吧,我有事吩咐她。」

      母親藥裡的大黃,是羅六加的。但是現在想想,那羅六要是沒有上頭人的同意,會膽子這麼大?孫管事是宋姨娘的人,前世母親庫房裡的東西,是不是也由他給了宋姨娘?

      她要是不懲辦了這孫管事,以後還怎麼讓這府裡的人服她!總要以儆傚尤的。

      徐媽媽應諾去了,去羅姨娘的靜安居找了玉香過來。

      玉香穿著三等丫頭的青布上襦,素白的挑線裙,面色十分憔悴,頭上只飾了一隻簡單的木笄。

      玉香跪下行了禮文案,錦朝看了她許久,才問:「玉香,靜安居你覺得如何?」

      玉香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紅。

      她在靜安居怎麼討得了好!都是徐媽媽故意把她安排到靜安居的!那靜安居裡有一心想討好顧錦朝的羅姨娘,兩個對顧錦朝忠心耿耿的丫頭。還有受了錦朝恩惠的馬房的婆子!

      這些人都知道宋姨娘和顧錦朝的恩怨,又知道她是宋姨娘的心腹之一,怎麼可能對她好!

      去靜安居的第一日,她就被安排睡在最狹小潮濕的下房。她的首飾全被那兩個馬房的婆子拿走了,說這是她孝敬的。院子分明是馬房的婆子打掃,卻全部推給她做,要是她沒做好,羅姨娘身邊的晴衣、秋葵還要訓斥她,說是她的錯。

      這樣的欺辱也就罷了,羅姨娘說想喝燕麥乳粥,讓人買了皮燕麥回來,要她一粒粒地把燕麥都剝出來!兩隻手都剝得見血了才剝了小半袋,熬了粥端到姨娘面前。她又突然不想吃了,隨手遞給旁邊伺候的婆子喝。她眼睜睜看著婆子喝燕麥乳粥,自己忙活了一整天,卻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這樣折騰下來,沒幾天她就耗不住了。

      玉香不說話。顧錦朝自然也什麼都明白,她要是能在靜安居呆得舒服就怪了!

      錦朝對她道:「你原是伺候宋姨娘的二等丫頭,本不該做三等丫頭的活計。到如今這地步,你心裡應該明白,這不過是跟錯了主子的事。現在想改還是來得及的……我會讓你做一件事,你要是願意,我就重新分你去隨侍處。另還給你二等丫頭的差事還有五十兩銀子,你願意做嗎?」

      玉香又疲憊又茫然,原先她是宋姨娘的心腹,誰敢欺辱她?現在羅姨娘院子裡七八歲的小丫頭都敢隨意使喚她,她們知道沒有人會為她說話的。她本也是忠心護主的丫頭……只是如今宋姨娘護不了她了,她總要活下去。

      人總是會變的。她想自己活得更好,想離開靜安居那個鬼地方!

      只是對不起宋姨娘了……她心裡有些愧疚,不過瞬息又沒有了。

      這也不算什麼,宋姨娘待巧薇可比待她好多了。宋姨娘有什麼危險的事,可都是交給自己去做的。她從來都不會叫巧薇去。

      玉香小聲問道:「只要大小姐能讓奴婢離開靜安居,奴婢定聽從於大小姐!不知道大小姐想讓我做什麼……」

      錦朝笑笑:「徐媽媽,我先往回事處去,你去找薛十六,讓他帶了護院立刻就過去。」

      徐媽媽看了一眼玉香,明白大小姐想做什麼,笑著應諾去了。

      錦朝淡淡地問她:「夫人還沒死的時候,你在怪柳林裡和羅六相會,是不是謀劃著在夫人的藥裡動手腳。在藥裡加大黃,這大黃又是怎麼來的,是宋姨娘給的,還是羅六弄來的。或者是有什麼人幫羅姨娘……你可要一一說清楚。」

      玉香有些驚愕,大小姐竟然知道大黃的事!不過如今她既然已經打算幫助大小姐,自然不會再隱瞞。

      玉香想了想,向顧錦朝道:「大小姐猜得對,奴婢那個時候是奉了宋姨娘的命,和羅六說大黃的事。不過大黃並非宋姨娘拿出的,羅六平時又不出府,肯定弄不了大黃。奴婢估計是別人做的……只是奴婢也不知道此人是誰,羅六膽子丁點大,可不敢害夫人……說到底,奴婢和羅六都是奴才,做不了這事的!」

      錦朝心中一動,果然如此!大黃的事並不止宋姨娘和羅六勾結這麼簡單。

      那回事處的孫管事,應該才是真正和宋姨娘勾結的人。前世兩人不僅密謀著害了母親,還在母親死後,把母親私庫的東西全部私吞了,一點都沒有留下。這一世也是如此,不僅害母親,還想吞了母親留在外院的東西!

      錦朝想到這裡,覺得心中異常的憤怒,但是她面色卻十分平靜,淡淡對玉香道:「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回事處吧……總要找人算賬的。」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1 PM

第八十三章 找茬

      錦朝帶著玉香和青蒲去了回事處,說要找羅六。

      羅六聽聞夫人逝世,已是十分惶恐。他心虛著,以為紀氏的死是因為換藥的緣故,這段時候一直提心吊膽,睡覺都睡不踏實。見到大小姐親自來找,羅六嚇得跪在地上發抖,話都不敢說。

      錦朝一邊喝茶一邊吩咐孫管事:「……前幾月的時候,羅六曾偷偷摸到內院裡,戲弄了內院的一個丫頭,這丫頭自己悶了幾個月,才哭哭啼啼來找我告狀的。我聽著實在覺得生氣,羅六是留不得的,管事還是給他一頓板子,打出府去吧!」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狼狽不堪的羅六。心裡有自己的主意,先不提大黃的事,免得引起孫管事的警覺,等她把羅六的話套出來,可直接發落了孫管事。說是羅六調戲了丫頭,她就能找一個突破口把羅六和孫管事都拖下水。

      孫管事面上依舊笑瞇瞇的:「大小姐……羅六在我手下做了數十年了,他的秉性本純,這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敢問那被戲弄的丫頭是誰?又是何時何地發現的?大小姐又是如何知道,可是那丫頭給您告了狀。」

      他心裡對顧錦朝有些不屑,顧大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知道。今日來指責羅六,不過是來鬧騰的,難不成單憑丫頭的幾句話就能動了羅六?等日後宋姨娘的孩子出世了,扶正成了主母,那時候還有她顧大小姐什麼事!

      他只當顧錦朝不懂事一樣對待:「……這丫頭如今在何處,大小姐也讓我見見,免得平白冤枉了羅六不是。」

      羅六忙點頭道:「大小姐可要信奴才,奴才沒有進內院戲弄過丫頭!」

      錦朝看了他一眼,並不說什麼。而是點頭道:「那丫頭就在門外,她可是不敢見羅六了,管事要見,出門看看便是。」羅六肯定一眼就能認出玉香。但是孫管事在外院,他不可能見過宋姨娘的二等丫頭。

      孫管事朝門外看了一眼,很快出去了一趟。外面果然有個丫頭等著,看衣著並不是什麼受寵的丫頭。由大小姐身邊的丫頭采芙陪著。

      玉香向孫管事行了禮,孫管事頷首,問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玉香便按照顧錦朝說的,哭哭啼啼地跟孫管事說了羅六是如何調戲她的:「……奴婢在垂花門旁的院子裡當差,羅六那日從垂花門旁的怪柳林裡出來,戲弄了奴婢。奴婢……覺得污了自己的名聲,許久都沒說。只是一直心中不安,終於忍不住了才說到大小姐那裡……」

      孫管事面色微變,羅六幾月前確實出入過內院,還是在怪柳林附近。這倒是有幾分可信……但羅六看上去老實本分,竟然也會做這種事?

      孫管事寒著一張臉。

      不管怎麼說,孫管事肯定是要保羅六的,羅六是為他做事的人。

      孫管事問了玉香進來,顧錦朝抬頭含笑看著他。

      孫管事立刻拱手道:「您看這事鬧得……要不我打羅六一頓。再罰兩個月的月例。也算是為您懲戒他了,他日後定是不敢再犯的。」

      羅六一聽,忙哭喊道:「孫管事,您可別信那丫頭的話,我真是無辜的……」

      錦朝悠悠道:「那丫頭說在怪柳林附近被你輕薄,時辰地點都清清楚楚,要是你沒輕薄丫頭。你去怪柳林做什麼?難不成是去和別人密謀著要做什麼了?」

      孫管事聽了顧錦朝的話,更怕她會繼續說下去。咬咬牙上前,立刻狠狠踢了羅六一腳道:「狗東西,你還敢辯解!」

      羅六嚇得渾身發抖,一踢就撲在地上,孫管事又上來補了好幾腳:「你竟然幹出這樣丟臉的事。簡直丟了我的臉,還要大小姐來說你!」

      羅六疼得不停呻l吟,在地上縮成一團躲避孫管事的拳腳。

      錦朝看著便笑笑:「既然管事認定了這事,那就把羅六拉出去亂棍打死吧,免得以後府裡沒個規矩。得以儆傚尤才行。」

      孫管事頓時愣住了,這顧大小姐有這麼狠?

      羅六卻嚇得翻身坐起,連忙磕頭求饒:「大小姐饒命啊!我……我真的沒做過啊!我去內院,根本不是想去調戲丫頭的,給我幾個膽我也不敢啊!」

      孫管事更急,上來就扇嘴巴子斥他:「胡言亂語,你給我閉嘴!」

      羅六不明白他為何就翻臉了,他已經被顧錦朝的話嚇住了。

      錦朝擱下茶杯道:「你倒也不用急,我並不是就想置你於死地的。無規矩不成方圓,你也是明白的。你犯了這樣的事,除非你做了什麼事抵了自己的過錯,我才能饒了你不是……」

      羅六茫然了一瞬,他不懂顧錦朝是什麼意思。

      顧錦朝端起茶悠悠地喝了一口,說道:「你說你是冤枉的,我也是信你的……那丫頭許是把你的事弄錯了,你只要說是為什麼進的內院,或者是誰讓你去的,找人來對證了,就能洗脫你的罪名了。不然我可是幫不了你的。」

      羅六聽了顧錦朝的話,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大小姐根本不是因為丫頭被調戲來找他的。她那是發現了大黃之事的內幕,想來找主謀的!

      孫管事面色微變道:「大小姐這話是想說有人指使羅六進內院了?羅六是回事處的人,大小姐豈非在指我的不是?」

      錦朝笑著挑開茶水上的茶沫,道:「看孫管事急的,我又沒說是你指使的,你急個什麼勁兒呢。孫管事這樣激動,我說不定會覺得你心虛啊。」

      羅六有些猶豫,看了一眼孫管事,卻發現他正狠狠地盯著自己,頓時禁了聲不敢說話。

      得罪大小姐不可怕,大小姐不過是個虛架子。他被大小姐這樣說,孫管事說不定還能救他一命。要是得罪了孫管事,那他才算是真的沒命了……

      羅六小聲地道:「大……大小姐,奴才、奴才確實是戲弄了丫頭幾句。但沒有動手,大小姐可以定要寬恕奴才啊!」

      孫管事也笑:「不過是言語戲弄丫頭幾句,大小姐要是如此就苛刻到打死下人。說出去於情於理也是不好的。倒不如奴才來打他一頓……」

      錦朝挑了挑眉,這樣羅六都能認下來,可見孫管事平日的手段有多狠了!

      她凝望這孫管事,定定地笑道:「孫管事插什麼話,我還有話要找你問呢。徐媽媽昨日過來問紀家送來的東西,你說東西早弄混了,冊子也丟了。你平日做事就這麼糊塗,這也能弄錯了?」

      孫管事一聽竟然是這事,便道:「大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東西確實是弄混了,我不能辨認才這樣說的。這也並非是我在記錄的,您不能賴到我頭上……大小姐這樣的主中饋,說到老爺那裡去,您可是討不了好的!」

      他這次明白過來,顧錦朝這哪裡是想追究羅六的事。分明是想來算賬,論他的錯處的!

      顧錦朝這樣實在是胡鬧!宋姨娘身懷有孕,她行事就該躲避些,這樣的囂張。恐怕日後也是個受欺壓的!

      他心中正不屑著,就聽到外面喧嘩。似乎是有人正往回事處闖,還有小廝說話的聲音:「……這是回事處,怎麼各位帶著刀往裡面去……你們站住,誰准你們來的!」

      隨後又傳來薛十六冷冷的聲音:「是大小姐吩咐的,滾開!」

      原來是徐媽媽帶著薛十六來了!

      錦朝聽到薛十六的聲音,便說道:「薛護院既然來了,不妨帶著人進來吧。這裡有小廝不守規矩,我正想您把他亂棍打死,拖去亂墳崗呢!」

      羅六和孫管事均變了臉色,顧大小姐竟然是帶著紀氏生前那隊護院來的!

      她到底是想幹什麼!難不成真想把羅六打死?

      薛十六帶頭走進來,腰間還別著一把刀。他長得人高馬大,手如蒲扇般,羅六一看嚇得腿都軟了……誰不知道薛十六是紀氏從通州的薛家武館帶出來的!顧家幾個護衛都打不過他一個!

      薛十六沉聲問道:「大小姐說的可是這個奴才?」他手指向羅六,好像就等著顧錦朝一聲是,立刻就撲上去打死羅六一樣。

      羅六驚恐地看了一眼薛十六,突然抱著孫管事的腿哭道:「孫管事,您可要救我啊!我不想被打死!」

      孫管事面色陰沉地看著顧錦朝,過了好久才淡淡地道:「大小姐,如今宋姨娘正是有孕的時候,您這樣行徑,豈不是要擾了姨娘和老爺的行徑。您可得好好想想。」他想警告顧錦朝,她要是個聰明的,就知道不該動宋姨娘的人!

      錦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你還指望著宋姨娘替你撐腰不成?現在顧家哪裡還有她宋姨娘說話的餘地,孫管事也太不會審視奪度了。既然如此,我也不阻攔你,你現在就派人去臨煙榭說一聲,看宋妙華敢不敢說半個字!」

      孫管事心裡一跳,她這是什麼意思?宋姨娘雖然被罰……但是她有孕,那可是前途無限的!

      他不語許久,才叫了一個小廝去臨煙榭通傳宋姨娘。

      顧錦朝慢慢喝著茶,去臨煙榭的小廝很快就回來了,面色驚恐地和孫管事說:「……臨煙榭外面有婆子守著,根本進不去。我在旁看了一眼,裡面竟然只有兩個小丫頭在,也不見人伺候,奴才看都沒看到宋姨娘……」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2 PM

第八十四章 懲罰

      孫管事面色大變!不可能啊,宋姨娘不是才身懷有孕,怎麼會被看管起來,還沒有人伺候!

      錦朝淡淡地道:「孫管事可能不知道吧,母親並非簡單的自縊,是宋姨娘害死了我母親,被父親禁足了。別說她現在懷著孩子……就是她真的把孩子生下來,那也是不能翻身的。」

      這事孫管事自然不知道!但他也拿不準是不是顧錦朝隨口說的。

      但是羅六聽了是真的怕了,又看到薛十六正虎視眈眈看著他,嚇得忙爬到錦朝面前,一邊磕頭一邊說:「大小姐,我說了!我都說!去內院不是我想去調戲丫頭,是有人指使我去的!您可一定要饒了我啊,不要讓薛十六打死我啊!」

      被這麼一嚇,羅六終於鬆口了!

      錦朝繼續問他:「是誰指使的?他想讓你去內院幹什麼,你一五一十給我好好說清楚。」

      孫管事聽了就想撲上來摀住羅六的嘴,卻牢牢被薛十六和另一個護院按住,他不停地掙扎,威脅羅六:「……你什麼都不准說,你不想活了!」

      羅六瑟縮了一下,又飛快道:「是孫管事指使的!宋姨娘想害夫人,就派了自己的丫頭玉香在怪柳林和我見面,要我傳消息給孫管事,在夫人的藥裡添加大黃!奴才總共去了四次,孫管事前前後後在夫人的藥裡加了大半年大黃……奴才原本也是不忍的,這都是孫管事威脅的……」

      孫管事聽得目瞪口呆,這狗東西竟然真的全說了!他全說了!

      羅六還沒說完,他繼續道:「大小姐說夫人冊子的事,其實夫人的東西都是另外收起來的,冊子也還在。是孫管事想……」

      錦朝卻接到:「孫管事想私吞了母親的東西,才對徐媽媽謊稱東西弄混的,是不是?」

      羅六有些茫然,孫管事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明著吞府裡的東西。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顧錦朝的意思,忙應承著點頭:「就是如此!孫管事想私吞夫人的東西,才說自己把東西弄混的!」

      孫管事聽得額頭青筋都跳出來,夫人的藥他是動過手腳。但是這事是顧錦朝有心要污蔑他!

      孫管事怒斥:「羅六,你狗膽子可夠大的!」他又向錦朝道,「大小姐,您這樣歪曲事實,我從來沒想過私吞府裡的東西!您可要講道理!」

      錦朝點點頭道:「和講道理的人自然要講道理,孫管事都不講了,我又能說什麼呢。母親的東西你敢收起來給宋姨娘,還對徐媽媽說找不到了。要不是我看著,是不是母親私庫的東西你都想吞了?討好人也不是這樣討好的!你要是不惹惱了我,我怎麼會不和你講道理呢!」

      「便是我和你講道理。你覺得你能討得著好嗎!勾結姨娘陷害主母,夠你死好幾次了!」

      孫管事聽了她這番話,臉色蒼白。顧錦朝說得很對,光是陷害主母這一條,他就該死了。再加上私吞府中的東西,幾條命都不夠他花的!

      他不甘地說:「大小姐就算要定我的罪,那也要通過老爺,我是回事處的管事,可不能憑大小姐一句話就論了罪!如此冤屈,我是不會認的!」

      誰管他認不認!

      錦朝淡淡說道:「薛護院,孫管事勾結姨娘陷害主母。又監守自盜,實在是品行低劣,你現在就綁了他,打斷他的腿,什麼都不准要,給我扔出去!」薛十六應了是就動手去綁孫管事。孫管事拳打腳踢,不住地喊著放手。旁又來一個護院,兩人三兩下揪住孫管事抬了出去,羅六見這架勢,嚇得不住在地上發抖。

      錦朝看向羅六。問他:「你想不想活命?」

      羅六十分懼怕,臉色蒼白如紙:「大……大小姐,我都按照您說的做了,您可不能再殺我了。」

      「我不殺你。」錦朝倒是對他笑了笑,又道:「你把主使的人說出來了,算是有功的。我不僅饒你不死,還包你一百兩銀子讓你離開顧家。但你也看到孫管事的下場了,我可以保證,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必定比他的下場慘烈百倍。」

      羅六急忙點頭:「這是自然,大小姐說什麼,我肯定照做!」

      錦朝笑了笑,「這樣最好。你只管把和我說的話和老爺重複一遍就行了,我會找人幫你作證的。」她叫了徐媽媽進來,讓她帶羅六和玉香去找父親,把孫管事和宋姨娘的事說清楚。這下有兩個人證在,可謂是證據確鑿了。

      徐媽媽應諾去了。

      顧德昭正在書房裡抄經書,紀氏的死他心中有愧,這些天連羅姨娘那裡都不去了,一個人在書房裡抄《大悲心陀羅尼經》。前些日子他還在慈光寺捐了一千兩銀子,要為紀氏拓印經書,立功德碑。

      正抄完一卷,水瑩前來敲門:「老爺,徐媽媽要見您。」

      顧德昭一聽是徐媽媽,忙讓水瑩請進來。

      徐媽媽進來,身後卻還跟著一個小廝一個丫頭。

      徐媽媽行了禮道:「老爺萬安,奴婢是來向您說明一事的。此事事關夫人,還請老爺聽我細說。」

      顧德昭道:「徐媽媽有話直說便是,可是湘君的喪事有問題?」

      徐媽媽搖頭道:「卻也不是如此……今兒大小姐去回事處清點夫人的東西,那孫管事非說夫人的東西已經和府上的弄混了,不願給大小姐。許是看著大小姐失恃,才這樣輕慢大小姐。大小姐正無奈氣急,旁正有一個羅六來同大小姐說話,說他知道孫管事一些事,要告訴大小姐。」

      羅六連忙跪下道:「老爺,奴才就是羅六。」

      顧德昭聽到孫管事輕慢朝姐兒,已經有些氣怒了。紀氏才死多久,這些管事就敢欺負朝姐兒!當他是死的不成!還敢藏了紀氏的東西不給朝姐兒!

      他壓了怒火,問羅六:「你和朝姐兒說了什麼?」

      羅六忙道:「夫人逝了這些日子,羅六實在是心中惶恐不安,私以為夫人死得實在不尋常!奴才曾看到過宋姨娘身邊的丫頭玉香來找孫管事,給孫管事一些東西,要他加到夫人的藥中去……奴才管夫人的藥,後來才知道那東西竟然是大黃!宋姨娘竟然一直和孫管事密謀著,要害夫人性命……」

      「夫人死後,奴才一直覺得心中有愧!這事若是不說,奴才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今兒大小姐來,奴才才斗膽稟了大小姐……大小姐原來也知道此事,卻不想還有孫管事勾結其中。還請老爺明察,還夫人一個公道。」

      玉香行禮道:「奴婢便是玉香,羅六說的話確實屬實……奴婢原先在宋姨娘那裡當差的,見了宋姨娘不少的事情,只是當時奴婢受制於宋姨娘,不敢把這些說出來。姨娘陷害夫人,奴婢也是萬分的震驚,除了陷害夫人,姨娘還做了許多的事。細數起來真是不堪入目,往老爺聽奴婢一一細稟……」

      顧德昭聽了玉香的話,心中異常的憤怒。

      他當時聽宋姨娘說大黃的事,覺得是紀氏想要爭寵……

      朝姐兒和他說大黃的事,他只是以為宋姨娘和小廝勾結,沒想到,她竟然是勾結了外院的管事,想謀害湘君,除此之外,她竟然還做了這麼多的事!挑撥朝姐兒和榮哥兒的關係,抹黑朝姐兒的名聲。她竟然如此惡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這些,當他是死的嗎!

      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咬著牙道:「孫管事呢!把他給我找過來!」

      徐媽媽說道:「老爺,孫管事已經被大小姐下令,打了一頓扔出去了。」外院的管事一般沒有簽賣身契,他們是不能定管事的生死的,這已經是最重的懲罰了。

      顧德昭喘了口氣,厲聲說:「找回來,給我打斷他的腿!我看他以後怎麼活!」

      徐媽媽頓了頓,輕聲道:「大小姐也是這麼說的。」

      顧德昭聽了抿嘴嘴唇,似乎十分著急,在房裡轉了幾圈,壓制不住心裡的怒火。

      徐媽媽見顧德昭如此樣子,又說:「還有一事奴婢要稟了老爺,二小姐來和我說,想找原來伺候宋姨娘的丫頭回去……現在的兩個丫頭,宋姨娘似乎不是很滿意。」

      顧德昭聽了緊閉眼,隨即怒道:「她還想要原來的丫頭!一個都不准給,全都是一幫愛嚼舌根的下賤東西!她要是還鬧著要下人,把剩下的兩個也給我趕了!等生了孩子,給我送到尼姑庵去!別讓她再呆在顧家!」

      他喘了幾口氣,又說:「不准顧瀾去看她母親!讓她給我好好在書房裡練字!她要是再敢去看,也一併打斷腿!」

      徐媽媽依舊應了,顧德昭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媽媽見他許久不說話,便道:「……大小姐還讓奴婢做事,老爺要是沒有吩咐了,奴婢這就退下了。」

      顧德昭閉上眼,點點頭讓徐媽媽離開。

      徐媽媽轉身要走了,又聽到他輕聲說:「你現在幫著朝姐兒管內院,把她照顧好些,她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就和我說。」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4 PM

第八十五章 孩子

      徐媽媽走後,顧德昭很久沒說話。

      憤怒消失之後,他好像十分的疲憊一般,目光都沒了神采。

      其實宋姨娘說的話是對的,紀氏是誰害死的?明明就是他自己逼死的!但是大黃這事,雖不是致了紀氏的死,但總歸是宋妙華存了心思想害人!

      是他和宋妙華,一步步逼死紀氏的!

      顧德昭一個人站在書案面前,他寫字的狼毫筆已經浸透了紙,暈出一團墨跡。

      外面清風拂過,吹進玉簪花滿室的幽香。顧德昭忍不住頹唐地癱坐在太師椅上,隨即掩面悶聲哭起來。

      上天對他的懲罰,就是一輩子都要受這等噬心之痛。

      外面幾個管事聽了孫管事被趕走的事,本來是十分不服氣的。孫管事在顧家沒犯過大錯,一向待人親和,怎麼大小姐想趕人就趕人,那還要他們這些管事有什麼用!他們便糾集起來,到了鞠柳閣找顧德昭說這事。

      顧德昭聽了水瑩的通傳,在花廳見他們。

      幾個管事把來意都說明了,無非就是想說顧大小姐做事不合情理,想罰人就罰人,實在是不能服眾。孫管事為顧家兢兢業業這麼多年,竟也是這樣的下場,他們實在是打抱不平。

      顧德昭聽了沉默很久。孫管事敢這樣輕慢朝姐兒,豈不也是因為這些人覺得紀氏死了,宋姨娘會被扶正,才不把朝姐兒放在眼裡?他們現在才來欺負朝姐兒?

      幾個管事見顧德昭不說話,正要繼續說,卻聽到顧德昭慢慢說:「今後府上的所有事,大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用再來問我了。」

      管事們一愣,老爺竟然這樣偏袒大小姐?

      顧德昭繼續道:「誰以後要是再敢違背大小姐的話,不聽從於她,就給我趕出府去,和孫管事一樣的下場!」

      管事們大驚。面面相覷之下心中詫異。但看顧德昭的臉色,自然是什麼都不敢說了,告退了回去,慌忙開始打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才知道宋姨娘已被軟禁。根本就再也管不了內院的事了。而大小姐手下有徐媽媽、薛十六,還有老爺的支持,哪裡是宋姨娘可以相比的!

      一時間這些管事也再也沒有敢造次的人了。大小姐能直接把孫管事綁了扔出去,老爺都不會說什麼。誰還敢再與大小姐作對,那豈不是不想活了!原來想靠羅姨娘,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這事過後第二天,徐媽媽到回事處對比著冊子清理紀氏的東西,回事處的幾個主事一個都不敢怠慢,旁隨侍處的管事還親自來幫徐媽媽清點東西,又和她說:「……宋姨娘嫌那兩個丫頭不好。我就挑了兩個九、十歲的送過去,把原來的丫頭換了下來,您看這如何?」

      徐媽媽點了點頭,這管事又繼續笑道:「……這兩個丫頭生性嬌慣,是落魄富人家賣出來的庶女。又是剛來的,可還沒調教過來呢。」

      徐媽媽心中暗道,大小姐那一手果然嚇住了這些人。本來就是牆頭草兩邊倒的,見風使舵,可不是要向著她們了!

      徐媽媽把東西裝了箱,請小廝搬回清桐院。紀氏留下的東西太多,錦朝特地在後面辟了幾間乾淨的後罩房做了庫房。來放置這些東西。鑰匙就由徐媽媽保管著。

      不過清理的母親的東西,這些都還不算完了,錦朝要開始管理紀氏的嫁妝。原先紀氏病的時候,田莊地頭商舖的事就有許多沒做,實在拖不得了才由徐媽媽拿的主意,這下子錦朝一接手。事情排山倒海般湧來。

      徐媽媽替她整理從各處來的信箋,又和她說話:「……香河有個田莊的管事想來拜見您,說最近山雨過多,淹了十多畝的果苗。問您拿個主意,這田莊是不是該換個東西種。那兒的地界不適合種果樹……」

      錦朝扶著頭,覺得有些焦頭爛額。讓她管理內院倒是容易,但這生意上的事她可是一知半解。

      果樹種什麼好,不種果樹又種什麼,她怎麼知道!

      錦朝吩咐徐媽媽:「你讓他先擬一封信過來,說明地況和果樹種植,把他覺得可行的方法羅列幾個我看看。香河離適安這麼遠,一來一去的恐怕果樹早被淹死了,讓他不用來!」徐媽媽應聲,去找紙筆來回信了。

      采芙抱著個東西走進書房外,外面下著雨,她滿身的雨水,淡青的裙裾都染成深綠了。她放下東西後忙擰了水,擦乾了才敢進書房。

      「小姐,剛才外院的婆子過來送了東西。」她把手裡的東西抱給錦朝看。

      錦朝抬起頭,采芙手裡抱著一個景泰藍琺琅掐絲的花盆,十分精緻。裡面種了一株有些古怪的植物,一片片肥厚的葉子,長滿了褐色的長刺。

      這是什麼東西?

      她問采芙:「誰送過來的?」

      采芙道:「是長興候葉家送來的,送的小廝還說,他們世子爺要轉給您幾句話。」她想了想,「雖說花無百日紅,但世子爺說他保證這東西百日常綠,讓您不要擔心,哦……還說這東西叫仙人掌。」

      錦朝聽得笑出來,這葉限也真是有趣!

      她讓采芙把這盆仙人掌抱近了看,這東西長得張牙舞爪的,古怪非常。

      「放在多寶閣上吧,朝著東邊放,放裡面些,可別讓它扎到了人。」錦朝吩咐采芙。

      看了一會兒仙人掌,錦朝似乎也覺得心中輕鬆了些。起身走到書房外,雨下得很大,仲夏的雨總是瓢潑般,但是眼看著雨大,不一會兒就會停了。

      錦朝問采芙:「宋姨娘那邊如何了?」

      采芙回道:「隨侍處新送的丫頭十分不聽話,夜裡還要跳百索,吵得姨娘睡不著。姨娘若是想讓她們做事,這兩丫頭是百般的不願意去做,現在飲食起居都是姨娘親自在做。那個半蓮又讓婆子給攆回翠渲院了,姨娘更是淒慘了。」

      錦朝笑了笑,淡淡道:「她這樣的折騰,恐怕孩子是生不下來的。」

      宋姨娘恐怕是撐不了多久。再加上父親剛知曉了宋姨娘原先做的事,對她更是厭棄。

      采芙聽了。輕聲嘟囔了一聲道:「奴婢倒覺得生不下來更好,看著礙眼……」

      采芙一向不會說這些,她可是很謹言慎行的。

      錦朝便笑笑:「難得你有這樣心狠的時候。」

      采芙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奴婢說說而已。心裡實在是恨她。」

      錦朝聽了卻一時沉默,她也想過宋姨娘要是生不下孩子這個問題。

      如今宋姨娘被困臨煙榭,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孩子,又剛被自己揭穿了與管事勾結的事,更是不可能翻身了。倒不如去了她這個孩子,讓她真的永不得翻身!

      原來她沒想過要去這個孩子。

      說到小產,她似乎就能看到當年俞晚雪小產的時候,她身下全是血,陳玄青看著她的目光恨不得殺了她,所有人都在無聲的抱怨她。因為她是主母,他們都不敢開口罷了。

      其實沒有人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俞晚雪有孕,她要是知道,不會對她這麼狠。

      倒是又想起往事了……錦朝回過神。把目光放在不遠處的葡萄籐上。

      宋姨娘前世害了母親,今生又害她,她恨不恨?簡直恨不得啖肉飲血!這個孩子,又是在母親病重的時候懷上的,在逝世的時候她知道的。她想著宋姨娘那肚子,也是百般的不舒服!

      只是原先她忙著母親的後事,還沒騰得出手來收拾她!她本以為折磨人要長久。如今看來,倒不如外祖母的快刀斬亂麻,讓宋姨娘永遠翻不了身!

      何況這孩子生下來也是個禍患,日後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宋姨娘,指不定要如何折騰呢!只要有顧瀾在,這點事怎麼可能瞞得住那孩子。

      她想了許久。采芙也沒有驚擾她。

      過了好久采芙才聽見大小姐緩緩說:「采芙,你說得對,倒是我沒想開。」

      采芙看到錦朝嘴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一時有些疑惑。她說對什麼了?

      她好像沒說過什麼吧……

      大雨如瀉,顧瀾卻正站在臨煙榭外面。木槿幫她撐著竹柄油紙傘。大雨裡一切都靜悄悄的。

      幾個婆子攔著不要她進去。

      顧瀾的裙裾全被雨淋濕了,濕冷的感覺蛇一樣爬在她身上,她冷冷地看著擋住她的婆子,低聲道:「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姨娘在裡面肯定被人欺負,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把我攔在外面。」

      婆子嘿嘿一笑:「二小姐,咱們也是聽主子的話辦事啊,為難我們也是沒用的!您還是趕快回去吧,老爺已經說過了,您要是再來見姨娘,可是會被罰的。姨娘在裡面好好的,您別多想了。」

      顧瀾咬緊嘴唇,氣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以為她不知道嗎,半蓮被趕回來的時候,什麼都和她說了!

      她母親原來雖說不是主母,那也是貴妾,誰敢怠慢!如今兩個小丫頭都敢欺負她不成!她去求見父親,父親不僅不鬆口,反而怒罵了她一頓,要她安分守己!

      雨絲密密的,顧瀾抬頭往裡面看了一眼,就看到兩個丫頭躲在抄手遊廊裡說笑,伸手接屋簷邊的雨水玩。她心裡低咒這兩個丫頭,母親還懷著孕,她們竟然沒一個在裡面伺候的!

      不行,她得要想個辦法才是。

      顧瀾猶豫了片刻,狠狠地瞪了兩位婆子一眼,帶著木槿回翠渲院去。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5 PM

第八十六章 哀求

      一會兒的功夫,大雨總算是停下來,錦朝吩咐了佟媽媽去靜芳齋,把昨天孫管事和玉香的事說給顧錦榮聽。

      錦朝也開始反思自己原來的做法,她對顧錦榮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引導不能乾脆就放任他自生自滅了。但是母親死後她思量了許多,顧錦朝畢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總是需要人引導的。把宋姨娘和顧瀾原來做的事和他說了,他也能好好想想,免得日後再犯了這樣的錯。

      顧錦榮聽完徐媽媽的話,又氣又怒,更多的還是悔恨,他咬著嘴唇什麼都說不出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雖然他早知道顧瀾狼子野心,但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受深刻!勾結孫管事害母親?離間他和長姐?最可恨的不是宋姨娘和顧瀾的所作所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這麼久,害了長姐和母親這麼久!

      母親已經死了,他又能怎麼去補償呢!

      長姐如今見都不想見他,他該怎麼辦?

      佟媽媽抬頭看了一眼,道:「大少爺可要振作些。如今夫人已經去了小半月了,您若是再這樣不振作,也是親者痛仇者快啊。大小姐現在忙裡忙外做夫人的事,您雖然插不上手,但幫一幫別的事還是可以的。大小姐說了,您也該想著回七方胡同讀書的事,可不該這樣傷心了……」

      顧錦榮愣了愣。在母親死後的這段時候裡,他一直都萎靡不振,心中充滿了愧疚。

      母親的後事,多半也是長姐和二伯母在操持。他作為嫡長子,除了該出席的祭祀禮,別的什麼都沒做過。一直悶在靜芳齋裡傷心。要說傷心,長姐不也傷心嗎?她卻從來不像他這般。

      如今想想,他也該負嫡長子的責任,不應該這樣消沉。

      佟媽媽又說:「……您能明白就好。大小姐也不是不關心你的。只是您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裡想什麼,是不會說的。」

      顧錦榮點點頭,親自送了佟媽媽出去。

      佟媽媽走出靜芳齋的院門。卻看到顧瀾帶著丫頭遠遠走來。

      顧瀾來找大少爺做什麼?她不是和大少爺鬧僵了嗎?

      眼見著顧瀾朝這邊越走越近,佟媽媽生了疑,又悄悄退回了靜芳齋。一個小丫頭看到佟媽媽退回來,驚得正要說話,佟媽媽忙比了手勢示意噤聲。那丫頭也是個機靈的,立刻閉了嘴乖乖的,佟媽媽就躲在了太湖石後面。

      顧瀾手裡抱著一個盒子跨進門,走進靜芳齋之後就有小丫頭去通傳顧錦榮,一會兒就帶她去了書房。佟媽媽從太湖石後面出來,又悄悄走到了書房外面。隔著竹簾往裡面看。

      清安、清修見佟媽媽是想偷聽,忍不住就要開口說話,裡頭那可是他們大少爺和二小姐,佟媽媽是大小姐的人!二小姐可一向和大小姐不對盤的!

      虧得佟媽媽先看到了,冷冷地瞪了他們一眼。低聲道:「不准說話,不然告了大小姐,打發你們去馬房……」

      兩個書僮細皮嫩肉,跟著顧錦榮那叫一個養尊處優,怎麼可能過得慣馬房的日子。忙站到一邊當成沒看到,心裡卻生了幾分恨意。

      雖說是個管事婆子,可他們還是大少爺身邊的書僮呢!以後說不定也能當管事的。這佟媽媽對他們也太不客氣了。

      佟媽媽才懶得管他們那點歪歪腸子。裡頭顧瀾正和顧錦榮說話呢。

      「……我知道,你心裡是恨極了我。但、但是榮哥兒,姐姐好歹也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那封信上姐姐問玉屏的事,並不知道姨娘後來會做那些啊!就算姐姐是做錯了事,那……那你也要想著你小時候。姐姐對你多好。你生病高熱,想吃鮮蓮蓬子,那時候都入秋了,姐姐到處給你找……你從假山上掉下來摔了腿,姐姐陪著你一月餘。怕你無聊,還找了剪紙來逗你……」

      顧錦榮默不作聲地看著顧瀾,她一臉的無辜和柔情。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十分動容,但是如今聽到她說的這些話,眼前卻只是母親死的樣子,還有長姐對著他又痛心又失望的目光,他冷冷地看著顧瀾,手藏在袖裡卻捏緊了。

      佟媽媽說,顧瀾一直暗中挑撥他和長姐的關係,這是玉香親口說的。而且這些事都是宋姨娘吩咐的,說兩姐弟要是被離間了,以後要奪過正室之位,也更容易。

      ……全是狗屁!她對他好?她恐怕心裡真正想的是嫡女的位置,滿身的尊榮吧!

      她有她自己說的那麼無辜?現在還想騙他!這張溫柔清秀的臉,怎麼現在看去如此可恨!

      顧瀾見顧錦朝不說話,心中有些急,他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瀾打開了她帶來的盒子,裡頭放了一隻象牙,雕了十八羅漢的像,雕工精緻,栩栩如生。

      她哀求道:「……這是你原來送給姐姐的,姐姐都留著,知道你是敬我的。姐姐只求你幫個忙,姨娘現在在臨煙榭,身懷有孕,實在是不能沒人伺候著。那兩個丫頭一直折騰她,她是真的撐不住啊……」

      「姨娘那日帶玉屏來和父親說,也只是為了真相,並非是想害母親。大小姐心裡這樣以為了,如今才這樣狠心的對姨娘,派兩個刁鑽的丫頭去伺候……姨娘畢竟懷著顧家的孩子,你可以定要幫幫她。你要是不答應,姐姐只能給你下跪了!」

      她目光瑩瑩帶淚,哭得可憐無比。真像是受了無比的冤屈!

      顧錦榮看著她手裡的象牙雕,不僅沒有喚起以往的溫情,卻是心裡更加的憤怒!

      他原來這麼真心的待她為姐姐,她說喜歡牙雕,自己就去苦學,不惜荒廢了學業。給長姐帶的禮物,卻是玉石居隨便一塊相祿壽福的玉珮!長姐看到自己給二姐的禮物,又看到她自己的禮物,肯定會覺得心寒。

      顧錦榮覺得渾身冰冷,他原來都做了些什麼荒唐事啊!

      他對著顧瀾冷冷道:「我生病高熱,母親衣不解帶,廢寢忘食照顧我。我摔傷了腿,她四處為我求醫問藥。你做的那些事,和我的母親比起來,能算得了什麼呢?」

      「你現在倒是會裝無辜了,你把責任全部推到宋姨娘身上去?說到底,你也是個自私自利的!別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黃的事,你那丫頭紫菱的事,你和文夫人的事,你敢說你什麼都不清楚,都是宋姨娘做的!你這麼的裝無辜和可憐,倒是裝得好啊!」

      顧錦榮冷笑著繼續道:「天在做人在看,總有人看不下去會說的!你姨娘身邊的丫頭玉香什麼都說了,你怎麼和你的姨娘勾結,一樁樁一件件,我聽著都為你覺得羞恥!你怎麼還好意思在我面前哭訴無辜?」

      顧瀾愣住了!玉香……玉香……難怪最近幾天管事們都不理會她了,她見不到母親了,原來是玉香背板了母親!她是不是把她們做的一切都說了?

      顧瀾有些怕了,她怕母親真的翻不了身了,忙撲上去拉住顧錦榮的衣袖哭道:「那丫頭已經不是母親的人了,一定是大小姐逼她編造的……榮哥兒,你不能不幫我啊……」

      顧錦榮突然甩開她的手,憤怒地道:「你還有臉讓我幫你!讓我幫害了我母親的宋姨娘!還這麼誣陷長姐,什麼都是長姐的錯,你就不會反省嗎,你還有臉嗎!」

      他猛地抓起顧瀾錦盒中的象牙雕,狠狠地向她身上砸過去:「這東西你拿著滾!當我從來沒送過!快滾出去!」

      象牙雕擦過顧瀾的額頭,尖銳的外緣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滲出來。顧瀾被砸懵了,她捂著傷口久久反應不過來。顧錦榮竟然敢這麼對她,竟然敢拿東西砸她!

      她怎麼忘了,顧錦榮是最容易被煽動,性格又易衝動的人!原來她拿這個對付顧錦朝,現在顧錦朝用這個來對付她!

      顧瀾擦了把血,又羞又怒,自己這樣來求他,他不幫忙也就算了,這樣的羞辱她?

      顧錦榮也真是狠心,就算她真的害了他母親,她也沒有害他啊!要是她心腸再狠些,早就對他下手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多年的姐弟,顧錦榮這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臉皮了?

      顧瀾靜默了一會兒,反倒是笑起來,她臉上還帶著淚珠,卻帶著一種很幽幽的笑:「榮哥兒,你這樣做,可是真沒把我當姐姐了。」

      她很惋惜的樣子,又點點頭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憤怒嗎?你心裡明白,你母親的死能全怪我嗎?你是在內疚,自責。你知道長姐不會原諒你的,你心裡是不是很不舒服?」

      顧錦榮盯著顧瀾不說話。

      顧瀾冷笑道:「其實你母親一直都知道你和長姐不和,她為此痛心,估計死前都惦記著你。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我,你知道嗎?」

      顧錦榮手握緊了,他心裡隱隱是這麼覺得的,顧瀾說的是對的,他這是遷怒,他心裡明明是責怪自己的。他抿了一下唇:「這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顧瀾額頭上流著血,臉上印著淚痕,但是她笑得十分燦爛,對顧錦榮道:「……我告訴你,你和顧錦朝從我這兒奪走的東西,我會一一討回來,且等著吧,還沒完呢。」

      她說完,挺直了背脊姿態盈盈地走了。掉在地上的象牙雕,她看也不看。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6 PM

第八十七章 心結

      佟媽媽見顧瀾出來,忙躲到一旁的正堂裡去,顧瀾走開了。她才又走出來。

      她看到剛才那一幕,心裡也是感概的。不管怎麼說,大少爺終於不會輕信二小姐了,只是二小姐說的那些話,確實是個問題,大少爺如今這般消沉,心裡肯定想著夫人的死。他內疚自責,恨不得自己能做什麼當補償。

      佟媽媽想了想,回去和錦朝說這事。

      錦朝正在書房裡翻書,剛把那些信清理了,她在找著仙人掌要如何侍弄。書中記載不多,唯有一本說無需照看,不必澆灑。說這玩意兒實在好長,放在書房十天半個月不管,都不會死。

      錦朝剛放下書就看到佟媽媽進來,她把靜芳齋的事詳細說與錦朝聽。

      錦朝聽後沉思了許久。

      其實她心裡還是怨顧錦榮的,所以才一直不想理會他。只是這孩子要是在這麼下去,恐怕更加萎靡。

      她想起前世顧錦榮來陳家找她,高大的身體竟然顯得比她還矮,佝僂著背,面容蒼老憔悴。

      錦朝心中一陣鈍痛,想了想,她吩咐佟媽媽:「……去府裡的冰窖裡,取了冰出來。你再吩咐了采芙,去靜芳齋傳一聲,說我有事找大少爺。」

      冬天的冰整塊鑿下,存入冰窖中,一直到夏天都能用。

      佟媽媽應諾去做。錦朝由青蒲服侍著洗了手,去小廚房。

      那邊的靜芳齋,顧瀾走後顧錦榮就一直沉默。連清安和清修和他說什麼,他都沒聽。

      顧錦榮站在書房的窗扇前看院中的芭蕉樹,樹上剛開淡黃的一串花,被雨水洗得十分新嫩。

      他幼時到了夏季,總是因天行熱病而煩悶不適,飯也吃不下。母親會撥了芭蕉餵他,他藉著母親的手咬一口,又笑嘻嘻地把頭藏到母親懷裡。等到她千般萬般的哄,他才肯抬頭繼續吃一口。

      母親總是不會生氣,也不責怪他,十分的耐心。

      他想想。那種甜的滋味如今都覺得泛苦了。

      這樣好的母親,是他害死的……顧錦榮想起來就覺得是噬心之痛。

      清安見大少爺無論他怎麼說都不回應,撇了撇嘴就沒說佟媽媽的事了。倒是沒多久外面就來了小丫頭通傳,說清桐院大小姐身邊的采芙過來了。

      顧錦榮請采芙進來,聽采芙說是長姐請他,一時有些黯然。

      他覺得自己沒臉見她。

      吩咐清安打水進來給他洗了把臉,顧錦榮整了整衣襟,才跟著采芙一起去了清桐院。

      錦朝還不在,顧錦榮坐在西次間的繡墩上,看著裡頭的佈置。靠窗有個長几。供奉觀世音菩薩,香爐裡還點著香。屋裡那些奢華的裝飾也不見了,他記得長姐原來有個白玉翡翠鑲嵌的百鳥屏風,還有個價值千金的金絲楠木小桌,攢金絲的幔帳。現在幔帳換成了沉香色纏枝紋的緞子。屏風是一副山水畫,小桌上放了一盆長得極好的綠蘿。

      母親也喜歡屋子裡放綠蘿,她說綠蘿長得清幽。

      顧錦榮眼眶一熱就不敢再看,忙望向窗扇外。院子裡有一架長得極為茂盛的葡萄架,結了一串串紫色葡萄。

      錦朝進來時正見到他望著葡萄架,笑著跟他說:「你要是想吃,我讓人去摘過來。」

      顧錦榮聽到錦朝的聲音。忙站起來。

      錦朝看著他,顧錦榮清秀的臉十分瘦削,眉宇還是稚嫩的。穿著青布直裰,和她一樣胸口綴著麻布。原先剛從七方胡同回來,顧錦榮還和她差不多高,如今竟已經長過她一截了。只是和竹竿一樣瘦長。

      顧錦榮吶吶地道:「還是算了吧,長姐不麻煩了……」

      錦朝卻拉著他往外走,說:「倒不如親手來摘。」讓雨竹去捧笸籮和剪刀來。

      雨竹早就垂涎葡萄許久,只是錦朝不說她就不敢摘罷了。這下可來勁兒了,忙去屋子裡找了笸籮和剪刀。主僕幾個開始摘葡萄。錦朝夠不著的就讓顧錦榮來摘,她把剪刀遞給錦榮,他一墊腳就輕易剪到最高最紫的一串葡萄,喜得雨竹笑彎了眼睛。

      采芙和青蒲也過來幫忙,打了水洗葡萄。

      這株葡萄籐有手腕粗,結了兩笸籮,滿滿的有些裝不下。

      錦朝分出一笸籮給父親和兩位妹妹送去,另一笸籮端進房裡,每位丫頭都賞了一串。

      幾個丫頭都笑嘻嘻的,顧錦榮卻一直沉默不語。

      錦朝又和他說:「你以後倒是可以經常來我這兒,別的不說,姐姐總還是會招待你吃食的。」

      顧錦榮點點頭,他沒有問長姐讓他過來幹什麼。

      過了會兒有佟媽媽端了東西上來。兩個青瓷小碗裝著,樣子十分精緻。

      顧錦榮一看就愣住了。

      錦朝端過一碗蜜沙冰,笑著讓他也嘗嘗:「……原先我剛回來的時候,看到母親到夏天總是做蜜沙冰給你吃。她有一次忘了,你賴著她不肯走,我就想著蜜沙冰究竟是什麼,後來就纏著她教我。這是母親教我做的,你看味道是不是這樣的?」

      顧錦榮舀了一勺碎冰放進嘴裡,放了一段時間後,冰化融了蜜,味道十分舒服。

      這是母親做的蜜沙冰的味道。冬日裡儲好的冰敲碎盛在瓷碗裡,加搗成泥的紅豆沙,再淋上幾勺蜜,清涼又香甜。消暑最好了。

      顧錦榮想對錦朝說是這個味道,但是他張開嘴,卻哇的一聲哭出來:「長姐,我……我想母親……」

      他拉著錦朝的衣袖,哭得喘不過氣來。瑟瑟地蜷成一團,慢慢蹲到地上去了。

      錦朝歎了口氣,摸著顧錦榮的背安慰他。「長姐還在這裡呢,沒事的。」他可能剛開始不會那麼痛苦,但是母親是一點點滲入他的記憶中的,他會越想越痛苦。

      錦朝和他說:「以往的事姐姐不是不記恨你的,但這些總都要過去的。母親要是在天之靈要是看到你這麼自責,肯定也會難受的……榮哥兒,你要是真的難受,好好讀書。光耀門楣,才是對母親最好的……」

      顧錦榮聽後抬起頭,淚眼朦朧地道:「長姐,你能原諒我嗎……我、我知道原都是我不好。我輕信顧瀾,害了你和母親,我已經不會了……我想好好的敬你……」

      想到佟媽媽跟她說的事,錦朝心裡還是明白的。

      她笑了笑道:「原不原諒的有什麼用呢,你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才行啊。」

      顧錦榮聽了之後想了許久,他似乎有點明白長姐了意識了。屋子裡的丫頭早就出去了,靜悄悄的,錦朝從袖中拿出一個香囊放在他手心裡,跟他說:「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來找姐姐吧。」

      她也起身走出去了。顧錦榮打開香囊,發現裡面放的是兩粒金豆子。

      他靜默了一會兒,把香囊緊緊握在手裡。

      天色昏黑,屋子裡還沒有點蠟燭。

      宋妙華午睡起來,竟然發現眼前漆黑一片。她穿了鞋下床,走到西次間,看到那兩個新來的小丫頭捧著一個匣子,笑嘻嘻地把匣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比劃。

      宋妙華倚著門不說話,那兩個丫頭就著豆大的燈火玩,手中拿著一支嵌黃碧璽的鎏金累絲簪。

      那是她的東西……

      叫黃鸝的那個小丫頭,手上還戴了好幾個點翠的鐲子。笑嘻嘻地把手上的簪子插到另一個丫頭的丫髻上。兩人對著一面精緻的嵌白玉銅鏡照個不停,互相說著話。

      宋妙華氣得抓緊了門框,手一陣陣發抖。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又悄悄地退回了內室,坐在大炕上發愣。

      瀾姐兒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這兩個新來的丫頭又敢如此的不尊敬她。比原來的丫頭還不如!竟然敢公然拿了她的東西玩,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打斷這兩個丫頭的手!

      到底發生什麼了?是不是顧錦朝又做了什麼手腳?

      宋妙華想了想,高聲叫丫頭的名字:「……黃鸝,端一盞燈過來!」

      那頭丫頭脆生生地回到:「姨娘您且等等吧。蠟燭用完了,草鶯去取酥油燈了。」

      ……蠟燭用完了,剛才你們用的是什麼!

      宋妙華氣急,心裡卻更是確定了。她雖然如今失勢了,到底還是有孕的姨娘。要不是因為外面的事,這兩個丫頭不敢如此囂張!

      該怎麼辦?她困在這裡,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誰又能幫她呢!

      再這麼折騰下去,瀾姐兒見不了她,顧錦朝要是再存了心害她,她能有還手之力嗎!

      宋妙華有些茫然,如今顧德昭厭棄她,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肚子裡的孩子了,不然早被顧錦朝和紀吳氏逼得去了尼姑庵!偏偏她出事之後,沒有能和宋家說上話,不然宋家也能保保她和瀾姐兒。

      她父親是太常寺少卿,今年才五十多,不算老。太常寺卿卻年逾七十,沒幾年就要致仕了。若是太常寺卿致仕,父親說不定能坐上那個位置,那可是三品大員……

      早年自己要嫁到顧家為貴妾,父親就十分不喜她,一連幾年都不准家裡的人同她聯繫。後來她帶瀾姐兒回去,和父親才有所緩和。

      原先父親就不願再管她,但他為了前程,不會讓自己有個被送去尼姑庵的嫡女。

      而且瀾姐兒在外面,她都被如此對待,瀾姐兒不知道有多艱難!

      要是能聯繫宋家,讓父親給瀾姐兒撐腰,顧德昭總不會難為了她。何況父親一向是喜歡瀾姐兒的,不會不幫她。

      宋妙華靜靜地想了很多。她覺得如今能幫自己和瀾姐兒的,恐怕只有宋家了。

      但她要是還這樣被困著,這一切都是空談。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8 PM

第八十八章 除去

      宋妙華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面,又變得十分輕柔。

      她撫摸著尚未顯懷的肚子喃喃地道:「都是母親不好,母親無能。孩子你要忍忍,母親也是沒有辦法的……」

      她眼眶迅速紅起來,嘴唇顫抖。隨即手握成了拳頭,卻毫不猶豫地往肚子上砸去!

      一下、兩下。痛得她蜷縮起來,剛開始還只是撞擊的鈍痛,隨即腹中真的開始痛了。宋妙華大聲地喊著:「草鶯,我肚子疼!啊……疼死了!誰……快來……」

      西次間裡兩個丫頭聽到了,草鶯準備去看,黃鸝就拉住她說:「誰知道她在裡面做什麼妖呢,我們玩兒得好好的,別去!」

      草鶯猶豫地道:「宋姨娘畢竟有孩子,她犯了再大的錯,那孩子還是顧家的呢……咱還是去看看吧,真出了人命,你說管事們會認嗎,徐媽媽還不是會把咱們頂出去。我常聽別人說,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黃鸝想了想,心裡也有些怕。宋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閃失,還不是要怪她們!

      草鶯褪了手上點翠的鐲子,端上燭台,和黃鸝一起往內室裡去。看道宋姨娘蜷縮在大炕上,臉色鐵青,額上全是冷汗。

      黃鸝心想幸好進來看了!忙和草鶯交換看一眼,她上去問:「姨娘?你怎麼樣了?」

      宋姨娘疼得只顧著痛吟,根本沒聽到她的話。

      草鶯看了就說:「你看著姨娘,我去告訴外面守著的嬤嬤!」一溜煙跑去找了外面的婆子,那婆子們聽了又跑了去告訴顧錦朝和顧德昭。

      顧錦朝剛打算睡下,就聽道小丫頭的通傳。她披了一件披風起來,坐在大炕上聽來傳的婆子說了。

      她想了想,吩咐徐媽媽:「父親想必正趕往臨煙榭,你派人去請柳大夫過來。」徐媽媽應諾去了,錦朝又讓青蒲服侍她穿衣梳頭,她慢悠悠的也不著急。拿著一對瓔珞的耳墜又放下,選了一對紅珊瑚的耳墜。

      青蒲難免問她:「……小姐看上去倒也不急。」

      錦朝淡淡道:「請大夫過來不過是應個景,她體格好著呢,沒事會突然肚子痛嗎。」

      宋姨娘不是個任人揉搓的包子。逼急了她自然會反抗,現在她也只能拿孩子說話了。她早早去了也是礙眼,還是等父親去了再去看看,反正現在宋姨娘做什麼都是瞞不過她的。

      顧德昭聽了婆子的稟告,猶豫了一會兒。

      隨即他還是吩咐丫頭給他披了杭綢披風,疾步往臨煙榭走去。

      宋妙華雖然惡毒,害了湘君和朝姐兒。但她懷著的畢竟是他的孩子,畢竟是伺候自己十多年的人了。因為湘君的事,他能恨她厭棄她,甚至想過等她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置之不理。

      臨煙榭的丫頭婆子見顧德昭來了。忙向他請安。

      顧德昭一步跨上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捂著小腹不停痛吟的宋姨娘。

      她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素緞褙子,頭髮凌亂,臉頰瘦削,不過半月的功夫就有些老了。

      「怎麼樣?去請大夫了嗎?」他問旁站著的徐媽媽。

      徐媽媽道:「大小姐吩咐請了。宋姨娘只說肚子疼,具體如何我們也不知道。」

      丫頭端了熱水進來,擰了帕子給宋姨娘擦臉。宋姨娘卻避開丫頭的手,虛弱地睜開眼喚顧德昭:「老爺……老爺,妾身好痛,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顧德昭還沒說話,徐媽媽就道:「您可得放心。沒見紅呢,孩子沒事的。」

      顧德昭點頭道:「……徐媽媽是有經驗的,你不要多想。」

      宋姨娘其實已經不如剛才痛了,她狠狠掐手心一把,眼淚如珠般滾出來,哭訴道:「老爺。妾身覺得自己活不了了,肯定是報應,妾身……妾身害了夫人,這是來報應妾身的……其實妾身已經知錯了!」

      顧德昭淡淡地道:「你還知道你害了她!你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不知錯也實在沒救了。」

      宋姨娘一聽就明白了。顧錦朝肯定把她的事挖了不少出來!

      她繼續哭道:「報應到我倒是沒關係的!只是……只是不要報應到老爺的孩子,妾身如今還苟且活著,也不過是為了腹中的孩兒,妾身想保住孩子,日後願為夫人吃齋念佛……」

      徐媽媽聽得嘴角微抽。她也真是無恥,敢拿夫人說事。

      她要是真的醒悟了,怎麼不帶著孩子一頭撞死呢!

      顧德昭聽了對宋姨娘說:「你不用急,孩子不會有事的,柳大夫很快就來了……你想為湘君吃齋念佛也是好的,你欠她許多。」

      柳大夫接了訊,坐了顧家的馬車來,一直進了垂花門裡。

      他幫宋姨娘把脈,細聽了一會兒卻皺起了眉:「夫人的胎相雖有些不穩,但也是沒有大礙的,按理說不會有腹痛才對……」他又細細查看了許久,才拱手對顧德昭道,「恕老夫醫技拙劣,實在是看不出姨娘有什麼不對。要不就是驚悸憂思的緣故,總要好好調養才是……」

      本來就沒病,柳大夫醫技再高那也不可能診出病來。

      宋姨娘卻不依:「我剛才腹痛如此劇烈,怎麼可能沒事,大夫可好好診斷了?」

      徐媽媽聽了便笑道:「姨娘您多思了,柳大夫可是燕京數一數二的大夫,他都診斷不出,您應該沒有大礙的。」

      柳大夫聽了宋姨娘的話心裡有些不舒服,醫技拙劣不過是自謙的話,她倒還真的說上了。

      顧德昭也覺得宋姨娘這話不妥,人家畢竟是大半夜來為她診斷的,也不容易。便對柳大夫道:「倒是麻煩大夫了,既然沒有什麼不妥,就請開一個養胎的藥方吧。」

      柳大夫自然也不會說什麼,收了藥箱去寫方子。

      宋姨娘淚眼朦朧地道:「是我太心急了……今兒午睡起來就看到天黑了,屋裡也沒有人。我肚子痛起來喊了丫頭,許久沒人理會……實在是……」

      她說了肚痛,她們當時就應了的!黃鸝正想說話。被草鶯拉了一把。

      她們那是可在拿宋姨娘的珠飾玩,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敢拿主子的東西,肯定要拖出去打死!

      草鶯小聲道:「奴婢們在院子裡灑掃。沒聽到姨娘喊……實在該死!」

      顧德昭本來是對臨煙榭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是如今威脅到孩子,倒也該說一句。

      他說兩位丫頭:「……這倒算了,以後伺候姨娘盡心些,不要傷及姨娘的身子。」

      宋姨娘心頭一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捨不得他的孩子的。她見好就收,又啜泣道:「倒也不怪她們,只是妾身心中有愧,怕報應到孩子身上。還請老爺在我房裡請一座觀音。我想為夫人唸經……」

      這也不是大事,顧德昭自然應了。

      宋姨娘又道:「聽說瀾姐兒幾次來看我都不成,還請老爺開恩一次,妾身想見見瀾姐兒,讓她見到妾身安好就行了。妾身實在不想她掛心!」

      顧德昭沉默了一下。他不想顧瀾再見宋妙華,要不是宋妙華,顧瀾也不會成那樣!

      他對宋姨娘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錯,不要把瀾姐兒帶壞了。看你誠心悔過,又身體不適,我就讓她見你一次!但是她以後都不能再來了。你好自為之著!」

      隨後看了宋姨娘一眼,帶著丫頭離開了。

      ……能見一次也好!宋姨娘心中鬆了口氣。也不枉她冒這番險。

      徐媽媽看了一眼宋姨娘。心中懷疑此事有鬼,讓黃鸝先服侍宋姨娘睡下,她找了草鶯去西次間,吩咐她:「……等她睡了,撩開她的衣服看看肚子。」草鶯領命去了。

      等顧錦朝到臨煙榭時宋姨娘已經睡下,徐媽媽正在抄手遊廊上等她。

      錦朝側頭看了一眼內室。問徐媽媽:「……那孩子有事嗎?」

      徐媽媽笑著搖搖頭,輕聲道:「不僅沒事,姨娘還靠此得了好處……」她把今天宋姨娘和顧德昭的話都和她說了一遍,爾後又補充道:「……奴婢讓草鶯去看了,宋姨娘的肚子淤青一片。哪裡是她肚子疼,分明就是自己打了肚子裝出來的!老爺心疼孩子,不會太為難她!」

      錦朝就知道父親是個靠不住的,憑著宋姨娘幾句話,他又准了顧瀾來見她!以後宋姨娘的孩子要是生下來了,她再苦情地求一番,豈不是孩子都要給她養!

      顧錦朝捏緊手,心中微怒,這樣下去還了得!

      她低聲同徐媽媽道:「她還敢拿母親說事,怕報應到她孩子,豈不是想說就是母親在天之靈在害她的孩子!」母親都死了,她還揪著不放,事事扯著母親,實在是過分!

      「奴婢聽著也覺得憤怒,宋姨娘實在是死不悔改的!」徐媽媽也忍不住道,又問錦朝說,「……不然……咱們把姨娘裝病的事說給老爺聽?」

      錦朝心裡已經下定了注意,這個孩子是留不得的,不僅孩子留不得,宋姨娘她看著都礙眼!

      她冷笑著緩緩道:「不用說,她不是說她有病嗎。那就讓她真的有病吧……想倚仗孩子翻身,她是這輩子都別想了!」

      徐媽媽聽了顧錦朝的話,想了許久,讓宋姨娘真的有病,大小姐的意思是說……

      錦朝淡淡道:「原先是我太軟弱了,這孩子留著也是禍患。她不是嫌柳大夫醫技拙劣嗎,咱們就去給她請好的大夫過來。既然有病,那總得治不是……拖到以後小產了,那就不好了。」

      宋姨娘想裝病,這怎麼行呢!她得幫她一把才是,讓她真的有病,那才好呢!

      她恨宋姨娘入骨,要是容得下她這樣污蔑母親,也實在是她肚量太大了。

      去了她肚子裡那塊肉,看她以後還能不能翻起浪來!

      錦朝笑著吩咐徐媽媽:「……以後給姨娘好吃好喝伺候著,免得又在父親面前說我們虧待了她。」

      徐媽媽聽顧錦朝這麼說,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思,她這是要斬草除根了。便也笑著應了一句:「……奴婢明白。」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23 01:10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看病

      宋姨娘詭異腹痛,府中又替她請了兩個燕京有名的大夫,可誰都看不出她究竟哪裡有病。

      宋姨娘整日的哭鬧,說怕她的孩子會出問題。又說這些大夫的醫術實在不高明,竟然連她的病症都診不出來。

      錦朝聽了丫頭來傳的話,實在是煩了。她正在做一個軟玉的枕芯,只縫了一邊。讓丫頭先把笸籮收起來,她想了想去了書房,提筆給葉限寫信。問他蕭先生是否還在燕京,能不能幫她一個小忙。

      葉限拿到信的時候,正和蕭岐山在湖邊釣魚。寥寥幾行字,他看了一遍後隨手遞給旁邊的書僮,一隻老大的花鰱魚上鉤了。蕭岐山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愛徒收線取魚,指著這條湖跟他說:「這片湖的魚是最難釣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葉限看了一眼蕭岐山不說話,他不問他也要說,蕭先生可不是壓得住話的人。

      蕭岐山也不惱,接著說:「湖水太深,魚太機靈。耐不住性子的人,一般釣不上來。」

      他們已經在這兒釣了一天的魚了,就只釣到葉限木桶裡那只花鰱魚。葉限把木桶提起來,看到山巒邊的太陽已經西斜了。

      蕭岐山探頭過來看了一眼魚,說:「那邊有個靈山寺,過去洗了魚煮湯喝吧。」

      葉限說:「佛門重地,您也要去殺生嗎?」

      葉限的母親高氏是信佛的,葉限雖然不信佛,但是耳濡目染的,也知道要尊敬著這些東西。

      蕭岐山不在意地笑笑:「殺了帶過去不久行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他又吩咐跟著的之書去山下買一壺熱燙的黃酒切一斤牛肉,吃了酒能暖暖身子。

      葉限笑著看蕭岐山,道:「倒是不怕你冒犯佛祖,只是那裡的養了一群武僧。您又不讓帶隨從出來。等一下被扔出寺門可就不好了!」

      蕭岐山聽了只能放棄,著跟他一起下山去,山下有個可住的酒家。

      七月初的時節,酒家旁邊種了一株碗口粗的柿子樹。柿子已經紅了,綴滿枝頭。那裡正有長興侯府的隨從等在,在樹下鋪了桌子布了酒菜。有侍衛端了一盤柿子上來。

      葉限把魚給了隨從,讓做一道清蒸魚出來。

      蕭岐山捏著柿子左看右看,歎了口氣道:「你小時候,你外公帶你到貴州找我,枝頭就結滿了柿子,你摘了一個就咬,滿嘴都是澀,偏偏你還倔強的很。整個都吃下去了。」

      剛下樹的柿子不能吃,得擱草木灰裡一段時間軟了才能吃。

      葉限都不記得這事了。

      說起來也奇怪,他明明記性十分好,一篇詩文看過就能說出大概,但他不記得兒時的許多事。

      蕭岐山說完。又很好奇葉限那封信,問他:「……剛才見你得了封信,是誰與你的?我還不知道你,人緣這麼差,肯定在燕京沒朋友!」

      葉限讓書僮把信給他看,說:「正要和你說,我想讓你去幫個小忙。」

      蕭岐山一看那字跡就笑起來了:「是那個你讓我來燕京的顧家大小姐?倒是奇怪了。前不久你不是說她母親逝了嗎?怎麼現在讓我幫著看姨娘的身孕呢。」

      葉限說:「我哪裡知道,去不去隨您!」

      蕭岐山哈哈一笑,拍著自己愛徒的肩道:「我能不去嗎?你可是保了我來燕京的。況且我也想去看看,到底那顧家大小姐是怎樣的人,讓我們的長順送了仙人掌給她!」

      葉限笑瞇瞇地看著他:「您要是再叫我長順,我就把那幾條竹葉青放您床上去。陪您睡覺。」

      蕭岐山摸摸鼻子不再說話,他忘了,葉限很抗拒這個乳名。說起來這個乳名還是高大學士取的,當時外孫出生,老人家在書房裡抓耳撓腮好幾天。出來後就喜滋滋地宣佈葉限的乳名要叫長順。這名字又順口又好聽。和親家斗了大半輩子的長興候老侯爺也很滿意,大家就都這麼叫了。

      小時候葉限多可愛啊,比現在胖多了,白嫩嫩的,喜歡睜大眼睛看人,不說話也不鬧,誰抱都不哭。

      現在長大了,也會逞脾氣了!

      蕭岐山心裡有些惋惜。

      幾日後,他帶了葉限的信和自己的名帖去了顧家。顧老爺在正堂見了他,聽說他是長興候府的幕僚,又是長興侯世子爺的老師,十分敬重,讓人捧了新春的萬春銀葉來。

      蕭岐山也說明了來意:「……府上大小姐和世子交好,請了世子說府上姨娘得了怪病,腹痛非常,卻診不出原因,大小姐請我來與姨娘看看。」

      顧德昭聽了便謝他:「……倒是麻煩您一趟!」

      他想不到顧錦朝還願意放下仇恨,為宋姨娘的病請蕭先生來!他有些感慨又心疼,朝姐兒這樣懂事,他更覺得自己虧欠她了。既然蕭先生是長興侯府的幕僚,又是與長興候世子治過病的,應該醫技極高明的。

      他讓李管事帶著蕭岐山去找顧錦朝,既然是朝姐兒請來的人,他也不好牽扯著。

      顧錦朝本來等著葉限的回信,卻聽說蕭先生已經來了。便換了件淡青色的織花緞褙子,在花廳見蕭先生,又讓青蒲上了一壺貢陽羨茶。

      蕭先生由李管事引著來,遠遠一看是個穿著直裰,氣度超然的清瘦男子。看上去不過四十,一雙眼睛笑瞇瞇的,十分和善。錦朝起身迎他,看到此人的樣子,卻突然覺得十分眼熟。

      ……她好像見到過此人。

      那種隨和的笑容特別熟悉,但是她的記憶很模糊,根本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見過此人了。

      念頭一閃而過,此時自然不是深究的時候。錦朝笑著請蕭先生坐,先拜見了他:「……早聞先生醫技超群,不想氣質也如此清雅,小女實在拜服。」

      蕭岐山也打量了她一眼,礙於男女之妨,沒有多看。不過不得不說,顧錦朝是那種第一眼就讓人十分驚艷的長相。蕭先生笑著回道:「不過虛名而已,我常年不出貴州,醫技超群是談不上的。」他心裡還想著,想不到葉長順也是個看臉的,只是不知道這顧家大小姐品行如何,擔不擔得上葉長順特地請他出貴州。

      錦朝自然沒有先提宋姨娘的事,而是讓丫頭先奉了茶點上來。

      她心裡還在思索,這個蕭先生實在是越看越覺得眼熟,聽葉限說他常年隱居貴州,自己那時又在顧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可能見過蕭先生。那只能是前世嫁到陳家後……

      顧錦朝還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不過既然她是見到過此人的,那無論怎麼說,他肯定牽扯了葉陳兩家的爭鬥中來了。一個隱居山林的人,怎麼會牽扯進這個持續十年的、朝堂腥風血雨的爭鬥中來?

      隆慶六年九月十三,穆宗駕崩。同年十一月七日,神宗登基,改年號萬曆,張居廉挾以號群臣。

      錦朝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關聯,難不成蕭先生為了葉家,牽扯到了這場爭鬥中來?

      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這事於她來說太遠,就算出於葉限救她母親的情誼,她想幫一幫長興候家,如此時候,也不知道該從何幫起。這事還是先按下不表,至少她要先把宋姨娘的麻煩解決了。

      她和蕭岐山說話:「……母親病重,您千里迢迢從貴州趕來,實在辛苦。可惜我母親沒這個福分,早早的走了……」

      蕭先生聽了,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記得世子爺說過夫人的病情,按理應該不會如此快才是。」

      錦朝點點頭,輕聲道:「母親……母親死得不尋常。」她沒有往下說,蕭先生也明白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顧家夫人死得離奇,肯定是有醜事在裡面的,家醜不可外揚。

      他見顧錦朝雖然傷心,卻也不至於低迷。知道這顧家大小姐性格還是堅毅的,只是這麼早就喪母,也實在可憐。

      錦朝擦了擦眼淚,笑著說:「讓先生看笑話了……母親死後,父親本打算發落了我的姨娘,不想姨娘懷了孕,就安置在原來的宅子裡。我雖心中有恨,卻也讓人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只是前幾日姨娘說自己莫名腹痛,幾個大夫來看了,都看不出異常。姨娘就說是大夫醫技不高明,診斷不了她的病,鬧著要換大夫……倒是夜裡姨娘睡著,小丫頭撩了看,發現姨娘肚子淤青,姨娘卻也沒說過是怎麼回事……我想問問蕭先生,有什麼病可致腹部淤青的?」

      蕭先生聽了默不作聲。顧大小姐這幾句話實在隱晦,她母親死後就發落了姨娘?豈不是說她母親是姨娘所害,因為腹中有子才被保下來。

      再說那姨娘,肚上淤青可是外力所致,斷沒有內症的說法。姨娘自己吵著看大夫,又什麼都沒有,卻不提自己肚子的淤青。只有一個可能,是那姨娘自己在鬧事。這顧大小姐這番隱晦的告訴他實情。她自己心裡是明白的,只是她覺得不便說罷了。

      蕭先生便朝她眨眨眼道:「大小姐放心,在下知道這是什麼病。」

      錦朝便向蕭先生笑笑,這蕭先生也是個明白人。知道她說的有什麼貓膩。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50 PM

第九十章 爭奪

      與蕭先生進了茶之後,錦朝便和他一起去了臨煙榭。

      宋姨娘躺在臨窗大炕上,背靠著一個已經舊了的綠織金大迎枕,臉色蒼白,一旁的草鶯幫著餵她喝綠豆米湯消暑。

      錦朝先喚了她一聲姨娘,又說:「這是我給你請來的大夫,是長興候府的蕭先生,原先給世子爺治過的。」

      宋姨娘不由得愣了愣,她是怎麼請到長興侯府的人的!

      先前她藉著肚子鬧幾天,不過是想著把她屋子裡幾個丫頭收拾一下,讓她們伺候自己用心些而已。也是噁心一下顧錦朝,她現在不是管理內院嗎,總要管自己的事吧!後面徐媽媽又找了幾個大夫,都被她氣走了,誰知道今兒的,還讓她請了給長興候世子爺醫治過的大夫來。

      這下這位蕭先生診不出自己的病,她總不能再死纏爛打說人家醫技不好了吧!要是惹怒了長興候世子爺,遷怒了顧家,老爺更定更不喜歡她。

      其實宋姨娘現在就想讓這個蕭先生回去……

      但她忍了忍,只能笑著道:「倒是麻煩大小姐盡心了……」

      錦朝說:「不麻煩,姨娘還和我客氣嗎!」又讓人取了小枕過來,讓蕭先生細細聽脈。

      宋姨娘漫不經心,她本來就沒病,這就是瞎折騰而已。

      蕭先生自然也看到了,嘴角掠過一絲笑容,隨即閉目細聽。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收了手,面色嚴肅道:「姨娘這可是病得不輕啊!」

      宋姨娘聽了很驚訝。怎麼還真讓蕭先生給診出病來了?她自己的身體好好的,她還能不知道。忙問蕭先生:「先生,我這究竟是什麼病?」

      蕭岐山皺眉道:「這實在不好說,此病古怪,我行醫十多年也只見過兩例而已……不過姨娘放心,只要吃了我開的藥,那必定是藥到病除的。」說著讓旁的小廝收了東西。

      宋姨娘看了一眼蕭岐山,心裡很是狐疑。說的如此斬釘截鐵,他不會是顧錦朝找來耍自己的吧?

      顧錦朝面上卻很高興:「既然診出了病症,姨娘就盡可放心了,只要吃了蕭先生的藥。自然就沒事了。以後肚子應該就不會疼了……您先歇息著,我去送送蕭先生。」

      小丫頭撩了簾子送她出去,顧錦朝幾步跟上蕭先生,輕聲道:「多謝蕭先生幫忙了!姨娘這樣的鬧騰,我也是沒有辦法,總是要讓她安心生孩子的。不過您開的藥,沒病的人喝應該沒事吧?」

      蕭岐山笑笑道:「是藥三分毒,不過我給她開一些溫和調養的藥喝下去,總不會有大問題的。」

      錦朝又問:「我聽說服藥都是有忌口的,吃您這藥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不能同時用呢。免得姨娘不慎用了傷了孩子,她也不知道……」

      蕭岐山心裡暗道,倒不知這位大小姐如此好心,竟然對一位姨娘的孩子如此用心。這性子倒是和葉限完全不像,別人要是害了他一點。葉限可是要加以千百倍報復回去的!

      原也是位普通的閨閣女子,雖然德行不錯,除了長相,別的卻也算不上出眾。

      蕭岐山繼續道:「方子裡我開一些人參、黃連類的東西,切忌服用藜蘆、牙硝一類的藥材,飲食忌用燥熱辛辣之物,那也就差不多了……」

      錦朝送蕭先生到了垂花門。讓徐媽媽包了一盒貢陽羨茶送給他。見不是金銀之物,蕭岐山就也收了。回去之後就去找了葉限,跟他說這位顧大小姐的事。

      「……我瞧著人是不錯,德行、容貌都是好的。只是性格太和善了,沒什麼意思!……」

      葉限正半蹲在樹上試他的弩箭,箭尖瞄準了蕭岐山。笑得露出一口細白的牙:「是您認錯人了吧。整個燕京,誰還有她的德行差,和善更是談不上了!不過這是讓您去看病的嗎,怎麼瞧起人來了。」

      蕭岐山望著那對準自己的箭尖,心中突然一跳。又揚眉道:「你現在敢拿著弩箭對準師父了!」

      挽了袖子三兩下上了樹就要收拾他。

      高氏被眾人圍擁著過來。遠遠看到葉限竟然蹲在樹上,心裡十分不滿,葉限這還有沒有個世子爺的樣子!就算不在乎身份,總不能不想著自己的病吧!她讓丫頭去叫了他下來,自己親自訓了他幾句。

      葉限就算再乖張,在母親面前那也是乖乖巧巧的聽訓,被罵了一頓,又關進書房練字了。

      高氏笑著請了蕭岐山去廳堂,老長興候要與他談話。

      夜深了。

      錦朝還在縫製枕芯。

      近來顧德昭都宿在鞠柳閣,或是去郭姨娘那裡。羅素便常往她這裡來,私底下佟媽媽跟錦朝說:「……羅姨娘這是不安的。」錦朝也知道。她當初帶羅素回來就是為了分宋妙華的寵愛,如今不用和宋妙華爭了,顧德昭又許久不去她那裡,她心裡自然不安,只能牢牢抓住顧錦朝。

      抱樸圈在錦朝身邊睡覺,它長得胖胖的,雨竹和繡渠又常給它洗著毛,貓更發懶惰不愛動,貼著人就要睡覺。

      羅素手裡握著涼茶,看著抱樸笑道:「大小姐的貓養得真好,也不怕人。」

      錦朝笑笑:「我可沒怎麼養它,前天還自己跑進小廚房偷了黃魚吃,自己把自己養得這麼好。」

      羅素怔了一下。

      酥油燈突然暗下去,錦朝拔下頭上鎏金的蓮花簪子挑燈芯,火光一跳又明亮起來。這時徐媽媽拿了一包東西進來。

      「大小姐,您要的東西,奴婢都準備好了。」

      徐媽媽打開紙包給她看,羅素看到是一些塊莖樣的東西。錦朝只是用手指挑著看了看,便說:「這樣就好了。」

      徐媽媽收起東西,錦朝看向羅素,她還是如花一樣嬌艷,比原先的清秀,更顯得嫵媚了些。錦朝淡淡地道:「明兒去回事處換一個迎枕吧,我聽說父親讓管事新做了幾個迎枕送過來。其中有一個藥枕,可讓人睡得十分香甜。你去要了來,以後睡得好些。」

      羅素有些驚訝,但她隨即乖巧應諾,屈身行禮就退下了。

      羅素走後,徐媽媽才把那紙包又打開,還隨身掏出一個藍色的細頸瓷瓶,把裡面的粉末全倒進了紙包裡。

      錦朝接過徐媽媽遞過來的紙包,把裡面的東西一針一線地縫進了枕芯裡。和徐媽媽說:「找個枕套套起來,等一下送去回事處吧,再派人給顧瀾說一聲。對了,宋姨娘要了半蓮回去,現在還每日喝她熬的銀耳羹嗎?」

      徐媽媽笑著道:「您放心,每日都喝著呢。」

      錦朝淡笑道:「良藥苦口,恐怕她不願意吃的,還是加到銀耳羹裡好。半蓮是她信得過的人,總不會忌憚著。」

      徐媽媽也應了,又說:「草鶯每次從小門溜進去放藥,半蓮姑娘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草鶯姑娘日後怎麼辦?」

      錦朝說:「還是提到眼皮子底下看著吧,這丫頭也機靈,來清桐院做個二等丫頭也好。」

      顧瀾一大早就去了回事處,讓新任的許管事把剛送來的幾個大迎枕拿出來給她看。

      「……我那裡缺一個,聽說府裡剛送了個藥枕,枕著可以安眠,不知道是在哪兒?」

      許管事讓小廝把迎枕拿出來,顧瀾聞到其中一個藥枕有淡淡藥香,便確定了是這個。套子還用的是寶藍色攢金絲雲紋的,十分漂亮。不過這迎枕拿在手裡,她有有些猶豫。

      以前她去母親那裡,看到她用的迎枕都舊了,才想幫她換一個。正巧她如今睡眠總不安穩,靠著這個睡得也更舒服些。但如今她事事都防備,這回事處可是顧錦朝的了,要是這枕頭有什麼不對呢……

      外面有小廝的聲音傳來「……羅姨娘,您難得來!」

      羅素?她到這裡來幹什麼?

      羅素的聲音淡淡的:「聽說進了新的迎枕,我近日睡眠不安穩,想要了那個藥枕去。」

      小廝迎著羅姨娘進來了,羅素一看顧瀾竟然也在,一時驚訝,又屈身行了禮問安。

      顧瀾看了她一眼,抓起那迎枕慢悠悠地問她:「你也想要這個?」

      羅素猶豫片刻,才細聲回道:「稟了二小姐,是大小姐說有個藥枕送來,她想著妾身睡得不安穩,才讓妾身來拿了藥枕去用的……」這可是顧錦朝說的,顧瀾總不會不給吧?

      顧瀾心裡十分不舒服,顧錦朝怎麼連這個也要搶。她冷冷地看著羅素,聲音卻十分柔和地說:「姨娘……不過是半個奴才而已,這等東西你是用不上的,拿來做什麼。」

      羅素咬了咬嘴唇,這可是大小姐吩咐過的!她連這個都做不好,那還有什麼用!她又說:「二小姐,這真是大小姐的吩咐,求您讓了與我吧!」

      見她這樣想要這個藥枕,顧瀾更是不會放手了。

      顧瀾笑著說:「……回去讓長姐好好教教你嫡庶尊卑吧!敢在我要東西,還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想到這羅素也是讓母親傷心的人,她對著她更是沒好臉。

      顧瀾使了個眼色,讓丫頭拿著藥枕走了。

      許管事站在一邊什麼都不敢說,這可不是他能插嘴的。

      羅素站在那兒想了想,去清桐院稟了錦朝。

      錦朝聽後笑了許久,果然還是要搶的東西才好,搶來的東西,顧瀾拿著就不會起疑了。見羅素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錦朝又安慰道:「沒拿到就算了,以後我做一個給你。」

      讓丫頭給羅素捧了一盤剛出的福橘過來,吃了也好壓壓驚。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55 PM

第九十一章 懷疑

      顧瀾抱著迎枕去見了宋姨娘。

      宋姨娘正躺在內室的紅漆千工床上,丫頭就著蜜餞餵她喝藥。聽說顧瀾來了,宋姨娘喜得忙讓丫頭迎了她進來。又讓她坐在床沿上,與自己親密偎貼著。

      顧瀾看了宋姨娘許久,忍不住眼眶微熱:「我看姨娘瘦多了,是不是沒吃好?那日聽說你腹痛詭異,我就一直想來看看您,但是守院的婆子不讓我進來。今天得了父親的信才敢來……」

      草鶯和黃鸝在旁邊,顧瀾自然不敢喊宋姨娘「母親」。

      宋姨娘看了一眼兩個站在床邊的丫頭,淡淡地吩咐她們:「你們先去外面看著吧,我要和二小姐說幾句話。」

      草鶯和黃鸝面面相覷,徐媽媽交代了的,她們不能不看著宋姨娘!

      顧瀾冷笑:「姨娘的話都不聽了,是想挨打嗎?」

      黃鸝連忙一笑:「二小姐息怒,奴婢們這就出去。」放下手裡的藥碗,拉了草鶯出內室,又把門給合上了。

      草鶯望著關上的榆木門扇,氣得直跺腳:「咱們這樣做,是會被徐媽媽責怪的,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辦!」

      黃鸝拉了她的手:「……你別急,內室朝西廂房的方向有個小窗,被千工床擋著呢!咱們去那兒偷聽,她們發現不了!」帶著草鶯轉去了西廂房。撥開長得細密的黃槐叢,草鶯咦了一聲。

      「黃鸝,你來看,這裡還有個小缸呢。竟然放得這麼隱蔽!」

      黃鸝湊過去看,那是一個養魚用的青花纏枝瓷缸,可不是婆子盛水用的東西。裡頭有些深褐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些什麼。草鶯湊上去聞了聞,對黃鸝說:「是藥……平時咱們熬好的藥,估計姨娘都不喝,全倒到這裡來了……」

      黃鸝也看了。嘀咕道:「你說,這些都是安胎的藥,怎麼姨娘不喝,偷偷倒了呢?」

      草鶯想起徐媽媽交代自己做的事。徐媽媽跟她說過,這是誰都不能說的。便對黃鸝說:「誰知道呢,姨娘本來就是裝病的,可能是嫌藥苦吧……」兩個丫頭不在說話,小心地挑開了窗扇,能隱隱看到二小姐側坐在錦杌上。

      顧瀾先讓木槿抱過迎枕給宋姨娘,跟她說:「……是女兒從回事處要來的,您近日都不能安眠,這迎枕中填了許多溫和安眠的藥材,能幫助您好好睡。」

      自從紀氏自縊死了之後。宋姨娘睡覺都不太安穩了。紀氏死後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實在是讓她無心應付。

      宋姨娘拉著顧瀾的手,低聲跟她說:「……難得你還記著這些。母親也正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母親並沒得病,不過是想見你一面,才裝了腹痛的。」

      顧瀾很驚訝。正要說什麼,宋姨娘卻飛快按下她的手,繼續道:「那兩個丫頭是顧錦朝的人,你先聽我說完,我怕她們等一下會闖進來……母親困在臨煙榭什麼都做不了,你幾日之後藉著上香禮佛的名,去宋家一次……找你外祖父幫忙!外面顧錦朝應該做了什麼事。我擔心腹中孩子生下來之後,恐怕真的會被顧錦朝趕到尼姑庵去!你找到你外祖父給你撐腰,就不用怕她們了……」

      顧瀾聽得難受極了,握著宋姨娘的手說:「母親猜得沒錯,顧錦朝找了原先伺候過您的玉香,把您和我原來做的事說出來了。所以我現在來見您一面都難!您放心,我會很快去找外祖父的。」

      宋姨娘這才明白,為什麼顧德昭對她如此冷漠!原來玉香背叛了她!宋姨娘聽了之後面色微變,又喃喃道:「不行……這樣一來,你去找你外祖父。就不要提我的事了!」

      顧瀾十分不解:「您什麼意思,不是……不是要叫他救您嗎?」

      宋姨娘手有些抖,跟顧瀾說:「你不明白,你外祖父正是要擢升的時候。我出了事,他會為了保我不把事情鬧出去,和顧家談條件。但是玉香既然把咱們原來做的那些說出來了,恐怕就是另一種極端的結果了。他恐怕會為了保自己的名聲,逼我自縊……」

      顧瀾聽了也被嚇住了,她本來想問宋姨娘不可能吧,外祖父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但是隨即她又想到,外祖父能坐到太常寺少卿,哪裡是個優柔寡斷的!又不是誰都和父親一樣有顧家、紀家和恩師做保的。

      她握住母親有些發涼的手,安慰她:「您放心,別想多了。我會去和外祖父說去,也不提您被困的事,只說紀氏的死和您懷孕的事……到時候您生下孩子,請了外祖母來看您,也讓別人知道咱們是有人撐腰的。我給她老人家送一串一百零八顆的菩提珠,她總會高興的!再等您的孩子生下來,咱們是有轉機的!」

      宋姨娘被自己女兒安慰了幾句,也漸漸鎮定下來。

      她肚子裡的東西是唯一的機會,只要能生下來,她就有把握翻身。

      到時候顧錦朝能怎麼樣,不過是喪服長女而已!

      她點點頭,囑托女兒最後一句:「……你日後要是真有事要人幫忙,倒是可以去找杜姨娘幫忙。」

      顧瀾聽著覺得有些疑惑:「杜姨娘?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您怎麼想起讓她幫我們的忙了……」

      宋姨娘笑笑:「她呀,那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你只需要跟她說,看在雲姨娘的面子上她也該幫我,她就明白了……她雖然只是個姨娘,但也算半個主子,總還能說幾句話的。」

      顧瀾聽到雲姨娘的名字,心中微動。杜姨娘的把柄,事關雲姨娘的……到底會是什麼事呢?她心裡有個隱隱的猜測,卻也沒有繼續問母親。母親既然不想讓她知道,肯定是覺得知道這些對她來說並不好,她不問就是了。

      她把母親身後的綠織金大迎枕拿下來,換了寶藍色攢金絲藥枕,把母親最後的被角掖好了,端起放在一旁的藥碗:「……藥都涼了,我喂母親喝下吧。」

      宋姨娘卻別過嘴,和顧瀾解釋說:「……顧錦朝找了好些大夫過來,都沒看出什麼病。前日來了一個長興侯府的,說是給世子爺治過病。和顧錦朝串通一氣說我有病,開了一個苦得澀口的方子,就著蜜餞都吃不下!」

      顧瀾聽到長興侯府的名字,心中一動。「母親可知道這個長興侯府,那可是最顯赫的世勳。聽說長興候的胞妹是當今皇上的皇貴妃,那長興候征戰沙場,又是戰功赫赫。長興候世子爺更是早早請封成了世子,得皇上隆恩寵眷……怎麼會被長姐請了過來?」

      宋姨娘搖搖頭:「誰知道她怎麼和長興侯府的人搭上話的……說到這裡,那顧五夫人不是長興侯府的嫡女嗎,許是顧錦朝通過五夫人認識此人的,你可要小心些,別讓她和長興候府搭上關係了!」

      顧瀾心中一陣不是滋味。她只見過長興候世子爺三次,三次他都對自己不理不睬。他身份高貴,所有人都若有若無地討好他,沒人敢說他半個不字。

      紀氏死的時候他也來弔唁,上了一炷香就退到一邊,站得身姿如松。他看起來就和他們不一樣,他不用和往來的任何人寒暄,反倒是別人都要恭敬地喊他一聲『世子爺』。

      顧瀾想起這一幕,就覺得心中有一絲異樣。如此人物……也不知誰當得起他!

      宋姨娘讓她把藥端去倒了:「……她們送來的藥我從來都是不敢喝的,你走到床後面,那兒有個小窗扇,倒到外面去。」

      顧瀾回過神,端著藥碗走到床後面去倒藥,草鶯忙扯了黃鸝匿到草叢裡去,聽到藥水倒下來之後,兩個丫頭才鑽出來。

      對視一眼,這沒說,草鶯和黃鸝趕緊跑去找大小姐,把今天兩人說的話一一說給錦朝聽了。

      顧錦朝聽了之後亦是有些吃驚。

      杜姨娘有把柄在宋姨娘手上,那究竟是什麼事?

      她讓青蒲打發了兩個丫頭各一小包的琥珀糖,丫頭捧了,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徐媽媽小聲道:「姨娘果然是不吃藥的,大小姐把藥加在銀耳湯裡最好。再加上那藥枕的作用,恐怕不出半月,那孩子就保不住了。只是她們要請了宋夫人過來撐腰,不知道大小姐怎麼想……」

      錦朝放下手中的毛筆,凝視書案上抄的一卷佛經許久,讓徐媽媽收起來,湊了九十九篇再一起燒給母親。她先不說宋夫人的事,而是問徐媽媽:「她要的觀音像幾日前就擺在正堂了,她拜過嗎?」

      徐媽媽一笑:「她整日忙著裝病、訓丫頭,怎麼有空拜佛呢!那跪用的蒲團都生灰了。」

      錦朝歎了口氣,又道:「先不說這宋夫人的事,顧瀾要是敢請了宋夫人過來,那我們也自有手段收拾。她敢讓宋夫人撐腰,那我們就敢讓宋夫人顏面無光!宋姨娘做過的那些事傳出去,宋家可不敢再保她了。即便真的生下庶子,那也是一樣的。」

      徐媽媽覺得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想宋夫人的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麼?」

      錦朝皺了眉道:「……這事牽扯複雜,您讓我想想。」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57 PM

第九十二章 換藥

      錦朝吩咐采芙點了一爐薄荷香。清涼的香味漸漸傳來,她的手指輕輕扣著書案。

      徐媽媽讓別的丫頭都出去了,她幫錦朝又點了一盞燈,把錦朝抄的經書錦盒打開一一整理。

      錦朝的目光放在那些她謄寫的經書上,突然問道:「徐媽媽,杜姨娘原先就是信佛的嗎?」

      徐媽媽放下錦盒,回她的話:「奴婢也記不太清楚了,不過杜姨娘雖然穿戴著金銀,左手卻常年戴著一串老山檀佛珠。她早年是老爺的通房,是從祖家跟著老爺出來的,目不識丁。一個通房丫頭,肯定不會去信的……」

      錦朝想了想,又問:「我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回過顧家,那時候宋姨娘還沒有得寵。似乎杜姨娘才是父親最喜歡的,母親還賞過她一顆和田玉雕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徐媽媽點點頭說:「杜姨娘原先最得寵,不過從雲姨娘死後,好像就漸漸不愛爭寵了。」

      錦朝心裡更是確定了一分。宋姨娘說她手裡有杜姨娘的把柄,這個把柄有關雲姨娘。她能用這個把柄來威脅杜姨娘,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雲姨娘人都死了這麼久了,那還能有什麼事呢!

      ……只可能是雲姨娘的死了!

      她原先就想過這個問題,若母親不是害雲姨娘的人,雲姨娘又不是意外身亡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幾位姨娘下的手!當時她猜測過宋姨娘,畢竟她是在雲姨娘死後才得寵的……但是她卻沒想到這個喜歡諂媚討好別人的杜姨娘。

      錦朝突然想起母親頭七的日子裡,杜姨娘給母親哭靈,好幾次都暈過去了。她素日不像是這樣的人,會不會是因為內疚才如此激動的。明明人是她害的,卻被栽到了母親頭上!她肯定心中有愧。

      杜姨娘又為什麼要害雲姨娘呢?

      錦朝想了想,問徐媽媽:「……原先杜姨娘和雲姨娘有沒有什麼過節?」

      徐媽媽愣了愣,大小姐怎麼突然如此關心杜姨娘的事了。她猛然想起剛才那丫頭轉述的幾句話「……宋姨娘說有杜姨娘的把柄,事關雲姨娘的。讓二小姐有事可以找杜姨娘幫忙。」

      大小姐難不成是在想……

      她心中一震,忙努力回想:「……原先的三位姨娘中,杜姨娘是最得寵的。後來夫人為老爺抬了雲姨娘,杜姨娘要說心裡不難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不過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錦朝看著徐媽媽,示意她繼續說。

      徐媽媽道:「別看三小姐如今性子溫和冷淡,其實她小的時候十分活潑。喜歡在夫人的房裡上爬下爬的,有一日躲到櫃子裡玩,還差點憋了氣。那時候您又不在夫人身邊,夫人待三小姐如對您一樣好……雲姨娘有孕六月餘的時候,一日來陪夫人說話。三小姐在屋子裡和丫頭玩毽子,不小心踢了雲姨娘的肚子……」

      「……雲姨娘當時就異常疼痛,老爺聽了忙找大夫來看,腹中的孩子沒事。老爺卻罰三小姐在耳房裡關了兩天的禁閉。耳房裡頭很黑,三小姐最怕了。嚇得直哭。夫人就是著急,也不敢違背了老爺的命放三小姐出來。等後來把三小姐抱出來,已經嚇得發起高燒了,後來醒了就一直不愛說話……」

      竟然還有這麼一段事!

      錦朝聽了之後想了許久。

      哪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因為顧漪的事杜姨娘會想害雲姨娘,那也是可能的。

      宋姨娘知道雲姨娘是杜姨娘害的,甚至想以此為把柄威脅杜姨娘。她心知肚明。卻還是找了玉屏來誣陷母親,還令母親自縊而死。她也實在是歹毒到極點了!

      她想幫母親洗脫罪名,母親已經死了,總不能還背負著善妒的名聲。

      錦朝久久沒有說話,但這些事不過是個猜測,她手中沒有任何證實這件事的證據。

      杜姨娘會認這件事嗎?她又不蠢。認了這件事她也自命難保。

      ……她需得想了辦法,讓杜姨娘親口承認這件事。

      錦朝想了許久,才和徐媽媽說:「……您去找了玉石居,雕一顆和田玉的石榴,要露子的那種。拳頭大小最好。」

      徐媽媽知道此事重要,親自出府交代人去辦。

      錦朝整日在清桐院,不是做女紅就是寫字。不僅做了枕芯,還做了湖水綠的素緞手爐套子,為自己做了一件淡黃色柿蒂紋的綜裙。臨煙榭她是一次都沒去,宋姨娘現在懷著孩子,她還是避著點比較好。

      請了蕭先生來醫治之後,宋姨娘安穩了不少,不再鬧著說肚子疼了,許是怕錦朝再想了別的法子來對付她,也可能是等著宋夫人來幫她們母女撐腰。

      兩天後顧瀾果然向父親說想去慈光寺一趟。說自己不僅為紀氏悼念,也擔心宋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姨娘這一胎懷得不順,她想去向菩薩進進香。顧德昭自然允了,還派了一群丫頭婆子跟著去。

      等顧瀾出門小半天後,有婆子偷偷來稟報,說他們沒去慈光寺的路,而是沿著官道往大興縣去了。

      錦朝點頭表示她知道了,又說:「……繼續看著就行了。」

      徐媽媽拿著一個沉香色錦盒回來的時候,臨煙榭剛傳了消息過來。

      徐媽媽打開錦盒,錦朝拿起玉石榴打量了一番,玉質溫潤,雕工精緻,難得上佳之品。放下玉石榴後她和徐媽媽說:「今兒草鶯來回話,說姨娘最近總是睡得不安穩,半夜會被驚醒。食慾也差了很多,整天都覺得乏力。」錦朝知道那是藥起作用了,頓了頓,又淡淡道,「您看著給姨娘的身體得多補補,平日吃些什麼都要多加些,可不能讓姨娘又來說她哪裡不適了……」

      徐媽媽自然是明白錦朝的意思,應諾去了。

      錦朝帶著玉石榴去了桐若樓見杜姨娘。

      錦朝猜的也沒錯,紀氏死後,杜姨娘心裡一直很愧疚。知道紀氏是因為被冤枉自縊而死,她當時就被震懾到了……她不知道紀氏竟然會如此決絕!紀氏入葬之後她也一直不安穩,要日日誦著經文,每日給菩薩上香,心裡才能好受些。

      心裡有所牽掛,不過一月的時間,人竟然瘦了一圈。

      聽丫頭來通傳大小姐來了的時候,她還在誦佛。希望紀氏能早早超生……畢竟紀氏也算是因她而死。

      她請了錦朝在西次間裡見,讓丫頭上了一杯橘子蜜餞泡茶。

      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左手盤著的佛珠隱在衣袖下面,蒼白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著。杜姨娘也沒有穿金戴銀,臉上更沒有塗脂抹粉,倒是更顯得清秀些。

      ……老了也有如此姿色,難怪當年能得寵。

      錦朝笑笑,讓青蒲把錦盒遞給她,又打開給杜姨娘看:「……前幾日清理母親的私庫,發現一顆雕得栩栩如生的玉石榴,給姨娘拿過來。我記得小的時候母親也送過您一顆玉石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對。」

      杜姨娘聽後笑笑,猶豫了一下,才從錦朝的手中接過錦盒,看了之後才說:「確實雕得很好,是不是一對雖不敢說,但的確是極像的,難得大小姐有這份心。夫人當年待我極好,送我的那顆玉石榴玉質溫潤,都這些年了我還留在房裡……」

      錦朝喝了一口橘子蜜餞泡茶,實在是喝不慣這種甜膩的茶,放下之後繼續笑道:「我記得母親對漪姐兒也是最好的,我小時候從紀家回來,看了都會羨慕呢!母親死前幫漪姐兒定下了親事,又讓我幫襯著漪姐兒,說讓漪姐兒幫著操持內院事宜……實在不差於對我。」

      杜姨娘笑笑,紀氏幫顧漪定了武清顧家的親事,她確實是極為感激的。

      錦朝又接著道:「……我想著等漪姐兒出嫁的時候,從母親的嫁妝裡分一些東西給她。雖說幾個庶妹看上去是差不多的,但是您也知道,父親待瀾姐兒是最好的,漪姐兒和汐姐兒難免就差些……我幫襯著漪姐兒添箱,以後到了杜家別人也不至於為難了她。姨娘覺得如何?」

      能讓顧錦朝給顧漪添箱,那自然是好東西!杜姨娘很為顧漪高興,但是她卻也有些不明白,大小姐來和她說這些做什麼。要說想和她交好,她一個不得寵的姨娘,大小姐又何必費了這個心。

      她想了想,道:「三小姐是有福的,難得有大小姐幫著她!」

      錦朝微微一笑:「說起來,我也是心疼漪姐兒的。聽徐媽媽說,漪姐兒小時候被父親關過禁閉,放出來的時候又發了高燒,從此後人就不如以前活潑了。當時似乎是踢到了雲姨娘的肚子,差點傷了她的孩子……不知道姨娘還記不記得?」

      錦朝仔細看著杜姨娘,聽到她說完這些話後,杜姨娘的神情明顯緊張了起來,臉色也更白了些。

      「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她勉強笑笑。

      錦朝收回目光,輕聲問道:「這樣重要的事姨娘都記不住了,那把雲姨娘的藥給換了的事……您肯定是更記不清楚了。」

      杜姨娘聽到錦朝說最後一句話,驚得差點從繡墩上跳起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09:58 PM

第九十三章 真相

      杜姨娘手有些發抖,過了好久才艱難地問了句:「大小姐這話什麼意思……」

      錦朝拿出錦盒中的玉石榴,撫摸著溫潤的玉質說:「母親地下要是有知,這些事都是姨娘做的,心裡肯定不會好受。她待你好了這麼多年,又盡心照顧漪姐兒。想不到臨到頭了,還被你和宋姨娘聯手陷害,她死都想不到,你會把事情嫁禍到她頭上去。我真是為母親傷心。」

      杜姨娘一言不發,緊緊咬住嘴唇,眼眶卻已經紅了。

      顧錦朝看也不看她,繼續道:「我常聽母親說,要心懷善念,她不僅這樣教導我,也這樣教導漪姐兒。卻不知她這樣的心懷善念落到這般下場……漪姐兒更是性子好的,她要是知道姨娘曾做過這些事,肯定再也不理會姨娘的。」顧錦朝狀若惋惜地歎了氣。

      杜姨娘心裡很混亂,大小姐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現在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她不想顧錦朝把這件事說給漪姐兒聽。漪姐兒本來就不喜歡她了,要是還知道她害了夫人,漪姐兒肯定會恨她的。她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她從不叫自己一聲母親,但那也是自己的女兒!

      顧錦朝來找自己說這事,而不是直接去找顧德昭,那就是說她其實手裡也沒有證據。不過是想讓她認了這事,還夫人一個清白。但是……這是能認的嗎?

      這樣進退兩難!

      杜姨娘看著錦朝,聲音低不可聞:「大小姐,您究竟想做什麼……」

      錦朝知道杜姨娘顧慮重重,她如果不給杜姨娘保證,她怎麼肯認這件事呢?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實不相瞞,昨日有小丫頭來告訴我。宋姨娘將你的事告訴了瀾姐兒,讓她來威脅你幫她做事。不然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呢?姨娘莫不是想被宋姨娘和顧瀾威脅一輩子?」

      杜姨娘臉色一白,宋妙華竟然把這事說給了瀾姐兒聽!

      「她要是威脅你做一些小事就罷了,要是宋姨娘做了什麼錯事。要你出去頂罪,你可要怎麼辦呢?姨娘是聰明人,無需我說太多。」錦朝頓了頓,又道。「姨娘要是承認了,我定會向父親保下你,而且漪姐兒出嫁的時候,送她兩間寶坻的鋪子,以後到了杜家,做事說話也能硬氣些。」

      杜姨娘聽到這裡,心中已經動搖了。

      正如顧錦朝所說,她一點都不想被宋姨娘威脅!而且如今她日夜內疚,也是因為紀氏的事情……

      畢竟這些年紀氏待她不差,她竟然這樣回報紀氏。

      錦朝見她不說話。最後歎了口氣:「姨娘,即便您不說出來,這樣背負著三條人命活著,您能好過得起來嗎?」

      雲姨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有紀氏的死。她怎麼不是背負了三條人命呢!

      杜姨娘彷彿失了力氣般癱坐在繡墩上,低聲說:「其實……當年的事並不是這樣的……」

      她說著眼淚就流下來,哭得不成樣子:「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害人的那一個……我真的沒有想害雲湘。當時她奪了我的寵,我心裡雖然不喜她,卻沒有害她……」

      「……那日因為雲姨娘,老爺罰了三小姐禁閉。等到三小姐被放出來。人竟然也變得沉默了,我心疼三小姐,對雲姨娘的也恨起來……一日丫頭不在,我去廚房看她養胎的湯藥熬好沒有……看到兩個放藥的箱子。我當時鬼迷了心竅……但我只是換了一份藥!我不想竟然真的這麼巧,讓那丫頭拿了錯的藥……雲湘服了藥又早產,竟然真的碰上難產。那孩子沒有生下來……」

      杜姨娘繼續說:「其實……我這些年一直都自責,老是看到雲姨娘帶著孩子回來找我……」

      她茫然地看著窗扇外的陽光流淚,「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其實真的不能怪我,是雲姨娘自己沒有福氣!……但心裡還是十分自責。連看到老爺我都覺得愧疚……畢竟她還是因我而死……」

      錦朝默默地聽著,這事自然不算是意外。但是,杜姨娘也是可憐。素日謹慎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小錯事,沒想到闖出了彌天大禍,人也因此全然的變了……

      杜姨娘擦了擦眼淚,又苦笑著說:「大小姐,我也不是什麼大惡之人。我做了這些事,自己都恨自己,這十多年都沒睡過安生覺……能說出來也好,我願意承認,只要您以後能保著三小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錦朝沉默了許久,點點頭:「你放心,我會護著漪姐兒的。只是我還有一事想問杜姨娘……宋姨娘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杜姨娘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她要誣陷夫人之前,還來找我談過,讓我不准亂說,不然就要毀了三小姐的親事。我自然不敢違逆她……」

      「您不知道,宋姨娘真是心腸歹毒到極點的人!她覺得自己是嫡女,卻屈尊為妾,這些年心裡一直都憋屈著……您要是想收拾她,就讓她永不能翻身!……」

      顧錦朝點點頭,道:「……姨娘放心,這我知道。等到時機適宜,我會和你說的。」

      現在給她最後一擊……還不是時候。不過也快了。

      錦朝走在回清桐院的路上,青石甬道上長著苔蘚,遠處的泡桐樹樹蔭如蓋。陽光柔和,清風靜謐。

      她看著不遠處的湖泊,垂在湖面的柳絲。心中突然覺得很寧靜。

      母親雖然死了,但她總是要幫母親報仇的。畢竟她是重生了,重生了就要活得好好的,上天給她這樣的機會,她不會浪費的。

      兩日後顧瀾上香回來,馬車剛到垂花門,就有小丫頭跑來清桐院說。

      「……二小姐帶了宋夫人回來,此刻正領著去了臨煙榭。」她又想了想,繼續說,「宋夫人一下車就打賞了趕車的人二兩銀子,喜得他們個個高興得不得了!」

      青蒲給小丫頭一盒豌豆黃,小丫頭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佟媽媽聽後笑了笑,和錦朝說話:「……宋夫人原先是南京一個大商賈的嫡女,宋少卿是沒落家族的秀才出生,為了自己舉業不被錢財拖累,才娶了宋夫人。宋夫人入門之後生了兩個女兒……宋太夫人看不下去,斷了通房的湯藥,這才有了庶長子。後來宋夫人再懷孕,生下的就是宋姨娘。」

      「……沒生過兒子,自然地位就不穩當,這些年宋少卿的小妾是一個接一個抬進宋家,宋夫人什麼都不敢說。這樣的人,卻最是怕別人看不起她了,心裡沒底氣,做什麼都要裝腔作勢的……」

      錦朝點頭笑笑,趕車的本是顧家的家奴,宋夫人何必要打賞,說起來不過是怕別人看不起她而已。

      她又說:「……去打探一下父親那邊什麼反應。」

      宋夫人這樣高調的來了顧家,父親肯定是知道的。

      佟媽媽很快就回來了,跟錦朝說:「……老爺知道了,卻也什麼都沒說,只讓把宋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

      錦朝知道父親的性子,他不願意把家中這些事宣揚出去,更不想和宋夫人說紀氏的事,還不如粉飾太平。顧瀾也真是瞭解父親,知道他不會插手,特地請了宋夫人過來逞威風。

      佟媽媽繼續說:「……剛才小丫頭來說,宋夫人一去臨煙榭,就把丫頭們全訓了一遍,還非讓草鶯在外頭跪三個時辰。她嫌姨娘房裡的屏風不好,又讓守著的婆子把屏風換了,好一通折騰!」

      錦朝笑道:「想必顧瀾是什麼都沒和她說的,她還當宋姨娘是原來的宋姨娘呢,敢這樣頤指氣使。」

      佟媽媽遲疑了一下,輕聲問她:「那您打算怎麼辦呢?」

      宋夫人只是宋姨娘的母親,又算不得顧家的什麼人,在顧家如此作為,也確實太囂張了。

      且宋夫人來顧家拜訪,無論怎麼說,那也不該先去見宋姨娘。宋姨娘是個什麼身份!女眷來訪,顧德昭不方便出面,那也該先來見她才是,宋夫人卻一點都不在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要是不去見見宋夫人,讓她知道這顧家究竟是誰在當家做主,好像太說不過去了。

      「人家遠來是客,自然是要去拜見她老人家的。」錦朝笑著說道。

      已經是入夜了,夜裡天寒露重的,采芙怕錦朝會冷著,幫她拿了秋香色素緞披風換上。

      青蒲挑了一盞羊角琉璃燈籠,采芙、白芸和徐媽媽跟在錦朝身後,一行人去了臨煙榭。

      徐媽媽道:「……宋夫人說晚上就歇在東廂房了,還讓奴婢把被褥枕頭都換了新的。說她用不慣杭綢的罩子,讓奴婢找了潞綢湖綠的罩子來換。」

      錦朝聽了更覺得好笑,難不成宋夫人真覺得母親死了,顧家就沒有個當家做主的了?

      她笑道:「不給顯得咱們小氣,她要是還提這些要求,您就讓她自個兒去庫房裡翻去!能翻到什麼就是什麼,看她好不好意思用。」

      徐媽媽應諾,幾個丫頭聽著也都抿唇笑起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0 PM

第九十四章 威脅

      宋姨娘這幾日越發的疲倦貪睡,臉色又不太好。如今躺在臨窗的大炕上,連起身都覺得乏力。

      她輕聲跟宋夫人說:「……懷瀾姐兒的時候倒是不怎麼吐,懷這個孩子,一天嘔了好幾回!我實在是覺得乏力,前天身下見了點血,也不知為何……」

      宋夫人就安慰她:「懷孕的時候總是會這樣不適的。孩子鬧騰,那就是個活潑的,興許是男孩呢!見血倒不是大事,請大夫來看過,說無事就好了……」她看宋姨娘的神色確實不好,又心疼道,「你就算是犯了些錯,那肚子裡還是顧家的孩子,她們竟然這麼苛待你。我剛去小廚房看了,滋補的藥品也沒有……」

      宋姨娘如今不太想讓顧錦朝找大夫來。她怕顧錦朝和那些個大夫串通一氣,要是害了她的孩子可怎麼好。何況染血的褻褲丫頭們都看見了,卻沒一個去稟了顧錦朝的,可見顧錦朝是怎麼個心腸的!滋補的湯藥也是她自己不願意喝,現在她吃的東西都是半蓮經手的,就怕顧錦朝動手腳。

      她笑笑不再說這事,而是問起宋夫人家中的事。她也是有四、五年沒回去過了。

      宋夫人見著自己的女兒,哪兒還有不想的。又聽顧瀾說這府中的大小姐如何不滿宋姨娘,挑唆了幾個丫頭婆子對付她,心裡更是想替女兒出氣,這才跟著顧瀾一起過來了。

      又聽她問起家裡的事,自然要好好和她說:「……你庶侄考了鄉試,雖說沒過。但你父親私底下打聽過,他的文章還是不錯的,就是遣詞差了些……三年後再考,應該就能過了。」

      顧瀾在一旁聽了,難免問:「外祖母,您說的是宋硯嗎,我還記得他小時候給我吃豌豆黃呢……」

      宋夫人笑笑:「自然是他。幾個庶子裡他是最聽話的,我也就寵愛他多一些。得虧他還有眼力勁兒,這些年也從不去見他親生的姨娘。」她說到這裡,宋姨娘卻覺得有些心酸。

      她這個孩子生出來。要是被顧錦朝奪走了怎麼辦?是不是以後也要這樣養大,不和親生母親親近?但是在宋夫人面前,她也不好說這些。

      宋夫人見她面色黯然,握著她的手道:「你可別擔心,有我在,我看誰敢奪你的孩子!」

      宋姨娘眼眶都紅了,反握著宋夫人的手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個時候,黃鸝來通傳,說大小姐來了。

      宋夫人眼皮一挑,哼笑了一聲:「我不想去見她。她倒還上門來了。」

      她來之前,已經聽說了這大小姐做的許多事,心裡正是恨得牙癢癢的時候。

      錦朝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五十多的婦人坐在錦杌上,下巴很長。顴骨有點高,有些刻薄的長相。細看上去宋姨娘倒是和她有五分像。不僅戴了假鬢,還有兩朵鎏金福祿壽鬢花,一對嵌紅寶石的雲紋簪子,一身茄花色蟒緞衣。打扮得十分華貴。

      草鶯還跪在外面的青磚地上,膝蓋都跪腫了,直掉眼淚。

      錦朝進門後笑著道:「草鶯。還愣著做什麼,給我端一個錦杌過來。」

      草鶯見到大小姐過來就知道自己不用受罪了,感激地喊了聲「大小姐」,又眼淚汪汪地從地上爬起來,忙去給錦朝端錦杌。

      宋夫人垂下眼簾,顧錦朝當沒看到她。她自然也當沒見到顧錦朝。

      她身份比顧錦朝高,怎麼說那也是顧錦朝先向她問安。

      宋夫人坐著不動安如山,但是顧瀾卻不得不起身向顧錦朝行禮,宋姨娘喊了聲「大小姐」,又說:「這大晚上的麻煩您往這兒來。我這行動不便……也就不和您行禮了。」

      錦朝見宋姨娘動都沒動,笑著點頭道:「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禮。」

      草鶯的錦杌端過來了,錦朝坐下之後,徐媽媽才笑著道:「大小姐,這位就是大興宋家宋夫人,您應該沒見過吧。」

      錦朝似乎這才看到宋夫人,望著她微笑道:「您竟然就是宋夫人,果然是華貴逼人。您看看您,來了竟然也不讓丫頭來通傳我一聲,我也好備了廂房迎接您啊。」

      宋夫人慢慢道:「我近來身子不好,沒去拜見顧大小姐,實在是無理了。」卻依舊垂著頭看自己的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顏色淡了些。

      錦朝卻看了顧瀾一眼,問她:「你不是說去慈光寺上香嗎,怎麼請了宋夫人回來的,是不是去人家府上擾了人家清淨了?」

      顧瀾面色一寒,宋夫人聽了這話心裡一陣不舒服,才抬起頭正要說什麼。

      錦朝卻又笑笑:「您可別見怪,我這妹妹慣是會扯謊的!說是去慈光寺,也不知怎麼往大興去了,實在是沒規矩!難怪我見您罰草鶯在外面罰跪呢,這上樑不正下樑歪的,主子不守規矩,丫頭又怎麼守得了呢!您實在是罰得好,要我說,瀾姐兒也該受了罰才是!」

      顧瀾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去哪兒要你顧錦朝管!別當自己管了家,就真的什麼都要管了!

      她是不敢得罪顧錦朝,心裡再恨也只能咬著嘴唇不說話。宋夫人卻見不得顧瀾受此侮辱,反笑道:「大小姐這是什麼話,瀾姐兒去哪兒要大小姐操心著嗎。大小姐又怎麼知道瀾姐兒是去大興了,她那是在慈光寺和我偶遇的。您這來勢洶洶的訓斥二小姐,也不怕擾了宋姨娘的胎嗎!」

      最後一句聲音徒然嚴厲,幾個小丫頭都嚇得瑟瑟發抖。

      果然薑是老的辣,宋姨娘比顧瀾精明,這個宋夫人更是個能幹的。

      錦朝挑眉笑道,「如今是我在操持內院,自然要管著二小姐,我不管二小姐豈不是要翻天了?要按您說的,宋姨娘有孕受不得驚動,您還罰了姨娘的丫頭,又鬧著要換屋子裡的屏風……我聽說懷孕的時候,這房裡的東西是不能隨意動的,免得動了胎氣。宋夫人這般。豈非沒安好心,想害宋姨娘肚裡的孩子?」

      宋夫人臉色大變,氣得咬緊牙。「大小姐這話,未免太過了!」

      這顧大小姐果然也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她這內院浮沉幾十年的人了。跟她說話也討不找好。

      錦朝卻又笑道:「怎麼會太過呢。這是顧家,我是顧家大小姐,我說什麼都是好的。倒是看看宋夫人,在我們顧家好一通頤指氣使,不知道……還以為顧家是您在當家呢!」

      宋夫人氣得喉頭一哽,不由得怒道:「大小姐……我還敬你是瀾姐兒的長姐,你可別逼急了我……」

      錦朝卻溫和地安慰她道:「夫人可不要激動,我這不是和您講道理嗎,怎麼是逼您呢。」

      她這話剛說完,宋姨娘在旁聽著卻摀住胸口。突然哇的一聲就開始吐。

      一旁的半蓮連忙把痰盂拿過來,宋姨娘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眶深深陷下去,一點都不像個懷孕的人。她嘔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吐出來,看得宋夫人都急了。忙上前幫她拍背。

      顧錦朝看著宋姨娘的樣子,怔了一下……差不多是時候了,她在心裡歎了聲。

      好不容易止了嘔吐,宋夫人才冷冷地瞪著顧錦朝道:「大小姐,別真以為自己手裡握著管事的權力就不得了了,我告訴你。就算你母親真的被妙華害死,我想讓妙華扶正。那也是做得到的!你不過是個丫頭片子,逞威風可以,玩手段你可是遠遠不如的!……姨娘身體不適,你先走吧。給我記住,臨煙榭的事你不准插手,不然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徐媽媽看不過去正要說話。錦朝拉住徐媽媽的手,朝宋夫人笑笑:「我記得宋夫人的話,您可也要記得。」

      她帶著丫頭走出臨煙榭。

      望了一眼已經深黑的夜空,錦朝問徐媽媽:「父親在鞠柳閣嗎?」

      徐媽媽點點頭,錦朝看了就笑笑:「那就好。我先去找父親說話,您去找了杜姨娘過來。」

      徐媽媽心中一震,低聲道:「您是要……」

      「宋姨娘那樣子差不多了……既然宋夫人也在,咱們總要給宋夫人看看。」錦朝淡淡地道。

      錦朝到的時候,顧德昭正由水瑩服侍著吃完了晚飯,正打算去書房看書。

      他聽說顧錦朝來了,十分高興,拉著她要看自己寫的一幅字。錦朝稱讚了一番,顧德昭聽了便高興得像孩子一樣:「……你要是喜歡,我多寫幾幅裱給你!」

      他難得高興,錦朝多陪顧德昭說了幾句,才提起宋夫人的事:「……聽說今兒大興宋家的夫人來拜見了父親,又去見了宋姨娘。臨煙榭的丫頭來跟我說,宋夫人把丫頭婆子都訓了,還讓她們罰跪。我聽了去看,宋夫人也說了我幾句。女兒覺得這實在不妥,宋夫人畢竟不是顧家人……不知道父親怎麼想?」

      顧德昭聽到錦朝說宋夫人的事,一時也怔住了,過了會兒才道:「畢竟是宋家的夫人,又是宗婦。我怎麼好說呢,她住幾天就走,這幾天你別管臨煙榭的事就好……」

      錦朝雖然料到父親會這麼說,聽了也忍不住生氣。讓她不要管?那宋夫人要是想把臨煙榭的丫頭婆子都換成她的,自己是不是也要眼睜睜看著?說到底父親的心腸還是太軟,總是一再的放縱宋姨娘。

      她低低地道:「父親這麼說,置我母親於何地呢?母親慘死,宋姨娘卻活得好好的……父親如今讓宋夫人給姨娘撐腰,是不是以後還想把姨娘扶正,全然忘了母親的死了?」

      顧德昭聽了忙辯解:「我怎麼會想把她扶正呢!……不過今兒宋夫人也和我說過,宋姨娘確實有錯,她害過紀氏,但紀氏畢竟不是因為她死的……況且她現在懷著顧家的孩子,又懷得辛苦。我就算不想見她,不扶正她……別的也不能虧待她,至少要等她把這孩子生下來。」

      「朝姐兒,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宋姨娘如今誠心悔過,以後就算留在顧家,那也是吃齋念佛的。我斷不會讓她做主母,孩子也不會讓她養著……」

      顧德昭還沒說完,顧錦朝心裡已經冰冷了。

      她冷冷地看著顧德昭,問他:「您說,母親不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顧德昭覺得顧錦朝這話不對,他有些無奈,「朝姐兒,她害紀氏,我心裡也恨極了她。但紀氏的死,我卻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母親身體不好,還和她說那些重話……其實,父親也是想了很多的,宋姨娘不過是找了玉屏過來,父親才是真的害了你母親的人……」

      錦朝笑著搖頭:「父親,您可把宋姨娘想得太簡單了。」

      他竟然覺得母親的死和宋姨娘干係不大?真不知道宋夫人究竟和他說了什麼!

      她心裡又氣又怒,卻反而平靜了,屈身對顧德昭道,「父親,我來還有一件事想告訴您,正和母親的死有關……」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1 PM

第九十五章 小產

      顧德昭有些疑惑,紀氏的死……難道還有內幕不成。

      錦朝歎了口氣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這事的,還是昨日杜姨娘來找我親口說的。姨娘這些年過得也是辛苦,心裡悔恨內疚了這麼多年。父親聽了杜姨娘的話,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麼事,朝姐兒要先求了他的寬恕才肯說?

      顧德昭頷首說:「究竟是什麼事,你先說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寬恕的。」

      顧錦朝微微一笑,「這樣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親自和您說最好。」

      她走出書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邊,手指絞在一起,低垂著頭看漏在地上的燭光。

      看到顧錦朝出來,她茫然地抬起頭。過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該進去了……」

      錦朝無聲地點點頭,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氣,跨入了書房之中。

      顧錦朝讓青蒲把書房的門合上,一旁的小丫頭又端了杌子過來。她就坐在廡廊裡看著夜空。書房裡很靜,聽不到什麼聲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過了好久,顧德昭才聽到自己艱澀地問:「……雲湘是你害死的?」

      杜靜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靜。她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反而心中輕鬆了。她看著顧德昭放在筆山上的毛筆,一字一句地說:「是的,老爺要是恨我,現在賜了我死,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顧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兒先為你求了情,我會讓你死嗎?」他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你害了雲湘,你害了她,眼睜睜看著她流產而死,看到丫頭被打死……紀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發,湘君待你這樣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僅是你做了錯事,你知道你的隱瞞讓我做了多少錯事嗎?幾個人因你無辜死了,是我逼她們死的。但要不是你……她們會死嗎?」

      他恨杜姨娘,不僅是因為她害了雲湘,還是因為杜姨娘讓他背負了這麼多年的錯!因為雲姨娘的死,他間接的害死了紀氏。如果杜姨娘當時能說出來,紀氏也不至於會那樣死了……

      杜靜秋淒婉一笑:「老爺真的以為妾身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誣陷夫人之前來找過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雲姨娘,讓我不准說出來……不然她就要壞了漪姐兒的婚事!老爺,我又怎麼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顧德昭不可置信地看著杜靜秋:「……你是說……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雲湘,還找了玉屏來誣陷湘君?」

      杜靜秋點了點頭道:「老爺。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們府當姨娘,心裡哪裡安穩得住呢。她是要想盡辦法成為主母的,一樁樁一件件的,老爺仔細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突然低下去,卻彷彿咬著牙,是從牙縫裡鑽出來的。

      顧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兒來和他說,宋姨娘固然有錯,但要是全部怪了她,豈不是太不近情理。顧德昭自知理虧。紀氏的死,多半還是他的錯。但是如今一看,還真如瀾姐兒所說。宋姨娘就是個蛇蠍心腸的人!為了正室之位什麼都做得出來,她還叫了宋夫人過來遊說他,想讓他把錯全認了下來?當他是傻子不成?

      顧德昭又氣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也不看杜姨娘,打開書房門大聲喊李管事過來。

      顧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從廡廊另一頭小跑著過來。顧德昭臉陰沉如冰,對李管事道:「你現在就帶了小廝去臨煙榭,請宋夫人離開!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還有,和宋姨娘說一聲,讓她好好養著胎,她的賬,等孩子生下來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驚,老爺怎麼會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但他也什麼都沒問,忙行了禮,按照顧德昭的吩咐帶小廝去臨煙榭。

      顧德昭對錦朝道:「帶杜姨娘回去吧,讓她日後也吃齋念佛,不用再來見我了。」

      他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只是轉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顧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來,她倒是握住顧錦朝的手,歎了口氣:「倒是從沒有這樣輕鬆過……妾身已經把該說的說了,宋姨娘應該不會好過了,大小姐去看個熱鬧吧。」

      錦朝淡淡道:「……不急。」等到有動靜了,她再去看也不遲。

      宋姨娘夜裡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覺得肚子有些隱隱作疼。她按在腹側輕揉著,突然聽到夜裡有人說話搬東西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誰會在臨煙榭裡吵鬧?

      她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覺得雙手無力。眼睜睜地看著門扇,虛開一條縫,似乎有個白色的東西突然過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覺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紋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著,但是她夠不到。

      宋妙華嘶啞地喊著:「來人……快來人……」

      聲音不大,她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伸著手想夠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這動靜終於驚動了外面看熱鬧的草鶯,她和半蓮一溜煙跑進房裡來,看到姨娘半個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來。

      宋姨娘舔舔嘴唇,輕聲說:「渴……半蓮倒水……」

      半蓮去倒水,草鶯就扶著宋姨娘坐著。

      宋妙華聽到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忍不住問:「這是在幹什麼……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鶯笑道:「唉,姨娘還不知道呢!老爺吩咐李管事連夜趕宋夫人出去,還說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這是急了,和小廝吵起來了!」

      宋妙華吃力地抬頭往外看,十分地驚訝,顧德昭怎麼會趕宋夫人離開呢!她喘了口氣,又問:「你說清楚……究竟怎麼了?」

      草鶯似乎這才想起來:「哦,對了!老爺還讓李管事給您帶話呢!說要您好好養胎。您的賬啊,要以後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賬?我的什麼賬……」

      草鶯繼續笑著說:「大小姐帶著杜姨娘連夜去見了老爺,杜姨娘和老爺說是她害死了雲姨娘。您是知道這事的,卻還是誣陷了夫人。老爺聽了真是大發雷霆。李管事都被嚇到了。」

      宋妙華聽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鶯的手:「不可能……你說謊!」

      顧……顧錦朝怎麼會知道這事的!

      草鶯又道,「姨娘,您聽聽外面的動靜,奴婢可沒說謊呢……」

      宋姨娘臉色慘白。

      不,顧錦朝怎麼會知道,而且還說服了杜姨娘向老爺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趕走,這事也被揭穿!她以後要怎麼辦,瀾姐兒要怎麼辦……這謀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顧德昭會不會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綾要她勒死自己?

      杜姨娘不可能自己去說。是不是……是不是紀氏!宋妙華瞪大眼,她想到剛才飄過去的一道白影……紀氏在暗中幫著顧錦朝,她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宋妙華越想越覺得混亂,她神色變幻不定。額頭佈滿虛汗,看得兩個丫頭都嚇住了。

      半蓮小心地搖了搖宋妙華的肩,小聲道:「姨娘,您怎麼了?」

      宋妙華眼珠子亂轉,卻突然盯住了房中的某一點,嚇得大叫起來。「啊!半蓮,是紀氏回來找我報仇的!是紀氏找我報仇的!這些都是她做的……她來索命。你看到沒有,她在那兒!」

      宋妙華指著屋中一個沒放東西的角落,又驚又怕,嚇得都哭出來了:「半蓮,快把紀氏的鬼魂趕走,她是要來要我的命的……」

      半蓮不知道宋妙華怎麼突然就瘋起來。那裡什麼都沒有。哪裡來的紀氏的魂魄!宋姨娘這是幻覺了。

      她安慰宋妙華:「您看錯了,夫人早就死了,那裡什麼都沒有啊……」

      宋妙華又神經質地抱緊肚子,痛哭起來:「紀晗,不要動我的孩子!你走開……啊!我的孩子!」

      她突然按著肚子。大聲地哭嚎起來:「我的肚子好疼!夫人,我錯了,我不該害你的……不要動我的孩子……」

      宋妙華疼得在床上打滾,半蓮看著嚇得不得了:「姨娘……姨娘這是要瘋了!」

      草鶯看到宋妙華滾過的床單,浸出一團明顯的血跡,嚇得緊緊拉住半蓮說:「……你看姨娘身下的血!快……快去通知李管事,他就在外面!快去,晚了姨娘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半蓮慌忙奔出了內室,草鶯見半蓮離開,卻迅速從袖中解下一個小囊。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掰著宋姨娘的嘴巴塞了進去。宋姨娘疼得冷汗直冒,以為是紀氏抓住自己了,啊啊地說不出話啊。

      一團水沖進了,那東西她吃進了肚子裡。過了一會兒,宋姨娘腹中劇痛無比,如冷匕首在裡面轉著圈刮肉一樣疼!宋妙華什麼都察覺不到了,嘴裡不停地嗚咽著:「夫人,都是妾身的錯……饒了妾身的孩子……」

      半蓮就在廂房外找到李管事,趕緊跟他說了宋姨娘的事。

      李管事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宋夫人請出去,他總不能真的如老爺所說扔宋夫人出去。

      聽到說宋姨娘孩子可能不保,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忙讓護院套了馬趕緊去青蓮巷請柳大夫過來。又讓人去通傳了顧德昭和顧錦朝,顧錦朝讓徐媽媽趕緊帶兩個經驗豐富的婆子過去,自己換了件素緞褙子,也隨著去了臨煙榭。

      顧瀾卻一路小跑著到了臨煙榭,徐媽媽帶著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宋姨娘,徐媽媽正在喂姨娘喝安胎的湯藥。

      顧瀾看到宋姨娘身下的四喜如意紋的檀色床鋪,已經染出一大灘的血,腦子裡瞬間就蒙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3 PM

第九十六章 瘋癲

      看到宋姨娘身下的鮮血,其中一個婆子到抽了口氣道:「怕就算是大夫來了,孩子也保不住了……」

      顧瀾上前厲聲道:「誰說的!你們在喂姨娘喝什麼東西!給我放開姨娘的手!」

      徐媽媽解釋道:「二小姐不知道,姨娘有些神志不清,放開手恐怕更是不好。」

      顧瀾卻不管,兩下撥開婆子的手。宋姨娘卻立刻縮成一團,抱著肚子,疼得滿床亂滾,嘴裡還驚恐地念叨著「夫人」「孩子」一類的話。她頭髮凌亂,臉色十分蒼白,一點都看不出當初那個宋姨娘的樣子了!

      顧瀾看道,心疼得眼眶一紅,輕輕喚她:「姨娘,姨娘,你怎麼了……」

      顧錦朝來了臨煙榭,便吩咐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去燒水,讓婆子去內室看看是否需要幫忙,總不能就跪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又派人去和郭姨娘、杜姨娘說了一聲,也不用她們過來,人多反而不好。

      她踏進內室就聽到宋姨娘的痛叫聲,十分淒慘。問了旁站著的婆子一句:「……姨娘和孩子怎麼樣了?」

      顧瀾聽到顧錦朝的聲音,卻突然一咬牙,冷冷地看向她:「……你做的是不是,姨娘的身體一向好,怎麼會小產呢!肯定你在姨娘的湯藥裡動手腳了!還是你在她的香爐裡加東西了!」

      顧錦朝鎮定自若,顧瀾不可能發現她動過手腳,不過是她悲憤極了,懷疑到她頭上了而已。

      顧錦朝望著顧瀾說:「我知道你心急,不和你計較這些,先等著柳大夫過來看了再說吧。」

      顧瀾想著宋姨娘那個可憐的樣子,心疼得眼淚直流,握緊的手指尖都顫抖起來。

      「顧錦朝!一定是你做的,姨娘近日就身體不好……你又讓父親趕了宋夫人走,存心讓姨娘小產的!」顧瀾恨恨地看著顧錦朝。咬著牙道,「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閃失,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德昭聽說宋姨娘小產,忙穿了衣帶著丫頭趕過來。跨入門內的時候。正聽到顧瀾說這句話,冷冷地皺了皺眉道:「顧瀾,你在說什麼呢?」

      他是男子,不能入內室沾了血污,因而站在西次間,讓她們過來說話。

      他先問顧錦朝:「……孩子如何了?」

      錦朝答道:「已經去請大夫了,徐媽媽在裡面看著,婆子說極可能保不住了。」

      顧德昭點點頭,他也沒想到宋姨娘的孩子會出事,她不是一向身體好嗎。怎麼會小產的。又想起剛才顧瀾的話,便問她,「你剛才說你長姐什麼了?」

      顧瀾委屈得眼淚直掉,梨花帶雨。「父親……姨娘不可能輕易小產的。這臨煙榭的事一向是長姐管著,她是不滿姨娘許久了。才想著要害姨娘和姨娘的孩子啊!您可要信我,姨娘就是懷了孕之後身體變差的……」

      顧德昭沒有說話。

      顧錦朝卻屈身行了禮,道:「父親明鑒,姨娘懷孕之後就說過自己身體不適,腹痛詭異。幾個大夫來看都不好,這不是病根是什麼。我要是真想害姨娘,何必費力請了蕭先生過來……姨娘也是。蕭先生開的藥不吃,全給倒掉了,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難得怪得了我嗎?瀾姐兒你也要講道理!」

      宋姨娘沒喝蕭先生的藥?顧德昭聽錦朝這樣說,便問道,「……姨娘怎麼倒藥了?」

      錦朝向草鶯看了一眼。她立刻一溜煙跑出去,把藏在黃淮叢中的魚缸搬出來。

      「……這東西藏在內室外,姨娘每次都把藥倒了。她自己不喝藥延誤了病情,實在是怪不得別人。」

      顧德昭看了一眼,裡面確實有已經乾涸的藥漬。

      他心裡也覺得朝姐兒不會害宋姨娘呢。她想害她,何必請了蕭先生過來!

      瀾姐兒有點過分了,就算真是因為心急了,也不該這樣誣陷她長姐的一番好心!他便說了顧瀾一句:「都看清楚了,你可不要誣陷了你長姐!」

      顧瀾被顧錦朝堵得說不出話來!偏偏她不敢說宋姨娘是裝病的,她這樣說誰會信呢?就算信了,宋姨娘又要落下個狠毒的名聲。竟然傷自己肚裡的孩子來裝病……

      顧錦朝歎了口氣道:「……瀾姐兒也是心裡太著急了,我看如今說這些也沒用,還不如關心著姨娘的肚裡的孩子更好。」

      裡頭宋姨娘的叫聲卻越來越淒厲,徐媽媽滿頭大汗地走出來,向顧德昭行了禮道:「回稟老爺,大夫請來也沒用了,姨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宋姨娘最後淒厲地叫的一聲,聲音反而斷了,一切都平靜下來。

      顧德昭閉上眼,歎了口氣。他子嗣單薄,本是盼望孩子,可惜這個孩子偏偏來得不是,是在紀氏死之後發現有孕的,即為衝撞。又這樣突然的沒了,他也說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感覺。

      顧瀾後退了好幾步,癱軟地靠在高几上,掩面痛哭起來。

      顧錦朝也只能往內室走去,裡面總要有人看著。

      宋妙華已經昏死過去了,由婆子抬著起來。一旁的幾個丫頭忙把染血的床褥揭起來,換上乾淨的床褥。

      徐媽媽走過來跟錦朝說:「大小姐,婆子檢查過了,應該是乾淨了……」

      錦朝卻看著宋姨娘,她昏睡在床上,半蓮擰了帕子幫她擦臉。宋姨娘瘦了許多,兩個月的時光,她比原來的幾年還老得多,眼角都有紋路了。

      徐媽媽繼續道:「……姨娘昏過去之前,似乎有些發瘋了,總說她見到了夫人的鬼魂,說夫人的鬼魂回來索她孩子的命了,要求夫人放過她……」

      錦朝歎了一聲:「我還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心虛呢,原來也是怕報應的……」

      可惜她再心虛也沒用了,她的孩子是不會回來了。

      她又對收拾東西的婆子說,「這床上的迎枕和被褥,都拿出去燒了,見了血總是不吉利的。」

      婆子有些疑惑,這迎枕也沒見血啊。不過既然是大小姐吩咐的,她也只能忙應諾,撿起床上寶藍色攢金絲紋的迎枕,和被褥一起拿出去燒了。

      顧德昭和顧瀾在西次間等著,李管事也終於帶著柳大夫過來了。

      柳大夫不好進剛見了血的內室,婆子們就把宋姨娘抱出來放到西次間的大炕上,由柳大夫診脈。

      柳大夫細聽之後,和顧德昭說,「……按說懷孕的女子該是滑脈,姨娘不僅不是滑脈,還恰恰相反,按之空虛。老朽上次來給姨娘診脈的時候,還不覺得她身體如此氣虛……不過姨娘那腹痛十分詭異,也許正是如此,才讓姨娘小產了……」

      顧德昭聽了點點頭,宋姨娘原先是有怪病的,偏偏還不好好喝蕭先生的藥,也難怪會小產。

      柳大夫又開了調養的方子,又說:「姨娘性命是無虞的,但身體虛寒,以後恐怕很難有孕了……好好調養著,也免得落了病根。」

      錦朝謝過柳大夫,送他到廡廊,李管事又送柳大夫出垂花門。

      等她再跨進西次間的時候,宋姨娘已經醒過來了。

      但她拖著羸弱的身子縮在床角,抓著褥子中鎏金銀香球不肯鬆手,戒備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顧瀾。

      顧瀾急得直哭,還要哄宋姨娘撒手:「姨娘,裡頭還裝著香炭呢,小心燙著您。您怎麼不認得我了,我是瀾姐兒啊……您的瀾姐兒啊!」

      宋姨娘還是不說話,卻又往裡面縮了一些。

      顧德昭看得直皺眉,宋姨娘這個樣子……怎麼都不像是神志清醒的!他問了徐媽媽一句,徐媽媽才小聲道:「姨娘剛才就有些失常,總說見到了夫人的鬼魂……剛才一醒來,又知道自己孩子沒了,怕是經了這樣一遭……有些失心瘋了吧!」

      顧德昭也不說什麼,就看著顧瀾哄宋姨娘說話。

      宋姨娘卻好像突然認識了顧瀾,開始細細地哭起來:「是瀾姐兒哦!你的弟弟死了……母親的孩子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顧瀾來不及高興,擦了一把眼淚又是哭又是笑的:「胡說,姨娘還有瀾姐兒呢!」

      宋姨娘卻又不理她了,抱著小小的銀香球放在懷裡,拍了拍,哄孩子一樣:「不哭不哭,貓兒不鬧,好好睡覺!」

      顧瀾的眼淚又掉下來,她看到蹲坐著的宋姨娘,背上都能看見凸出的脊骨。忍不住想過去拉她的手,宋姨娘驚恐地避開她,抱著銀香球縮成一團,「夫人,不要搶我的孩子!我不敢再害你了,我知道我錯了……」她嗚咽地哭著,像孩子一樣只知道認錯求饒。

      顧瀾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徐媽媽才說:「二小姐,您還是不要嚇姨娘吧。」她讓顧瀾先走遠一些,宋姨娘終於放鬆下來,抱著銀香球慢慢就不哭了,小聲和它說話,又不時的笑一笑。

      顧德昭看著宋姨娘這樣的樣子,心裡都不知道是該恨她還是可憐她了。

      做了這麼多壞事,卻落到如今的下場。沒了孩子,又瘋瘋癲癲的。他本還狠下心,等宋姨娘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如今她這樣子,恐怕是哪裡都去不了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4 PM

第九十七章 中元

      幾個婆子抬宋姨娘回了內室。顧德昭才招了顧瀾和錦朝過來,說道:「宋姨娘戕害主母,我本想送她去靜妙庵了卻殘生。青燈古佛的伴著她,也好能贖一點罪孽……」

      顧德昭還沒說完,顧瀾就淚如雨下:「父親,姨娘都這樣了,去了靜妙庵怎麼活得下去!」

      顧德昭歎了口氣:「瀾姐兒,你總要聽我說完……看宋姨娘現在這個樣子,是去不了靜妙庵了。桐若樓後面有一座修在華山松裡的聽濤閣,地方雖小,但是清淨。朝姐兒,你選兩三個穩重些的婆子和丫頭在聽濤閣伺候宋姨娘,等她小月子之後就搬過去吧……這也算是清修了。」

      顧瀾仍有不甘,但看顧德昭的樣子,她就知道這事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還是先忍了這次,日後在說吧。畢竟父親正在氣頭上。顧瀾想到這裡便不再說話。

      錦朝也想不到宋姨娘會突然瘋癲了,她本還想著把宋姨娘送去靜妙庵的。她往內室看了一眼,心裡卻有幾分懷疑,也不知道宋妙華是真瘋還是裝瘋……如果是真瘋倒沒什麼,要是裝出來的,她也是聰明極了,她做的那些事都被自己揭發出來,要不是裝瘋賣傻,可沒這麼好混過去。

      錦朝應了諾,顧德昭才點點頭,帶著丫頭管事回去了。

      錦朝起身走到正堂裡,跪在蒲團上喃喃說了幾句,給菩薩上了香。

      顧瀾跟著她出來,站在她身後冷冷地問:「你是不是在和紀氏說,你幫她報仇了?」

      錦朝搖頭,歎了口氣說,「我只是給菩薩上一柱香而已。這菩薩請進來,姨娘一天都沒有拜過,菩薩知道人誠心不誠心的。」她轉過頭,發現顧瀾看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怨毒。

      這也是應該的。她知道宋姨娘的孩子是顧錦朝害死的。

      「你害了我尚未出世的弟妹,害我母親瘋了……顧錦朝,你的心腸真是歹毒。」顧瀾低聲說,「你可不要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裡。你和陳玄青那些事,怕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錦朝說道:「你只看得到自己受的苦,就看不到宋姨娘是怎麼害我母親的,你是怎麼對我和錦榮的!自己陷害別人,那就是理所應當的。別人反擊了,你就覺得自己是無辜受害,要跳起來咬人不成?」

      她輕輕一笑:「顧瀾,斷沒有這樣的說法。」

      顧瀾咬著唇,冷冷地看著顧錦朝,過了好久。才低聲問道,「你……究竟動了什麼手腳?」

      錦朝不再理會她,轉身往門外走去。

      要是讓顧瀾知道,害她姨娘的藥枕是她親手送來的,剛才當著她的面拿出去銷毀了。那也必定很精彩。

      不過還是算了吧。

      次日早上,姨娘小產的消息闔府都知道了。不過也沒有人敢去看她,顧德昭讓她搬去聽濤閣的意思很明確,這是根本不打打算再見她了,誰還會去觸霉頭。顧漪和顧汐倒來和錦朝說了幾句話,宋姨娘這下才是真的不能翻身了,她們倒是為長姐高興。

      顧錦朝請她們吃過了午飯。徐媽媽帶著幾個婆子來見她:「……是原先服侍過夫人的,看著宋姨娘最方便。」

      顧錦朝一一看過了,三個婆子都十分的沉穩。她囑咐這三位婆子看好宋妙華,宋妙華是真瘋還是裝瘋,沒人知道,但她要是能這樣一直『裝』下去。那對她來說就無所謂了。

      徐媽媽和錦朝說顧瀾:「……她向老爺請了命,也在自己院子供了菩薩,如今也不愛出門,整日練字抄經書,或者做女紅針黹的。十分安靜。」顧瀾還是不能去見宋姨娘,她倒索性關起門來休養生息了。

      錦朝點頭示意她知道了,一會兒李管事過來找顧錦朝,說顧德昭要和她商量顧錦榮進學的事。

      他如今在服孝,不能去七方胡同讀書。

      顧德昭還找了顧錦榮過來,問他的意思,又說:「……不如請了西席過來授課業。你畢竟三年後就要參加鄉試了,讀書的事也馬虎不得。」

      顧錦榮回道:「兒子也知道,只是兒子覺得西席也不好找。學問好的不一定授課就好,授課好的,也多半是國子監的先生或是翰林出生……」也不會過來單獨給他授課。

      顧錦朝在旁聽了,就和顧德昭說:「……我聽說余家的族學很好,上次北直隸的春闈,他們還出了兩個舉人。何不讓榮哥兒去余家的族學。余家也在四里胡同,每日都能往來,也不算是不守制了。」

      顧錦朝記得余家的事,還是因為在幾個月後的官場動盪中,他們是難得一個完全保住自己的大家族。倒不如現在把關係混熟點,日後總是有好處的。

      余家老太爺原先是翰林院侍讀學士,給太祖皇帝當過老師,因此蔭蔽了子孫,老太爺的幾個兒子雖說官位不高,但在翰林的名聲都不錯,家裡的規矩更是守得滴水不漏。幾個孫輩也都是成器的,沒有永陽伯三公子那樣名聲不好的後輩。

      他們和余家逢年過節也來往些,鄰里和睦。只要是顧德昭提出來,余家老太爺也不會說什麼,書香世家自然有自己的豁達。

      這樣想來,顧錦榮去余家的族學倒是不錯。只是怕要他親自走一趟去。

      顧德昭聽了想了許久,第二日提了茶葉和荔枝圓眼果粘去拜訪余家老太爺,把顧錦榮讀書的事暫定下來,下一月錦榮就可以去余家的族學了。余家太老爺還特地送了顧錦榮幾本名帖,要他多看看。

      幾日之後徐媽媽來跟錦朝說:「……宋姨娘如今是完全的認不得人,還時常發瘋,鬧著要孩子。婆子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估計是真的瘋了。」

      錦朝聽了也去臨煙榭看過,小產完半個月,她們給宋姨娘吃的藥漸漸停下來,她的臉色才好不容易好點。只是抱著懷裡的迎枕不肯撒手,叫她的迎枕做『秀哥兒』。親密地和她的秀哥兒說話。

      如果她的瘋癲是裝出來的,那也實在可怕了。

      服侍的竇婆子說:「姨娘給那小孩取的乳名,就叫秀哥兒……她抱著的那個迎枕,誰都不准碰。如今姨娘還在小月子裡,應該好生養著,偏偏奴婢要給她擦身、餵飯,她都不讓,誰靠近都要懼怕……」

      宋姨娘還在小月子裡,等再過半個月,她就要搬去聽濤閣了。

      錦朝淡淡地道:「由她去吧。」她留宋姨娘性命,還派了婆子照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顧錦朝回了清桐院,從此就不踏進臨煙榭了。

      宋姨娘小產是六月末,又很快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

      家中有新喪。按理是要上新墳、祭祖的,道觀裡還要做盛大的祈福道場,超度亡靈。中元節前幾日,適安縣就開始賣冥器,賣荷葉燈,賣油餅餡餅乳餅豐糕的。如今這些事都是徐媽媽操持,派人早早去買了楮衣冥器,免得準備不及手忙腳亂的。等到中元節前一天,備了酒饌,顧德昭帶著錦朝幾人,去給紀氏上新墳。

      紀氏葬在顧家墓地中,靠著呈品字的三棵黃楊樹。

      顧德昭先上了墳,顧錦朝跪拜了母親,她又站在黃楊樹旁邊往西翠山那邊看去,綿延起伏的山丘,夏末的時節裡十分的繁茂。

      顧瀾、顧錦榮等依次跪拜。上完新墳,顧德昭又讓錦朝等人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去平興一趟,下午就回來,朝姐兒,你先在家裡備著祭祖的東西。」

      錦朝應了諾,卻覺得父親有些奇怪。等到了第二天,顧德昭身邊的婆子過來回話:「……老爺是去了平興的延慶道觀,道觀正在舉行道會,老爺聽了一場。」頓了頓,這婆子又小聲說,「老爺請了清虛道長回來。」

      顧錦朝聽了才明白過來,難怪父親不和她說清楚。這個延慶道觀的清虛道長,也就是當年說她對顧德昭的仕途有衝撞的人。後來她回了顧家後,父親似乎和這個道長的來往就漸漸少了。

      ……也不知道現在為什麼又請了這個道長來家裡。

      錦朝想了想,讓采芙去找碧衣過來。

      碧衣服侍顧德昭的書房和飲食,和錦朝說:「……道長是和老爺講道的,老爺聽了十分受用。晚上又和道長促膝長談,一直說了許久。奴婢也聽不明白,只隱約聽到道長講過一句什麼五色五味的……」

      五色五味……錦朝一聽就想起來了,這是《道德經》裡的一段話。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這段話大抵的意思是說,人不能耽於享樂的。

      顧錦朝細細一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她怎麼沒想到這層!

      母親的死和宋姨娘的事,對父親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如今他倒是哪個姨娘那兒都不去,開始在信仰上找寄托了。要是換了別的道長,錦朝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只要父親能尋找到寄托,能夠讓他心裡好受些,她又何必插手呢。只是一想到是這個清虛道長,錦朝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個人,畢竟當年憑一句話,就讓自己在紀家呆了九年才回來。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5 PM

第九十八章 陳家

      錦朝想了想,還是換了一件天青色素緞褙子,趁著商量祭祖的事情來找顧德昭。

      顧德昭正在書房裡和清虛道長說話,清虛道長聽說顧家大小姐來了,自然要迴避。錦朝遠遠站在廡廊下面,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道袍,白淨高瘦的中年男子從書房出來,留了三須美髯,仙風道骨,手臂上挽著雪白的拂塵。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夾道。

      聽聞清虛道長有五十多了,看上去卻不到四十的樣子。燕京中的便是不喜道學的王公大臣也會和他來往,覺得他駐顏有術。只是如父親這樣隆重的並不多。

      錦朝走進書房和父親說事情,看到父親坐在圈椅上,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問完今年祭祖該供幾次茶飯的事,錦朝才提起這個清虛道長:「……剛見一個穿道袍的人出去,我倒是沒見過此人,是您新招的幕僚嗎?」

      大臣家裡總會養幾個幕僚,幫著出謀劃策的。顧德昭是五品的郎中,在燕京這種地方自然不算大官,不過也是養了兩個幕僚,平日裡能和他說說朝中之事的。

      顧德昭搖搖頭,覺得也不好和長女說這件事,但她這樣問起了,以後道長總要常在家裡往來的。便有些忐忑地說:「是延慶道觀的清虛道長,你五歲的時候,他還幫你做過道場祈福。父親近日讀道學典籍不通暢,才請了他來講道的,會在咱們府上住幾個月……」

      顧錦朝聽父親這樣說,笑笑之後就不再問了。

      等到了祭祖的時候,錦朝忙活著指揮婆子們把祖先的排位都請出來了,又擺好茶飯。父親卻過來跟她說,「道長說家裡幾月都不乾淨,要先做個法事驅邪,免得邪靈驚擾了祖先。」

      顧錦朝有些無奈,她這都忙了幾個時辰了。只能把東西給撤了開始在祠堂外擺道場。過了會兒清虛道長過來做法事,她避開遠遠看著,清虛道長和父親商量,又把她佈置的酒饌撤了。換上一口三足鼎。

      道長做法事的時候,父親就在一旁看著,顧錦朝覺得烏煙瘴氣的,先回了清桐院去。

      顧錦榮還沒有去余家的族學,正在清桐院裡等她。

      他做了幾盞荷花燈,捧在手裡給錦朝看:「……咱們去放在湖裡,給母親祈福!」看著錦朝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

      錦朝就笑了笑,「你這燈薄薄的一層紙,一入水就不能用了。」

      她帶著顧錦榮到西次間。讓丫頭端了竹篾上來,重新做了幾個精緻又好看的荷花燈,用竹條扎的燈骨,既然是給母親祈福的,也沒有在燈上描紅。一朵朵淨如白蓮。

      錦朝托著燈給顧錦榮看,他撓著頭笑起來:「還是長姐做的好看!我本來是不會的,這還是讓清修教我做的……」又拿了剪刀,興致勃勃地要錦朝也教教他。

      錦朝看他半蹲著,擺弄剪刀的樣子實在笨拙。卻很有興致地剪出花片,似乎也漸漸從母親的逝去中恢復過來了。半月前他就滿十三了,只是還在服制。府裡連小酒都沒辦,她幫他做了一碗臥蛋長壽麵,就算是過了生辰了。倒是父親選了兩個丫頭送到他房裡。

      錦朝特地找這兩個丫頭來看過,生得都比一般的丫頭好,白淨豐腴,眉眼清秀的。年齡也就十五六歲。看起來倒是老實聽話。

      顧錦榮身邊貼身伺候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廝,原先的丫頭都不伺候他起居,在男子不滿十五歲之前,大家族的人是不會讓他們先接觸那些的,恐怕失了精氣。又分了心神對讀書無益。但也不能全然不懂男女之事,不然以後被有心的丫頭騙了都不知道。錦朝估計父親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她問他房裡這兩個丫頭如何。

      顧錦榮只是笑笑:「父親是送她們來伺候我的,卻不准她們進我的內室和書房。我平時見她們也不多,總該還是聽話的……」

      他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又不說這兩個丫頭的事,跟她說顧瀾,「…二姐前日來找過我,說向我借兩本名帖,她想練練字。我就說她字跡還很幼稚,要她先去找適合閨閣女子的描紅練練,把她氣了一頓。」

      錦朝覺得好笑:「你看出她生氣了?」

      顧錦榮想了想道:「她雖然一直笑著,但是她生不生氣我看得出來。她不高興的時候,就會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裾……不過我不借她名帖,她就去找了父親,那時候父親正叫我去問功課。我看到父親不僅給了她名帖和描紅,還教她運筆。跟她說多讀書多寫字,能端正品行。」

      錦朝卻不以為然,讀書讀得多,品行還壞的人多得是。葉限不就是個例子嗎。父親還是兩榜進士出身呢,前世不也做出母親死後不到一年,就抬了繼室的事。

      清虛道長做完法事,大家又一起去祭祖。顧瀾與身旁的丫頭笑語晏晏,看到錦朝和顧錦榮一起過來,又問顧錦榮說:「……剛才看榮哥兒在做荷花燈,也不知道做好沒有。」

      顧錦榮哼了一聲,不說話。

      顧瀾神色一黯,歉疚地笑笑:「是二姐不好,不該提荷花燈。」

      父親擺放了祭品走過來,正好聽到顧瀾這句話,又看到顧錦榮理也不理顧瀾,歎了口氣:「榮哥兒,瀾姐兒畢竟是你姐姐。」就算心裡不喜歡,表面總要做出和睦的樣子吧!姐弟不和這種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紀氏死了,顧錦榮如今只和朝姐兒一起,顧漪和顧汐又向來不和瀾姐兒說話。如今宋姨娘瘋了,顧瀾更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總是看見瀾姐兒孤零零的。

      顧德昭想起昨個顧瀾來找他,說要幾本描紅練練字,又讓他教她運筆,在他那兒呆了很久。顧德昭問起的時候,她才猶豫地說:「女兒如今只能和丫頭說說話,姨娘又那樣了,實在是覺得心裡困苦……」

      她犯了再多的錯,那也是自己的女兒,這樣對她確實有些心狠了。顧瀾如今的樣子,他也有幾分關係,當初就不該讓她在宋姨娘身邊長大,不然也不會教養成這樣。

      顧錦朝在旁什麼也沒說。

      過完中元節,香河那邊的田莊遞了信過來,十多畝的果樹全爛根了。那田莊的管事姓劉,說了一通也沒拿出個章程,說種桃子不錯,但病害太多,得看天勢吃飯。種棗樹倒也行,又怕賣不出價錢。反倒是什麼主意都拿不定,錦朝更是不懂這侍農的事,想去問問外祖母,她又正在守制不好出門。

      徐媽媽跟她說:「……服喪出門,不如帶了菩薩前的灰缽出門,每日上香,您七日之內回來便是。」

      錦朝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母親的七七已經過了,卻也不用太嚴格。畢竟她還有許多事要請教祖母,一兩封信也說不清楚。

      給外祖母送了信,丫頭就幫著收拾了箱奩,錦朝去和顧德昭說了,第三日就去了通州。

      外祖母得了信,親自在垂花門等她,挽了她的手帶她去了東跨院。

      「……正想著和你去封信,就聽宋媽媽說你要來了,我就整日盼著你來。」紀吳氏淡笑著跟她說,「你四表哥紀粲和宛平陳家的二小姐定親了,明日擺酒謝媒人。可惜你正在服喪,不能去看看,那媒人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為人十分不錯……」

      宛平陳家!錦朝聽了十分驚訝。她怎麼忘了,紀粲娶的是陳二爺的庶女!

      前世她和幾個表哥的來往都不多,定親後三月,陳家二小姐陳暄嫁到紀家,正是陳玄青和俞晚雪正式定親的時候。她又正在服喪,連喜酒都沒去喝。

      無論怎麼說,她總是要和陳家扯上關係,錦朝無奈地笑笑。

      她不再想這件事,而是和外祖母說宋姨娘。

      紀吳氏聽完也想了許久:「……宋妙華是個性格堅毅的,要說這樣就瘋了,我是不會信的。不過她要是能一直裝下去,那也是她的本事好,你自然不用管她。」她拉著錦朝的手,歎了口氣,「我們朝姐兒,原先看去是面冷心熱,如今也能狠下心了。」

      錦朝和紀吳氏玩笑說:「那如今外祖母嫌棄我了?」

      紀吳氏摸了摸她的頭髮,笑著說:「你是最像我的。我嫌棄你,豈不是連自己都嫌棄了!」

      和紀吳氏說了會兒話,三表嫂劉氏聽聞她來了,抱著孩子來向紀吳氏請安。

      淳哥兒如今快兩歲了,十分好動。一到了紀吳氏的屋子裡就掙脫了母親的手,蹣跚地往紀吳氏的懷裡撲過來,脆聲地叫著「曾祖母」。劉氏嚇得臉都白了,喝他:「淳哥兒,慢點,小心傷著你曾祖母!」

      紀吳氏說:「不礙事,他也是好幾天沒來我這裡了。」

      抱起紀安淳,指著顧錦朝笑著問他,「快看看,還記不記得你錦朝姑姑?」

      紀安淳歪過頭看她,錦朝看了看淳哥兒,長得玉雕一樣的小人兒,便對他笑了笑。淳哥兒烏黑的大眼瞳看了她許久,轉頭抱著紀吳氏的脖子不說話。劉氏心裡更是焦急,怕會惹得紀吳氏不痛快。

      幸好淳哥兒又開口道:「母親說過,給我銀簪子的錦朝姑姑,淳哥兒記得!」

      劉氏聽了終於鬆口氣,不枉費她常在淳哥兒面前念叨。



作者: sufonggi    時間: 2015-2-20 10:07 PM

第九十九章 紀堯

      抱著淳哥兒逗弄了一番,外祖母顯得高興了不少。

      錦朝在旁看著,心裡卻微有感慨。紀堯已經快十八了,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更別說孩子了。一般像他這樣的年紀,福氣好的都有好幾個孩子了。外祖母本來能抱到娣曾孫的……

      她覺得也該好好思考一下這件事。紀堯不喜歡她,她更不願意讓別人勉強地娶她。而她的婚事,也究竟是個問題,畢竟等過了中秋,她就要十六了。

      要是想留在顧家不嫁,她手裡得有資本,母親那些嫁妝卻是不算的,只要她不嫁出去,那些嫁妝也就不能真的屬於她。還要有個依靠得住的人,父親不可能一輩子不娶繼室,等繼室過門又有了孩子,她恐怕也不會如今日的逍遙自在。要是靠顧錦榮,她又覺得他實在是靠不住的……

      而且她的名聲,在燕京也實在不太好。

      錦朝一想到這些問題就覺得頭疼,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先把母親的嫁妝打理好,收益自己入私庫,手裡攢了銀錢,也不用怕這麼多。

      和外祖母說了會兒話,兩人一起去了西跨院。外祖母想帶她見見徐夫人。

      錦朝對這個徐夫人是有印象的,卻不是因為她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而是因為她女兒。

      她嫁到陳家之後,與陳家隔了一條胡同的有個羅賢胡同羅家,羅家太爺早年是皇商,司販運絲綢的,每年都要向宮裡進蜀錦杭綢的。等羅家傳到他兒子手上,就開始逐漸敗落,皇商也做不成了,成了普通的大商賈。太爺的孫子更是個不成器的,喜歡流連煙花柳巷,最後死都死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讓人從春意樓抬回來。難看極了。

      而徐夫人的女兒,就嫁給了這個羅家孫子。

      徐夫人是個精明能幹的,她女兒自然也不差。只是樣貌平平,又偏偏心高氣傲。挑了許多年都不滿意不肯嫁,等到了十九歲才知道著急,卻也沒人上來提親了。徐家沒辦法,只能讓她嫁了羅家的孫子,畢竟羅家早年還做過皇商,子孫也有做官的,應該不差,誰知道那羅家孫子是個這樣的人。

      羅家孫子死的時候,鄰里之間總要去上一炷香,錦朝才看到這個徐夫人的女兒。她只記得她一雙眼紅彤彤的,表情卻無比的鎮靜,羅家的喪事操持得十分穩妥。她才感歎可惜了這麼個人。

      東跨院聽說紀吳氏帶著錦朝過來了,大舅母、二舅、二舅母等人都過來迎接。大家先去正堂坐了,紀粲剛定了親。紀吳氏一問起他就羞得滿面通紅。錦朝記得他和陳暄也是十分和睦的,向他笑笑。

      紀堯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跨進正堂來。他穿著一件石青色杭綢直裰,腰間掛著一對白玉墜,俊秀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紀吳氏叫他過來,問他做什麼去了。

      紀堯答道:「剛才和祥貴樓的掌櫃說了一會兒話。」又向錦朝拱手笑笑,「表妹也來了。」

      紀吳氏皺了皺眉。看紀堯的樣子,似乎還是對錦朝不鹹不淡的。

      她攜了錦朝的手跟她說:「你二表哥如今和我學管事,你不是有生意上的事不明白嗎,就問他好了。他前兩月才去通義的田莊裡呆了一個月,我讓他學學侍農,你看是不是人都黑了許多?」

      錦朝只能笑笑。她又不記得紀堯原來是黑是白,看上去也沒什麼差別。

      聽到紀吳氏的話,紀堯嘴唇一抿。大舅母宋氏在旁看到了,她更是心疼兒子,便笑著說了句:「估計咱們表小姐也記不清了……徐夫人還在廂房。不如咱們先去看看。」

      錦朝聽了心裡也明白,大舅母也不想她兒子受委屈娶自己。

      何不成人之願。錦朝想了想就和外祖母說:「您可不能擺脫了我,明日您去涉仙樓,我也是要去的。紀堯表哥管事是和您學的,您就不肯教教您的朝姐兒嗎?朝姐兒也沒比紀堯表哥笨多少……」說完又十分可憐地看著紀吳氏,倒是把紀吳氏惹得哈哈大笑。

      紀堯聽了倒是鬆了口氣。

      徐夫人在大舅母那邊的廂房裡喝茶,由大舅母、二舅母陪著她們去。

      大舅母在路上和錦朝說:「你三表哥紀昀去了宛平,得幾日後才能回來,不然也能在見見你。」

      錦朝就問:「……三表哥去宛平做什麼?」不是該在國子監讀書嗎。

      大舅母笑笑:「他如今是舉監了,不用時時呆在國子監。他授課的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讓他去遊歷一番回來。他在國子監有個同窗,這次鄉試考了北直隸的第三名,他跟著人家做學問呢!」

      外祖母笑著同錦朝說:「……是陳家的七公子。你外祖父還在的時候,和陳太爺是莫逆之交。他們家和外祖父一樣,是從保定府起家的,保定如今修路、修廟宇的,都是我們和陳家捐錢。因此關係也格外好些,你四表哥和陳家二小姐的婚事,更是早早就說過了的。不然以陳家如今的顯赫,你四表哥怎麼取得到陳家二小姐。」

      錦朝聽到這裡不由得靜默了一下。陳家和紀家的淵源,她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她有些感慨而已,陳玄青這一世的春闈還是考的第三名,等他第二年參加秋闈、殿試的時候,會被皇上欽點探花,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雖然肯定有陳家的影響在裡面,但陳玄青本身也是極為聰慧的。他是探花出身,又有陳三爺做後盾,後來仕途順暢,錦朝死的那年,陳玄青已是東閣大學士兼正三品的戶部侍郎。

      錦朝歎了口氣,反正今世她不想和陳玄青扯上任何關係了,何必管他以後如何。

      小丫頭傳話了,徐夫人親自出來迎接她們,身後還站了一個穿著銀紅色妝花褙子,八幅墨綠色月華裙的女子,長得只能算是清秀,梳著圓髻,簪了一對嵌黃碧璽的鎏金簪子。人微微笑著向紀吳氏屈身行禮。

      紀吳氏笑著拉過顧錦朝,向徐夫人介紹:「……是我外孫女,適安顧家的長女。」

      徐夫人笑著誇錦朝:「……人長得真是如花似玉,我見著就覺得喜歡。」

      紀吳氏又介紹徐夫人,錦朝屈身行禮問安。紀吳氏又介紹了徐夫人身後的女子,「……是徐家二小姐。」徐家在她之前有一個庶女。

      錦朝向她笑笑,喊一聲「姐姐」。徐家二小姐徐靜宜她自然是認識的,前世也打過交道。

      徐靜宜也叫了她一聲妹妹,幾人進了屋裡說話。

      錦朝心裡卻暗自想著,看來徐夫人還真是走投無路了。如今參加酒席也帶著自己的女兒,想必是想抓緊機會給自己女兒說一門婚事。也是,徐靜宜今年已經十九歲了。

      徐夫人和外祖母說話,就不停地問到紀堯的事情,有沒有打小的定親,或者如今在做些什麼。饒是徐靜宜沉穩,也羞得滿臉通紅扯自己母親的衣袖。徐夫人卻視之不見。

      ……這也問得太明顯了些,錦朝在旁聽著也替徐靜宜覺得不自在。

      紀吳氏微微笑著,卻滴水不漏地回答徐夫人的問題:「……雖尚未定親,我看他是有意向的,只是孩子不好意思說。恐怕到時候要是方便,還要請你做媒的。」她已經想好了讓紀堯娶錦朝,肯定不會讓別的女子有可乘之機的。而且就算不娶錦朝,那也輪不到徐靜宜……她比紀堯還大兩歲,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才一直沒嫁出去。紀吳氏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嫡孫撿剩。

      徐夫人有些失望,以她的身份來幫紀粲說媒,圖的不就是想和紀家搞好關係嗎,她早就看準紀堯了。世家弟子中難得有如此沉穩的,而且到如今都沒有一個通房……

      她笑了笑,不再提紀堯的事,見顧錦朝胸口縫著麻布,難免問了一番。聽說是紀氏去死,又十分惋惜。

      顧錦朝和外祖母在西跨院吃了飯才回來。外祖母就和錦朝說徐靜宜的事:「……姑娘家,太心高氣傲是不好的,拖到歲數想嫁都不好嫁了。」

      錦朝想想,徐靜宜倒也不是心高氣傲,恐怕是倔強罷了,她也是個手段強勢的人。前世她丈夫去世,羅家還不是在她掌控之中,雖說遺孀帶著幼子拋頭露面,名聲不好。但是人家羅家太爺都沒說什麼,別人也頂多在背後嘀咕,從來不敢當著徐靜宜的面說。

      第二日錦朝一早起床,就去了涉仙樓。外祖母早已經在處理事宜了。現在內院的事是大舅母管,外祖母接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田莊管事、商行店舖的掌櫃。紀家畢竟是個龐大的商賈之家,管事掌櫃流水般進來,曾先生拿著算盤在旁備著,旁邊還有幾個賬房在記冊子。

      錦朝很喜歡看外祖母忙這些,丫頭給她端了錦杌坐在幔帳後面,她聽著外祖母如何交代掌櫃的。

      「那個在香河的潞綢莊,地方本雖然好,但旁還開了成衣、估衣、杭綢鋪子,實在是不夠興盛,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莊子。」外祖母跟大掌櫃說,她想想又道,「不如把潞綢莊換到隔街的鋪子,那裡改建座酒樓。香河那地界如今要修整河堤了,等連通了運河,生意肯定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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